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姑娘

1

躲開滾燙的日光趕上涼意甚濃的BRT時，林初揚完全沒有料到目光流連于窗外的海時眼前還會一閃而過那抹熟悉的身影。

廈門的空間仿佛一個巨大透明的顏料盤，被椰林與街邊花色染得五彩繽紛。

林初揚訂的旅店在曾厝垵，穿過洶涌的人群，后面就是蔚藍的大海。

正值傍晚，天邊的桃紅色云霞像張著嘴巴的魚，林初揚在溫熱的沙灘蹲下，浪花有節(jié)奏地拍岸，就像3年前的10月，陳燃在教室里逆著光向她走來，一步一步，和漲潮時的海浪一樣，她都清楚他將抵達自己身旁。

2

高三的地理課，教室里靜得林初揚幾乎不敢呼吸。剛晉級為班主任的地理老師環(huán)顧了四周一圈喊道：“28號起立，舉一個地中海氣候的例子，再說出一個地域特征?！?/p>

午后的日光被淺綠色的窗簾遮擋后仍舊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老師頓了頓，再一次重復：“28號？”

見依舊沒有回應，在包里翻找起點名冊來。林初揚在心里默默祈禱總是忘帶點名冊的老師這次也如出一轍，可惜事與愿違。

白花花的點名冊即將被打開時，沒等林初揚硬著頭皮站起身，后座有個男生突然站了起來：“廈門市，特征的話，早晚涼中午熱，日溫差較大?！?/p>

“很好，廈門是旅游城市，接下來我們正好看一組旅游業(yè)發(fā)展的題目?！崩蠋煗M意地放下點名冊。林初揚悄悄斜過臉望向3點鐘的方向，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陳燃在笑。

林初揚猶豫了一下，將椅背斜靠在后桌上輕聲道謝，不想本就掉了一顆釘子的椅子歪到一邊，“嘭”的一聲弄出很大的動靜。

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師“啪”地用板擦拍了一下桌子，第一排的同學猛地吃了一嘴巴灰，林初揚沒忍住，撲哧笑了。

“你還好意思笑？”老師疾步走到她面前，熟練地從她座位里拿出幾本花花綠綠的雜志，“整天不認真聽課偷看小說，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見？”

明晃晃的陽光落在雜志的封面上，林初揚滿不在乎的表情突然凝固，她跳起來迎著全班同學的目光跑去了辦公室。

3

林初揚終于脫離苦口婆心的勸告時，偌大的校園已人煙寥寥。她顧不上去教室拿書包，仔細地抖開費盡千辛萬苦才要回的雜志，卻在3分鐘后終于沮喪地確定，里面夾的東西不翼而飛。

“廈門是個島嶼？簡直喜聞樂見，你想寫的是鼓浪嶼吧，你是不是在找這個？”一個樂不可支的聲音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林初揚抬起頭，一眼看見從書中落下的草稿。

她當即想搶過紙張，不料對方捏得太緊，紙張“咔嚓”一下應聲成了兩半。

她怒目而視著眼前的少年，干凈的棗紅色板鞋，黑色的薄風衣卻依然明朗。這是林初揚第一次認真打量陳燃，他就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陽光穿過他頭頂不安分的發(fā)絲，光影灑落在她的衣角。

“為什么想寫廈門？”一定是陳燃的目光太過清朗，林初揚才沒像從前那樣，聽到這個問題轉頭就走。她猶豫了一下，嗓音發(fā)澀地說：“因為想象中那是個日光傾城、遍地鮮花的地方，時光淺慢，像舊時光?！?/p>

林初揚沒說實話，陳燃卻興奮起來：“哎，我外婆家就在鼓浪嶼一處靠海的小房子，那里的確和你想象中的一模一樣?！?/p>

說著，陳燃竟然從包里掏出一張?zhí)O果形狀的地圖，上面用各種顏色的筆標滿了路線?！澳悴皇窍雽懝睦藥Z嗎？看，從魚骨博物館往后，就到了風琴博物館。從斜坡下來，吹著海風便能看見鋼琴碼頭，沙灘邊是鄭成功石像，傳說有他在，臺風就一定會繞過廈門……”

陳燃說得津津有味，林初揚的注意力卻停留在了風琴博物館。她是對地理一竅不通，但她知道這個地方，記錄著千姿百態(tài)風琴的前世今生，像童話，也知道小島上沒有汽車和鳴笛……

陳燃不知道，稿紙只是她隨意寫下的想法，她真正丟掉的是一張關于廈門的照片。

4

林初揚筆下的故事在陳燃這個跨地域的導游的悉心講解下緩慢進展著，但她就是不愿滿足陳燃的好奇心，將寫好的部分給他看。

“那就請我吃飯吧，精神上的需求和生活上的總得滿足一個?！狈艑W的時候，陳燃嬉皮笑臉地湊上來。林初揚無可奈何地答應，心想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替她回答問題的學霸陳燃嗎？

原先她曾以為陳燃替她回答問題只是太過于熟悉廈門，后來才發(fā)現(xiàn)同班兩年半也像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完全是因為自己在班級的排名甚至比他年級排名還要靠后。

所以陳燃幫她的理由呢？天開始變長，傍晚時分玫瑰色的晚霞在淡藍的天暈開水粉畫，林初揚開始想入非非，面頰染上一抹緋紅。

但作為一名資深吃貨，和陳燃在一起吃飯的時光卻并不舒心。

那是林初揚最熟悉喜歡的老街，她站在街上吸吸鼻子，就聞見海蠣煎撲鼻的香氣。

“姐姐，兩份海蠣煎?！绷殖鯎P端著滾燙得還在滋滋冒著油花的海蠣煎遞給陳燃，沒想到他在她熱切的目光下嘗了一口，卻皺了皺眉頭：“到底是廈門的特色，相隔太遠，連味道都不夠鮮，煎得也有些松軟?！?/p>

氣氛瞬間尷尬起來，好在店里的姐姐和林初揚相交甚好：“你們餓了吧？我給你們盛兩碗剛煮好的沙茶面?！?/p>

陳燃自然注意到林初揚的不滿，微微收斂了一些，但吃掉魚丸時還是忍不住說：“沙茶面的味道也有點兒不地道?！?/p>

林初揚瞪了他一眼，終于憤憤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陳燃起身追出去，天光已經(jīng)半明半暗，

月上柳梢頭，陳燃沉默著送林初揚到她家門口?！敖裉臁瓕Σ黄鸢　！彼晕⑦t疑了一下，“可是走在你身邊，我就沒來由的自卑，拼了命想向你證明我了解你喜歡的地方?！?/p>

陳燃的呼吸聲驟然轉急：“林初揚，我想帶你嘗廈門的土筍凍，喝魚丸湯，還想跟你分享中山街那家老舊的月華沙茶面，小時候外婆常常帶我坐輪渡去那兒……”

“我想讓你知道我的過去，再與你一同分享未來的時光?！?/p>

“好啊，有時間帶我去廈門看海。”林初揚沖他揮揮手，假裝沒聽懂他藏匿在言辭間的意思。

5

之后便是“五一”小長假，林初揚本以為，經(jīng)過那天尷尬的收尾和3日時光的沖淡，他們之間的瓜葛會少之又少。沒想到在老師三令五申即將和千軍萬馬一同過獨木橋時，陳燃湊過腦袋輕聲問：“你想考去哪里？”

林初陽沒心沒肺地說：“我現(xiàn)在只想去寺廟拜一拜?！闭f完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南普陀在廈門大學旁邊？那拜了南普陀，是不是就能考到廈大？陳燃，你的目標是廈大吧？一定是的，你桌子上貼了！”

沒等陳燃答應，林初陽就被同桌叫走了。她一向是行動派，相信心誠則靈，之后連續(xù)一個月里，根本不聽陳燃相信科學的勸阻，每天都顛簸著去后山那座香火不錯的寺廟。

林初揚和陳燃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填高考志愿的那天，他們是第一批，去的時候學校還未開門。日光凝結如同琥珀，全班的同學都圍在校門口鬧著，她想起陳燃說晴朗時的鼓浪嶼萬物都浸透著日光，是像現(xiàn)在這樣嗎？

林初揚瞇起眼睛轉過身，就看見陳燃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

陳燃問她：“你想去哪里？愿不愿意跟我報同一座城市的學校？”

林初陽猶豫著不說話，校門開了，“轟”的一下，他們就被洶涌熱烈的人群擠散，從此消失在彼此的人海。

6

阿爸說，成全心愛的人是最溫柔的浪漫，也是放過彼此。

7歲時林初揚的阿爸遞給她一張相片：“阿媽是更貪戀另一個地方的風景，那里是廈門，她就住在鼓浪嶼的島上，每天日光傾城，看云卷云舒。”

17歲時林初揚握著那份幾乎填不上什么學校的預報表。10年之前相信的，在后來已得知了真相。早先少年時，林初揚的父母也曾異地，后來發(fā)現(xiàn)生活的圈子越發(fā)疏遠，阿媽就放棄了讀研與深造，卻終究受不了生活的繁復與平淡，去了她向往的地方。

于是林初揚在最后一個月每天祈禱陳燃能抵達自己最留戀的地方，哪怕終點與自己無關。此刻她坐在世貿58樓的玻璃棧道邊緣，風吹得長發(fā)群魔亂舞，身下整座匍匐著的城市陌生又熟悉。

“姐姐，買一個徽章吧？廈大芙蓉隧道里永遠不會被涂掉的標志畫面。”下了棧道，一個稚嫩的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揚起頭問她。

林初揚將10元紙幣遞給她，看見徽章上印著紅著耀眼的字：“我愛你，再見?！标P于廈門的美夢，我想的全是你，可是夢終會醒來，也終會釋懷。

只是陳燃不知道，林初揚本無心寫那個故事，只是因喜歡而找借口想和他共同度更多曼妙的時光。林初揚也不知曉，遇見她前，陳燃的書桌上也從未貼過廈大的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