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軍

抗戰(zhàn)時期，由于中國防空力量薄弱，陪都重慶屢遭日軍飛機轟炸。1941年6月5日，日機突然飛臨重慶上空，對重慶市區(qū)進行狂轟濫炸。位于市中心較場口的十八梯隧道里，當日涌入了上萬名躲避轟炸的市民。在這場長達5小時的大轟炸中，由于隧道里空氣不暢，大量毒瓦斯和二氧化碳無法排出，導致大量市民窒息身亡。此次隧道慘案，和河南花園口決堤、長沙文夕大火，并稱為抗戰(zhàn)時期三大慘案。

中日飛機對比1：7

抗戰(zhàn)時期的很長時間里，中國百姓都有一個疑問：為什么日本飛機可以隨意在天空中游蕩，想轟炸哪里，就能夠轟炸哪里？為什么天空中少見中國飛機的身影？這是因為，日本的空中力量比當時的中國強大得多。

和中國軍隊的編制不同，日本沒有獨立編制的空軍。日本的空軍一分為二，一部分分屬于陸軍航空本部，一部分分屬于海軍航空本部。

1904年，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雙方都投入了氣球隊，對對方陣地進行觀測。這是日本最早用于作戰(zhàn)的飛行器。十年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日軍派出了5架飛機，到中國青島與德國作戰(zhàn)。1915年，日本成立陸軍航空部。第二年，又成立了海軍航空部。

此后，由于日本積極擴軍備戰(zhàn)，航空力量得到極快發(fā)展，到1937年，日本陸軍航空部已擁有作戰(zhàn)飛機1156架，海軍航空部擁有各種飛機1045架，合計2200余架。而且，90%都是自主研發(fā)制造的。

而中國在航空方面，比日本落后得多。日俄戰(zhàn)爭時期，日本用于觀測的氣球，引起中國的關注，第二年，湖廣總督張之洞就從日本訂購了兩架氣球，用于研究。

1910年2月，清朝軍咨府大臣載濤奉旨出國考察軍事，對歐洲的飛機極感興趣，回國后，力主發(fā)展航空事業(yè)，并購買了一架法國小型飛機以作效仿。然而，清王朝很快就分崩離析，航空夢也隨之破碎。

此后，中國連年混戰(zhàn)，再加上薄弱的工業(yè)基礎，讓中國的航空夢舉步維艱。1930年代中期，盡管南京政府分別和美國、德國、意大利簽訂合同，合辦飛機制造廠，但直到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中國仍無一家工廠能夠批量生產(chǎn)飛機。而飛機上的關鍵部件發(fā)動機，更無法自行制造。所以，當時中國的飛機只能依靠向外購買。

據(jù)各種資料記載，全面抗戰(zhàn)開始前，中國有各種飛機314架，僅相當于日本飛機擁有量的1/7。如此落后的航空力量，根本無法對領空進行防御。

日軍多次轟炸重慶

1937年七七事變后，日軍開始全面侵略。一月后，雙方在上海展開了大規(guī)模會戰(zhàn)，總計投入兵力上百萬人。與陸軍作戰(zhàn)的同時，雙方的空中力量也展開捉對廝殺。

這場空中廝殺，中國是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獨立進行的。交戰(zhàn)兩月后，中國空軍的314架飛機僅剩81架。日本飛機被中國空軍擊落、擊毀230架，被高炮部隊擊落37架，被中國陸軍襲擊機場擊毀54架。中國占據(jù)上風。

然而，由于日軍飛機數(shù)量遠遠多于中國，到淞滬會戰(zhàn)的后期，日本飛機補充到了400架，而中國飛機幾乎喪失殆盡，退出了戰(zhàn)場。此后幾年里，空中再難見中國飛機的身影。

淞滬會戰(zhàn)后期，形勢對中國越來越不利，與上海咫尺之遙的南京岌岌可危，于是，國民政府搬遷到了西南重慶。為了摧毀中國人的抗戰(zhàn)意志，日軍一次次轟炸重慶。

據(jù)史料記載，日本對重慶市區(qū)的轟炸，從1938年初開始。此時，日軍出動的飛機，皆為陸軍航空隊的飛機，所實行的是試探性轟炸，出動架次較少。1938年10月，日軍攻陷武漢，因為武漢距離重慶較近，日軍大本營便對侵華日軍頒布“由空中入侵，對敵軍戰(zhàn)略中樞加以攻擊，同時進行空中殲滅戰(zhàn)”的命令。

由于日本海軍溯長江而上，進駐武漢，此后，日本海軍航空隊擔任對重慶的轟炸，給重慶帶來深重災難。僅僅在1939年5月3日和4日，短短兩天里，日軍連續(xù)轟炸重慶市區(qū)，并且大量使用燃燒彈，市中心商業(yè)店鋪被燒為廢墟，造成3991人死亡、2323人受傷、20萬人無家可歸。羅漢寺、長安寺被大火燒為灰燼，同時被炸的還有外國教堂及英、法等各國駐華使館，就連懸掛納粹旗幟的德國大使館也無法幸免。

1940年，日本陸軍航空隊以山西運城為基地，海軍航空隊以湖北漢口為基地，繼續(xù)對重慶等中國后方基地進行野蠻轟炸。據(jù)統(tǒng)計，日本海軍航空隊在1940年上半年，針對重慶的轟炸就出動了2000架次。而下半年的轟炸更為密集，1940年8月19日，日軍一次性出動140架轟炸機，對重慶進行轟炸，造成了2000多間房屋被毀。

這時期，由于中國領空缺乏有效的保護，民眾只能被動挨打。各地對付日軍飛機轟炸，只有兩種辦法：防空警報和防空洞。重慶多山，防空洞依山挖建，人們躲在防空洞里，安然無恙。

聽重慶上了年紀的人介紹說，那時候，只要不是霧天，幾乎天天跑警報，有時候甚至一天要跑好幾次，人們對這種生活習以為常。重慶又叫霧都，一年有六個月是霧天，除過霧天，日本飛機幾乎都會來轟炸。

當時，重慶人家家有一個防空袋，里面裝著生活必需品。人們時時觀察山頂上的巨大氣球，如果出現(xiàn)一個氣球，表示日軍飛機從武漢或者宜昌起飛了；如果是兩個氣球，代表日軍飛機飛到了四川境內(nèi)；如果是三個氣球，則是告訴人們，日軍飛機即將來到重慶上空，人們要趕緊躲藏。

當時，洞外的日軍照常轟炸，洞內(nèi)的人們照常生活，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生活，直到1941年6月5日這一天來臨。

防空洞變成人間地獄

重慶是中國三大火爐之一，每年夏季炎熱無比。

1941年6月5日，天剛亮，日軍飛機突然飛臨重慶上空，重慶人像往常一樣躲進了防空洞里。防空洞有深有淺，但都無一例外地簡陋，只要能夠容納身體，不被炸到即可。

這天的轟炸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到下午四五時，天空中沒有了日本飛機的身影，人們從防空洞里走出來，回到家中吃晚飯。按照慣例，每天到這個時候，日軍飛機不會再轟炸了。日機是從淪陷的湖北宜昌起飛的，這一來一往需要花費兩個小時以上。endprint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天下午6時，日軍20多架飛機突然再次飛臨重慶上空，進行轟炸。飛機突然來臨，人們只能尋找就近的防空洞躲藏。這樣，位于重慶市中區(qū)十八梯石灰市路口附近較場口大隧道的防空洞里，突然涌入了上萬人，而按照設計和規(guī)定，這條隧道只能容納5000人。

較場口大隧道是1936年倉促設計的，先從地面深挖入地底10米，然后平行深入兩公里長。沖突分叉成三個洞口進出入。洞內(nèi)寬度兩米，高也兩米，有多處急彎，兩旁有木板釘成的長凳，每隔30米左右，洞壁上掛一盞油燈。此隧道里通風、防火、防毒、排水、醫(yī)療等設備都沒有。這條隧道本來是作為交通用的，因為設計失敗而廢棄，后作為防空洞使用。

上萬人涌入了僅能容納5000人的防空洞里，災難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這天下午，日軍24架飛機，分三個批次，對重慶進行長達5小時的轟炸。因為上萬人涌入了空間有限的隧道里，呼吸不暢，洞里有人發(fā)生頭暈、嘔吐等現(xiàn)象，洞壁上的油燈也因為缺氧而相繼熄滅。盡管日軍還在轟炸，洞內(nèi)的人開始向外涌，然而，洞門卻被從外鎖上了。轟炸開始，工作人員為了防止更多的人涌入大隧道，便將洞門上鎖了。

防空洞里面的人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們還在不斷地涌向洞口，洞口的人出不去，于是發(fā)生了踩踏擠壓，有人倒下去，后面涌來的人踩在了他們身上。有人高聲求救，但聲音被淹沒在更大的聲浪中……

夜晚11時，日軍轟炸停止，洞門這才被人打開，然而慘劇已經(jīng)釀成。時任重慶市市長吳國楨描述：洞內(nèi)之（難民）手持足壓，團擠在一堆。前排腳下之人多已死去，牢握站立之人，解之不能，拖之不動，其后層層排壓，有已昏者，有已死者，有呻吟呼號而不能動者，傷心慘目，令人不可卒睹?！?/p>

據(jù)目擊者回憶：從洞內(nèi)抬出的死尸，先用薄棺材入殮，但因為太多，就用粗篾席包扎。然而，粗篾席也遠遠不夠用，剩下的死尸只好用20輛卡車運到朝天門河邊，再用50只船運到黑石子地區(qū)掩埋。這項工作花費了5天時間才完成。

災難發(fā)生后，防空司令部立即發(fā)布公告，宣稱死亡461人，重傷291人。此事引起民怨沸騰，蔣介石命令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吳鐵城、國民參政會主席張伯芩、重慶市臨時參議會議長康心如組成“大隧道窒息慘案審查委員會”，對慘案進行調(diào)查。事后，據(jù)審查委員會調(diào)查公布的《審查報告》認定，死亡人數(shù)為992人（其中學生151人），傷者近4000人。而重慶衛(wèi)戍總司令部在給行政院的報告中則稱：“三洞尸體已全部運出洞外，計有1115人?！薄吨貞c市志》第一卷記載：“1941年6月5日，日軍于夜間轟炸重慶，導致較場口和平大隧道大慘案，窒息9000余人。”

對當事人的懲處

慘案發(fā)生，有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隧道里人員過多，據(jù)當時審查委員會調(diào)查公布的《審查報告》認為：鎮(zhèn)靜之避難者，在換氣設備的防空洞滯留一小時，每人所需之空氣應為一立方公尺。通常以滯留2小時為準，每人應有3立方公尺的空氣量?！卑凑蛰^場口防空洞的容積計算，該防空洞最多僅能容納4384人，而當日涌入了萬人之多，造成很多人缺氧窒息。

其次，人員瀆職也是一條重要原因。當天，日軍對重慶進行疲勞轟炸，時間長達5小時，按照這種情況，負責防空人員應該按照實際情況，適時解除警報，讓洞內(nèi)人群分散到洞外，呼吸新鮮空氣。當時，大隧道里的工作人員曾先后四次向負責防空的副司令胡伯翰提出，室內(nèi)空氣不良，存在安全隱患。而胡伯翰下令，努力維持秩序，不許群眾亂動。警報解除后，胡伯翰這才下令打開洞門，但為時已晚。

再次，隧道改為防空洞，設計存在嚴重欠缺，通風排水系統(tǒng)都不具備。反觀二戰(zhàn)后期，美軍飛機對日本本土多次進行轟炸，日本民眾躲入防空洞里，卻從無一例此類慘案發(fā)生。

較場口慘案發(fā)生后，震驚中外，蔣介石下令免去劉峙重慶城防司令的職務，重慶城防副司令員胡伯翰被撤職留任，隧道工程處處長吳國柄被撤職，重慶市長吳國楨被撤職留任。

1943年8月后，重慶再無大轟炸

1941年2月，為了遏制愈來愈強大的日軍，避免美軍的太平洋基地力量受到威脅，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派遣行政助理居里來華，考察中國軍事力量。1941年3月11日，《租借法案》簽訂，美軍提供訓練和技術，幫助中國建立一支有1000架飛機的空軍。而當時中國僅剩65架飛機，無法與日軍直接作戰(zhàn)。

1941年7月10日，由110名飛行員和150名機械師組成的第一批美國志愿隊員，從美國啟程，來到中國，組建美國志愿航空大隊，陳納德兼任指揮官和大隊長。這支軍隊被稱為飛虎隊，此前籍籍無名的陳納德，由此步入空中戰(zhàn)爭舞臺。

此后，駝峰航線開通，中國空軍力量逐漸增強。從1943年8月開始，日軍飛機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重慶上空。到1944年底，中美空軍已經(jīng)取得空中優(yōu)勢，屢屢對日軍主動襲擊，戰(zhàn)果輝煌。

據(jù)資料記載，抗戰(zhàn)期間，日軍飛機對重慶的大轟炸，長達5年半，共計空襲218次，出動飛機9513架次，炸死市民11889人，炸傷14100人，炸毀房屋17608幢。而其中的較場口慘案，最為慘痛。

（作者系文史學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