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
那些行走在絲綢之路上的大唐詩人(四)
木匠
之前,我們講到絲綢之路從咸陽出來以后,到甘州,又分南北兩線,上周我已把北線介紹完,本周我將帶著大家去南線走走看看……
絲綢之路從咸陽到甘州,南線大部分路段都是在隴山中穿行。
從咸陽出發(fā),大約20公里可到興平,興平縣東北有漢武帝的茂陵。唐代大詩人王維落魄時,曾在這里一朋友處住過一段時間。他在這里寫過一首名字叫《不遇詠》的詩:
北闕獻書寢不報,南山種田時不登。
百人會中身不預,五侯門前心不能。
身投河朔飲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
且共登山復臨水,莫問春風動楊柳。
今人作人多自私,我心不說君應知。
濟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爾一男兒!
這首詩共十二句。開頭四句,緊扣“不遇”,連用四個“不”字,反復敘寫自己的困頓與失意。北闕,指朝廷。首句說自己向朝廷上書,陳述自己的政見,卻沒有得到任何答復。次句化用了漢人楊惲的《拊缶歌》:“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意思是說自己用世不成,只得退而耕隱,卻又因天時不好,沒有收獲。第三句是反用晉人伏滔的典,伏滔參加孝武帝召集的百人高會,受到了孝武帝的垂青,而自己卻沒有這份運氣。五侯,用的是漢成帝一日封了其舅王譚等五人為侯的典故,乃泛指權貴把持朝政,只重用自己人,而像自己這種寒門士子進身無門。第四句意思是:自己也明白阿諛奉承權貴,可以獲得利祿,但自己的性格剛正,不愿這樣做,所以只能沉淪困頓。
接下來的四句,描寫了詩人失意后漂泊困窘的生活。河朔,指黃河以北地區(qū)。詩人落魄后,遠游河朔,雖能得到朋友的接濟。但身滯他鄉(xiāng),依附于他人的生活,也使詩人心中產生了濃濃的鄉(xiāng)情。
最后四句,詩人向友人陳述他對世俗的態(tài)度和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說,今天世上之人,都只為自己著想,我對這種現象大為不悅,內心十分鄙視。這一點,你是應當了解的。我當然希望先濟世致用,然后再功成身退,去過閑適的隱逸生活,豈肯一輩子庸庸碌碌,毫無成就,枉做一個男子漢大丈夫。
從茂陵再向西行,便是馬嵬驛,楊貴妃就是在這里被賜自盡的。
馬嵬驛,原本是個毫不引人注意的小驛站,但一夜之間,因為見證了一出人間悲劇——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fā)。次年7月15日,唐玄宗逃至馬嵬驛(今陜西省興平市西北二十三里)。隨行將士要求處死宰相楊國忠,并強迫楊玉環(huán)自盡,否則就不再往前走了,唐玄宗無奈,只得下令處死楊國忠,并讓楊玉環(huán)自盡,史稱“馬嵬驛兵變”而成為詩人筆下反復吟詠的素材。
在唐詩中最早寫“馬嵬”的當數現實主義大詩人杜甫。唐肅宗至德二年春,杜甫身陷長安時,潛行曲江,寫下一首排律《哀江頭》,其中有這樣幾句: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游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血污游魂”四字概括了楊玉環(huán)被賜死一事,“今何在”和“歸不得”是對楊玉環(huán)慘遭橫死的感嘆。
又,同年八月,杜甫還寫了一首長篇敘事詩《北征》。其中有這樣幾句:
憶昨狼狽初,事與古先別。
奸臣竟菹醢,同惡隨蕩析。
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
感覺詩人對唐玄宗縊殺楊貴妃的行為,還是贊成的,因為在他看來,楊貴妃就是褒姒和妲己式的擾亂朝政的“禍水”。(菹醢,音z儔h伲i,古代的一種酷刑),與老杜觀點相同的還有劉禹錫,他曾在一首名《馬嵬行》的詩中寫道:
綠野扶風道,黃塵馬嵬驛。
路邊楊貴人,墳高三四尺。
乃問里中兒,皆言幸蜀時。
軍家誅戚族,天子舍妖姬……
更直言楊貴妃是禍亂朝政的“妖姬”。
不過,也有人對把發(fā)生“安史之亂”的過錯全都歸咎于楊貴妃,不以為然,李商隱的《馬嵬二首》便是其中的代表:
其一
冀馬燕犀動地來,自埋紅粉自成灰。
君王若道能傾國,玉輦何由過馬嵬?
其二
海外徒聞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聞虎旅傳宵柝,無復雞人報曉籌。
此日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
如何四紀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兩首詩最后用的都是問句,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造成“安史之亂”的真正罪魁禍首,并不是楊貴妃,而是身為一國之主的唐玄宗。他若能勤于國事,而不是沉溺于酒色的話,又怎么會造成“安史之亂”呢?
在“馬嵬詩”中,也有不少是對楊貴妃之死抱有深切同情的。
如李益的《過馬嵬》:
漢將如云不直言,寇來翻罪綺羅恩。
托君休洗蓮花血,留記千年妾淚痕。
還有徐夤的《馬嵬》:
二百年來事遠聞,從龍誰解盡如云。
張均兄弟皆何在,卻是楊妃死報君。
當歷史的烽煙消散之后,唐人對“馬嵬驛兵變”的思考,也更加趨于冷靜。
比如賈島也寫過一首《馬嵬》:
長川幾處樹青青,孤驛危樓對翠屏。
一自上皇惆悵后,至今來往馬蹄腥。
常經馬嵬驛,見說坡前客。
一從屠貴妃,生女愁傾國。
是日芙蓉花,不如秋草色。
當時嫁匹夫,不妨得頭白。
詩人在淺顯的議論中,寄予了對楊貴妃人生悲劇的深沉感喟。
而說到唐人寫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悲劇最杰出的一首詩,當為中唐大詩人白居易的《長恨歌》。從它的起句“漢皇重色思傾國”,我們就能讀出詩人對唐玄宗驕奢淫逸以致誤國的諷刺與批判;而從它的結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們又能品出詩人對李楊愛情所寄予的深切同情。愛與恨、歌頌與譴責、嘆息與感慨,詩人的多種情感都在這里相互交織在了一起,為后人留下了無盡的聯想。其中寫“馬嵬驛兵變”的是這樣幾句: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余里。
六軍不發(fā)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云棧縈紆登劍閣。
絲綢之路從馬嵬驛再向西行,就到了武功縣。武功鎮(zhèn)外有蘇武墓。
蘇武(公元前140年—公元前60年),字子卿,杜陵(今陜西西安)人。漢武帝時為中郎將。天漢元年(公元前100年),匈奴新單于即位,漢武帝為了表示友好,派遣蘇武率一百多人,帶了許多財物,出使匈奴。不料,就在他們完成出使任務,準備返回漢朝時,匈奴上層發(fā)生了內亂,蘇武一行受到牽連,被扣留下來。新單于要他投降,并許以高官厚祿,但他就是不肯降。匈奴人見勸說無效,就把他關在一個露天的大地穴中,并不給他食物和水,時值隆冬,天上下著鵝毛大雪。他渴了,就吃一把雪,餓了,就嚼身上穿的羊皮襖。數日之后,單于見已瀕臨死亡的他仍沒有屈服的表示,知道勸他投降是沒有希望的,但也越發(fā)敬重他的氣節(jié)。單于既不忍心殺了他,又不想讓他回到漢朝,于是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一帶,讓他去牧羊。臨行前,單于召見他說:“既然你不投降,那我就讓你去放羊,什么時候這些公羊生了羊羔,我就讓你回到中原去。”
后來,蘇武在北海(今貝加爾湖)邊一待就是19年,直到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才被允許歸漢。蘇武去世后,漢宣帝將其列為了麒麟閣十一功臣之一,以彰顯其節(jié)操。
唐代大詩人李白曾過蘇武墓,寫下了一首《蘇武》:
蘇武在匈奴,十年持漢節(jié)。
白雁上林飛,空傳一書札。
牧羊邊地苦,落日歸心絕。
渴飲月窟冰,饑餐天上雪。
東還沙塞遠,北愴河梁別。
泣把李陵衣,相看淚成血。
又,晚唐詩人溫庭筠也寫過一首《蘇武廟》:
蘇武魂銷漢使前,古祠高樹兩茫然。
云邊雁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煙。
回日樓臺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
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