周國平
三歲的孩子是天生的詩人,五歲的孩子是天生的哲學家。我和妻子記錄了女兒啾啾的許多妙語,整理過一篇小文章,貼在這里與朋友們共享。
媽媽說:“你是媽媽和爸爸的開心果?!彼磫枺骸拔沂橇闶逞??”
在姑姑家吃橙子,媽媽說:“酸到家了?!彼幻靼祝瑔査嵩趺磿郊?。媽媽解釋了,她聽懂了,卻故意調侃:“我在姑姑家吃一個,酸到了自己家。在自己家吃一個,又酸到了姑姑家。”電視上在說“魚類”,她跟著重復,面露困惑,我便給她解釋“人類”、“鳥類”、“魚類”這些詞的意思。她盯著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奶奶,湊近媽媽的耳朵說:“奶奶類!”逗得我們都笑了。
她把牛奶也叫奶奶,喊著要喝奶奶,我問:“奶奶是我的什么人?”她說:“是你的媽媽。”我問:“奶奶能喝嗎?”她知道我是故意混淆“奶奶”的不同含義,卻仍順應我的玩笑,說:“不能,喝了奶奶,你變成孤兒了?!?/p>
她喝一口涼可樂,打了一個冷戰(zhàn)。我告訴她:“這是冷戰(zhàn),就是冷得顫抖。”她立刻說:“會有熱戰(zhàn)嗎?”自己笑了,說:“熱不會發(fā)抖的?!?/p>
她從書柜里找出一塊玻璃鎮(zhèn)紙,問我是什么,我解釋了。她一笑,說:“紙對鎮(zhèn)紙說:啊,你是警察呀?”
我問:“有一只老鼠,它的媽媽也是老鼠,它的媽媽的媽媽是什么?”她脫口而出:“是外婆。”
電話響了,媽媽接聽,高興地說:“是一九呀。”一九是我們一個朋友的名字。她發(fā)議論了:“他怎么叫一九呢,那不是數(shù)字嗎?”
小保姆看見她的手有點兒皴,問:“你的手怎么啦?”她反問:“你是想說我的手老了吧?”小保姆說是,她反唇相譏:“我的手老了,你的手就更老了?!?/p>
我們在院子里散步。風很大,剛好我們?nèi)说囊路紟弊?,我們都把帽子戴上了。她和我的衣帽是白色的,媽媽的衣帽是棕色的,她評論:“兩個雪人,一個豆沙人?!?/p>
冬天,街頭花園里的花看上去仍色彩鮮艷,我們議論說,那是假花。她撲哧一笑,說:“真花凍成假花了。”
我曾缺一顆門牙,成了她取笑的材料。她說了一句什么話,逗得大家圍著她笑。她氣憤地質問:“有什么可笑的?我又不是缺門牙!”我解釋:笑可以因為可笑,也可以因為可愛。她的情緒舒展了,奚落說:“爸爸,要是缺一顆門牙,就可笑了?!?/p>
然后,她把桌上的兩只玩具羊的腦袋按下,自己也埋下腦袋趴在桌邊,裝作她們?nèi)齻€對我都不忍直視的樣子。
晚上,我和媽媽都在廳里埋頭看報紙,她有點寂寞,于是批評道:“兩個報紙人!”接著開始來糾纏我,我說她搗亂,她笑嘻嘻地說:“爸爸,我是可愛的搗亂?!?/p>
我給她講解“想象”這個詞的意思,她馬上用上了:“我想象一個八歲的小朋友,腿跟我一樣長,大身體小腿,穿著三歲的鞋子?!彼呎f邊笑,覺得這個情景很好玩。
她讓媽媽給她撓癢,老是撓不到癢處。于是,她抱起一只玩具兔子,指著兔子背上一個位置,讓媽媽撓她背上相應的位置。按照她的示范,媽媽果然撓對了地方。
吃獼猴桃,她說:“我一看見獼猴桃,嘴里就酸?!焙瓤蓸?,她說:“可樂冒小泡泡,我的眼睛就想哭。”
屋外傳來風的尖叫聲,我說:“真可怕。”她附和,說:“像有人掐它似的?!?/p>
朋友送給我們一套臺灣畫家的繪圖作品,我翻開一本,與她同看。她指著一個變形的人物形象說:“這個什么也不像的東西真好玩?!币徽Z道破藝術的真諦。
(費發(fā)云摘自《愿生命從容》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