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好想有個家

2017-11-16 01:13宋劍挺
短篇小說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小藝小翠天真

◎宋劍挺

好想有個家

◎宋劍挺

花芯理發(fā)店緊靠縣城邊上,由于縣城面積不大,理發(fā)店離城里的繁華地帶并不算遠。也可以說這里是個小鬧市,服裝店、雜貨店、小吃店樣樣都有,像日月食堂、天天服裝店都是這里的大店。

花芯理發(fā)店的門額上畫的是一個美女像,美女的一只眼睜著,一只閉著,做出一副浪浪的樣子。日月食堂的大臉老板,銀海糧店的胡子老板,都是這里的常客。大臉老板洗過頭,或者按過摩,便坐下來瞎聊,他總是瞇著眼問理發(fā)店里的小姐小藝和小翠,我瞅著門額上的美女有點像你倆呀!小藝翹著紅唇說,那個美女是你的陳麥爛谷喂出哩,哪能跟俺這健康人比呢!小翠把手擱在大臉老板的肩上,然后把臉一點點湊過去。小翠描著很重的眼影,睫毛又長,一眨一眨的像只貍貓。這時大臉老板就像鏊子燙了腚,他猛地站起說,你的神經(jīng)像出了毛病,下次我不說不行嗎?小翠會突然笑出聲來,那聲音像從皮囊里擠出似的,尖尖細細的,給人一種奇奇怪怪的感覺。小藝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她見小翠做作的動作,忍不住大笑起來,笑聲一抖一抖的,好像能把房蓋掀起來。糧店老板胡子說,有啥好笑的,你們瞅,王天真都不笑。

王天真也在花芯理發(fā)店打工,她光給人洗頭按摩,不賣身。王天真的這種身份在理發(fā)店里便成了另類,小藝和小翠在她面前總是陰陽怪氣的,大臉和胡子老板也像蠅子似的圍著她亂轉(zhuǎn)。王天真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很少搭理他們。胡子老板講那話,實際上就是沖著王天真來的,為不失他的面子,王天真朝胡子老板莞爾一笑。她的笑很淺,淺得讓人幾乎覺察不到,但胡子老板明顯感覺到了,他一臉的興奮,并忸忸怩怩地想靠近她,小藝發(fā)現(xiàn)后,悄悄貼在他背后,捏住他的胡子說,你的這些黑毛比豬身上的都多,甭扎壞了王天真呀!話沒落地,胡子老板順手在小藝的屁股上掐了一下,小藝夸張地哼哼起來,哼得有節(jié)有奏的,王天真聽后,臉變得燙燙的,不多會兒脖根都變紅了。

她經(jīng)常聽到這種聲音,她明白這是啥聲音。每當胡子老板來了,或者大臉老板來了,或者別的男人來了,小藝和小翠跟他們討價還價后,就大搖大擺地去了后房。后房就在理發(fā)店的旁邊,中間用紙板隔著,這種聲音會從后房里跑出,滴滴嗒嗒地溜到大街上。王天真不敢聽這種聲音,為躲避它,她總是趔趔趄趄地坐到門口。門口有個長方形的池子,池子周圍用磚圈著,里面有些細細碎碎的花朵?;ǘ湟粋€個血紅血紅的,風一吹,它們相依相偎地就朝一邊倒去。在王天真眼里,這是一片一片的紅色,它們水一樣地洇在地上,地上和天上都變得紅紅霞霞的。這讓王天真想起家鄉(xiāng),想起老家。也是這樣的秋天,也是這樣的天氣,風涼了,樹葉稀稀拉拉地落了,陽光會無遮無攔地漏下來,但總的來說,天還是冷了。這時候母親會提醒穿好衣,蓋好被,甭凍著了涼著了,可現(xiàn)在在這個小城里,卻孤孤單單地沒人管了。前幾天母親打來電話,要她回去一趟,說有個合適的媒茬,讓她看看。王天真聽后,心里陡地空了,她閉上眼穩(wěn)穩(wěn)神,拿不準是喜是憂。那天天氣很暖,門前池里的花草綠滋滋的,王天真想起家鄉(xiāng)的田地,想起家鄉(xiāng)的房舍,身上再次涌起一股股暖意。她坐在理發(fā)店門口,瞅著街上相偎相依的年輕人,興奮地想,他們黏黏糊糊地纏在一起,是種啥樣的滋味,兩人住在一起,是啥滋味,結(jié)了婚成了家,又是種啥滋味呢?一對青年男女從門口經(jīng)過,王天真盯著他們,送了老遠。她的眼在街上嘀溜著,一旦遇上偎在一起的年輕人,眼光刷地就拉直了。她極力地想象著那是種啥樣的滋味,就像看見一種叫不出名的水果,想要,就是沒錢買它。

盯得久了,她往門框上一依,就閉著眼想。她想象一對年輕人回了家,正是中午,或者正是傍晚,他們把買回的東西擱在桌子上。女的把外套脫下,那是件黃色線衣,往床上一放,整個房間就變得鮮艷起來。男的來了情緒,他拍了拍女人的手,從后面抱住了她。女人一搖肩,撒嬌地說句什么,然后就進了廚房。那是間漂亮的廚房,一切都是新的,到處都發(fā)著亮光。女人的手嫩得像剝了皮的蔥根,她在光亮的廚具上摸挲著,一點也聽不到響聲,但香悠悠的味兒慢慢就起來了。王天真叫不出這是種啥樣的香味,反正她從沒聞見過,她揚起臉,這種香味便線一樣地往里鉆去。

王天真正這樣吸嗒嗒地聞著,感到有股油煙味,不聲不響地擠了過來,就像有只手把她從廚房里拽了出來,她咯噔打個激凌,一扭頭,發(fā)現(xiàn)大臉老板正坐在后面吸煙呢。大臉不愧是開食堂的,身上總沾著濃濃的煙火味。每次和小藝或小翠睡完,他好坐在外間抽煙,邊抽邊努力地想著什么。王天真最恨這種樣子,這個店仿佛是他開的,他想咋做就咋做。相比之下,天天服裝店的老板眼鏡就不是這樣。眼鏡雖長得粗粗壯壯的,但說話斯文,他過來一般都是洗頭。店里有張沙發(fā),沙發(fā)上擺些報紙,眼鏡洗完頭,就往沙發(fā)上一靠,不緊不慢地瞅著報紙。他看報的樣子很沉靜,沉靜得如擱在桌上的一盆水。小藝小翠容不得他這樣,她們會伸出指頭,嚓地把報紙捅破,然后嘻嘻地問他,眼鏡老板,你說這是啥動作?眼鏡當然不會講出,他也不惱,只是笑瞇瞇地瞅著她們。小翠見他這樣,總是急急地說,有錢大家用嗎,你總得叫俺姐妹賺個錢吧?眼鏡說,我哪有恁多錢,往這上花呀!小藝聽不下去,就往地上吐著口水說,你開服裝店,賺的錢還嫌少哇。眼鏡無話可答時,就揚著頭瞅房頂,房頂上吊些花花綠綠的彩條布,眼鏡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服裝,于是他沒話找話說,咋不到他的服裝店里轉(zhuǎn)?小藝小翠聽后,先是高高低低地發(fā)出呼聲,接著對著他做起了鬼臉,她們似乎不愿跟他講話。王天真不愿這樣做,一提到服裝,她總有道不完的話題。

王天真好到天天服裝店轉(zhuǎn)悠,這里的衣服新奇便宜。只要她一進店,眼鏡就像接待貴客一樣,把各種各樣的都介紹給她,碰到貴的衣服,眼鏡好說,先拿走穿去,錢的事以后再說。兩人本是萍水相逢,眼鏡能講出這種話,確實讓她佩服。在服裝店,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講,一到理發(fā)店,兩人真正地相對而坐,她不知從何說起了。出于禮貌,她從后房拿出更多的報紙,一一送他跟前。這樣一做,眼鏡反倒不看報紙了,他瞅著王天真,想和她拉拉。王天真有些害羞,說上幾句,她就把臉背過去,去瞧外面的街道,外面有個公用電話,老板姓王,王天真認識她,父母有事,就打到這部電話上,老王就會高聲喊她。有時話題談完了,坐著有點尷尬,王天真極希望老王喊她,她自己弄不清,有時想見眼鏡,有時怎么又想躲開他呢?

真有一回,正和眼鏡坐著,老王喊他了。父母親在電話里說,要她回家一趟,有人介紹對象,和她很般配的。王天真聽后,心里撲撲騰騰響。她回到店里再沒心干活了。眼鏡看她慌慌亂亂的樣子,笑著問有啥好事。王天真揮著手說,哪有好事,哪有好事。說著,紅著臉朝外面看去。街上是散亂的人群,有匆忙走路的,有懶散坐著的,她的眼光還是纏住那些青年男女。她們把頭發(fā)染成各種各樣的顏色,她們穿著一拃長的馬甲,她們穿的褲子把屁股兜得滾圓滾圓的。這樣瞧著,王天真的眼就有點迷離了,她迷迷糊糊地認為,結(jié)了婚應該有自家的房子,房子不要大,也就五六十平米吧,她要把房子裝點得鮮鮮艷艷的。關(guān)鍵是把臥室整好,最好買套紅床罩,鋪上綠地毯,兩邊擱對紫殼臺燈,整個房間就會突然雅氣起來。她打算往臥室里擺些家俱,挑啥顏色啥樣式,她怎么也想不起來了。外面的風一陣緊似一陣,一片落葉掉在門前的水泥地上,忽啦忽啦地打著滾兒。陽光軟了許多,幾個蟲子在花朵上,來來回回地翻騰著?;ǘ浼t中帶紫,陽光一照,幾乎變成了醬色,她眼前一亮,琢磨著,家俱做成這樣的顏色,不也好看得很嗎?她把眼瞇上,恍恍惚惚地想著,腦里呼地現(xiàn)出一塊一塊的花瓣來,她把花瓣卷成家俱模樣,恭敬地擱在房子里。猛然她聞到一股麥香,淡淡的,似一縷細煙,在她臉上一裊,就消失了。王天真陡地清醒了,她坐直身,發(fā)現(xiàn)眼鏡站在跟前。她吸吸鼻子,麥香似從他身上散發(fā)的。王天真這才明白過來,在天天服裝店,為啥時不時能聞到這種香味。這種氣味,讓她想起老家的五月,地里的麥子熟透了,吹口氣就能把麥粒打掉,這時節(jié),滿地都是白花花的陽光,滿地都是咯咯吱吱的聲響,該收的收了,該割的割了,白白暄暄的饃頭只管隨便吃吧。

幻想像攤池水把王天真吞沒了,她扎了幾個猛子,使勁掙扎,才浮出水面,她回頭瞅去,小藝斜膀靠在沙發(fā)上,小翠趴在桌上酣睡,半邊臉擠沒了,桌面滴了一片口水,王天真前后瞧了瞧,就是不見眼鏡,他何時走了呢?

隔了多日,眼鏡始終沒來,一閑下來,王天真仍像往常在門邊一坐,眼就盯著花池了?;ǘ溆械牡椭^,有的合了眼,有的雖說硬撐著,但已疲憊不堪了。落葉比從前多了許多,擠擠擁擁地滑過來,劃出哧哧啦啦的聲響。王天真慵懶地閉上眼,這時她真有點想家了。

就在這天下午,眼鏡終于過來了。大家瞅見他在門口愣愣,似進非進的樣子。這時小翠和小藝都吃吃笑起來。王天真正給人洗頭,她抬頭發(fā)現(xiàn)眼鏡提著個籃子,籃子上面是幾棵蔥,幾塊姜,下面隱隱約約地再瞧不清了。小翠瞥瞥他說,又不逢年過節(jié),送啥禮呀!眼鏡笑笑,把籃子擱在椅子上。王天真已摸透了他的習慣,眼鏡是過來洗頭的,她趕緊把手里的活忙完,騰出空等他。小藝見他愣著,就跳過去抓住籃子,她的手只往里一摸,就揪出一個黃瓜,她用手一捋,吭哧咬了一口,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王天真沒笑,她順著籃口往里瞅,里面有一棵白菜,一把蒜薹,塑料袋里好像還有兩顆土豆。這時她心里一下溫暖起來,她想起廚房里的案板、面杖、菜刀,想起老家油膩的鍋臺,想起鍋臺旁裂著紋的木桌。這時她的眼有點濕濕的,她覺得自己就在廚房里,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揉著被煙熏痛的眼,淚眼中炊煙已在房頂散開了,這家炊煙連著那家炊煙,炊煙下面是呼啦呼啦的炒菜聲。王天真想,啥是家,這就是家呀!她父母,她的哥嫂都是在這煙霧里一天一天地度過呀。

王天真這樣愣怔著,眼鏡已經(jīng)坐下了,她把他的頭濕了,故意慢慢地洗。她洗著頭,眼不住地往菜上瞄著。眼鏡問,能不能給我快點洗?王天真說,洗恁快弄啥。眼鏡說,我得回去做飯呀。王天真不吭聲了,她猜著眼鏡進廚房的樣子,猜著他掂刀切菜的樣子。她認認真真地想,一對男女組織一個家庭,到底是種啥樣的滋味呢?這時她腦里突然蹦出一個念頭,她想跟著眼鏡走,給他做頓飯,正兒八經(jīng)伺候伺候他,然后呢,然后她也講不清了。

洗完頭,王天真又給眼鏡捶著,這是額外服務,以前從來沒有的。她想跟他走一趟,但說不出口,只好慢慢為他揉捏。不多會兒,來了一個男人,小藝跟他回了后房。又過了一會,小翠也到了后房,王天真見機會來了,就掩掩蓋蓋地講,你會做飯嗎?眼鏡搔搔頭說,反正是自己吃,搗鼓著做唄。王天真問,你都買些啥菜?眼鏡瞄瞄籃子講,有豆腐,有土豆,還有別的一些東西。王天真問,豆腐你咋吃呀?眼鏡答,我只會涼拌,煎煎炒炒的我不會。王天真笑了,她想說我會,可是臉一紅,沒有說出口。眼鏡一低頭,猶豫一下問,你會做豆腐嗎?王天真不知該不該講,她還是鼓著勇氣說,我會做麻辣豆腐。話一出口,王天真的臉徹底紅了,紅得如雞冠一般,她怕眼鏡笑話,心里咚咚地等著眼鏡的回話。眼鏡前額上沾了兩截頭發(fā),頭發(fā)可能把他刺癢了,他使勁揉揉說,你給我做回麻辣豆腐,中嗎?王天真故意停了停,她不馬上說話,為的是擺擺架子,一個姑娘家咋能隨便答應別人呢。這時眼鏡從椅子上站起,對著鏡子不停地撥弄著頭發(fā)。王天真怕他講出別的話,再不讓她跟著走,于是就慌慌地說,給你做一回也中,吃你的飯我可不掏錢呀。本來她想幽默一下,可話一出口,卻沒笑的意思,心反倒跳得更厲害了。眼鏡嘿嘿地笑了一下,他掏出煙,嘭地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王天真斜他一眼,誰知眼鏡正光光地盯著她。她怕眼鏡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實目的,就把身子側(cè)了過去。王天真洗完手,再把手一點點擦干,她等著眼鏡再次邀請,眼鏡站在那只顧吸煙。王天真覺得時間停下了,就停在店里的鏡子上,她認為時間化為一縷光線,死死地刻在鏡子的上端。王天真神經(jīng)兮兮地走過去,在那縷光線上摸了一下,一股冰涼蟲似的鉆進她的指縫,王天真怔了怔,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她準備坐在沙發(fā)上,身子卻蹭住了籃子,一棵蔥掉了下來,另一棵蔥搭在籃口上。眼鏡扶著搖晃的籃子,怯怯地說,咱們走吧!

王天真的臉騰地又紅了起來,這次她把頭揚起,她不怕眼鏡看見,實際上她想讓眼鏡瞅見,她就是叫眼鏡明白,她本不愿跟他走,眼鏡非得叫她走。王天真掂著菜籃,手有點發(fā)抖了。他們穿過馬路,穿過一溜小店,穿過鬧哄哄的街道,來到一個菜場旁。這時刮來一陣風,幾片細碎的落葉打在王天真的臉上。她瞅瞅天說,要下雨了。眼鏡抖抖膀子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吶,說完,往王天真身旁靠了靠。兩人離得很近,外人看來,純粹是一對戀人。王天真有點害臊,她往旁邊瞅瞅,并沒人注意她,就放松了許多。她瞅瞅籃子,籃里的菜并不多,于是她輕輕地說,咱到菜場轉(zhuǎn)轉(zhuǎn)吧,眼鏡點點頭,就踅了進去。

菜場里的人很多,兩人被迫擠得近近的,眼鏡的胳膊時不時地碰住她,王天真說不清這是種啥樣的感覺。她往外瞅瞅,買菜的好多都是一對一對的,年輕的手挽手,年老的也是依依偎偎的。王天真想,她和眼鏡要是夫妻,也應該是挽著手的,挽著手到底是啥樣的滋味呢?王天真散散亂亂地想著,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向后趄去。眼鏡右手提著籃子,左手插在褲兜里,王天真的眼迷了一下,她的手只要輕微一抬,就可挽住眼鏡的胳膊。挽住他的胳膊是種啥感覺呢?她默默地品味著。

菜場中間搭著個棚子,眼鏡從跟前一過,差點擦住額頭,王天真這才發(fā)現(xiàn)眼鏡的壯實和高大,她心里頓時生出一種踏實和敬畏,好像刮風了依在一棵大樹旁,或者下雨了藏在一間結(jié)實的房里。這樣一想,王天真陡然興奮起來,她大膽地拽拽他的胳膊,說,你好吃啥菜呀?眼鏡笑笑反問道,你好吃啥菜呀?王天真羞羞答答地說,我可是先問你的呀。眼鏡一偏頭說,你好吃啥,我也好吃啥。王天真的臉又紅了,她呆呆地想,戀人之間可能也就是這樣了,你讓我,我讓你,恩恩愛愛的,要不咋叫戀人呢。王天真甜甜蜜蜜地想,他既然不說,買啥菜自己做主算了,做飯從來就是女人的事。王天真放慢了腳,她買了一把韭菜,幾頭大蒜,眼鏡跟在后面,只管橐橐地走。

菜場邊有兩家賣魚的,魚肥得很。王天真問,你喜歡吃魚嗎?眼鏡說,你呢?兩人又開始繞舌了。王天真說,你不好吃,咱就不買了,他們趔著身繞了過去。王天真認為,這樣講有點恁粗魯了,于是她悄聲問他到底想吃些啥。眼鏡習慣地搔搔頭說,真想不起吃啥呀。眼鏡講的絕對是實話,王天真皺眉考慮半天,她想起熟悉的一道菜叫宮保雞丁。她講給眼鏡聽,眼鏡脫口說,我也喜歡。王天真興奮起來,她終于找到了眼鏡好吃的東西,她像個主婦似的,興沖沖地往人群里擠去。

菜場北頭是溜平房,里面專賣堅果調(diào)料。王天真停在一筐花生米前,她用手一操,花生米翻轉(zhuǎn)開來,里面滾出幾個半瓣的。眼鏡想靠過去,王天真的手一撥,把他擋住了。王天真很快斷定,這家的花生米不好。既然質(zhì)量差,肯定不能買了,眼鏡利索地轉(zhuǎn)過身去,他隨王天真來到第二家門店。老板是位漂亮的中年女人,她瞟王天真一眼,又瞟眼鏡一眼,小嘴嘻嘻哈哈地咧開說,你倆多般配呀,快進快進快進呀!王天真瞪瞪她,露出明顯的不滿,但她心里卻是甜蜜的。眼鏡高高大大地站在她身旁,她覺得這是個機會,要是眼鏡能挽住他走進去,那該是多么幸福呀。

店里擺了一溜木桶,有兩個桶里放著花生。眼鏡要靠前去,又被王天真擋住了。她的右手熟練地往里一插,然后展開指頭,花生米一點點漏了下去,最后僅剩七八粒留在掌上。王天真托著往門口走去,湊著亮光,她用指頭輕輕地按壓著,花生米噌地脫去了皮。她碰了碰眼鏡說,粒恁小,再說也受潮了。眼鏡說,差不多就中了,就炒一個菜,恁認真弄啥。王天真不理他,她拍拍手上的土,把菜籃一提,朝門外走去。

市場邊有幾個流動糧點,糧食裝在袋子里,一溜一溜地排著。王天真在這轉(zhuǎn)了兩圈,終于在一個袋子跟前停下。袋里的花生又大又飽,王天真沒多想,就爽塊地買下了。眼鏡出口長氣,一副大事完成的樣子。王天真說,吃飯這事不能湊合,既然挑了,咱就挑好哩。話一講完,王天真感到有種自豪和滿足,她右手提兜花生,左手挎著籃子,一副標準的家庭主婦模樣。眼鏡兩手插在兜里,他喜滋滋地說,該回家了吧?王天真說,還得買雞肉呢,沒有雞肉,咋做宮保雞丁呢?

賣雞肉的離市場還有幾百米,籃子較重,眼鏡想把籃子提上,王天真不讓,兩人只好各扯一邊。王天真覺得還是這樣好,這樣兩人顯得更親切更密切了。所有新婚的人應該是這樣的,一同逛街,一同買菜,大事小事都一同去做。

雖說是午后,市場附近的人仍然很多,他們同提一個籃子走著,時不時有路人瞅她。王天真頭昂著,胸挺著,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就是帶著這樣的心情來到雞肉店的,店老板熱情地把四五種不同型的袋裝雞肉拿了出來,每一種雞肉都是肥肥油油的,白白凈凈的。店老板講,你只管隨便挑,只要挑出毛病,我把店里的肉都給你。這么一講,王天真放心了,她把錢一付,痛快地掂了兩袋。這次眼鏡躲在后面,一切由王天真說了算,王天真好像是他真正的女主人了。

買完菜,天已麻黑了,秋風再起,又是滿天滿地的落葉。王天真提著籃子,她看到風手一樣地從她身上摸過,接著幾個雨滴掉在臉上。王天真說,要下雨了。眼鏡瞅瞅天說,下它下吧,反正咱哩東西買好了。一陣風又呼呼吹過,王天真感到有股風擠進她的衣領,靜靜悄悄地淋了她一身。她打了個哆嗦,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想靠近眼鏡,緊緊地挨著他,又怕他有別的想法,于是只好不即不離地貼他身旁。她疲疲沓沓地往前走著,恍惚感到,自己下班了,正準備回家做飯咧。她走得松松垮垮的,顯出很累的樣子。眼鏡瞧上去也很累,兩肩耷拉著,有種將要倒下的趨勢。外人看來,兩人的疲倦一層一層纏在一起,像許多年輕夫妻一樣,買了菜,結(jié)伴回家呢。

眼鏡住在城邊的一個胡同里。這時胡同口站著一男一女,女人拉著男人的手。女人斜了王天真一眼,她并沒仔細瞅王天真,只是極快地瞄瞄她,然后就重重地拽住了男友。王天真覺得女人的眼里有點蔑視,是那種暗暗的隱隱的瞧不起。她極想向她示威一下,她打算拉住眼鏡的手,她把手伸過去,只挨了挨眼鏡,就馬上縮回了。不過她并沒敗下陣來,她大膽地朝眼鏡靠過去,幾乎和他靠在了一起,她已感到了眼鏡的體溫,她聞到一股淡淡的麥香,在陰郁的天里,這種麥香更大更濃了。瞬間,王天真又開始輕松起來,因為眼鏡在她跟前一站,她啥都不怕了。

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王天真像進了自己的家。廚房門是用搭鏈扣著的,她的手一摸,搭鏈呼啦開了。王天真系上圍裙,洗了手,就開始擇菜。她認為大部分家庭應該是這樣的。女人嘛,就應該一心一意地伺候丈夫,給她洗衣做飯,處處體貼他。眼鏡住的是樓房,前前后后瞅去,廚房里晃動的大都是女人的影子。王天真瞧著爐灶,瞧著鍋碗,有種說不清的親切和溫暖。

眼鏡正是這時走進廚房的,他的袖子挽著,手扎煞著,也準備洗菜。王天真說你去客廳坐吧,你甭管了,我來做,眼鏡笑瞇瞇地離開了。王天真把菜洗好,一一擺在案板上。她拿起刀,在案板上試試,刀嗒的一響,她的身子震了一下,她好長時間沒聽過這種聲音了。她把幾棵蔥整齊排好,刀便嘭嘭地響了起來。這聲音急促地飛起來,很快就把每個房間充滿了。王天真特別驕傲,她認為自己也是這房的主人,她在自己的廚房里做飯,自己的人坐在那等著呢。

菜很快切好了,她嫌自己切得太快了,她慢慢瞅著廚房里的鍋碗瓢盆,品味著漫過來的脈脈柔情,她覺得有家真好。外面的雨緊了一點,它們擠在窗戶玻璃上,然后又一拐一拐地向下滑去。她發(fā)現(xiàn)雨也是有溫情的,它們或悄悄地落下,或溫溫潤潤地依在墻上,她仿佛聽到一種聲音,像風吹花瓣聲,黏黏連連的,她想這可能是眼鏡的呼吸聲。王天真不想把菜趕快炒好,她瞅瞅這,摸摸那,擔心自己馬上就離開了。這時吹來一陣風,廚房門閃開一道縫。她瞅見眼鏡坐在沙發(fā)上,松松地看著電視。他不住地調(diào)著頻道,亮光在他臉上蟲似的跳動著。王天真認為,作為一個家庭,特別是傍晚時分,男人就應該這樣坐著,這樣王天真才覺得踏實,覺得有底。她想把門掩上,她扶著門框往外瞅去,眼鏡好像挑好了一個頻道,他嘴上叼著煙,兩肘往沙發(fā)上一架,正唧噥唧噥地吸著。王天真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她探身往外瞅去,人家的廚房正呼呼地往外吐煙。她知道該炒菜了,說不定眼鏡已經(jīng)餓了。她把鍋燒熱,放好油,哧哧啦啦一響,沒幾下就把豆腐做好了。柜子里擱了幾個盤子,她挑個大號的,把豆腐小心盛上。本來她想把菜端過去,但瞅瞅眼鏡認真看電視的樣子,便不忍心打擾他。

宮保雞丁這道菜,王天真并不拿手,只是當時想不出啥菜,就稀里糊涂答應了。她把雞肉洗好,兩手沾的都是油。這時挽著的袖子慢慢滑下了。她轉(zhuǎn)身準備洗手,眼鏡卻站在身后,王天真僵著,不知說啥好。眼鏡似乎覺察到這些,他走到跟前,輕輕地把她的袖子挽起了。好大一會兒,王天真都沒緩過勁來,她沒想到眼鏡的動作那樣輕柔,他的手指細長細長的,她的胳膊一觸,感到滑滑膩膩的,他的手上像涂了大量的香脂。她認為這不應該是雙男人的手,男人的手哪有這樣細膩呢。王天真沒過多地琢磨這些,她感到更多的還是體貼,一個男人真真實實的體貼。這種溫軟的情感,滋潤在她身上,她覺得自己變得軟軟的,軟得快要站不住了。

王天真一連炒了四個菜,并把它們恭敬地端到桌子上。眼鏡急忙站起身,說她不該這樣客氣。王天真愣了愣,突然想起似的說,我再燒個湯吧,并溫柔地瞟他一眼講,你想喝啥湯呢?眼鏡說隨便吧,你喜歡啥湯就燒啥湯吧。王天真猜測,單身漢的飯菜都是湊合著做的,有湯有水的時候少。她琢磨了一陣,決定燒個榨菜湯。她放了鹽放了醋,大口一嘗,不咸也不酸。又放了一些,仍然沒有太大的改變。她把眼鏡拉了過來,他嘗了一口說,正好哇,味道真鮮吶!他這么一講,她的臉噌地紅了。她想有家真好,做飯真好,女人是需要男人夸獎的。王天真滿臉興奮,她喜滋滋地坐下,爽爽朗朗地說,咱們吃飯吧!

王天真先把筷子拿起,她指指盤子說,你嘗嘗吧。眼鏡說,你炒的菜哪能不好吃咧,還是你先嘗吧。兩人相持不下,眼鏡終于先叼了一筷,不住地說太好吃了。王天真聽后,臉上泛著紅光,她起身從籃子里摸出兩瓶啤酒,大模大樣地擱在桌上。眼鏡說,我很少喝酒,真忘了買酒了。

兩人一杯一杯地喝著,都覺得要講的話很多,就不知從何講起。眼鏡深呷一口說,真看不出,做飯上,你還真有一手。王天真笑笑說,我在農(nóng)村長大,啥都是給逼出來的。眼鏡似乎還要說啥,一低頭又把話咽下了,他用勺盛了幾個花生米,放在了王天真碗里。王天真怔了一下,直直地瞅瞅眼鏡,把頭低下了。她再抬頭時,眼里已有點點淚光了。多少年了,她一直在外轉(zhuǎn)悠,有誰關(guān)心自己呢?誰會體貼自己呢?她怎么也不會想到,今兒個在這個小屋里,有個男人給她真心實意夾菜呢。眼鏡可能瞅出了她的異樣,端著酒杯說,來來,喝吧喝吧!王天真狠狠喝了一口,她覺得酒像陣風哧哧地往肚里鉆去,一下把她吹透了,她打了個哆嗦,并真切地聽到外面嘩嘩的雨聲了。她想說下雨了,但話到嘴邊,又囫圇咽了下去,她不敢講出來,她怕一講出,自己就要離去了。于是她再次舉杯說,來,咱們快點喝吧。

眼鏡咕咚飲了一杯,接著抹了一把嘴,抽出了煙。煙火的紅光像個琉璃球,不住地蹦跳著。王天真的心里暖融融的,她覺得房里跳動的都是火,溫度不高不低,周身像裹件厚衣。她想這樣的傍晚,這樣的雨天,要是沒有家,要是沒有男人,該是怎樣的寒冷呀。她輕呷一口酒,兩手握著杯子,舉到自己臉前。她從杯口望過去,眼鏡的臉龐正好立在杯口上,暈黃的燈光把一切都裹住了,杯口柔美的曲線與眼鏡的身體輪廓融在了一起,王天真分不清哪是杯子,哪是眼鏡了。她含住杯口,酒的冰涼線似的勒住了她的嘴,她的眼迷離了,身子顫抖了,她含含糊糊地說,咱們喝酒吧。眼鏡打量打量她,他聽著她的聲音有點發(fā)抖,以為她有點冷呢,于是起身拿了件衣服。這是件干草色的夾克,袖口洗得發(fā)黃了。眼鏡站她跟前,不知是遞給她,或者給她披上。王天真也許喝多了,仍把酒杯舉到眼前,對跟前的眼鏡沒有反應。眼鏡還是給她披到身上了。王天真的身子一暖,有股淡淡的煙味圍住了她,煙味是香的,是暖和的。她看到青色的煙舔著她的臉,她的脖頸,把她的心幾乎都舔透了。她想,小藝不會有這種感覺,小翠也不會有這種感覺,這時她們正躲在冰涼的店里,哆哆嗦嗦地發(fā)抖咧。

王天真嘟嘟囔囔地講,有家真好!眼鏡沒有聽著,他又問了一句,王天真嘆口氣說,還是你有本事,年紀輕輕的就有住的地方了。眼鏡笑笑,他似乎不愿講這些,便端起杯子說,喝酒喝酒。王天真沒有真正喝下去,她的嘴唇僅挨了酒杯,就放下了。她拿起瓶子,準備給眼鏡加酒,眼鏡說我自己加吧。王天真不讓,她說,你工作一天辛苦了,咋能再讓你勞動呢?話一出口,她覺得說得有點莫名其妙,她把這里當成自己家了,把眼鏡當成自己的男人了。

雨一陣緊似一陣,刷刷地敲著窗戶,眼鏡瞥眼窗外說,雨下得真大。王天真的心緊了一下,她正要講話,眼鏡站起拉上了窗簾。窗簾是深黃色的,上面有無數(shù)個小圈,小圈是牽牽連連的,像用毛筆描畫的。雨聲被稀稀啦啦地隔在外面,房內(nèi)陡地靜了許多,燈光顯得更白更亮了。王天真覺得外面有很大的風,風是帶著尖音的,聽起來分外撩人。她把上衣裹緊,手攥著杯子,眼瞅著燈光,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全。她偷偷地想,大概這才是家的感覺吧。要不,女人為啥要結(jié)婚呢?

啤酒已經(jīng)喝完了,眼鏡拿出了一瓶白酒,還沒等王天真反應過來,他就把酒倒上了。他端起杯子說,咱倆碰一杯吧。王天真沒有謙讓,碰了下就一飲而盡了。她放下酒杯想,一家人是不該這樣客氣的。她拿著筷子準備夾菜,眼鏡又給他倒了一杯,他伸出手,還要跟她碰杯,被她輕輕擋了回去,她靦靦腆腆地說,咱是自己人,一碰杯就見外了。于是兩人不再多說,只管吱噥吱噥地喝。

雨聲越來越大,透過窗戶,透過窗簾,重重地砸在房間里。王天真又把酒杯端到眼前,隔著杯子的曲線,她發(fā)現(xiàn)眼鏡吸煙的動作很美,說不準美在哪里,只覺得好看,是那種特別特別的好看,她認為在這個雨聲重重的房里,有個抽煙的男人陪著,肚里就像填滿了食物,踏踏實實的。

一個響雷在房頂炸開了,王天真嗷的一聲捂住了耳朵,眼鏡站了起來,他的身子已探到王天真跟前,要是再有響雷的話,就要把她擁住了。王天真抬起頭,見眼鏡正擔心地瞅著自己,眼圈就有點紅了。她也站起來,文聲說,我不怕,有你在,我啥都不會怕的。眼鏡坐下來,他舉起杯子說,來,把杯里的酒喝完吧!王天真猛吸一口,她覺得酒突然變得溫溫的,它們吱紐吱紐地鉆到肚里,整個身子瞬間便溫和起來了。這時她覺得耳朵嗡的一響,圍著自己的凈是炒菜聲,刷碗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她喜歡這種聲音,她聽著這些聲音,就像安安穩(wěn)穩(wěn)躺在屋里,啥都不用管它,啥都不必管它。這樣想著,王天真的眼睛澀澀的,她認為,在這濕濕潤潤的雨天,在這暖融融的房子里,睡上一覺,該是多么幸福呀。這時,她聽到嗒的一響,睜開眼,見眼鏡已盛了一勺湯遞了過來。王天真說,你甭客氣,你先喝吧。眼鏡像沒聽見,勺子還是硬硬地過來了。王天真的嘴都有點抖動了,她一眨不眨地盯著眼鏡,她瞅見他眼里盛著的全是真誠和誠心,她慢慢接過來,吱紐一聲,喝得一點不剩。

啤酒喝完了,白酒也喝完了。王天真身上冒了汗,她準備脫去上衣。解開第二個扣時,眼鏡問,你感覺熱嗎?王天真點點頭。眼鏡說,你先甭脫,停會汗就慢慢下去了。王天真是知道這些的,可是這話從他口里說出時,王天真的眼睛又是濕濕的。她不愿讓眼鏡發(fā)現(xiàn)這些,她斜過頭,假裝聽外面的雨。雨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下著。眼鏡說,雨下得真大;王天真說,就是,啥時能停下呢?眼鏡走上去,打開了一扇窗子。雨聲蚊蟲一樣擠進來,把房間都撐滿了。王天真突然發(fā)現(xiàn),窗前似乎出現(xiàn)一道白光,路一樣地向遠處伸去。她覺得這是自己的家,眼鏡就要走了,她不愿讓他走,她向前就要拉住他,但兩腿石頭似的頂在地上,拔也拔不動。

責任編輯/董曉曉

猜你喜歡
小藝小翠天真
天真組詩
還是要有智慧
天真童年
聊齋志異小翠
天真給你最美的夢
小翠的眼淚
轉(zhuǎn)讓來的相親對象
小藝的夢工廠
假如我是值日生
夏天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