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東

愛情游戲（中篇小說）

○徐東

田歡歡

樓下的趙鵬城穿著一身淺黃色西服，昂首挺胸，懷抱著一束玫瑰，身旁是一輛灰黃色的悍馬。我心里咚咚亂跳，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個黃金珠寶的神秘陷阱，似乎一下樓就掉進去了。正猶豫著要不要見他時，王萌芽卻著急了，催促著我說，快點兒啊歡歡，趕緊下樓，別讓有錢人等久了！

我說，不用打扮一下嗎？

你天生麗質，用不著！

你跟我下去吧！

我倒是想啊，人家會高興嗎？人家可是開的悍馬哦！

那還是不見他了，你幫我回了吧！

虛偽，你不是在電話里答應下樓了嗎？要不我?guī)湍慊亓?，你可別后悔？

我不后悔！

聽我的，乖乖下樓，經(jīng)歷一下高富帥，回來也好給我們講故事?。榱宋?，為了我們宿舍的姐妹你也得下樓啊，去吧，回來請我們吃飯！

我照了照鏡子，臉上有種賤賤的興奮表情，感到自己的矜持有點假。懷著興奮而又復雜的心情下樓時，我在電梯里做了幾個深呼吸。下樓后我微笑著故作淡定地走向趙鵬城，他上前迎了兩步，把鮮花送上。鮮花沉甸甸地墜手，散發(fā)著淡淡的芳香。

趙鵬城紳士地側了個身，拉開車門讓我上去。

惴惴不安地上了車。車廂很寬，像間小房子，比王萌芽的那輛車大多了。一路上他也沒說什么，一直在放著音樂。杰克遜的Black Or White《黑與白》中，“I said if you're think of my baby，It doesn't matter if you're black or white”（我說如果你想成為我的愛人，你是黑是白都沒有關系）讓我聯(lián)想到我和他的距離通過真愛可以消除。杰克遜用他獨特純粹的嗓音反復吟唱著的那句“Keep on with the force don't stop，Don't stop'til you get enough”（繼續(xù)下去不要停，直到你滿足為止），讓還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男歡女愛的我產(chǎn)生了性幻想。

我們從學校出發(fā)，開了差不多一個鐘頭，到了小梅沙。

明天是星期天，也沒有什么事，下車時趙鵬城問我晚上可不可以找個賓館住一晚上。我的心里有些緊張，沒說話。雖然當時我甚至有點兒想要泡他，想要擺脫我的第一次終究要獻給誰的，那個困擾了我許多年的問題，可我還是沒表示同意。我心想他那么有錢，長得又那么帥，應該不缺少女人，我可不能那么隨隨便便把自己給了他。我想過把自己的第一次給什么樣的人，例如裝成窮小子，事實上富甲天下的王子。例如落魄，但才貌雙全、心地良善的進京趕考的書生。真那么幻想過，大學時代，少女懷春，超級無聊。不過，誰的幻想不是狂野不羈而又浪漫無際？誰在現(xiàn)實中可以無所顧忌地任意妄為？應該說，三十出頭的趙鵬城正是成熟有型得讓少女芳心蕩漾的年齡，我對他自然也有些幻想。

看得出趙鵬城是那種比較自信的人，他走路時一步步的挺有節(jié)奏感，像劉德華那樣有明星范兒。第一次在海邊，他就把我的手給牽了。我沒有抽回手，在海邊被他牽著看大海。那是我想象中情侶的畫面，當時也就默默忍受，或者說享受了。大約有三分鐘，我還是抽出了我的手。那時在風景中，我需要自在，需要一個人靜靜待著，而他在我的感覺中像個圖謀不軌的人，在偷偷算計我，獲得我。

趙鵬城看我的眼神堅定，甚至有點冷，好像有錢使他顯得比我高貴。我有點難過，因為想到了我爸還在垃圾回收站工作，我媽媽還在小飯店里給人炒菜洗盤子，兩個人貧富差距太大了。我不夠自信，而他也太沉默。我喜歡話多一點，幽默隨意一點的，最好還有點小情趣、小才華之類的男人。我心想，趙鵬城不太是我喜歡的類型。

看完大海，中午一起吃過飯，趙鵬城還是去開了兩間房，說中午要休息一下。雖說我不太情愿，也沒有反對。一個人一間房，睡了一個多鐘頭，下午他敲開我的門，我們又在海邊散步，看風景。既然開了房子，晚上他也沒有打算離開，于是我們又繼續(xù)留在了海邊。

晚上，我們一起在海灘邊的燒烤點吃燒烤。最初吃是我們的主要話題，我們有一搭沒有一搭地說著話。趙鵬城的話少，相比之下我的話反倒顯得多了一些。我給他聊我的大學生活，看過的電影。他也簡單談了他的一些情況，例如在不同的時期，大學和工作之后，先后談過幾個女朋友，都分手了。除了賺錢，他似乎也并沒有別的高大上的人生目標。如果說有，那便是他希望讓國人正確地認識性文化。我吃了一驚，及時終止了他的話，不想過早地和他談到性這個問題。一方面我沒有經(jīng)驗，另一方面那時談到性我會感到不好意思。

夜有些深了，吃燒烤的地方人越來越少，我們也回賓館了。晚上我睡我的房間，他睡他的，一夜相安無事。第二天我因為中午要和從前教過的一個學生家長見面，上午九點多他開車把我送回了學校。第一次正式接觸，我的感受是談不上喜歡他，可也談不上不喜歡他。只是感覺兩個本不該有交集的陌生人，卻莫名其妙的走在了一起，怪怪的。

第二次約會，我們一起去五星級飯店吃了頓飯。兩個人一張大桌子，有一男一女兩個穿著暗紅色制服的服務員，畢恭畢敬地站在一邊。我們聽著房間播放的鋼琴名曲進餐，顯得吃飯這件事也就成了藝術。我有點別扭，放不開。我就是那種在窮家陋院里長大的，習慣不了那種華麗高貴的生活，于是更加確定和他不合適了。不過，吃過飯，因為喝了點紅酒嘛，趙鵬城在沒有人的時候吻了我。他的嘴唇熱烘烘的，我的心里對他沒有愛的感覺，勉強不了，有些難受，只好把他推開。

第三次，趙鵬城請我陪他去看車展。那次我把王萌芽帶去了，我擔心他再找機會吻我。在車展上，趙鵬城表示，如果我喜歡，可以送我一輛車，隨便什么車。當時我心想，憑什么?。课疫€沒答應給你當女朋友呢。我不是那種對物質有仇的女孩，當時我還沒有考駕照，不然的話，真說不準會答應了。

中午在一起吃飯時，因為有了王萌芽不斷的發(fā)問，趙鵬城的話倒是多了一些，臉上也淡淡地有了些笑容。那正是在社會層面里他應有的表現(xiàn)，總體來說還算是個能說會道，也算有趣的人。我對他又有了一些期待，想再接觸接觸。

第四次約會，趙鵬城開著車帶著我在城里逛，用一只手扶著方向盤，一只手指著，輕描淡寫地說，這兒是他家的樓，那兒是他家的物業(yè)。逛完之后，他帶我去了他的公司。一色的古船木做成的辦公家具，顯得高檔有品位，還有些特別。在辦公室坐了一會，他帶我去打了高爾夫。那是我第一次去高爾夫球場打高爾夫，握桿都不會。不可否認，在綠草如茵的球場上打球的那種感覺特別美妙，我在心里又暗暗給他加了分。我心想，成為一個富太太有什么不好呢？那是多少女孩夢寐以求的，自己怎么就那么不識抬舉？

第五次約會，趙鵬城帶我去打網(wǎng)球。網(wǎng)球我打過，水平還算可以，那天下午玩得挺開心。我們流了一身臭汗，他又帶我去一個有游泳池的會所。我穿著三點式的泳衣，感到有點太過暴露，不好意思，可還是裝成落落大方的樣子，在泳池里游來游去。他游近我，在水里抱了我。也許水會使人放松，當時我也沒有拒絕，可能也是想體驗一下被男人那樣抱著的感覺。可他接著想要親我，我心里一緊張，推開了他。我對他有幻想，也可以說有欲望，可還是覺得不合適，我說服不了自己和他親近。那天晚上他送我回來的路上，我對他說了，我說我可能真的沒有辦法愛上他，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和我見面了。

那次分別以后，有半個多月，他沒有再聯(lián)系我。

那時，我的實習期即將結束，得自己找工作。我給一些我理想的學校，包括那些不怎么理想的學樣發(fā)了簡歷，可還沒有哪個學校表示愿意接收我。王萌芽的家里有錢，送禮托了關系，倒是有一所離家近的職業(yè)中專學校愿意接收她了。那時我也越來越感到應該現(xiàn)實起來。在一個心神不定的晚上，我找了個還算說得過去的借口，給趙鵬城發(fā)了條短信。

我問他，我畢業(yè)后，你的設計公司還愿意接收我嗎？

沒想到他很快回復我說，明天見面聊吧。

于是，我們又開始見面了。

趙鵬城

那天我穿著一身銀灰色運動服，比較隨意。田歡歡穿了條露出兩條白生生大腿的短牛仔褲，墊了顯大的乳墊，外面套了件淺色的T恤衫，面帶有些裝出來的微笑，坐在我的車上。我?guī)揭粋€山野間的農(nóng)家莊園去吃飯，雖說她坐在副駕駛，可我們一路上也沒有怎么說話，只是聽著音樂。她也許會想，我既然喜歡她，應該主動跟她說話。可我沒有，只是開著車。

到了農(nóng)家莊園，還沒有到吃飯的點，我取出釣竿，在一個人工挖的池塘前釣魚。我看著水面，卻感到她在偷偷地打量我。當時我想，我不能太在意她，因為我真的愛上了她。過了挺長時間，我們只是在鉤上魚的時候才會笑，才會說上幾句話。我并沒有談到她想談的事情，她工作的問題，我對她的看法。我不問她什么，不找什么話題，她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陪著我，看著我釣魚，或者無聊地玩著手機上的連連看的游戲。池塘里的魚是挺多，不到兩個鐘頭就釣了七八條。到了吃飯的點，我們就收了漁具去吃飯。兩個人在一個房間里，上了菜，我們只是吃飯，一時有點冷場。

田歡歡忍不住說，我如果成為你的員工，得叫你趙總了吧？

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她說，真想來？

她點點頭笑著說，呃，沒有單位接收我，心里急啊。

我說，那就來我這兒。

田歡歡端起茶杯說，謝謝，趙總，敬你！

我也端起茶，喝了一口說，你并不是那種可愛的女孩。

她有點尷尬，不過還是笑著說，呃，怎么講？

我說，和你相比，我就顯得更不可愛。在你面前我還算是笑得多說得多的，平時我根本就不笑。你是不是覺得我顯得有點冷？

呃，算是吧，我的同學王萌芽說得好，你們有錢人氣場大，一個整天笑呵呵說個沒完沒了的人怎么會有氣場呢？

有錢說明不了什么。我初次見到你的面，當時心想，我要愛的女孩就是你了。我以為我有感覺的，你也應該會對我有那樣的感覺。

謝謝你，可能是你太高大上了，和我這種小女子不是一路數(shù)，很抱歉辜負你的一片好意！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挺可笑？開著悍馬送花，對你說，這兒是我家的物業(yè)，這兒是我家的大樓。我還說要給你送車，沒有顯得太顯擺？

呃，是啊，當時為什么那樣對我說??？

雖然喜歡杰克遜和貓王的歌，做的是國際化設計公司的老總，你不覺得我也是挺俗氣的一個人嗎？我想那樣俗氣一點，那樣好，可我還是做得不夠好。我是個追求變化的人，例如我喜歡你吧，或者說愛你，可我也不能保證將來會不會喜歡上別人、愛上別人。我以前開著車帶著別的女孩說，這兒是我家的大樓，那兒是我家的物業(yè)時，一般女孩子就向我獻身了，你不一樣。

我喜歡你這樣說話，真。

謝謝，以后讓我們更真實一點？

呃，求之不得。

那就請你繼續(xù)接受我對你的感情吧！

這是你的一場游戲嗎？

你愿意的話，就正式開始這場游戲。

現(xiàn)在就開始了嗎？

我真的對你心動了，那種心動的感覺我無法否認。我愛你，這么說吧，我甚至不想和你做愛，真的沒有那么想。我只想單純地愛著你這個人，你理解嗎？你有沒有過對一個男人心動的時候？

田歡歡有點不好意思，沒說話。

我說，你認為怎么樣的人會讓你心動？你對我是什么感覺？

這個得看感覺?，F(xiàn)在我對你感覺就挺好的，放下來了，想說什么就說了。

我笑了笑說，一個人的孤獨不一定被另一個孤獨的人接受。雖然說我在物質上不缺少什么，也有資本去尋歡作樂，可我還是會感到孤獨。我一個人在夜里莫名地難過時，沒有一個女人可以，或者說我愿意讓她陪伴在我身邊。在將來，我希望你是我所渴望的那個人。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待久了，會不會覺得煩？那時我該怎么辦？

那就你就離開我，或者，允許我離開。

你相信一生一世的愛情嗎？

有的吧，我愿意相信。

我有什么地方讓你喜歡？

我想要愛你，而不是強烈地想獲得你。你的胸并不高大豐滿，你的大腿又比較粗，也不顯身材?？梢哉f你就是一個長相還可以，但總體來說姿色平平的女孩。當然，那是我從外部的，通常的審美標準去看你。在我內(nèi)部的個人的審美中，你卻又是我認為最美的，美到有一種波瀾不驚的平靜，美到給我一種真實不虛的感覺。你的美使我能夠欣賞，愿意欣賞，而不是那種隨便玩一玩就想放下的那種。總之你和別的女人給我的感覺不一樣，這種不一樣使我想要愛上你。愛上你，卻不見得要急于和你上床。

你有沒有覺得你和普通的男人有什么區(qū)別？

我更真實，也希望更真實地活著?？晌覀兓旧先匀簧钤谝粋€虛偽的人群里，一堆錯亂的關系中，活在這個有時顯得虛幻的世界上。我最初和你約會的時候，基本上就是我作為一個社會人的樣子在和你約會的，那并不是全部的我，真實的我。

哦，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種可以接受你真實的人呢？

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和別的女孩不一樣。我需要一個對手，可以激發(fā)我的真實。我希望你就是我的那個對手。所以，我們兩個人的游戲開始了。答應我，和我相愛吧。我這么請求，可是你不用說，你就在心里答應就好了。

田歡歡笑一下，沒有說什么。那時她也許對我產(chǎn)生了好奇心，想了解一下我對她的那種愛會是什么樣的。

下午，我把她送回去時已經(jīng)基本上知道了她家中的情況。

我說，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員工了，由于你和一個還算富有的人玩一場游戲，你每個月的工資是兩萬，下個月這個時候請我吃飯吧。

她高興地點了點頭。

那時她的實習期還沒有結束，在原來的單位有些工作需要做，并沒有正式去我的公司上班。不過我已經(jīng)在公司里讓人給了她一個單獨的房間，有辦公桌椅和電腦。她的工作簡單，無非是對我們公司的設計圖提出一些她的看法，對一些文案提一些建議。除去我出差或應酬的時間，基本上那個月我們都在一起喝茶聊天。那時的我是放開真實的，也漸漸讓她感到有些親切。我們聊各自對人性的認識，對哲學和人生的看法，對一些事物以及審美的觀點，基本上也能聊得來。雖說我的長相和氣質并不見得是她內(nèi)心所渴望的那種，從我的眼睛里她也看不到我有多愛她，可那時我整個人所呈現(xiàn)給她的，還是讓她能接受。

領到我發(fā)給她的第一個月工資，她請我吃過飯的那個晚上，我?guī)チ艘粋€五星級酒店。在總統(tǒng)套房里，我們有了一場對話。那是一個我的私人會所，房內(nèi)有主次臥室兩間，還有一間休閑娛樂室，一個會客廳，一個帶紅酒柜的廚房。我們在會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來。

我說，今天我們聊的主題是性。

她說，趙總，可以換一個話題嗎？

不可以，我知道你并不排斥聊這個。其實性也沒有什么好聊的，你一個處女知道什么叫性？不過說真的，通過這一個月的接觸和聊天，我覺得可以聊聊這個話題了。

呃，你先說吧，我接招就是！

你可得有點心理準備，我可能說得有點過火。

那就收著點說？

你想過要和我上床嗎？

想過吧，不過沒有深想，沒有嚴肅地想。

我想了。

可我現(xiàn)在還沒想。

來點酒嗎？

還是喝茶吧，我來泡。

她起身去泡茶時，我在想，我對她有欲望，要不要她呢？

她把茶端到我面前，我接過來喝了一口說，其實我們真該喝點兒酒。我真沒有勾引你的意思，而且我這么和你正大光明地談性，有點天真，也有點傻。我早說過，我有過不少女人，對性這回事兒并不那么好奇。我不想要和你發(fā)生什么，因為我愛你，想要愛著純粹的你，完美的不被破壞的你。

嗯，人是矛盾的動物。

你認為沒有愛也可以上床嗎？

至少，應該有喜歡。

你還是有些喜歡我吧？

算是吧。

你認為性是美好的嗎？

你會調(diào)情嗎？我建議不如不探討這些問題了。

我這樣說吧，更直接點，你可以調(diào)戲我嗎？

她笑著說，每個女孩的內(nèi)心都有一個蕩婦的形象吧？

我認真嚴肅地看著她說，現(xiàn)在我希望你扮演一個蕩婦，你能做到嗎？試著放開一下自己，看能不能做到？

她笑著不說話。

我說，就當演戲吧，來吧，試一試。

她想了想，當時也有點想放開的意思，就說，試一試？

我點點頭。

她款款走到我身邊，動手解我上衣的紐扣，扯掉我的上衣，然后用手指從我的下巴劃下來，再動手解我的褲帶。那應該是她從電影里學到的動作?？墒?，當她解我的褲帶時，卻停了下來。不過，我站起來擁抱了她，開始吻她。嘲濕的嘴唇，火焰一樣的舌頭，以及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那會使人迷失本性，也會解放人的本性。我感到她的身體在發(fā)緊，發(fā)熱，然后松軟得像一塊海綿。她無力推開我，只好任由我在她的身上胡作非為。

她被我脫光了，被抱到了寬大的床上。她閉上了眼睛，我伏下身來。她不敢睜開眼睛看我，我繼續(xù)撫摸著她。我感到我的手，我的肢體，我的嘴唇，我的鼻子在接近她，在親近她，在打開她，在渴望她。她睜開眼睛看我的那一瞬間，我卻笑了，從她的身上翻身下來，躺在她身邊，終止了下一步的行動。

我側過身，用胳膊支撐著上半身，看著她說，我渴望的是愛，而不是性。我不想因為性的發(fā)生而模糊了我對愛的渴望。愛是純粹的，性就像一個壞孩子，會破壞掉愛的純粹。我有過經(jīng)驗，所以我終止了對你的欲望。

不知為何，她的眼淚從潮濕的身體中涌出來，似乎那眼淚也并不想說明什么，只是想要自在地流出來而已。赤身裸體地面對，卻沒有更進一步的行動。也許她會覺得自己不夠性感，也不夠漂亮，沒能吸引我對她犯錯誤。她有一種自卑感，也感到莫名的氣憤。她不想再理我，穿上衣服，不顧我的挽留，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次分別之后，我們有一個月沒有單獨聯(lián)系。

田歡歡

趙鵬城不是那種滿嘴仁義道德，一肚子男娼女盜的人。雖說他有過一些女人，心理上還算是健康，也不是太亂來的那種。我二十三歲了，還沒有過男人，似乎也是不應該的——況且，在那么好的環(huán)境里。當我們赤身裸體在一起時，我的身體已經(jīng)濕潤，那種濕潤是我對所有男人的幻想，以及對愛情的隱約渴望造成的。我感到那種濕潤的美，感到我在走向另一個自己。他似乎是從我的幻想中派生出來的一個具體的男人，代表著現(xiàn)實的世界，即將要挺進我生命中的空虛。因為有了思想，人會變得更加矛盾。因為有了理性，人會變得有些虛偽。那時我被脫光了衣服，擁抱著他，幾乎放棄了思考，只是感到兩個肉體糾纏在一起。我不想過去和未來，只想當下的歡樂。那時我不再是社會中的人，而是我自己，正孤獨地躺在一個荒島上，等待著、渴望著一個人的陪伴，需要幫助，而他也正在不斷地向我走近。我既怕，可也在渴望，既想要愛，也在試圖愛上，可他卻停了下來。

我哭了，完全是莫名其妙地哭了。我覺得我不能繼續(xù)和他在一起了，我能玩那種愛情游戲，太危險，我離開他。我打車回到了宿舍，我想洗個澡，沖掉記憶。我在洗澡時閉上眼睛，撫摸著身體，想象中我上升到城市上空，俯視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像個表演者那樣，試圖知道別人會怎么看我——我和趙鵬城赤身裸體，我渴望著交歡時那種忘乎所以的，賤賤的樣子。我覺得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心里感到難過又可笑。洗完澡，抱著鏡子看，我感到那張熟悉的臉似乎不再屬于自己了。

我約見了那時已到學校當老師的王萌芽，要和她聊聊。在咖啡館，我紅著臉向她坦白了和趙鵬城的關系。

王萌芽滿臉笑容地說，哇，歡歡，他真的那樣啊，沒有騙我吧？

我說，有那個必要嗎？

他也太特別了，哪有男人在那個關鍵時刻還能把持??？我還以為你告別了處女時代了呢，你太讓我失望了?？磥硭麗勰銗鄣锰貏e，你呢，愛他嗎？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有點摸不透他了。

你至少會喜歡他吧？

以前還有那么一些喜歡吧，不過現(xiàn)在就剩下討厭了。

在一起的時候你能感受到愛嗎？

我有對愛的渴望和幻想，他好像是個愛的使者，可他最終既沒拯救我，也沒破壞我。

王萌芽笑著說，你就逗吧！

我淡淡地說，男人，也就那么回事兒。

你還沒有體驗過呢，就這樣想？

我們女人，也就那么回事。

你還不是女人，頂多是個含苞待放的小女孩。

我覺得，現(xiàn)在的人活著難免有點盲目。你或許清楚自己的欲望，知道要什么，可是任何欲望的實現(xiàn)，也許就是一種交換。和別人，和自己，不管是愛，還是以性的名譽，似乎都是種交換。我并不純粹，有欲望，我看不起那樣的自己。

有交換有什么啊，不是很正常嗎？你用時間去閱讀，獲得知識。你用汗水和智慧去工作，你獲得工資。你用愛與愛交換，身體與身體交換，就獲得了愛與性的歡樂與幸福，或者痛苦與悲傷。不過，沒關系啊，有了交換，人活得就豐富多彩了??！

豐富了，也就復雜了，不純粹了。

所以，人活著是個悖論。他讓你勾引他，卻又不要你，只是逗你，和你玩，我真沒見過這種男人。老實說，你現(xiàn)在還想他嗎？

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他到了那一步，將來怎么再面對他？我還要不要去他的公司上班？將來要不要和他相愛，或者繼續(xù)玩愛的游戲。萬一將來他和我發(fā)生了什么怎么辦？我是活在社會上的，不是活在游戲中。我活著應該是有理想有追求，有自尊有羞恥之心，我怎么能那樣隨便和他玩那種情感游戲呢？我該如何把真實多變的自己和具體的現(xiàn)實生活架構在一起，變得圓通無礙？我是說我情感思想上的自我圓通和諧，就是說，既可以真誠地面對七情六欲，又可以活得有修養(yǎng)有品格。

這不是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嗎？

我又不是封建時代的婦女。我是在想，我該如何為我的行為，我的想法，找個合理的解釋。你說那是一場愛情游戲吧，似乎說得通，可我又不想那樣游戲人生，感覺那不對?，F(xiàn)在我真的想要放縱一下。我是認真的，不管是以愛的，還是以喜歡的，或者單純是身體欲望的名譽。

那就到大街上找個男人，看著他還成，就勾引他？

我討厭自己，覺得錯了。

錯在什么地方？

我不該再找他。只是我感到有些無奈，似乎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一些具體的人和事造成了我今天這種被動的局面。那是一種說不清楚的無奈，也許我骨子里就是一個賤貨！

呵呵，你根本不需要想，人人不都要經(jīng)歷嗎？誰的第一次一定就得順風順水？相信我，你肯定會有第一次，你不必著急，這種事急也急不來！

對，不用想太多。以后的生活既來之則安之就好了。

接下來你要面臨著的一個問題是如何處理和他的關系。他是不是個花花公子，會不會是玩弄感情的高手？他是不是真的愛你，將來娶你當他的老婆？你那樣陪他玩，陪他聊天，他會不會考慮給你一些回報？你覺得他給予你什么才能感到滿意。

我無所謂，真的無所謂。我和他上床之前還真的不是為了什么回報，當時我覺得環(huán)境不錯，五星級的總統(tǒng)套房啊，可誰想到是那種結果？

真賤，還是被物質給引誘了吧，雖然最終沒成！

萌萌，你老實說，你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覺？事后有沒有那種思想里，或者說靈魂里懷孕的感覺？

不明白，你想說什么？為什么這么問？

我覺得和他還算是發(fā)生了那種親密關系，至少在我的思想，或者說靈魂里，我有了一種被進入了的感覺。似乎生命中埋下了一粒虛空的種子，我不知道那粒種子會不會，或者什么時候發(fā)芽，將來長成什么樣子。我覺得愛與性這件事并不是游戲，也不該抱著一種游戲的態(tài)度，愛與性應該是嚴肅純粹的，可我不確定是不是那樣了。

太深刻了點，我有點不明白。

算了，其實我在想，我不過還是想要找一個真正愛得起來的人，那樣我會考慮和他生一個孩子，過那種別人也在過的柴米油鹽的生活。人畢竟是人，不是神仙，我得想一些現(xiàn)實的事兒。哎，你好好看看我，發(fā)現(xiàn)我和過去有了什么不同沒有？

王萌芽認真地看了我一會兒說，沒有啊，你還是你啊！

我掏出了化妝鏡，看了自己一會兒，笑了一下說，好像也沒有什么變化了。

呵呵，我都不知道你想說什么，神神秘秘的！

你幻想過自己當一個蕩婦嗎？

幻想算數(shù)嗎？我還幻想過成為一個像李師師，蘇小小那樣的名妓呢！

呃，看過黑塞的《悉達多》吧？里面有個愛神伽摩拉，她最后給悉達多生了一個兒子。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探討和經(jīng)歷了愛欲的問題。黑塞寫得真好，我想每個女人的心中都有一個伽摩拉吧。伽摩拉后來被一條蛇給咬死了，在朝佛的路上，真可惜。佛是講因果的，有時不得不相信，信仰也沒有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約束我們的思想和行為！

嗯，我記得大二時我們的教授給我們推薦過這本書，我沒看，真的好看嗎，你講講？

悉達多經(jīng)歷了富有放縱的世俗生活，最終發(fā)現(xiàn)經(jīng)歷和獲得的再多也無法獲得心靈的寧靜，卻使他感到生命的虛幻無實。他后來認識到，一切都是必然，一切只需要他的欣然贊同，一切只需要他的理解與愛心。萬物與他皆為圓滿，世上無物可以侵害他。他認為愛是唯一重要的，人應該接受世界本來的面貌，熱愛并歸屬于世界。他不再注重思想與言辭，因為思想形諸言辭就會被曲解，發(fā)生偏差，只能成為半個真理。他開始注重物，因為如果物虛幻無實，他也虛幻無實，萬物與他有著同樣的本質。

我還是沒聽明白，太深奧。

我想說的是，我們作為凡俗的人，有一定的文化知識修養(yǎng)，有一定思想能力，我們該如何去認識自己，把自己當成物，而不是多欲的人，去愛世界萬物。

人是一種物，可人畢竟是人。有愛就有欲吧，還是說點實在的吧。

我想傾聽內(nèi)心的聲音，依心而活，不管對錯是非。

不管怎么說，希望你和趙鵬城能得善果吧——他不輕易要了你，是不是尊敬你，想真的和你白頭到老？我想還是有可能的！

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了。

該怎么面對怎么面對，OK！

我領到第二個月趙鵬城發(fā)的工資后，懷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心情，有點像個妓女那樣又與他見面了。那時他剛出國回來，也正想要見我，和我聊聊。經(jīng)過一個月的消化，我還是能接受他，甚至在期待接觸他，想了解他了。他給我發(fā)了兩個月的工資，四萬塊，對于剛剛畢業(yè)的我來說那不是個小數(shù)目。我也會想，錢不是最重要的，我們還能生活，再富裕一些的生活也就那么回事兒。我之所以去見他，是想確定一下究竟愛不愛他，他對我的愛究竟有多特別。

趙鵬城從國外給我?guī)砹艘粔K手表，據(jù)他說，Patek Philippe是貴族的標志，是十八世紀創(chuàng)立的瑞士鐘表品牌。這種品牌的手表，手工精制，在鐘表技術上一直處于領先位置，是世界極高品位的代表。雖然很喜歡，我還是拒絕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隨便接受他的任何禮物，在還沒有真正愛上他之前。因為物質的東西，尤其是那種貴重的東西會成為牽絆，左右我的思想，影響我對他情感的自然生長。

趙鵬城笑著說，錢呢，是物質嗎？

我不想與他辯論，覺得錢只能驅使物質暫時屬于某人，并不能改變物質本身，合情合理地接受錢，總比接受物好。至少物還是由人精心選出來的，費了人的心思。不知道我作為一個顧問性質的員工，是否有資格每個月拿到那兩萬塊錢，可那還算是個可以說得過去的，也可以說是自欺欺人的理由，與接受他給予禮物不一樣。

趙鵬城說，繼續(xù)吧我們的游戲，還是從說真話開始？

我點點頭。

我給你買的這塊手表花了二十多萬，你不接受，會后悔嗎？

說真的，我真沒想到一塊表會那么貴。已經(jīng)拒絕了，也只好搖搖頭說，那不是屬于我的，如果我不愛你，接受你的禮物對于我來說是種負累。

你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

我有點委屈，當然也有可能是裝的。我說，你呢，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聯(lián)系我？

趙鵬城說，和你在一起，與別的女人在一起，真在一起的話，可能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所以，如果和你發(fā)生了那種關系，說不定我會后悔，會責備自己。這完全是有可能的，所以我克制了自己。我并不是對你沒有欲望，你是不是為此感到不高興？

沒有，為什么感到不高興，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女人經(jīng)常口是心非。

也許你是對的，我是有點不高興，好了吧！

愛是人生命中最珍貴的，對于有限的生命來說，愛是無價的，無法用物質去衡量。你說你無法接受我的禮物，是還沒有愛上我，這一點我愿意相信。

呃，我是不是該對你說句謝謝？

隨便，可我得謝謝你，在看著你時，我的心情無比平靜，平靜中又有著一種快樂。

我也謝謝你，以后我們是不是要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那樣沒意思，特虛假——不過要真能那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多么好。以前男人，見到女人的一根頭發(fā)絲，所謂“青絲”就會浮想聯(lián)翩，那還真是一種不錯的感覺?，F(xiàn)在我的感受是，人思想的開放，包括物質的豐富、過多的錢財都是一種罪過。例如我，如果一貧如洗，我可能就不會有那么多機會和美女有染。經(jīng)歷得越多，其實人越不清楚什么叫愛情，什么叫歡樂，人究竟該需要什么。

人無法假設現(xiàn)在，也無法重新回到過去，你的現(xiàn)在就是你過去的所有集合。

現(xiàn)在的我是可怕的，我也清楚，但還是想要對你呈現(xiàn)我的真實。

說說，例如如何真實？

我找個女人當著你的面和她歡愛，這是不是很變態(tài)？

不會吧，你真這么想？

是真的！

為什么這么想？

請你想一想，為我找個理由。

我想不通你為什么會那么想。

如果你可以接受我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并在看著我們，仍然能保持著對我的感情，我想，我會更愛你，甚至很快就會向你求婚。

我本來就不確定是不是愛上了你，我也不需要你那樣的愛。

不過我還是想要試一試，你開個條件，怎么樣才會使你同意我那樣做？

我離開后，你愛怎么樣那是你的事。

請你再想一想，有沒有別的你想要的條件？你可以不要急于回答我，你認真想一想那樣的場面，你為什么不能接受？你拒絕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猶豫了，我猜想他不一定那么做，只不過是在試探我。我說，有酒嗎？

他起身去幫我倒酒。

我看著他，感到他是個令我看不透的人。不是理解不了他的提議，在我的私密生活中，我和王萌芽也看過一些出格的電影。在幻想中，未必不曾有過，或者說不可以有那樣的場面。問題是我要接受那樣離奇的想象嗎？如果接受，要克服什么？又該如何重新面對他？端起大半杯紅酒，我一口喝了下去。他微笑著看著我，眼神平靜，有隱隱的熱力與幽暗中泛出的光芒。從他那張有些冷的臉上，我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伤奶嶙h，讓我開始懷疑他有精神問題。

我紅著臉說，你是不是認為，人表現(xiàn)出動物性的一面時是純粹的，因為那種純粹才會更美？又或者，人活得應該更為開放一些，不必受制于那種陳規(guī)舊俗？

也許是如此，難得你這么想。

性，雖說在今天不再是那么神秘的東西，可人與人之間還是應該有所節(jié)制的吧？如果沒有理性，天下豈不是大亂了嗎？

老實說，你是不是認為我變態(tài)，或者精神有問題？

難道不是嗎？

那只是我的一種想法，也許我太自信了，覺得那樣會更加激發(fā)和確定我對你的愛。我想知道，有過那樣的經(jīng)歷之后，你會怎么想我、看我——不是有許多男人背著自己的女人和另外的女人在一起嗎？如果說那樣對于男人無可厚非的話，女人應該怎么看待自己的男人？如果說萬一我和你結婚之后，你發(fā)現(xiàn)我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你又會怎么想？

我想了想說，怎么能說男人亂來是無可厚非的呢？性，因為具有私密性才能更長久，更美好吧？在婚姻中的男女，自然也應該尊重對方，遵守一些倫理道德吧？

我不這么認為，那只是一種表面的說法。我想在深愛的女人面前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認為如果她也愛我的話，應該給予我理解，甚至因此更加愛我。我有愛的欲望，會認為通過歡愛，可以實現(xiàn)一部分我對愛的渴求。我像個孩子那樣貪婪地去嘗試，而各種女人就像好吃的食物。我知道再好吃的東西也會變成大便，吃多了還會傷身體，人不該那樣去生活。

既然清楚，為什么不能克制呢？

我會受到誘惑，知道男人是一種什么動物，我也不例外。雖說對于我來說，沒有愛的性會使人感到難過、后悔，可長時間沒有，也會使我焦慮不安，甚至會認為人生沒有什么意思。我建議你見一見那個女人，她比你更漂亮，比你更有氣質。

我有點吃驚，沒有說話。

他說，只需要我打個電話，怎么樣？你不是不需要那塊百達翡麗嗎？我敢肯定，那會使她同意我的想法的，你相信嗎？

這不是做夢吧？

你樂意的話，也可以當成一個夢境，我想看看你夢醒之后的想法。好好想一下，想好了我就給她電話。

我想了一會兒說，你打電話吧。

趙鵬城打了電話，半個鐘頭后，一位二十四五歲，骨架寬大，手腳細長，面若冷霜的漂亮女子邁著一字貓步，款款從門口走了進來。

趙鵬城的臉上沒有笑容，向我介紹說，這是肖露，做模特的。

肖露向我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與她握了一下。

趙鵬城對我們說，請坐。

肖露和我面對面坐下來。

肖露是一個漂亮有氣質的女人，在她的面前，我簡直有點自慚形穢。我感到身上發(fā)熱，臉在發(fā)燙。我用手摸著臉想，該怎么辦呢？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有一天會面對這樣的局面——即將看著一個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尋歡作樂。趙鵬城給我們倒了紅酒，三個人碰杯，杯子發(fā)出兩聲清脆的響聲。我感到有什么在我的生命中有了裂紋，有什么東西似乎在呼之欲出。當時我在想，為什么不壞一點呢，如果可以壞一點的話？我還在想，那不是我要的，是別人要給予我的。如果說錯，錯也不在我，我有什么好怕的？后來，我們在一起聊了什么，不記得了，當時我的腦子里亂亂的，整個生命似乎由封閉狀態(tài)在被人慢慢地敞開。再后來，我看到趙鵬城擁著肖露，他們在親吻。

冷冷地看著他們親熱，我不愿意低下頭回避?？吹剿麄兙従彴褜Ψ降囊路摰?，兩個赤裸的身體相互牽引著走到床上，在那張我曾躺過，赤裸過的床上，糾纏在一起。一開始，房間中靜悄悄的，后來有了幽微的皮膚與皮膚摩擦的聲音，有了身體與身體撞擊的聲音，又有了從他們發(fā)出的有點像罪惡本身的呻吟。一開始我沒有愛恨，沒有妒忌與難過，控制著不被眼前的畫面所帶動，可后來我還是被帶動了，仿佛滾在床上的肖露是我，應該是我。我清楚那不是我。那是他們在表演，似乎各有目的地在試探我。我清楚那不是一場夢，也不是曾經(jīng)在電影上看到過的歡愛鏡頭。不能否認，他們在一起的畫面是美的，是歡樂的。我被他們刺激著，血脈噴張，情欲勃發(fā)。我甚至有些恨自己有那樣的反應。在他們持續(xù)的那二十分鐘左右，我的目光多次轉移到別處，可最終又被他們所吸引。我漸漸有了思考，我想，性，兩個人赤裸相交的游戲的確說明不了什么，那或許僅僅是一場你情我愿的游戲，相愛的人不必拿它去說什么事兒。一個人愛一個人，沒有必要在意他是否和別的人在一起。一個人不愛一個人，就更沒有必要在意他是否和別人在一起。問題是，趙鵬城為什么非要當著我的面和別的女人玩那種游戲，他究竟要從我這兒獲得什么答案呢？他們在一起的真，反而更加讓我感受到人生的虛無，愛的縹緲。我也更加確定不會選擇趙鵬城成為我的男人。

趙鵬城去沖澡，嘩嘩的花灑聲。出來后他示意肖露也去洗一洗。肖露也默聲不響地也走進去，嘩嘩啦啦地沖了將近有十分種，然后裹著浴巾出來，一聲不響地穿上衣服。趙鵬城把那塊手表給了她，像是克制著厭惡的表情，微笑著，示意她可以離開了。肖露把那塊表戴在手腕上，對趙鵬城說了聲謝謝，又向我點點頭，拎上她的LV的包包，邁著貓步走了。

趙鵬城重新在我面前的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滿面春光，又帶著一絲疲憊地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想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他的靈魂。我們看對方的目光和以前有些不一樣，說不出有什么不一樣，有點怪怪的。

趙鵬城笑了一下，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我在想著讓她立馬消失，我甚至想對著她的屁股踢上一腳。這是我和不少女人發(fā)生過之后所產(chǎn)生的感覺。當然我不能那么做，那樣太沒有禮貌了。我討厭我對女人的欲望，討厭她們像妖精一樣迷惑我，引誘我，使我對她們產(chǎn)生了不時會想要她們的欲望。不可否認，和她們在一起的過程，是個審美的經(jīng)歷美好的過程。事后就變了，你怎么理解這種變化？

我的臉紅紅的，不說話。

趙鵬城繼續(xù)說，她們會使我有一種罪惡感，使我感到在破壞著這個世界上美好的兩性關系。我不否認性的美好，可最終性的結果卻使我感到心里發(fā)冷，感到絕望。你的心里現(xiàn)在有答案了吧？

什么答案？

以后，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

我不說話。

趙鵬城說，我曾經(jīng)對你多次說過，我從來不缺少女人，只要我想要。我缺少愛，那種可以讓我感到有一些永恒的愛。真正的愛情不是一場游戲，而是生命中實實在在的渴望，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最偉大純粹的友情，或者是一種親情和友情相加的感情，我們稱之為愛情。如果我所愛的人，能認識真實的我，而又能愛著我，我想那接近于一種完美了吧？

我想了想說，如果有了真正愛的人，對方也愛你，你還會有別的女人嗎？

女人的美，她們的身體、心思，她們總體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對于我來說就像一種病毒。我這么說吧，你能保證說你從不會感冒嗎？如果你能，我也可以保證，我只和我所愛的人發(fā)生關系。

我感到這就是一場夢。

不，這不是一場夢，你清楚的，說吧。

我需要時間好好想一下，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空白，有點不舒服。

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令我滿意的答案。好好想一想，是不是可以嫁給我?；蛟S，你就是我最后的一個女人，不，應該說，如果你真正能接受并愛上我的話，我真想只擁有你一個。

我得走了。

打個車吧，我得休息上一會兒，沒法送你了。

再見。

疾步離開賓館，行走在大街上，我呼吸著空氣里風中流動著的各種淡淡的，屬于城市才有的夜晚的氣息。那種氣息和在海邊時所呼吸到的不一樣，那是種市井人聲所沉淀下來的氣息，那種氣息使我感到還活在人間，正活在人間?？粗蠼稚系能噥碥囃?，又抬頭看了一眼道路兩旁被燈火照映著的高樓大廈，我想要有個思路，可是沒有。經(jīng)過一些步行的人，也被別人經(jīng)過。那時我仿佛想要逃往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似的，可又感到無處可逃。

一個人走了很久，后來我聽著高跟鞋踩在地上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的橐橐聲，仿佛那個聲音一直在引領著我，使我不斷地向前去。我為什么要離開？為什么不能陪伴著他，和他有更為深入的交流？為什么不能像享受一場晚餐那樣去享受他？漸漸地，問題浮現(xiàn)，需要我來回答。我又在想，他是不正常的，我感到不適，我不愿意像食物一樣被他享用。他為什么想要通過那種方式告訴我他愛我？用那種方式來試探我的反應？離開真的是正確的嗎？有些人的思想是古怪的，他有那樣的思想也可以理解。他試探我或許真的是想認真對待我們的關系——如果我不在意，那么他覺得自己是自由的，便可以考慮與我結婚，和我一起在社會生活中扮演夫妻的角色。我的離開無所謂對錯，只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的反應。我要和他結婚嗎？我離開真的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反應，而不是經(jīng)過思想的結果嗎？我又想，我不能和他結婚。我是經(jīng)過思考才離開的，得有一些理性，用理性指導生活。

我終于想通了，我不能和趙鵬城再繼續(xù)下去了。我們只有那兩個荒唐的時刻，讓我難以忘記的時刻。我后悔和他赤裸相見，也后悔看著他和別人在一起了。我就不該和他認識，和他約會，和他接觸。

王萌芽

趙鵬城給田歡歡發(fā)短信，想和她再聊上一聊。她心中煩悶，把我約了出來，沉吟了半天沒說話。當她說出趙鵬城和一個挺漂亮也挺有氣質的模特當著她的面做那件事，還說如果她能接受的話他會更愛她時，我吃了一驚。

不會吧？我還以為他是個正人君子呢，沒想到他竟然這么變態(tài)，這么奇葩！

田歡歡說，你說他這是一種什么心理？

叫我看這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世界大了，什么爛人都有。你是當事人，你是怎么看這件事的呢？

我不知道才來找你啊！

照我看，你別和那變態(tài)聯(lián)系了。

我覺得他挺真實的，再說我在他公司上班，拿著他發(fā)給我的工資呢。

魔鬼的強大在于他能夠看到人的弱點，總是能夠趁虛而入。魔鬼也總是會裝成真誠可信的樣子，給你一副好牌，可最終敗的人是你。最好的辦法是不和他玩了，遠離他。你要想找個男人談談戀愛，甚至單純是相互滿足一下、玩一玩，我不反對，但你不能找那樣變態(tài)的吧？我的態(tài)度是這樣的，危險的事固然美麗，但最好還是想一想，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我在想一個問題，在窮人和富人之間選擇一個結婚的對象，我該怎么選擇。前提條件是，我對對方只有一些好感，談不上真的愛。

想出結果來了嗎？

你會怎么選？

我會選富有的人?？墒侨绻袗矍榈脑?，即使對方很窮，我也會放棄富人。當然，前提條件是，我能養(yǎng)活得了他。你是不同意我的觀點？

問題是該怎么克服我的心理問題來接受他。我得告訴你，他是特別的人，他身上還是有一種吸引我的東西。

我說，那就再繼續(xù)和那個變態(tài)接觸一下？

也許他真的是愛上了我，或者是想要愛上我。他認為我若能接受他和別人那樣，他將更加無礙地和她交往。他是這么說的，我也有點相信。也許我對他有些好奇吧，現(xiàn)在真不太清楚我還該不該見他。

從你話里我聽出來了，你還是傾向于見他。

我家不像你家有錢，那種貧苦的情況，你以為我不想改變嗎？我跟有錢人有仇嗎？

要不要我陪著你去會會那個變態(tài)？

還是算了。

有種人就是賤，喜歡挑戰(zhàn)別人和自己的心理極限。像趙鵬城這種錢多得沒處花的人，你可得防著他點，不能被他帶著走。雖說我們每個人渴望真實地活著，活得淋漓盡致，可真的結果未必是我們愿意或者能夠承受得了。

我發(fā)現(xiàn)你最近怎么變得這么深刻了？

不是你上次提到《悉達多》這本書了嗎，我最近看了。我還找了一條河像悉達多那樣看著河水想了一些問題呢。真的，一條河可以給人很多，可以讓人變得更加深刻。我在河邊還哭了一陣子，哭過之后我覺得自個也就是一個凡人，難免還是要經(jīng)歷輪回之苦，不如活在當下，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聲音，率性而活。

現(xiàn)在你內(nèi)心的聲音是什么呢？

我聽了你和趙鵬城的事在想，真愛一個人，可否看著他幸?？鞓返鼗钪?？你不對他有任何要求，他對你的愛也是自然而然，也不會對你有什么要求，這有可能嗎？

那就活得太超脫了吧？

就像性這件事，誰和誰發(fā)生，只要雙方是心甘情愿的，和別人有什么關系嗎？和真正的愛有什么關系嗎？愛一個人，不是個人的事嗎？

話雖如此，人畢竟不是孤立地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啊。人是有心的，活在社會倫理中的啊。愛一個人，不是想擁有他嗎？如果他也愛上別人，和別人亂來，你難道會不難過嗎？

所以說，人是個有思想有感情的動物，很麻煩。

他那樣試探我，要我給他個說法，要見我，你說我該怎么辦？

你也可以試探他，就說你找了一個男的讓他看著你們的床上戲，然后再向他要個說法。

如果他同意了怎么辦，我還真那么做啊，我到什么地方隨便找一個男人去？

男的可以這樣做，我們女的為什么不可以？情欲，適當為之，適當釋放，有利于人積極投入生活。我現(xiàn)在就想去正視我生命中的欲望，希望給它找一個方向，不必受制于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

我可以有那樣的想象，但做不到，你不覺得那是墮落和游戲人生嗎？

我告訴你吧，兩個周前，我第一次是跟一個剛見了沒到三個小時的男人發(fā)生了，怎么說呢，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了，于是我索性讓他進了。

啊，什么天時、地利、人和，說說？

天時就是當時我寂寞思春，心情苦悶，地利是在大街上閑逛，準備去一個商場購物，試圖用物質滿足我空虛的內(nèi)心。結果我看見一個男的，高大帥氣，好看啊，我就看他，他也看我，這不就對上眼了嗎？他不跟我說話，我還真不好意思和他說話。結果他說，我怎么跟認識你似的，我認識你嗎？我一笑就說，說不定呢。我們就聊上了，聊上了，都從對方的言語和神情上猜到了什么。我們在公園里走了一個鐘頭，然后又一起吃了東西，然后就去開房了。

你這也太隨便了吧？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敢跟在大街上認識的人去開房，天，這個世界變成什么樣子了？

你別大驚小怪的好不好，這不是提起話來我沒兜住嗎？我本來沒打算告訴你這件事的啊，你和趙鵬城不是更離譜嗎？

你感覺和他在一起怎么樣？

說實話，第二天早上，我覺得身體里有扇窗像是被打開了，有種海闊天空的感覺?，F(xiàn)在我相信，好的性會使人的生命得到升華?？傊泻脦滋斓臅r間吧，我回味著我們在一起時的情形。當時我看著他的臉，看著他幸福的感受，也特別幸福。我甚至感到了那就是愛情。我們?nèi)硇牡厝谌耄欠N感覺，就兩個人，和世界無關。

我看你就是犯賤！

你不要這么說我好不好？我認真地在跟你分享我的感受呢。我覺得美好的性是彼此的贈予，是相互的奉獻，沒有什么比在一起更純粹更真實了。也可以說，那是一種修行，你說呢，呵呵，也算是吧？悉達多以前不也是那樣的嗎？

你連對方是什么來頭都沒弄清楚?，F(xiàn)在多亂呢，不怕染上病嗎？

我們有聊天，我心里有判斷啊——在一起當然得用套啦。搞笑的是，事后他還跟我道歉呢，怕我不舒服，怕我沒滿足。我當時想，我還感謝他呢。他比我大幾歲，挺有有經(jīng)驗的樣子，也溫柔?？梢哉f，我的身心他都照顧到了。哎呀，我跟你這個處女說這個是不是該表現(xiàn)得不好意思？

我看著王萌芽一臉滿足的笑，不知對她說什么好了。

王萌芽喝了口水，又說，上個周末，我們是第二次在一起了。我們在網(wǎng)上有交流，談過對對方的感受。他是有女朋友的，不可能和我戀愛，他沒騙我，事前也說明了。不過他有需要，還是想見我。我也想見他，不過感覺不好，不像第一次。我們見面后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我說了我以前曾經(jīng)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后來他和我在一起時就跟發(fā)泄一樣，特別粗暴，夾恨帶怨，有著報復的意味。憑什么那樣啊，他都有女朋友，我不是小三了嗎？我決定不再見他了。

看來是好景不長，他還是缺了點修養(yǎng)啊！

是啊，有些男人自私著呢，還不如女人大方。我看，趙鵬城要是同意看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話，我可以無私地把他奉獻出來，以你的姿色，說不定他會同意呢！

你太搞笑了，剛才你不是還勸我遠離魔鬼的誘惑嗎，怎么轉變那么快？還那么大公無私地把自己用過的人介紹給我？

本小姐滿腔情思，汪洋恣肆，無處釋懷啊，所以才導致了我的思想起伏變化過大。我這樣解釋行不行？我算是長經(jīng)驗了，以后跟男人再也不會再玩什么真心話大冒險了，玩也不說真話，哪怕我有過N個，我也說自己是個處女——但我不需要他們?yōu)槲邑撠熑巍?/p>

你呀，還是找個相對穩(wěn)定點的男朋友，亂來最終是不好的啊，到時候你就不相信愛情了，也不會有什么真正的幸福了。一時的歡樂和終生的幸福相比，孰重孰輕？再說人活著還是需要自尊自愛的啊，如果不能保持一些純粹，到時活得也就沒有底氣了吧？現(xiàn)在有多少人會感到人生沒有意思呢，越亂越空，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這些道理我當然能明白。你也寂寞過，那種滋味也體驗過吧？再說，人生真的有意思嗎？愛情真的那么容易遇到嗎？如果一直沒有，還不過性生活了？我看還是不找了，怕真有感情了，又不是那種理想的愛情，到時也麻煩。

唉，人真不靠譜?。‖F(xiàn)在，我該怎么回復趙鵬城那個混蛋？

哈哈，你可以照我給你那樣說的去跟他說，看他什么態(tài)度。你也可以帶著我和他見個面，我們?nèi)齻€人敞開聊一聊。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讓我來說好了，我畢竟是有經(jīng)歷的女人了嘛。

能成嗎？

就這么定了，你打電話給他吧。

田歡歡

趙鵬城穿了身白色帶大蘭花的西裝，敞開著，露出一件嫩黃色襯衫，腳上套著尖頭帶亮點的皮鞋。他淡淡微笑著，把我們迎進來，落座后給我們倒了紅酒，放在我們面前的桌子上。我當時有些忐忑不安，微微低著頭，像個初涉人世的小姑娘那樣。王萌芽和我第一次走進總統(tǒng)套房那樣，有些好奇地左顧右看著，最后又把目光落到我和趙鵬城的身上。趙鵬城用手指端著玻璃杯底，輕輕搖著，紅酒在杯中形成一個旋轉的紋路。王萌芽看了我一眼，也輕輕搖著酒杯。

趙鵬城說，這紅酒，喝之前還是要輕輕搖上一搖，讓它盡量與空氣接觸，那樣才會更好喝。我們今天喝的這瓶紅酒，是我從法國的波爾多酒莊帶回來的Lafite。一瓶一萬八千多，相當于工廠里一個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資。在內(nèi)地一個人一年的收入也不一定有這么多。不是說這紅酒本身就值這個價格，一二百塊錢一支的紅酒和Lafite的營養(yǎng)價值，可以說沒有多大差別。喝酒，喝的就是心態(tài)。我?guī)砹艘幌?。你們知道嗎，這種酒是人提前半年預定的，我有幸通過朋友要了一箱，十二支。聞著這酒香，我就像回到了法國那個地方，對于我來說，這酒是有故事的。今天我們在一起聊天，這種紅酒剛好合適。來，讓我們?yōu)榻酉聛淼慕徽勏雀梢槐?/p>

我們舉杯，與趙鵬城輕輕碰了一下。

趙鵬城看著我們說，兩個人聊天，聊得可以深入，三個人聊天一般會有人放不開。我們今天破個例，都不要裝了，放下，說我們想說的。我們今天的主題，我想探討一下愛情，你們認為怎么樣？

王萌芽說，好啊，愛情這個話題我喜歡，我先拋磚引玉吧。我覺得愛情就是遇到意中人，你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也愿意和你在一起，兩個人在一起都感到幸?？鞓贰２贿^，要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到對的人特別難。很多人都經(jīng)歷過愛情，但不見得知道愛情是什么模樣。

趙鵬城說，兩個相愛的人在遇到之前，上帝或者愛神會安排幾個不合適的人，或者沒有緣分的人，所以在最終遇到所愛的人之后，另一個人恰好也愛他，彼此才知道珍惜。

我說，我喜歡雨果的說法，他說——“把宇宙濃縮成一個人，把一個人想象成上帝——這就是愛?！?/p>

趙鵬城說，人類給予愛的定義太多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勞倫斯的說法——“愛情是生命的花朵，花兒綻放出人意料，沒有規(guī)律。哪里見到哪里采摘，賞花就在花開時。”我理解雨果的說法，愛要專注，全身心投入。勞倫斯的說法是，隨處都有可能遇到愛情，遇到了就去愛，不用管太多。在行動上，我更傾向于“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边@句古詩，應該是不少女孩的心里話吧？

王萌芽說，是啊，事實上就是這么回事。人活著誰不是自私自美呢？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fā)，來面向世界的嘛，都是覺得自己才是最漂亮的嘛。不過完美的愛太少見了，不一定一下子就遇見了，遇見了不一定人家也會愛你。兩個人即使相愛，最終也不一定會在一起。愛情也許會使人受到傷害，但還是應該勇敢地去愛。愛情是生命中的花開，是把自己的幸福融入到另一個人的幸福之中，是人在生命中最難以忘記，也是最珍貴的。我希望遇到一種無法遏制的的愛情，而對方恰好也能那樣愛上我，好難?。∧銈冏Ｎ艺业轿业膼矍榘桑?/p>

我舉杯與她碰了一下，說，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白馬王子。

趙鵬城也與她碰了一下說，愛情，也許不經(jīng)意間就來了，來了，希望你能把握住！

我說，我想象中的愛情，是一個人從別人身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那是一種自我發(fā)現(xiàn)，是種自我需要。如果別人恰好也能在你的身上發(fā)現(xiàn)自己，需要自我發(fā)現(xiàn)，那么兩個人也許就相愛了。相愛說起來也簡單，因為每個人都不完美，也總是會從別人身上發(fā)現(xiàn)一些自己。我認為愛不見得是唯一的，愛也是善變的。今天你愛一個人，說不定明天就不怎么愛了。愛是每個人的信仰，但對方卻不一定是自己的上帝。不管一個人再用心，再虔誠，還是應該承認，愛會變化，歸根結底，人還是要接受那種變化。

趙鵬城說，對，愛情像一場游戲，兩個人一起玩都很開心，都能獲勝就是最好的。不過，愛上一個人，心里滿了，頭腦卻空了。以為很愛很愛對方，對方也應該很愛很愛自己，其實不然。愛情的悖論是，兩個本就獨立的人卻又要合為一體。愛是自私的，矛盾的，愛不一定有，也不一定要有圓滿的結局。愛的過程就很美。

王萌芽說，愛是兩個人克服自私的結果，自私的人是很難獲得別人的愛，也很難感受到愛的。自私的人愛自己勝過愛別人。真正的愛情，一定是愛別人、勝過愛自己。那樣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吧？

趙鵬城說，萌萌，你想聽聽我對歡歡的真實的感受嗎？

王萌芽點點頭說，好啊，好??！

趙鵬城說，當時在一個酒會上，許多女人都向我敬酒。當然，我看誰長得好看，順眼，也會走過去敬別人，說上兩句。在外面應酬，不就那樣嗎？有時我是社會化，不過我更喜歡一個人待著，或者在那樣的場合，我就坐在那兒看人，喝自己的。生活有時就像演戲，我扮演著兩種角色，一種是我喜歡的那種孤獨的我，另一種是我不太喜歡的那種與大家融合的我。我不想孤獨時就換上笑的面具，我想孤獨時就不用裝了。那一次我看到了歡歡，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種未涉人世的大學生，青澀，還有些不愿假裝的真。漂亮，也算漂亮。有許多女孩都漂亮，有的人漂亮是質樸、是美、是自然而然的。那種漂亮配得上愛情。有的女孩的漂亮是華麗、是濃妝艷抹、是矯揉造作，那種漂亮配不上愛情，只能讓男人產(chǎn)生一種想玩一下的感覺。我想愛上歡歡，那種愛是積極向上的，是讓我心里犯嘀咕的。我會想，值得嗎？我回答，值得，因為我的確想愛上她了。我喜歡她的眼睛，不是說那雙眼睛有多迷人，但的確是一雙吸引我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我的模樣，這是一種抽象的說法，也就是說，我從她的眼睛里發(fā)現(xiàn)了自己。她眼睛里流露出來的那種光彩，仿佛能說明我想象中的一個女孩所應具有的那種味道。我希望她能長久用那雙眼睛看著我，那會讓我安靜，讓我始終如一，而不是讓我繼續(xù)對外面的女人保持著好奇心和探索的欲望。不過，感覺到愛上她時，她又讓我絕望、痛苦，甚至讓我渴望折磨她，使她也有我一樣的絕望和痛苦。那種感覺又像是一種幸福，接近生命中真實的，不容否認的幸福。這么說吧，她甚至使我想要變成一個魔鬼來控制她，又想變成一個上帝來使她虔誠地向我懺悔。

王萌芽說，有人說，所有戀愛中的人都是詩人，果然如此。我不明白了，為什么要歡歡向你懺悔呢？

趙鵬城說，她是有罪的，她的眼睛，那張有些圓得像滿月的微紅的白臉，又有點雙的下巴，給她換個發(fā)型，說不定就是一個帥哥。她又是女性化的，臉上散發(fā)出一種陰柔的光輝，使我想要用手去摸一摸，她是不是真實的呢？她不是花兒，是個姑娘。她又不像別的姑娘那樣，她就是她。怎么說她就成了她呢？這是我心中的一種想象。我們約過幾次會，在不同的地方，做著不同的事兒，我進一步感受到她，想拒絕她對我的影響。我不想那么被動，可是我克制不住自己。她的出現(xiàn)讓我愛上了她，一方面感到驚喜，另一方面又感到難過。難道，我就要終結在她的手中了嗎？我不服氣，想折磨她，想讓她愛上我，想讓我們的愛是平等的，都有愛。相互愛，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種愛多么好？愛上一個人，的確是一個人的想象，想象中的世界奇妙無比，但另一個人未必能了解。歡歡就是這樣的，她不了解我對她的想象。我能說她笨嗎？她不是的。我能說她裝嗎？虛偽嗎？也許有一點。她和我又不是特別熟，能太真嗎？所以我也能理解。愛上一個人，是一瞬間就懂得了她，可以接納她的一切。她沒有愛上我，這我明白，我不能希望她一眼把我看穿，懂得我，也愛上我。怎么說呢，讓我有那種愛的感覺的人，目前只有她，我也相信，在以后不會有第二個了。

王萌芽笑著說，趙總，我看愛上一個人就是迷信、盲目的迷戀。既然你那樣愛她，為什么還要當著她的面和一個模特亂來呢？

趙鵬城說，我一直是自信的，在遇到她之后卻變得不那么自信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后，我買了一塊表給她，二十多萬，她不要。我想，會有人想要的啊。我就想把我心中的一個設想變成現(xiàn)實。有人不是說有錢人任性嗎？我也有這個缺點。從小我就是這樣，要什么就有了什么。我想讓歡歡愛上我，卻遇到了麻煩。我想，怎么才能愛上我呢？如果我虛偽地為她送花，像正常人會想到的那樣一步一步去追求她，說不定也能追到手。我覺得那樣沒有意義，追到手將來也會鬧矛盾，有問題。我就想展現(xiàn)我的真實，我過去的存在，或者說我對未來的我們之間關系的想象，所以我就那么辦了。對于我來說，那不是件難事。我想在那件事之后聽聽她的看法。不排除我有自私的念頭，甚至那就是我在折磨她。我甚至希望她會因此而愛上我，而不是厭棄我。我認為那是她了解我的一個方式，是兩個人相愛的一場行為藝術。我現(xiàn)在想請問歡歡，你怎么看那件事？來，讓我們先碰杯吧，喝點酒有助于人變得真實一些。

我們?nèi)齻€碰了碰杯，我喝了一小口，想，趙鵬城有著難得的真誠，他那樣的說法，甚至有些讓人感動。從他的角度，也無可厚非。說出想要說的，表達的是他想要表達的，可我該怎么回答他呢？我能相信并接受那樣的他嗎？我不知道該有一個什么樣的回答，因此我沉默不語。

趙鵬城給我們重新倒了酒，說，來，我們再干一杯。那件事，如果給你帶來了傷害，我向你道歉。

我想了想說，那是我同意的事，所以你沒有什么好道歉的。對于那件事，經(jīng)過這一個月的消化，我基本上也能理解。男人對女人，首先想到的可能是性，你沒有那樣想，而且很難得地想到了愛，我該感謝你。我這一個月來，也一直在想，我可不可以接受那樣真實的你，可是現(xiàn)在也無法有一個答案。也許你太特別了，而我又太普通了。

趙鵬城說，謝謝，你理解了就好。世間的愛的表達方式不知有多少，我卻選擇了那種在世人看來最離譜的方式。那就是一場表演，問題是人為什么不能活得特別點呢？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為什么不能通過與別的女人在一起來向她示愛呢？

王萌芽稍稍有些尷尬地笑了，她說，趙總，你不會是外星球來的吧？我現(xiàn)在真有點懷疑你精神不正常了，你說正常人會像你那樣想嗎？

趙鵬城笑了一下說，我認為在將來，一個男人向另一個女人示愛，可以和另一個女人歡愛。他的意思是，看，我是多么強壯，我是多么有情調(diào)，我是多么能干。當然，我太理想主義了。你們也可以說，在兩性關系上的思想，我超前了一百年。告訴你們，一般人都不知道，我有一個別墅，那兒是我私人的性博物館。對于兩性關系，我一直關注，也算半個專家。我并不是那種以收集異性為樂的集郵愛好者，那樣的男人有大把，我也沒有資格去批判他們。我是嚴肅認真的，我認為男人經(jīng)歷的女人越多，他獲得愛的能力就越差，幸福的指數(shù)就越低。那是一種本性使然，也是一種愛的能力匱乏的表現(xiàn)。人是有理性的動物，理性使人獲得更多的幸福感。人又是一種群居的動物，群居使人常常失去對自己的判斷，讓人在七情六欲中迷失，因此也就有了許許多多的人生的錯位，人與人之間的錯亂關系。人受制于道德的法律的約束，社會現(xiàn)實、物質現(xiàn)實的制約，不能夠像想象中的那樣自由，想獲得什么，也不一定能夠獲得。人還是要有一種破壞精神，有一種嘗試精神，通過行為，體現(xiàn)出人的思想和情感的自由。每個人自由度的擴大，反映出整個時代、整個社會的文明程度。我真想讓自己變得幽默有趣一點，可我又是孤獨的，無法真正投入地融入到世俗世界里來，也無法讓你們開心地笑起來。遇到我，也許是你們的不幸，也有可能是幸運。我會讓你們感受到我的真實，只怕你們接受不了我。

我和王萌芽對視了一眼。

王萌芽說，你說得不錯，我也能理解一些，只是那件事在我看來，你還是做錯了。愛與性，在我們的審美或意識中，應該具有隱秘性才美好吧？我們生活在社會規(guī)則中，生活在當下的時代中，超越，或者用你所說的破壞和嘗試，就意味著被反對、不被接受，難道不是嗎？

趙鵬城說，你們女孩熱衷于談愛，卻羞于談性，你們幾乎全都如此，讓我難過。性在我看來是純粹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娛樂，甚至和愛并沒有太大關系。性是成熟的人唯一像孩童之間應有的那種天真無邪的游戲。對男女之事，我們卻諱莫如深，不能正視。我們把性說得很臟，很丑陋，其實那等于是對生命中具有的美和欲的否定。愛是什么呢？愛是自由，是尊重，是一個人向另一個人敞開，而另一個人能夠接受并樂意向對方敞開。愛是一種生命的真誠。

我想了想，說，性和愛當然是有很大關系的啊，你不是也說，和沒有愛的人在一起會感到厭惡嗎？你向往自由的愛，與對另一個人的尊重形成了矛盾。你自由地去喜歡別人，你所愛的人，或者說愛你的人就應該為你歡呼喝彩嗎？你在挑選一個你認為重要的愛的人，或者說終生伴侶，并且希望她配得上你的放浪形骸。我相信會有不少認為物質比愛情重要的女孩會接受你的那種方式，但我對你并沒有那種特別強烈的愛。

趙鵬城說，我說過了，我從來不缺少女人，我喜歡的，喜歡我的，愿意和我在一起的，有所企圖的，我認為可以拿物質的東西與之交換的，有時我也不會拒絕。錯亂的性，雖說使人厭惡自己，可畢竟還是能夠給人帶來刺激和歡樂，使人擁有一種短暫的滿足感。我曾經(jīng)想過，那樣沒有一個愛人，過一生，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好?？勺罱K，我越來越討厭自己，覺得活著不過是行尸走肉。愛情使人的內(nèi)心世界和精神世界得以升華。我不想繼續(xù)處在那種狀態(tài)，希望一個人的出現(xiàn)能拯救我。結果你出現(xiàn)了，我覺得合適。我又認為，愛一個人似乎也是在為自己挖一個墳墓，通常情況下，愛上一個人，身心便不自由。我渴望我所愛的人能理解和包容我的一切，而對于我來說，我也可以做到。歡歡，請你接受我對你的愛吧，我是自由的，你也可以是自由的。你可以喜歡你喜歡的，甚至愛你所愛的，甚至你可以和你有感覺的人在一起。但是，我們相互屬于，相互愛著。

我說，我何德何能，你太高看我了，只怕我沒有這個境界，也沒有那么高的素質。我認為性也好，愛也罷，具有一種傳統(tǒng)，我們?nèi)绻釛壛四欠N傳統(tǒng)，這也就意味著我們?nèi)甲兊贸嗦懵愕模遣皇呛芪ｋU嗎？

趙鵬城說，危險的，才是激發(fā)人有激情的，也有可能是最讓人難以忘記的。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能有一些真實活過的記憶嗎？你以后也許會相信，你將不會再找到一個像我這樣值得愛的人。我期待著你的轉變，我等你。我告訴你，哪怕有一天你變成一個妓女，只要你身體健康，我看到你的時候，你的眼睛里仍然有那種我喜歡的，一看就觸動我的靈魂的那種光彩，那種你獨有的，而我懂得的愛的信息，我仍然會選擇和你在一起。我堅定地認為，愛一個人，就是相互給對方自由、信任和理解。

王萌芽認真看了一會趙鵬城說，你的眼睛里有霧一樣的東西。你可以陽光一些，我是說可以正能量一些，換一種方式去追求你的人生、你的愛情。像平常人那樣不好嗎？非要把自己弄到別人接受不了、理解不了的位置嗎？

趙鵬城笑了一下說，有人說我應該是個詩人。

王萌芽說，也許您真該去寫詩，通過寫詩進行心理治療。

趙鵬城對我說，歡歡，你可以看著我，你從我的眼里能看到什么嗎？

我認真地看著趙鵬城的眼睛。眼白中間，眼珠中有黃色堅條包圍著漆黑的瞳孔，仿佛那小小的瞳仁是兩扇緊閉的門，門之后，有一個我難以想象的世界。我沉思著說，有一種幽暗，像扇不輕易打開的門。

趙鵬城說，一個人靈魂的常態(tài)應該是幽暗的，看不清，說不清，想不清，我們通常用孤獨來形容我們的靈魂。孤獨，那是人在渴望自我，渴望純粹。人本質上不希望與自己之外的一切打交道，不過是為了生存和發(fā)展，為了響應生命中的七情六欲而做出積極參與這個世界的樣子。那是一種交換，一種矛盾的使人迷失的交換。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為什么活著。當然，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也沒有必要明白那么大的一個問題。真正懂得并擁有孤獨的人，像一些得道的高僧，他們就不再渴望別人能懂得了，他們追求的是成佛，不再受輪回之苦。我們還都是那種希望別人能懂得的凡人。包括我在內(nèi)，我們其實活得還是挺虛偽，像大多數(shù)那樣。我能理解，可是我希望我愛的人，身邊的人，盡量能夠真誠。真誠地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去尋找一個內(nèi)心生長，欲望生發(fā)的合理環(huán)境。歡歡，我這樣說吧，你認為你真的很難以接受我這樣的真實嗎？在我世俗的想法里，甚至想過要幫助你的家庭。那對于我來說，真的是小事一樁。如果你能夠認同并接受我，我愿意為此付出。那樣我們或許就能一起走下去，一直到能夠享受我們共同的孤獨為止。我明白你是一個有自尊的女孩，現(xiàn)在還有著你的局限性，但是，你真的沒有必要去拒絕。我可以改變你個人的經(jīng)濟情況，也可以使你的爸媽不再做那些又臟又累的事兒，住進一個優(yōu)美舒適的環(huán)境，這有什么不好嗎？

我笑了一下說，當然，你開出的條件讓我動心，不過我還是無法接受。也許我是有我現(xiàn)在的局限性，但我不得尊重自己現(xiàn)在的存在嗎？可以這么說，我寧肯變成一個自由的妓女，也無法接受不需要付出的報酬。你或許會說，我和你在一起，付出了感情。但你要的是真實的我的感情，而不是我違心的虛假承諾，不是嗎？

趙鵬城說，你可否給我一段時間，做我精神上的妓女？我一個人的，即使你在對我演戲也可以——我需要這樣的一個過程，相信你會改變。

王萌芽驚詫地說，什么叫精神上的妓女？我們的聊天是不是太離譜了？

趙鵬城說，就是不發(fā)生性關系的那種，她和我在一起生活，見證我的私生活。

你這是不是一種變態(tài)呢？

你也可以這么認為，我的目的是為了讓她最終愛上我，和我永遠在一起。

天吶，這是多么高尚，多么離譜的想法??！我請問一下趙先生，歡歡可以和你換個位置嗎，她的私生活讓你來見證？

如果她愿意，我沒有問題！

我站起身來說，趙總，謝謝你的酒，我下午還有點事，我和萌萌先走了。

趙鵬城站起身說，想一下我的建議，我等你回復。

下樓，坐進王萌芽的車，我長出了一口氣。

王萌芽開著車說，歡歡，他真的很特別啊，他就像個魔鬼，太真實了，真實得有點可怕。不過，我看得出來，他是真正愛你的人。

我說，你不是說過嗎，魔鬼總是給你一手好牌，目的是讓人上當？

你想啊，趙鵬城他圖你什么呢？女人？比你漂亮的有的是。要結婚，肯定也一抓一大把。他還是愛上了你，而且他的理由也說了，很充分，很誠懇。每個人都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愛上愛的人，雖然他的方式有點離譜——事實上，有多少在婚姻中的男人會不出軌呢？只不過他不想欺騙你，希望你理解而已。

問題是，我還沒有真正能夠愛上他。

田歡歡

我離開了趙鵬城的公司，不想再見他。

大約半年后，我和一位叫李更的作家通過微信認識，聊得來，就見面了。

見面的感覺也好，他是我喜歡的類型。有一次我們?nèi)ズ＿吂珗@，在綠地上，李更與我肩靠肩看風景。他用長長的胳膊攬住我，我剛有一種幸福的感覺，他的手臂后來又放了下來，移放到他蜷起的腿上。他歪著腦袋，斜側著臉，用眼睛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但很快，我們的目光回避了對方。我們都是用了認真的眼神在看對方，怕把對方灼傷了一般。那時我想，愛一個人，想愛一個人，其實也是一種欲望。所有的欲望，在人純真的生命感受中，都是一種隱隱的罪惡。不管愛再美好，人們多么渴望，那都會是一種自美之后，互美之后，燃燒之后注定要消失的，變成灰燼。可愛如果來了，誰會甘于放棄呢？當我們無聲地調(diào)整各自的內(nèi)心，再次把經(jīng)過了處理的，已經(jīng)變得溫柔得有些陰涼幽深的目光望向對方時，我們似乎都明白了，對方正是自己所需要的，渴望已久的那個人。

我們沒有再笑，很認真地看著對方，彼此的臉上有著難得的寧靜。我們?nèi)缤瑑傻嗡释诤显谝黄稹Ｎ乙矝]有再克制自己，他也一樣。我們的臉幾乎在同時靠近，縮短早已不存在的距離一般。手和手相互搭在對方的肩或腰間，嘴唇與嘴唇相互找見了，輕輕觸在一起。不要那么急，我想。他大約也是那樣想，因為他并沒有急于深入。他輕吻著我，一開始，若無若有地像雪花飄落在雪地上，接著有了些勁道，有了些熱度，再后來嘴唇相互被開啟，變成了兩個貪歡的小精靈。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次親吻。怎么說呢，我感到心真正在代表著全部的我在擁抱和熱戀著整個世界。我如同變成了一條流動的小溪所發(fā)出來的那種淙淙流淌的聲音。那聲音是歌，那歌正在唱給一個懂得我，使我發(fā)出那樣歌聲的人傾聽。那樣的親吻使我真正感到變成了花朵，不是一朵，而像是整個春天的百花在競相開放。那樣的親吻真是太過分了，一個世俗中的人怎么配得上那樣幸福的時刻？我想確定那是不是真的，輕輕推開了他，而他卻像一只貪吃蜂蜜的熊，像個貪吃貪玩的孩子。他的臉有了一種光滑的質感，眼神里有種在秋霧中迷路的無助。他遇到了我，仿佛在無聲地問我該怎么走。我忍不住閉上眼睛，湊近他，讓他吻我。我好喜歡他的吻，他也懂得我，于是我們又開始了一場綿長而情感充沛的生命對話。是啊，用生命的對話，那一點都不過分。仿佛只有嘴唇精靈的參與還不夠，他又派出靈巧而又野蠻的雙手。那雙手從我的脖頸，一路向下滑落，我的肩、腹、臀、腿——這些代表我身體的詞是多么生硬，而他的手卻又是多么的無恥。那雙手似乎在代表著他充盈著欲望的魔鬼，來撫慰我，愛我，贈予我歡樂和幸福，使我迷亂和徹底失去自己。我們終是需要休息的，燃燒不能太過火，何況我們是在海邊公園里，有那么多游人會不時地把目光投向我們。我用我的，也曾控制和引導過他的手的手，終止了他的探索，然后輕輕推開他，使他與我之間有了縫隙。

我們需要喘息，需要再重新審視對方。我們還是對方的陌生人嗎？我們還是兩個孤立的個體嗎？我們是不是真的相愛了??？是的，我們真的相愛了。我們的心里有了對方，將不再孤獨寂寞。

后來，李更把我?guī)У剿鈦淼姆块g，我們溫熱的身體緊緊擁在一起。稍有停頓，似乎在確定對方正是自己想要愛正在愛著的那個人。接著臉找到了臉，歡喜與憂悒并存的兩張臉上，四目相對時有著天真無邪的純粹，又有著肅穆認真的表情。我們是在思考對方的真實與美好嗎？很快我們就放棄了那種欣賞與思考，唇找著唇。那軟軟的仿佛代表著欲望之門的嘴唇輕觸在一起，不是兩片花瓣，不是兩滴雨水，就是唇與唇融在一起。我們的身高差距不大，擁抱和親吻顯得自然和諧得一點都不費力氣。他的手輕輕捧著我的臉，我的手輕輕環(huán)著他的腰。愛與情欲通過身體的接觸與嘴唇的相互吮吸膨脹霧化，模糊越來越鮮明的渴望。理性被徹底邊緣化，像個小小的人兒，在一邊呆望著我們，對我們無可奈何。我的那顆心呼之欲出，我也感受到了，他的那顆心在飛向我。有什么辦法讓我們那兩顆心比翼齊飛？有什么辦法讓我們兩個人合為一人？有什么辦法讓我們存在于世的孤寂消失？似乎，只有擁抱和親吻遠遠不夠。我們的身體需要進一步被對方敞開，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代表著我們的靈魂渴求與對方交換。交換我們生命的密碼，交換彼此對愛欲與歡樂的渴望。呼吸開始變得粗重，我們控制著各自的呼吸。我期待著他用手脫掉我的衣服，他的手開始撫摸我身體的每個部分，耳、頸、肩、胸、腹、腰、臀、腿——他彎腰把我抱了起來，把我放到那張零亂不堪的床上。

我望著他，他的臉因為激動漲紅了。我要看著他，那時的他美得比我對自己的感受還要美。我想我的臉一定也漲紅了。我用我全部的身體迎接他，而我的雙手也配合協(xié)調(diào)地撫弄著他的體身，他的臉、頸、肩、胸、腹、腰、臀、腿——我們的喘息聲中已經(jīng)有了興奮歡樂的輕吟，那聲響刺激著我們，使我們渴望盡快地赤裸。他開始動手解我牛仔褲上的扣子，后來脫掉了。他的手遲疑著，最終撫在我的隱秘部位上，輕輕地，想象著又加了一些力度。我的腹部開始發(fā)脹，我的內(nèi)部開始潮濕。接著，他又脫掉我的上衣，解開我的胸罩。我賤賤地配合著他，心里發(fā)愁該怎么脫光他的衣服。我已經(jīng)有些急不可待。我赤裸著，一會用雙臂抱在胸前，一會又用手護住我的下身，我怕被他知道，失去了神秘感。我又渴望被他熟悉，被他接受。他飛快地脫光了自己的衣服，先是T恤，后是褲子。他還穿著內(nèi)褲，藍灰色的，有一個部分已經(jīng)隆起。我也穿著內(nèi)褲，仿佛他沒有好意思把我全部脫光。

李更在我的身邊躺下來，幫我蓋上被子。他在被子里擁抱著我，并沒有再進一步的行動。他在擔心會不會使我懷孕。安靜下來，我也想到那個問題。不過我并不是太在意，我渴望他能繼續(xù)，可他只是抱著我。

李更在我耳邊說，我愛你，真的好愛。

我吻了他一下，沒有說話。

我真的想要你了，可是我仍然不確定，能不能給你幸福。

我心里想，傻瓜，真是個大傻瓜。

李更又說，我想還是應該控制住自己，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可還是冷靜一下比較好。因為我愛上了你。

我說，我也愛你。

真的想要我嗎？

嗯。

我真是廢話，我太傻了。

嗯。

將來嫁給我吧，不管我貧窮還是富有，好嗎？

嗯。

我愛你，我想要你——你會懷孕嗎？

嗯，我不知道。

要不要我下樓買個東西？

嗯。

李更親了我一下，開始穿衣服。

我看著他，想笑，克制著。我真的是很愛他了，我甚至希望他能夠不顧一切地要了我。這一刻，我期待得太久了。

五分鐘后，李更開門進來，朝我一笑。

我也笑了一下，看著他。

李更又開始脫衣服，然后躺到我的身邊。

房間中的燈有些亮，李更起床把燈關了。房間中只有從窗口透進來的一些光，折射在我們的臉上，身上。李更側身擁抱著我，我也擁抱著他。我們看不清對方的臉和眼睛，只能感受對方，以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心。溫熱的身體，光滑的肌膚貼在一起，在我們動作時輕輕摩擦著，像是有電流一波波地擊中我身體內(nèi)部。我們親吻，唇與唇，唇與彼此的肌膚。我們脫掉最后的障礙，彼此摸索著，嘗試著最終結合。我期待，我渴望，又有著一絲緊張和恐慌。我感到他脹大的部分，而我潮濕的部分如同正在綻放的花苞。身體如此神奇，讓我迷醉。他要破開套套，我卻緊緊抱住了他。他顧不上了，他感受到我的渴望，找對了地方，可還沒有進去，他就完了。

李更抱歉地親了親我說，太緊張了，我。

我安慰他說，沒關系，沒關系。

雖說沒有完全進去，我已感到幸福了。愛是什么呢，或許也正是欲望得以實現(xiàn)的過程，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心甘情愿地相互交付融合吧？愛不應該僅僅是一種想象和渴望，還應該是切實的行動，相互用身體的問候。

第二次比較順利，他進去的時候有點艱難。我有些疼痛，不過我沒有在意。我知道我身體里的那層困擾了我多年的膜被攻破了。我緊緊擁抱著他，像是即將獲得了勝利，像是就要從女孩變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像是終于要完全擁有一個男人了。他在我的身體里，像個謙謙君子一般，克制著，怕我痛；動作著，怕我不舒服；停頓著，怕自己太快結束。前后堅持了大約有三分鐘，最終爆發(fā)了。他的手臂仍在克制著以免把我弄得太痛，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力量，他的變化，他的愛與絕望。他生命的部分似乎如噴泉一般注入到我的生命，我感受到了，那也是一種愛，一種愛的孤注一擲，一種愛的接納情受。那算是成功的一次，我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我真的掉了眼淚。

李更用手輕輕為我擦掉，緊張地問我，怎么了？

我不說話，我的心情有些復雜，說不出的復雜。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們還將會有接下來的接觸。愛，真的確定嗎？我們之間，真的能長久嗎？我感到腹部以下有隱隱的脹痛感。我想，我的第一次，床上應該有一些血漬。李更大約也猜到了，他下床開了燈，我揭開被子，果然有兩片淡淡的紅色。

李更擁抱著我，吻著我，喃喃地說，真沒想到，真沒想到。

我輕輕推開他，裝作有些生氣的樣子說，傻瓜，你沒想到什么啊？

謝謝，真的，謝謝——說謝謝也不對，呵呵，我真是太傻了，是不是很疼啊？

我不說話，上床靠在床被上，用被子捂著身體。李更也上床來，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側著臉看我，又低下頭來，用手拍著我的臂膀。

初嘗性果，難免貪歡。黎明時醒來，他又有了欲望，而我也醒來了。親吻，撫摸，相互融入，相互擁有，相互給予。那時，我覺得真正地成為了他的，而他似乎也已經(jīng)成為了我的。相互心甘情愿地擁有，也是愛情的一種狀態(tài)。

肖 露

趙鵬城把我和田歡歡約到那套總統(tǒng)套房，想和我們一起聊一聊。

我們喝酒，幾杯過后我對著田小姐說，人生就是一場接一場的游戲，追求快樂是我人生的目標。我愛趙鵬城，對他言聽計從。他是個大方的人，除了愛，幾乎什么都可以給我，滿足我?？伤麗鄣娜耸悄?，為了你，甚至愿意失去自己，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我，我文化不高，也就高中畢業(yè)。沒有有錢有勢的爸媽，在城市里混全靠自己。最初進過工廠，當文員，被廠長騷擾。后來到一家表演公司，被人騙過。再后來有機會成為了模特，也被一些有錢有勢的人誘惑。我和趙總八年前認識，他和別的男人不太一樣。他是一個真實的人，我喜歡他，一直愛著他，想嫁給他，可他怎么可能娶我這樣一個要學歷沒學歷，要思想沒思想的人呢？我只能成為他的情人。我們之間什么話都說，時間久了，我更加無法離開他。人總是有欲望的，我也好，他也好，我們似乎因為欲望會見面在一起。我順從著他，他讓我當著你的面和他在一起，我也照辦。既然他愛你，為什么還要那樣刺激你？除了他心理有病，沒有更好的解釋。我也是一個心理有問題的人，因為錯亂的關系，導致我變成一個有問題的女人。除了趙總，我還會有別的情人，除了能夠獲得他們給予我的物質方面的回報，我也樂得和有錢人玩那種身體游戲。并不是太多，可是有過，我不想否認。田小姐，我嫉妒你，因為他愛的人是你。他希望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喜歡聽我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細枝末節(jié)。那是他想要親近我接近我的一個理由。我們像朋友那樣交流，可我仍然在心里懷著對他的期待，我希望他有一天能夠愛上我，珍惜我。我雖然愛錢，勢利，喜歡自由，可只要他說他愛我，讓我放棄一切，甚至讓我去死，我愿意。今天趙總讓我們過來，是要我向你攤牌的，他等不及了。

田歡歡看著趙鵬城，趙鵬城端起酒，喝了。

我看著田歡歡說，你離開他之后，你的一舉一動幾乎他都知道。他請了人跟蹤你，拍了關于你的大量照片。你個人的，你和別人在一起的，還有關于你的一些文字報告。你不用緊張，趙總對你并沒有惡意，他只是鐵了心將來想要娶你，了解你的情況，掌握你的動態(tài)。他知道那樣做不對，對你不公平，可還是那樣做了。因為這是個有意思的過程，你可能永遠都不能理解和體會。每一次收到你的照片和資料，他都在想象著你，想象著你的孤獨和寂寞，想象著你和別人怎么樣卿卿我我。你和李更第一次在咖啡館聊天，趙總就已經(jīng)知道了。后來你們?nèi)?，去海邊公園，也有人跟著。你到了他住的地方，當然，你們在一起的事，不在趙總的追蹤范圍之內(nèi)。趙總會有判斷，你們在一起了。他是高興的，因為他認為，終于有一個人的出現(xiàn)，要了你的第一次。你已經(jīng)擁有過了，幸?？鞓愤^了，你接下來將承受痛苦。世界上沒有兩個真正相愛的人不痛苦的。我痛苦是因為他，他痛苦是因為你。他是高興的，把我叫到這兒來，給我講了你和李更的事，然后我們在一起了。他很興奮，可能心里想象著你，把自己又當成了別人……

趙鵬城打斷我的話，望著田歡歡說，你和李更戀愛的那段時間，臉上充滿了喜悅和幸福的光彩，我看著那樣的你，真心為你高興。我愛的人幸福，當然沒有理由不高興。我倒是希望自己能使你那樣幸福，可那個人不是我，而是一個又窮又酸的作家。我還看了他網(wǎng)上的小說，以為他多了不起呢，也不過是個才華平平的作家，對人的內(nèi)心挖掘太缺少深度了。他能被你愛上，應該還是個不錯的人，至少你們能聊到一起。不過，他的穿著和形象實在太不入我的眼了。我心想，你怎么會愛上了他呢？當然，你愛上誰我也無法干涉，我只能有羨慕的份。我以前說過，我希望你去經(jīng)歷，我等著你。不過，我真的是等不急了，我想要和我愛的女人生個孩子，過上一個正常男人應該擁有的那種生活。我的爸媽需要，我這么多年來享受著他們給予我的物質財富，不能太令他們失望，應該為他們做些什么。我持續(xù)地關注著你，克制著對你的愛。我在想，你經(jīng)歷過了，最好再受點傷害，對別的男人失望了，會想起我?？晌液髞碓絹碓讲荒芨市哪隳菢犹稍趧e人的懷里，和別人相親相愛。我想看看那位作家是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對你忠貞不渝。于是，我讓肖露又去勾引了他。你應該明白，他為什么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田歡歡克制著自己，因為她知道發(fā)火也沒有用。她想知道結果，盡管結果大致已經(jīng)清楚。她看著我，把酒端起來一口喝了。

我說，一開始并不順利。我在網(wǎng)上搜到他的聯(lián)系方式，要了他的微信號，我們聊了起來。從我來深圳做的工作、遇到的人開始講起，一路坎坷，一路傷心，當然還是有些夸張，我的目的是為了獲得他的同情心。最后，我說我活得沒有意思，想要自殺。他開始勸我，講了不少大道理。我一邊笑，一邊感動。我想，還從來沒有人對我這么好過呢。第二天，我說我喝多了酒，特別難受，想找個人陪陪我，因為我買了一把刀，隨時都有可能會自殺。那天我的確挺傷心的，也的確喝了不少酒。刀是水果刀，不過要殺死自己也沒什么問題。我以前自殺過，切腕，后來后悔了，自己跑到了醫(yī)院。我想起過去的一幕幕，過電影似的，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確沒有多大意義，真的有點想死的意思。形形色色的男人，豐富多彩的都市生活，以及并不缺少的物質享受，還有我生命里七情六欲的不斷實現(xiàn)，使我最終感到了內(nèi)心的空洞無著。我像氣球，一直在飄升，在飄升，似乎升到足夠的高度，太陽光最終會使我爆炸。我需要有人拉我一把，可是沒有，一直以來都沒有。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不過是在以人生短暫之名游戲人生，不過是假借看透了一切之名尋歡作樂，逃避現(xiàn)實，不過是在依附于別人，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當然，我能看到自己的這一面，也清楚那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繼續(xù)活著，不能想太多所謂正大光明、冠冕堂皇的東西，我只能照著我選擇的路走下去，因為我也就配那樣活著。

我端起酒，嘆了口氣說，是啊，在外人看來，我是長得不錯，要身高有身高，要長相有長相，要氣質也有氣質。但是，在那些有錢人的眼里我算什么啊，也不過是一個玩物。不是我沒有感情、不渴望愛情，我的感情誰能接受和珍惜？我的愛誰能理解和包容？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來，我真愿意愛上李更這樣什么都沒有，只是有著簡單的理想和追求的男人——田小姐，我和李更做了一番交流，他改變了我，至少使我認識到，我不該自暴自棄，我可以過簡單的生活，做一份喜歡的工作，找一個喜歡得來的人。在我的請求下，李更來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在之前，我在趙總這兒看過他的照片。一見面，他笑著，挺陽光地贊美了我。一開始，我對他沒有什么好感，穿的衣服有些破舊，人顯得灰頭土臉的，還駝著個背。接著，他驚詫于我住在那么貴的地方。我說，我都想要自殺的人了，為什么不選擇一個貴一點的地方呢。接著，他又問我有什么煩惱和痛苦，非要到自絕的地步呢？我給他倒了酒，和他碰了杯。第一杯他喝了。他坐下來，我再看著他，感覺又不一樣了。他微笑著，眼睛里對我沒有欲望，只有欣賞和擔心。他的臉上也沒有浮躁粗鄙的表情，有的是自然和平靜。他是我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男人，也可以說是和我完全是兩種類型的人。

既然是演戲，我還得演下去。我對他說了我的痛苦，說我愛著一個人，對方并不愛我。他幫我分析、出主意，那語調(diào)神情，完全像朋友那樣。我說那個人我也不想愛了，太累，一直唱獨角戲也沒有意思。他說，如果能做到不愛，能放下，也可以。我說我喜歡他，那時真的可能有點喜歡他了。人性中總有些最美好的渴望，別人的美好也會對應自己心中的美好。是真的，我當時覺得，如果他是一個窮書生，我甘愿為他做妓女來養(yǎng)著他，只要他能愛我。我這就是賤，有時候就不想點好的，似乎離了男人，我就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存在。我看不起自己，真的，田小姐，你也完全可以看不起我。

他說他也喜歡我，因為我是個挺漂亮、挺有氣質的一個女人，他沒有理由不喜歡。我說，你可以抱我一下嗎？他說可以，也擁抱了我。他沒有我想象中的那樣主動，僅僅是禮貌性地抱了我一下。我見他要松開，就抱緊了他，后來我開始親吻他，他很被動的樣子，推著我，讓我冷靜。我第一次遇到他那樣的男人，當時覺得自己太壞了，我不該引誘他，可又不甘心，我不相信他會不要我。我只好松開他，繼續(xù)和他喝酒。我喝得多，他比較節(jié)制。我說他不夠意思，既然來聽我訴苦，應該多喝一點。他就笑笑，多喝了一點。我們聊了有十多分鐘，我說熱，脫掉了上衣，只留下乳罩和一條紗巾。他也沒說什么，看我的眼神還是欣賞的，可能當時他想著在怎么說服我，不要讓我有輕生的念頭。我問他是不是我不夠漂亮，對我才沒有欲望。他說不是的，他也有欲望，但他是來給我做朋友的，他不能，再說他也有女朋友了，他不能背叛她。我說我不想和他做朋友，我心里難過，想讓他抱著我，陪著我。那時候我是真的想要他了，我還從來沒有要過一個像他那樣面對美色還那樣平靜的男人。我放肆地摘掉了我的胸罩，又脫掉了我的裙子。他很吃驚，讓我穿上衣服。我走到他的身邊，抱著他，開始吻他，朝著他的耳朵呵氣。他推著我，可也不敢太用力。我用手撫摸著他的身體，可他的下身并沒有變化。他好像是在給我表演他的定力似的，那讓我更加惱火，我想，他怎么可以不為所動？

趙總想讓我直接說李更和我上床的事實，我能理解，我能明白?？墒俏矣X得我不該省略了過程。我是個壞女人，我經(jīng)歷的男人使我變成了那樣的女人，我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得到。我和趙總探討過這個問題，男人也一樣的，我的經(jīng)驗告訴我，有愛的性愛當然美好，可是沒有也一樣會有歡樂。在私密的空間，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也不必遵從社會上的那種倫理道德的約束?？墒抢罡?，他把我推到沙發(fā)上，告訴我，不是他不想要我，他說，他無數(shù)次幻想過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但，當一個具體的女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會認為對方需要尊重，如果沒有真正的愛的話，不應該隨便，因為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和任何一個人，和他所愛的人也沒有關系，因為那樣會使他覺得不純粹。他跟我說到“純粹”這個詞，我說，兩個人在一起了就不純粹了嗎？他說，純粹是一種心理上的感覺，他并不是不想要和我在一起，而是覺得不在一起更好。我們大約又用了十幾分鐘探討兩性關系，各抒己見。我穿上了衣服，想，如果不給他下點催情藥，我和他是發(fā)生不了了。我裝著去衛(wèi)生間，在新開的酒里放了藥。我告訴他，陪我喝完那瓶酒，他就可以自便了。田小姐，你應該猜到了，他和我發(fā)生了關系。

趙鵬城說，我回放了他們在一起的錄像，我也承認他是個不錯的男人，不過我并不欣賞他，憑什么讓一個漂亮的女人那么主動，還要為他下藥才要她呢？也許是他太善良了，以為可能拯救天下蒼生呢。是人就有弱點，自以為是那就是他的弱點。這個世界上沒有圣潔的男人?；蛟S剛剛開始，他還會經(jīng)歷別的女人。你也一樣，也許你將來還會遇到心動的男人。我只希望你嫁給我，嫁給我，你仍然是自由的，我并不會因為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就不愛你了。只要你樂意的，我會為你高興。條件只有一個，請你接受我，愛我，我們結婚。

田歡歡憤怒了，大聲地說，趙鵬城，你別做夢了，我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你不覺得你太無恥了嗎？你愛一個人就是那樣去愛的嗎？你以為別人都像你嗎？

趙鵬城說，也許我做的是有點過火，但我清楚我真正愛你，我至今都不太清楚愛你什么，或許我在跟自己較勁。我無數(shù)次想起你的模樣，真的，你談不上多么美麗，我甚至討厭為什么愛著你，不能忘記你。愛一個人真是說不清楚。除了露露，自從和你認識以后，我真的對別的女人不感興趣了。不感興趣是個相對的概念，因為我也在改變，我意識到欲望的實現(xiàn)只不過是讓生命變得更加空洞。而那種空洞的感覺，似乎惟有愛才能填充。我知道露露愛著我，愛得非常痛苦。有時我也在想，我為什么不能愛著一個愛上我的人呢？露露，別怪我，我真的是認真想過了，可是我還是無法做到。以前我不相信，可是現(xiàn)在我也開始懷疑自己了，我在想，接下來，我該怎么去活呢？不過，我可以肯定地說，現(xiàn)在，我們之間的游戲結束了。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田歡歡說，不可能了！

李 更

最初，我還想要和田歡歡聯(lián)系，因為我想她、愛她。我克制了，覺得如果我們沒有遇到，她可能會愛上別人，而別人也可以愛上她。既然是命運的安排，我們要有上一段，又要被別人拆散，我沒有必要再出現(xiàn)了。愛一個人的感覺是好的，會感到幸福、快樂、滿足，可最終我所需要的是孤獨，是一個人心無掛牽。

我渴望女人，在我有心理和生理需要時，那種渴望鮮明無比，無法否認。我也無法否認，和田歡歡在一起時多么幸福，可那種幸福也會給我?guī)硗纯唷Ｒ驗槲矣X得，對一個人的愛，和一個人在一起生活，那并不是我的追求。我潛在的心里事實上渴望將來能獲得的更多，而我無法否認，那樣的話，我會傷害到愛我的人。一個人的自由自在，不受另一個人的約束多好。他不必考慮對方什么時候下班，會有什么煩惱，會與什么樣的人接觸，喜歡吃什么，有什么生活習慣。想去一個地方，便可以去了；想什么時候睡覺，便睡了；要喜歡一個人，就喜歡了。不用顧慮別人的存在和感受，沒有相互的義務和責任。我想，我終究不是一個可以擁有長久愛情的人。

趙鵬城對我說，他怎么樣追田歡歡，怎么樣和她在一起，而又沒有要她，后來又如何派人跟蹤她時，當時肖露也在場。我相信他對她的愛是真的，也知道了肖露是他的情人，是他派她勾引了我。我當時真的有點懵了，想不到他愛一個人竟然愛得那么離譜。他希望我離開，還說可以給我一筆錢。我沒要，不過卻想離開了。那不僅是因為我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了，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田歡歡，我無法面對那樣的我自己。

田歡歡還沒有真正了解我，當我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意味著兩個人的歡樂融合，不管對象是誰，對于我來說，仿佛都在認識另一個女人的傷口，走進另一個女人的靈魂。那使我認識到，我永遠無法去拯救別人，也永遠無法真正控制自己的欲望，使自己保持純粹。欲望是一種罪，愛也是，愛欲是個整體，難以分割。人不能像陽光那樣愛著萬物一樣去愛別人，人只能以人的方式去愛。

當我們經(jīng)歷愛情的時候，事實上是在經(jīng)歷生和死，真和假，善和惡，美與丑。真的，我心里特別難過，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會有些難過。不想和田歡歡聯(lián)系了，我刪掉了她的微信和手機號碼。不能夠愛某一個，并不是說我不能再接受別的女人，或者對別的女人懷有期待。如果遇到，我也可以和她玩一場愛情的游戲。同樣是認真的、投入的、美好的，當然，我們最后會離開對方，那或許是最好的選擇，那種選擇說明我的怯弱、自私、卑鄙、丑陋，不值得任何人來愛。

徐東，祖籍山東鄆城。曾就讀于陜西師范大學，魯迅文學院第27屆作家編輯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文學作品散見《詩刊》《中國作家》《作家》《大家》等報刊，有作品被《小說選刊》《中華文學選刊》《小說月報》等選用，多次入選年選。出版有小說集《歐珠的遠方》《藏·世界》等。現(xiàn)居深圳。

責任編輯 馮祉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