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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地域·生命:工人作家鬼金的草根敘事

2017-11-13 23:50張叢皞
當代作家評論 2017年5期
關鍵詞:精神

張叢皞

身份

·

地域

·

生命

工人作家鬼金的草根敘事

張叢皞

近年來,東北工人作家鬼金筆耕不輟,新作迭出,是文壇活躍的70后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有自覺的時代追溯意識和工人職業(yè)的實踐感,呈現出鮮明的地域性和代際性,常借底層人凡俗生活中的孤苦來傳遞生命個體的疼痛體驗和精神信仰,以想象和幻覺等尖端的藝術形式營造象征主義感官交錯的藝術世界。這個世界有著夢的朦朧與奇詭、靈的純潔與飛動、理的艱澀與高深,還有硬漢的兇猛與刺客的尖銳。以現代主義文藝范疇和藝術規(guī)律闡釋鬼金的小說毫無疑問多快好省。在作品中,鬼金沒有回避他對加繆、尼采、貝克特、馬爾克斯、喬伊斯、艾略特以及《荒原》《局外人》《在流放地》《洛麗塔》《白癡》《追憶逝水年華》《都柏林人》《美國現代詩選》等現代派作家和作品的熟悉。其文本也確有弗洛伊德的精神探尋、尼采的狂人意志、塞林格的粗鄙俚語等“他者的蹤跡”。但筆者認為,鬼金醉心表達的那種無法排遣的異化感、孤獨感和荒謬感,并不以異域文學為腳本,或致力于復活現代主義文藝的智能活力,而是源自他對孤立自我與冷硬世界的深刻體察。這種洞悉客觀上促成了其與現代主義美學的相通和適應。寫作被鬼金喻為“鑿壁借光”,是他尋求“生存與內心平衡”和“安身立命”的手段。其創(chuàng)作不追求波瀾橫生的情節(jié),而是以不斷流灌的感覺和興之所至的筆觸,用人生磨礪的心獄與心懷大地的悲憫透視生命,探索囚徒體驗中微妙難言的精神感受,并以兼有理想主義的崇高和世俗主義的溫情醞釀著對客觀世界的叛亂。

一、個人記憶與時代經驗

記憶、虛構、想象是大多數作家寫作憑借的主要資源。在鬼金小說中,記憶是最重要的,它不再與虛構和想象并列,而成為一種本源性的力量。筆者認為,“入城青年”、“鋼鐵工人”、“企業(yè)生活”是理解鬼金小說的關鍵詞。鬼金離開故土走進城市成為工人的幾十年,正是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的幾十年。這段時間中,東北經歷了兩個重要的歷史進程:首先是城市化,大量農民由鄉(xiāng)入城,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成為建設城市的廉價勞動大軍的一員;其次是去工業(yè)化,在砸爛鐵飯碗和減員增效的改革大潮中,東北由共和國的長子淪為后進者。鬼金正被這個演變分化的時代所裹挾。當這個帶著艱苦歲月饑荒記憶和坎坷不平的鄉(xiāng)野青年,懷揣夢想走進城市成為工人的時候,城市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利己主義與消費欲望甚囂塵上,但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仍舊破舊粗糲。而此時,東北老工業(yè)基地的榮光已逝,工人大面積下崗,沸騰的勞動場面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陳舊破敗的機器和四近無人的廠區(qū)。身處其中的心情難免是失落、挫折和空洞的,鬼金筆下的很多青年揮之不去的異鄉(xiāng)情結與陳舊腐朽感都是與此相關的。

“楚河巷”周邊的燒烤攤、鐵路、綠皮車廂、理發(fā)店、按摩屋、軋鋼廠公墓,算卦的盲人、偷鐵的游民、街邊的傻子、流串的黑工、街頭的混混、囂張的城管、艷俗的流鶯等構成了鬼金的小說世界。這里有兩代工人不同的價值觀與相似的命運(《黑夜白馬》)、有風塵女子卑劣的城市體驗(《金色的麥子》)、有幽靈人口殘酷的生存法則(《彩虹》)、有市井盲流深信不疑的厚黑哲學(《孽春》)。鬼金的小說更多時候關注的是國企體制下的生存法則及其相應生活景觀。像偷鐵者與保衛(wèi)人員的智斗與交易、工人對管理者的依附與矛盾、企業(yè)領導的專制與淫逸、弱勢者的屈辱與茍且、工廠生活的堅硬與生冷,以及在不同文本中多次出現的兒童對碉堡工事的興趣和對槍的向往,這些都是成長在革命歷史教育和國有企業(yè)中的青年一代普遍的心理印記。

鬼金小說經常使用兒童視角和回溯結構。兒童視角可分為當下時和過去時兩類。過去時即兒童講述成年人過去的故事,當下時即兒童講述未成年人今天的故事。鬼金的創(chuàng)作多屬前者,即以兒童視角呈現已屆成年的主人公的成長史。在善良無邪和單純明朗同時也真誠苛嚴和少年老成的目光中,過往歲月的艱難殘酷異常醒目?!恫屎纭份^具代表性,作品中的兒童視角和回溯結構成功地呈現出時代剪影中不為人知的孤兒姐弟的生活真相。鬼金常借插敘和倒敘結構作大跨度敘事,成年人以少年經歷為今天作注。《薄悲有時》中,回鄉(xiāng)尋夢的李元憷當下的經歷就是往日之我的延伸。兒童視角和回溯結構是鬼金傾心的,這一形式在盛裝內容的同時也成為了內容,當然也令鬼金小說在敘事上或多或少有游移不定和自由散亂的傾向。主人公不僅是情節(jié)的承擔者和敘事者,而且是經驗的表達者和欲望的傾訴者,一些作品因強烈的主觀色彩而成為自我獨白和回憶錄。

鬼金的小說在“今天的敘事”中參雜攪拌著“昨天的記憶”,無論有意還是無意,都是對“今天”與“昨天”的雙重觀照。當“昨天”有了“今天”的情緒后,主流現實變遷下的那種類似于道德與歷史二律悖反的心理烙印就會凸顯出來。一方面,鬼金關注國有經濟體制下灰色的生存秩序和暗淡的生存景觀。工人不僅受制于強大嚴格的制度,還與管理層存在難以磨平的身份鴻溝,當工人成為工業(yè)生產中的齒輪和螺絲釘后,冷硬生活猶如巨大的黑洞不斷吞噬著他們的熱情與生命。另一方面,他又不可避免地受到他批判的時代的羈絆,不能與其徹底訣別,無法隨機應變的融入日常生活。老工人的“文革”精神后遺癥,年輕人哼唱的“大海航行靠舵手”、主人公脫口而出的《為人民服務》,這些與文本氛圍并不搭調的東拉西扯和陳腐刻板的內容,自然是作為反諷結構存在的,但也未嘗不是曾經道德箴言的追想和精神眷戀的流露。宏大的生活場面,以及“工人階級當家做主”的優(yōu)越感和“工人階級有力量”的自豪感早已成為舊日的遺跡和剩余的紀念,只有在只言片語的悠久回音中方能感受到它的依稀面目和微弱情感。小說中的觀念是自反性的,既在鞭撻和埋葬,又在敬仰和留戀,對正諭話語的戲仿也透露著過往的信念。身份的盛衰感和滄桑感并存,懷舊情緒與批判意識并存?!懂嬍值牡胤健分?,老朱意識到工廠的藏污納垢,但還是立志要做軋鋼廠的“守靈人”。《追隨天梯的旅程》中,身份卑微的陳河知道“現在已不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時代了”,他的落后不僅源于個體的后進,更因為職業(yè)的貶值;被開除的王來喜將身穿工服的陳河稱為“軋鋼廠的囚徒”,但又很快關心起軋鋼廠的現狀。顯然,王來喜一面把工人職業(yè)視為身份的監(jiān)獄,一面又因這個身份的喪失而感到不適和惶亂。鬼金既發(fā)現了經濟體制與工業(yè)生活對個體精神的壓迫,也體味到了體制生活漸漸失去后的文化潰敗和精神流浪。

身處時代轉型粗糙面上的產業(yè)工人的經驗是分裂的,倫理觀念是二重的。《彩虹》中,與姐妹相依為命的天真每天晚上偷看《玉蒲團》之前,都會事先準備好《道德經》來應付姐姐不定時的檢查,這一內容也許在很多青年的成長里具有普遍性,但對鬼金的小說來講,更有話題性,它彰顯了嚴格的計劃經濟道德規(guī)范與制度倫理下,具有市場經濟色調的自由軀體的強烈訴求。與之類似的主體經驗還有:童年經驗與成年經驗,鄉(xiāng)野生活與市民生活,道德主義與世俗主義、禁錮軀體與自由靈魂,理想自我與現實自我等等。雙重的記憶、雜蕪的體驗、混沌的觀念,以及多元的情景、錯位的文化、撕裂的情感形成了百難厘清的精神暗格。鬼金無意彌合一道道裂痕,而是樂此不疲地游走其間,在懸而未決中展開無邊的虛構和想象,由此而來的生命隔離感和實踐流失感也建立起了其與現代主義文藝間的親緣關系。

二、不得志與不妥協的文藝青年

如前所述,鬼金的創(chuàng)作有很強的身份感,“文藝的”和“青年的”是其中重要的組成。他從不回避自己文藝青年的身份,也樂于認領這一身份。其筆下屢次出現的借學歷教育與文學創(chuàng)作擺脫底層工人地位的人物也以此為藍本。鬼金說自己不愿成為涉世很深的作家,在他看來,成熟往往意味著棱角的消磨和活力的喪失,意味著對青春的背棄和對理想的背叛?!队旰蟆分?,成為企業(yè)中層的“我”如魚得水地混跡于官場,左右逢源地游走在妻子與情人之間,名聲與實惠兼得。這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成功,但他卻無時無地不感到憋悶和窒息。厭倦和壓抑如胕骨間的蛆蟲一樣與他糾纏不休,缺少氧氣的辦公室與無法沖破云層的光都是他心境的投射。作品中有段“我”塞牙的描寫,夾在牙齒間令人心神不寧的腐肉是他存在感的表征。在與好友奎勇的對比中,他感到了荒廢和沉淪,意識到了對自己的虧負。那個曾經熱愛詩歌、不諳世事,為一只流浪狗的死痛哭苦流涕,面對投懷送抱的風塵女子手足無措的真純少年早已不在。中年的“我”不斷懷念文藝青年的青蔥歲月,單純明朗的孩子在成人世界的精明算計、勢利市儈、虛偽矯情中承受著震蕩與煎熬。

文藝追求純然的精神自我與心靈價值,青年人最具叛逆精神,在青年的精神結構中注入文藝氣質就會與社會生出隔閡與沖突,或不諳世俗的生存法則,或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無論哪種都會造成雙向對抗:一方面,主體因反感矯飾虛偽的公眾經驗和群體意識,感受不到與大眾的同構感與和諧感;另一方面,世俗將之視為異類,其思想行為不被尊重和認可。幸福感的訴求是雙向的,既要有主體的自由與自洽,還要與他人和社會保持必要的詩性聯系,任何一方的缺失都會使人陷入焦慮?!睹骼蚶颉分?,老朱與明莉莉情感遠近的變化就凸顯了這一辯證關系。老朱才華橫溢,性格有棱有角,顧盼風流的他獲得了年輕女孩明莉莉的芳心。愛情需要兩情相悅,同時也是世俗的一部分,要以世俗價值為基礎。當明莉莉的社會地位不斷提升后,老朱作為知識分子的自信心漸漸退去,在女強人面前生出自卑感,在關系的維系上表現得狐疑懦弱和困頓無力。這一情節(jié)表面上是探討社會地位變化升遷對婚姻情感的影響,更深層次上則表現了人的自我價值與社會價值實現中的分庭抗禮,老朱固然可以在自己營造的天才自我的精神世界中獲得滿足感,但一旦觸及包括愛情關系在內的人際關系訴求時卻無法逃脫世俗價值的影響。

“不得志的文學青年”是鬼金筆下的系列人物,我們固然不能將有關作品視為作者的自敘傳,也無法勘測其與本人的關聯度,不過這個有我指涉意味的形象明顯透出敘事者的身世感。這些青年躊躇滿志卻不臣服言媚,才華橫溢卻生活落魄,勘透生活卻不能掙脫,常因無法與粗鄙共生而陷入糾纏不清的委屈與苦痛中。他們與郁達夫筆下的零余者相仿,不同的是,郁達夫書寫的是無定漂泊的落魄知識者,他們身患疾病、居無定所、自哀自憐;鬼金書寫的是囚禁在工廠里的知識工人,他們身體健康卻精神流浪,嫉惡如仇地在好斗、暴行、色情的環(huán)境中野蠻生長。這個極度自卑和沒有安全感的少年維特渴望人的理解和安慰,充當這一功能的或是患難的工友,或是相投的文友,更多的則是無私的愛人?!蹲冯S天梯的旅途》里的青年工人朱河的生活被軋鋼廠的烏煙瘴氣籠罩著,他不僅忍受著重復單調的工作,還要忍耐惡意的制度與敵意的人際關系,就像那只在燒烤攤上被人們競相追逐、拔毛去骨的鴿子一樣羸弱。孤立的朱河在姚霞的善待與愛欲中獲得了靈魂的短暫救贖。鬼金把寫作喻為“自我取暖”,朱河和姚霞未嘗不是“互相取暖”,但他們的結合更多是人格的認同和心靈的契合,朱河身上任俠好義的草莽氣質是獲得姚霞愛的根本原因。這類人物的情感光譜中沾染了傳統小說“才子佳人”的氣韻。

“墳”和“墓場”是價值散亂與生命耗盡的殘存的意象,這一意象在《曠夏》中成了核心存在。作品呈現了一位知識青年的寡歡心跡與孤苦命運。父親在兒子死后才越來越懂他,祭日前多次在兒子墳前追憶其任性凄楚和恐怖空虛的一生。他洞察世事、酷愛文藝,卻無法與他人溝通而被邊緣化,陷入巨大的孤立中;雖一度找到了傾心的伴侶,卻因母親以死相逼而告吹,最終不堪吊車工消沉麻木的生活而自殺。兒子不僅生前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死后棲身的墳墓也屢因世故而被迫遷移。

三、愛欲與死亡的辯證

愛欲與死亡是生命的兩級,蘊含著生存與繁殖的辯證法。愛欲關乎人的保存與繁衍,與生的本能息息相關;死亡將人分解為微生物,與毀滅的本能息息相關。性愛與死亡在很多作品中不過是點綴的花邊和裸露的事實,而在鬼金的小說中,它們成為了描寫的重心和表現的主體,有時甚至有些過于放任自流,而顯得缺少分寸感和節(jié)制。鬼金作品中的人物常把實驗性的自我和整個信仰都深埋其中,使之成為生活和生命中最深刻的印記。

鬼金的情欲描寫在病象揭示和靈魂拷問兩個層面上進行。在一個層面上,情欲意味著生命的消極毀滅狀態(tài),以輕浮、放縱、淫蕩、怪異、陌生、危險、黑暗、肢解、閹割、瘋狂、死亡為表現形式。這類情欲經常存于半公開和不正常的,以偷情通奸和窮斯濫矣為主要內容的兩性關系中,或受情感與身體的支配,或遵循性交易的法則。《畫十字的地方》中,偷鐵的女人被鋼鐵廠保衛(wèi)處捉到后,麻木機械地獻出身體以求保全,保衛(wèi)人員對此輕車熟路、習以為常。作者對這個事件的輕描淡寫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印象,仿佛不過就是生活中歷來如此和無須檢視的部分而已。鬼金筆下不健康的兩性關系中,往往包含著紊亂的人際關系,性關系的泛濫扭曲隱喻了道德的墮落潰敗和精神的頹廢無形,潰爛的風景在觀淫癖心理映射下觸目驚心。另一個層面上的情欲由肉體放縱走向精神放逐,以起源、誕生、溫暖、滋養(yǎng)、繁衍、成長、充裕、進取為表現形式。作為本源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存在,情欲不再令人厭惡恐懼,而成為自我解放和自我認知的力量之源。拉康認為,所有的欲望都來自匱乏,規(guī)范、控制、整治,它是對身體的貶抑和對靈魂的推崇。感官揚棄能讓人獲得塵世的解脫,能誕生新的啟悟與美德?!逗谝拱遵R》中,生子將禁欲視為自我清凈劑,用理性掌馭喧鬧的軀體,“我禁錮我的情欲。我會更加冷靜地看清這個世界,看清,我自己。我不想在情欲里迷失我自己?!鼻橛菕昝摤F實苦難的避難所,其中道德與情感的辯證也成了詩與思的機緣?!懂嬍值牡胤健肥瞧鋱@和啟示錄式的作品,它講述了老朱與明莉莉的愛情如何由天作之合滑向天作之禍。老朱是位不乏才情卻情欲纏身的床幃文人,與《廢都》中沉浮在言情風月和文人之欲中的莊之蝶有幾分相似,但他已不是莊之蝶那樣隨心所欲的有充分價值感的主人公,滾滾紅塵中不再理直氣壯而是卑微無力。他把知識分子的精神生活與文學魅力視為男女欲望的試金石,在意外地得到了被眾文人捧為“詩歌教母”的明莉莉的垂青后重拾了樂觀與自信??呻S著世俗地位的升降變化,戀人間生出隔閡,老朱自我陶醉式的幻覺逐漸褪去,藏匿在掙扎迷失中的愛欲悄然地醞釀著暴力的潛流。無法維系愛情的老朱怒不可遏地殺死了情敵后,竟始料未及地與明莉莉在情殺現場展開了一場意亂情迷的震顫床欲。老朱與張賢亮筆下的章永璘對情欲的認知很相似,他們都把情欲的滿足視為獲悉本質力量不可或缺的參照物和衍生物。作品仿佛書寫的是香艷邂逅和變調婚姻,但深層次上關照卻是神圣愛情與犬儒游戲的迷離困境。這類情欲掙脫了縱情聲色和墮落腐朽的俗世邏輯走向了形而上。當然,對情欲的不同經驗也透出鬼金倫理觀念的二重性。

死亡是鬼金筆下人物感受世界和探討自我與世界關系的又一憑借,他的小說經常會營造某種陰森神秘和險象環(huán)生的怪異氣氛。在充斥著烏鴉、墳墓、荒野、黑袍等與現實格格不入的意象的幽暗空間中,夢境迭生,人鬼同途,天地失序。這是夜游工人不安多疑的心理投射,也是精神創(chuàng)痛和心靈煉獄的象征。鬼金筆下的死亡常與情欲相伴而生,并與情欲一樣,既能讓人不可救藥地沉淪,也可勘測生命的玄機?!侗”袝r》中,“你好春天”就在愛欲巔峰中有了瀕死的感受——“我的高潮來自瀕死的肉身……我會看到靈魂出竅”。《帶刀少年》中,蕭耳童年的溺水經歷非但沒帶來對死亡的心悸,反而鑄成了對死亡的迷戀。在他乘坐的火車進入隧道瞬間,產生了在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赴死的沖動,他希望遠離這個非自己選擇的肉體,讓靈魂與火車一樣奔向無窮無盡的遠方。這是自由意志支配下的人擺脫自然法則徹底放逐自己的瞬間憧憬。很多時候,鬼金的小說中死亡的悲劇感會降到最低,死亡非但不會成為沉重的精神負擔,還有了棄絕塵世和死而不朽的意味。芝英一氧化碳中毒的垂死之際不再有痛苦和留戀,騎上了屢次出現在夢中的白馬飛向遠方,白馬是芝英命運和理想的寄托。這個充溢著浪漫與靈性的死亡成為生命存活的反證,漂泊的靈魂在自我完成和永劫回歸的生命節(jié)奏中找到了歸宿?!睹骼蚶颉分械倪z書寫作者韓全是個專注死亡且對死亡有嚴肅思索和充分準備的人,他認為,人時刻生存在死亡的陰影中,任何人都有對生的眷戀和對死的恐懼,好生懼死是人之常情,私自赴死是人的權力。人既要過著浮光掠影的世俗生活,又要時刻準備拋棄一切走向死亡,向死而生的處境召喚人們擺脫生活的庸常,認真審視靈魂與時間。

四、無法圓滿的生命

鬼金在《那個寫作的吊車司機》中引法·勞拉·阿德萊爾的話說,“我們永遠都不是我們自己,我們整個的存在歷程就是試圖把分裂的自我整合起來。在這個無邊無際的迷宮里,寫作是開辟出一條認清自我、平息痛苦的道路。”筆者認為,這句話可以作為鬼金創(chuàng)作的支點?!拔覀儾皇俏覀冏约骸辈⒎俏覀儫o法認知“我們自己”,而是要在“我們始終都是分裂的自我”的真相中正視“我們自己”。鬼金的小說中,自我的存在感會在環(huán)境壓迫與外界剝奪中持續(xù)流失,人們無法把司空見慣的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下來,不能正視的黯淡風景會被放大為直覺中的下意識部分?!侗”袝r》中,返鄉(xiāng)次日的李元憷看到地上的鞭炮碎屑,感覺“像樓群咳出來的一灘紅色的血跡”,這道突然閃現的怪誕陰影是李元憷意識的漂流物,它暗示了其即將在事業(yè)和愛情上經歷的雙重失落?!蹲冯S天梯的旅程》中,在工廠里繁重重復勞動的陳河仿佛活在銅墻鐵壁中。這天,在吊車上做了個新感覺的夢:一把從天而降的巨剪將籠在廠房和工地上的死城堡壘剪開,頭頂露出純色的天空。憂郁絕望的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心醉神迷,但一切如海市蜃樓般轉瞬即逝,夢不過是強大秩序下莞爾失神的心理回音。

鬼金有時會把人的殘缺體驗從文本局部細節(jié)中提取出來,催化和升華為獨立的藝術形式?!侗c城》講述了朱米為了去世的舅舅晏清郁的夢中囑托,為其樹碑立文的經歷。這個過程里,朱米在口耳相傳中拼湊出了晏清郁的往事,并在劇作《城》中還原了他的心路歷程和精神世界。自詡“靈魂之父”的晏清郁從工作的囚徒感中感悟到了更深廣的囚徒意識,他認定,存在本身就是禁錮,“人是這個國度的囚徒,是這個世界的囚徒,是這個宇宙的囚徒……?!彼路鹗且粋€潔癖患者控訴著周遭的骯臟污濁,他要摒除一切污穢,“干凈凈地到達我建構的靈魂之城”??梢哉f,《城》這部小說中的作品是一首殘缺者的悲歌和頌歌,晏清郁所希求的不是一座具體的墓碑,而是一篇精神的墓志銘。

對殘缺體驗的洞察和對世界暴戾的抗拒,構成了鬼金小說壓抑與反抗的邏輯內涵。鬼金認同加繆說的,“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在感性生命中尋求人生意義是灰色平庸生活里唯一的精神退路。馬爾庫塞主張用“自戀式的幻覺”來克服主客體的對立,鬼金也常捕捉蟄居在生活中的燦爛情感和閃光人性,將之作為平息疼痛的致幻劑?!吨ビⅰ分?,芝英夫婦的生活時刻被柴米油鹽包圍,但瑣碎的人生也有感動瀟灑與明凈樂觀;《彩虹》中,碉堡里的孤兒姐弟孤立無援,但他們的精神世界卻刺激而富于生命力。鬼金的小說擁有讓日常生活變得生動和詩意的力量。作品試圖告訴人們,再貧乏有限的生活也可以豐富和富有層次。鬼金還經常從精神中尋覓某種神啟的存在,以之重建人的權利與尊嚴?!赌醮骸分?,精神殘疾的二春有著大多數普通人沒有的智慧,他的雙眼時刻審視著荒誕的現實和丑陋的人性。別人嘲笑他的時候,他也在嘲笑別人。這是個類似于西方中世紀佯傻的小丑的形象。對這個人間惡意重壓下的弱者而言,延續(xù)生命意味著延長痛苦。二春最終死在了純真愛情實現之后,死在了神圣大鐘之下,他擺脫了沉重的肉身和無休止的流浪,找到了永久的歸宿?!稁У渡倌辍分校磸统霈F的被禁錮的精神病人、被剝奪閱讀權的讀者、四處乞討的殘疾人、掙扎無望的活魚、胡言亂語的老頭,都是與主人公一樣的被漠視與被損害的弱者。那把主人公隨身攜帶的蒙古刀是堅硬意志和犀利精神的象征。這把由良知和勇氣熔成的利刃是主人公保護自己和攻擊世界無往不利的武器。主人公每次“懷里揣著那把蒙古刀,心里的陰霾一掃而光”,“像一個刺客,而這個世界,就像是一個將被我去行刺的人”。當中年的他失去年少時的執(zhí)著和勇氣時,這把刀也變得銹跡斑斑。如果說,鬼金筆下不妥協的文藝青年擁有的是堂吉訶德的精神,他們面對生活理想與粗鄙現實的巨大反差進行著無畏的抗爭的話,那么,他筆下追尋自我完整性的強悍青年擁有的則是普羅米修斯的精神,他們?yōu)榱巳说慕K極拯救,拒絕一切權益與折中。

結 語

鬼金的小說視角獨特,但興趣并不駁雜,他始終關注的都是城市工人和底層大眾。我們自可將其納入諸如工人寫作、底層文學、城市小說中加以討論,不過這種站隊式的闡釋顯然失之淺白,鬼金也不會稱心如意。其小說中的解構嘲謔、自虐不恭、冷峭驚異等風格很難歸入我們經常論及的題材范式中。鬼金曾說,世界有兩種作家,“一種是寫下了很多作品的作家,但是自己卻不是一部作品;另一個是,自己寫了很多作品,同時自己也是一部作品的作家?!彼龅氖呛笳?,更多時候,他的確是把自己壘進作品中,與筆下人物同呼吸、共命運。鬼金憑借冷僻的修辭風暴把時代經驗、職業(yè)經驗、閱讀經驗,以及生猛性情、人道精神、頹廢意識等壓縮成一個又一個生冷晦澀的故事。這個羅賓漢一樣的吊車狂人居高臨下,傲世狂放地俯瞰眾生,將神圣與低俗并置一處,以黑色幽默和啟示錄式的寓言,以及潑辣有力和謔而不虐的語言,透視著全體在目的生活和千瘡百孔的時代,為生命尋求道義與尊嚴。他發(fā)現和詢問的不是理想的“大寫的人”,而是具有本質特征的“一代人”和“真實的人”。

〔本文系吉林大學校級重點研究基地項目(2013PT011)階段性成果〕

張叢皞,博士,吉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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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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