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 玲
學校:長沙市長郡芙蓉中學
白居易詩歌中的佛家思想
作者:胡 玲
學校:長沙市長郡芙蓉中學
白居易用詩歌來闡釋佛教義理。他的詩歌,主要闡釋佛教苦樂觀、色空觀、禪宗和因果報應(yīng)的思想。有些詩歌因單純羅列佛教術(shù)語典故而略顯得枯燥生硬。佛家,特別是禪宗思想,對白居易的詩歌產(chǎn)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白居易;佛家;空幻;因果;禪宗
白居易所處的時代是佛教極為盛行的時代,他27歲時便與慈恩寺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后政治上的沖擊、家庭的離合、與元稹的交游,都讓他在行動和思想上更加貼近佛教,在佛教中尋找心靈的棲息之所?!岸U宗在影響士人的生活內(nèi)容、生存方式乃至人生態(tài)度的前提下,進入詩的內(nèi)核,而成為詩的內(nèi)容和機趣?!狈鸾贪l(fā)展到中晚唐出現(xiàn)分宗立派的局面,對詩歌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多角度、多層次的影響。考察白居易的詩作,很多詩歌都體現(xiàn)了佛家義理。
“苦”是佛教的最基本義理,在佛教看來,人的一生沒有安樂和幸福,只有痛苦。促使釋迦牟尼佛出家的直接原因就是認識到了人有生、老、病、死之苦。像佛家“四圣諦”所講的就是人生的痛苦和解脫的方法問題。如第一諦的“苦諦”,是揭示佛家所謂的人生痛苦的本質(zhì),而“集諦”、“滅諦”和“道諦”講的是導致人生痛苦的根源、原因,消除辦法和達到幸福的途徑。
因為人生之“苦”,所以佛教就提出了“空”觀。這里的空不是絕對的空,而是一種假有,《心經(jīng)》中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不異色,色不異空”。無有恒常,世間萬物瞬息變化,萬物空幻不實,生命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個虛幻的存在。
“苦”與“空”二者相依而生,白居易的詩歌滲透著人生苦短和人生空幻的生命主題。
白居易詩作經(jīng)常通過對頭發(fā)的描寫,來表現(xiàn)對人生苦短的感嘆。病弱的體質(zhì)、坎坷的遭際加上自身敏感的性格,使得詩人更關(guān)注自己的生存狀態(tài)。
白居易提及發(fā)白和發(fā)落,據(jù)統(tǒng)計,僅“白發(fā)”一詞在其詩中就出現(xiàn)70多次,“白發(fā)”成為詩人對光陰流逝、人生無奈的感慨和寄托。很多詩作將白發(fā)和發(fā)落這兩者結(jié)合起來寫,年華老去的傷感意味便更為濃厚。《嘆發(fā)落》:“多病多愁心自知,行年未老發(fā)先衰,隨梳落去何須惜?不落終須變作絲。”《感發(fā)落》:“昔日愁頭白,誰知未白衰。眼看應(yīng)落盡,無可變成絲?!薄冻跻姲装l(fā)》:“白發(fā)生一莖,朝來明鏡里。勿言一莖少,滿頭從此始。”《嘆老三首》其一:“晨興照青鏡,形影兩寂寞。少年辭我去,白發(fā)隨梳落?!逼涠骸拔矣幸晃瞻l(fā),梳理何稠直。昔似玄云光,今如素絲色。”《途中感秋》:“節(jié)物行搖落,年顏坐變衰。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在白居易筆下,頭發(fā)的斑白離落,已與草木的凋零、寒暑的易節(jié)、時序的流轉(zhuǎn)等萬事萬物的變遷交織在一起。
白發(fā)叢生、容顏易老,唯有在佛教中找到精神的解脫之法。正如《白發(fā)》詩所言“由來生老死,三病常相隨。除卻念無生,人間無藥冶?!鄙喜∷朗窍嚯S而在的,要祛除這四宗痛苦,唯有“念無生”。因此白居易的詩歌中除通過頭發(fā)來描述“生”之苦痛外,還善于描繪“老病死”。
老病死,每個人都無可避免,對于這三宗苦痛佛家常常講超脫,超脫自然規(guī)律對個體的束縛。白詩通過對死的描述來表達人生苦短,《效陶潛體詩十六首》其十一:“逝者不重回,存者難久留。踟躕未死間,何苦懷百憂。”《自悲》:“火宅煎熬地,霜松摧折身。因知群動內(nèi),易死不過人?!薄犊拗T故人因寄元八》:“彼皆少于我,先為泉下人。我今頭半白,焉得身久存?!薄斗叛晕迨住菲渌模骸氨壁词×糸e地,東海何曾有定波。莫笑賤貧夸富貴,共成枯骨兩如何?”
老病,也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一個現(xiàn)象?!蹲杂X二首》:“四十未為老,憂傷早衰惡。前歲二毛生,今年一齒落。形骸日損耗,心事同蕭索?!蹦耆A老去固已知,“畏老老轉(zhuǎn)迫,憂病病彌縛”,唯有“不畏復不憂,是除老病藥”。此外,《因沐感發(fā)寄朗上人》云:“既無神仙術(shù),何除老死籍。只有解脫門,能度衰苦厄?!卑拙右自娖髨D利用佛教來求得精神上的解脫,正如他《贈王山人》詩中所言:“彭殤徒自異,生死終無別。不如學無生,無生亦無滅?!卑拙右撞⒎窍M麖闹姓业浇鉀Q生死矛盾的路徑,而是在意識到老死之不可避免后通過追求“無生”來保持心靈上的平衡,求得解脫之門徑。
既然生老病死之不可規(guī)避,那白居易領(lǐng)悟到人生之空幻便不足為奇?!逗蛪粲未涸娨话夙崱罚骸捌G色即空花,浮生乃焦谷?!薄赌捍杭脑拧罚骸案∩际菈?,老小亦何殊?”《野行》:“浮生短于夢,夢里莫營營?!薄队^幻》一詩,將這種人生最終歸于虛空的認識,直白地道出:“有起皆因滅,無睽不暫同。從歡終作戚,轉(zhuǎn)苦又成空。次第花生眼,須臾燭過風。更無尋覓處,鳥跡印空中?!薄盎ǚ腔?,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保ā痘ǚ腔ā罚┩庠谑澜缛邕^眼煙云,瞬息萬變,眼中的花,不是真真切切的花;霧,也不是真真切切的霧,而是外部世界的外化,是本心外射的花與霧,突如其來,去的時候也是不可捉摸。外部世界盡管變幻萬千,但最終全歸于“空無”。
佛教宣揚人生痛苦,目的是為了使眾生認識自己,以此修得般若智慧,讓眾生開悟。悟后起修,最終得到生命的解脫。禪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明心見性,對文人有著深遠的影響。詩人作品引禪理入詩,往往寓禪理于無形,禪境醇厚。白居易很多詩歌未使用禪語而具有極深的禪意,錢鐘書《談藝錄》言“乃不乏說理,而狀物態(tài)以明理,不空言道,而寫器用之載道。拈形而下者,以明形而上。使寥廓無象者,托物以起興,恍惚無朕者,著跡而如見……鳥語花香,而浩蕩之春寓焉;眉梢眼角,而芳悱之情傳焉。舉萬殊之一殊,以見一貫之無不貫,所謂理趣者,此也?!倍U宗詩歌的審美境界是“一切現(xiàn)成的現(xiàn)量境,觸目菩提,不容擬議;直覺境,水月相忘;日用境,脫落身心。”白居易的詩歌善于融禪宗的現(xiàn)量境、直覺境、日用境入詩。
佛教禪宗將山水自然看作是佛性的顯現(xiàn),山水作品往往呈現(xiàn)空遠幽細的特點。詩人隨緣任性、樂以忘機,有時采用直接表述的方法。如《閑居》:“心靜無妨喧處寂,機忘兼覺夢中閑。是非愛惡銷停盡,唯寄空身在世間?!薄冻赜纬悄稀贰暗╇S鹓鷺末,暮游鷗鶴旁。機心一以盡,兩處不亂行。”《在家出家》:“夜眠身是投林鳥,朝飯心同乞食僧?!?/p>
《寄韜光禪師》:“東澗水流西澗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臺花發(fā)后臺見,上界鐘聲下界聞。遙想吾師行道處,天香桂子落紛紛。”在對禪寺特有的幽靜景色的描寫中表現(xiàn)了幽深空寂的禪境。“澗水”、“云”與“桂子”一片圓融和諧。
禪宗在審視萬物時的自在無拘,帶來了詩境的雍容灑脫?!栋自迫罚骸疤炱缴缴习自迫谱詿o心水自閑。”猶如一幅淡墨的山水圖畫,白云與泉水從流飄蕩,明凈澄澈,一如詩人閑適的心態(tài)。
“水月相忘”側(cè)重于對自然山水的體悟,而“日用是道”側(cè)重于日常生活的感悟。中唐以后,禪宗在欲行禪特別盛行,它宣稱不用出家修行,甚至不用拜佛念經(jīng),一念頓悟便可以于人世間苦痛中解脫,所謂“身不出家心出家”(《早服云母散》)。雖身在官場,但只要放下人生的枷鎖,便可悟得禪道?!巴忭樖篱g法,內(nèi)脫區(qū)中緣。進不厭朝市,退不戀人寰。自吾得此心,投足無不安。委形老小外,忘懷生死間”(《贈杓直》)?!笆贾骐[者,不必在山林”(《玩新庭樹因詠所懷》),所謂日用平常皆是禪道修行。只要自我頓悟,外在的一切束縛都是多余,日常生活一樣可以參禪悟道。因此白居易許多詩歌描繪了他在家禮佛的情景:“歌臉有情凝睇久,舞腰無力轉(zhuǎn)裙遲。人間歡樂無過此,上界西方即不知。(卷三十四《與牛家妓樂雨夜合宴》)他在《山居》詩和《在家出家》兩首詩歌描繪了他這種半僧半仕的身份。另外,佛教“涅槃寂靜”,滅除一切煩惱,不執(zhí)著于外物,便是禪宗提出的“活在當下”?!秾莆迨住罚骸拔伵=巧蠣幒问?,石火光中寄此身。隨富隨貧且歡喜,樂不開口笑是癡人?!薄肚逭{(diào)吟》:“今晨從此過,明日安能料?若不結(jié)跏禪,即須開口笑。”
白居易信奉佛教,但是并不禁欲,“他并不篤信佛教的終極真理和彼岸的極樂世界,而是將佛教的超脫意識改造為此岸世界的知足飽和、閑適無憂的人生哲學”。白居易所處的中唐時代動蕩不安,他習佛,實則是渴望從佛教中找到精神解脫之法,力求在尖銳復雜的官場斗爭中求得一席之地,雖是十分功利性的,但也可以說,“仕”和“隱”在他詩歌中得到了完美的體現(xiàn)。
因果報應(yīng)思想是佛教教義中的重要內(nèi)容,因緣和合而生,緣聚則生,緣散而滅。因果報應(yīng)不僅包括現(xiàn)世一切行為現(xiàn)象,還包括前世、未來世的種種。善的因能造好的果報,惡的因?qū)е虏缓玫墓麍蟆U^“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感興二首》:“吉兇禍福有來由,但要深知不要憂”便是闡釋因果報應(yīng)的。
禪宗認為人人都有佛性,不在乎外在形式。白居易將禪宗的精神精髓轉(zhuǎn)化為詩歌的一種創(chuàng)作方式,表現(xiàn)在詩歌中的便是自然流露、任性而出的類似閑吟式的語言。這類的詩歌大多過于直白顯露,而缺少詩歌本身的婉約蘊藉和禪宗的幽遠意境?!蹲x禪經(jīng)》:“須知諸相皆非相,若住無余卻有余……攝動是禪是動,不禪不動即如如?!庇行﹩渭兞_列佛教典故的詩歌,有損詩的意境。如《贈草堂宗密上人》:“吾師道與佛相應(yīng),念念無為法法能??诓貍餍?,心臺照耀百千燈。盡離文字非中道,長住虛空是小乘。少有人知菩薩行,世間只是重高僧。”有堆砌術(shù)語之嫌,減弱了藝術(shù)的美感和魅力。
白居易的詩歌關(guān)注普通人的生老病死的問題,折射出佛家的苦樂觀:但個體生老病死之不可回避,又讓他能夠覺悟到人生之虛幻。禪宗深化了他對佛理的體悟,使詩歌走向日常生活,使詩歌呈現(xiàn)出閑適的境界;但過分追求閑適任運,又導致了詩歌生硬枯燥??梢哉f,白居易詩歌總還是在自覺和不自覺之中始終煥發(fā)出佛家思想影響的光芒。
[1](清)彭定求.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吳言生.禪宗詩歌境界〔M〕.北京:中華書局,2001.
[3]胡遂.佛教禪宗與唐代詩歌之演變〔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張節(jié)末.禪宗美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5]孫昌武.禪思與詩〔M〕.北京:中華書局,1997.
[6]王志清.盛唐生態(tài)詩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7]方立天.中國佛教文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8]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9]錢鐘書.談藝錄〔M〕.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8.
[10]周裕鍇.中國禪宗與詩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11]白居易.白氏長樂集〔M〕.上海:文學古籍社,1955年影印本.
[12]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白居易之思想行為與佛道關(guān)系〔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
[13]李淼.禪宗與中國古代詩歌藝術(shù)〔M〕.長春:長春出版社,1990.
[14]張立文.空境——佛學與中國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15]王月清.中國佛教善惡報應(yīng)論初探〔J〕.南京大學學報,1998(1).
[16]尚永亮.論白居易所受佛老影響及其超越途徑〔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1993(2).
[17]劉正輝.淺論《紅樓夢》詩詞中的佛學思想〔J〕.安徽文學,2010(10).
[18]胡遂.詩禪特質(zhì)異同論〔J〕.湖南師大社會科學學報,1994(2).
[19]胡遂.三學兼修話香山——白居易佛學修養(yǎng)初探〔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5).
[20]鄒婷.白居易的生命意識及其與佛教的關(guān)系〔J〕.泰山學院學報,2010(1).
Brief analysis Buddhist thought of Bai Juyi’s poetry
Hu Ling
Bai Juyi uses poems to illustrate Buddhist principles.His poems mainly expound the Buddhist view of happiness and hardship,nothing view,Zen and Karma thought.Some poems seem to be dull and boring because of the mere listing of the Buddhist terms.Buddhism,especially Zen,has an important and far-reaching impact on Bai Juyi’s poetry.
Bai Juyi;Buddhist;Unreal;causality Z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