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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是我有眼無珠

2017-11-13 19:32雨樺
連云港文學(xué) 2017年11期

雨樺

1

席小雯和易塵一見面就吵了起來,當(dāng)然,這次見面是易塵先約她的,如果他不約她,她不會跟他見面。她甚至打算永遠(yuǎn)不跟她見面。

這種時刻,敗下來的都是易塵,他只好笑著解釋:

“想給你一個驚喜?!?/p>

“強(qiáng)買強(qiáng)賣也不過如此吧!”

易塵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也許,方式不對,但出發(fā)點(diǎn)是好的,既然牽手戀愛是為了結(jié)婚,何況他們都奔三了,這個年齡的男女不過是秋后的螞蚱,還能浪漫幾天呢?多數(shù)都成了孩兒他娘、他爹。

易塵想結(jié)婚。

想跟席小雯結(jié)婚,這個夢想持續(xù)了十年,從來沒有動搖過。

沒承想,人家非但不感激,還興師問罪來了。弄成這樣不是易塵的本意。他的確是想讓她高興、歡喜。沉默了半晌,見席小雯沒有和好的意思,易塵只好主動向她道歉。在他看來,拿著鉆戒玫瑰花求婚太沒創(chuàng)意。所以,才沒有同她商量,就把結(jié)婚喜訊發(fā)給她的同事、朋友、親人。包括酒店的選擇,背后早已經(jīng)做好功課。

這樣的解釋讓席小雯大跌眼鏡。

易塵眼中的浪漫,在席小雯眼中,成了商家的‘霸王條款’。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同她商量一下?是無視她的存在還是對她的不尊重?難道有錢就可以這么任性?席小雯的不滿,怒意,讓易塵如此不理解。一場浪漫的愛情表白成了一場無聲的硝煙。

加之這些年,他已經(jīng)隱忍了再隱忍。這叫什么?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甚至連驢肝也不如!無名之火在心里騰地躥起來,一腳踢飛了路邊的一個礦泉水瓶。飛起的礦泉水瓶做了一個簡單的弧線運(yùn)動,嘩啦一聲落地,驚起了樹上的夜鳥,倉皇的飛走,氣氛急轉(zhuǎn)直下。

“你根本就不想忘記他!”

在他最初的設(shè)想和計劃中,席小雯一定會為他的偉大創(chuàng)舉而感動得暈頭轉(zhuǎn)向,熱淚盈眶。最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象力太差了,這種糟糕的結(jié)局,讓他的自信心倍受打擊。他發(fā)現(xiàn),席小雯對結(jié)婚這件事并不積極,一切都是他一廂情愿,這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她沉默地看著他。她不知道自己的沉默更激起了他內(nèi)心的無名之火。

“你就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都沒在乎過我嗎?你當(dāng)我是什么?抹布?備胎?”

“對不起,從現(xiàn)在開始,你是什么跟我無關(guān)!”

“那我們不結(jié)了?”易塵斜著眼,氣結(jié)地問。

隨便兩個字從席小雯冷艷的嘴角里射出來。像一顆堅硬無比的子彈,射向易塵的臉、眼睛、心臟,或者身體的任何一處,他感到撕裂般的疼!

“隨便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結(jié),我呢,管不著,你不想結(jié),我也管不著。你想跟誰結(jié)就跟誰結(jié)唄。”席小雯攤開手,一臉無辜地說?!澳隳敲从斜臼?,世界都在你的掌控中,管別人什么意見態(tài)度干嗎?”

“你就是看我不順眼!”易塵氣呼呼地說。

“怎么叫順眼?沒結(jié)婚,就給你生下孩子?你說一我不敢說二?你往東,我不能往西?這就是看你順眼?”

“……我不跟你抬杠!”

“我這叫實(shí)話實(shí)說!”

易塵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最后卻成了這樣,兩個人在棧橋邊越吵越兇,聲音越來越大,這是他們認(rèn)識十年來的第一次爭吵,竟然在他求婚的時候發(fā)生,易塵不理解,也感到從未有過的委曲、傷心和失望,這十年的等待還不夠嗎?就算沒有真愛,也有感動吧。而席小雯自始至終都一副冷冰冰的嘴臉。兩個人,原本幾步路,卻走得萬水千山一樣難。

他怎么能心平氣和?

“席小雯,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也是人,我也有自尊,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有喜怒哀樂,不只是你有!請你不要太過分好不好?”

“我沒有強(qiáng)迫你喜歡我,我更沒有強(qiáng)迫你娶我!”

“你根本就是冷血!”

兩個人互不相讓。不知道何時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從現(xiàn)在開始,你我各不相關(guān)!這婚我不結(jié)了!”

席小雯說完,甩手而去。

傻眼的是易塵。

呆愣片刻后,他急忙從后面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席小雯的胳膊,大概用力過猛,差兒把席小雯扯倒。席小雯不管,掙扎著往前走去,易塵怕她跑掉不得不用胳膊圈著她。剛才還憤怒不已,此刻除了對不起,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了。

見席小雯這樣決絕,易塵一把抱住她,然后,撲通一聲跪下了。席小雯的身體隨著慣力的作用趔趄了一下,她想走掉。但易塵抱得十分用力,她抽不出來身體。

她被拖在原地動不得,只好仰頭看著頭頂蒼藍(lán)色的夜空。繁星點(diǎn)點(diǎn),月光從蒼穹深處傾瀉下來,籠罩世間紅塵萬物。那些高聳的樓宇,因此蒙上了霧蒙蒙的感覺。加之夜晚五顏六色的燈光,使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燈紅酒綠之中,印在地上的影子忽短忽長。卻沒有了往日浪漫的情調(diào)。眼里憤怒的火焰,很快又消失。因?yàn)槌臣?,而破壞了這樣溫馨的時光,不是易塵的愿望與初衷。

如果說錯,也是愛她心切。

他愛了十年的姑娘,眼看著跟別人同居,懷孕,又眼看著她被人拋棄,無論他怎樣對她,她從不正眼看他,在他面前,她永遠(yuǎn)是一個高傲的公主,而他永遠(yuǎn)卑微得不知所措。她無形中操控著他的悲喜。

這就是他要的愛情嗎?

這就是他十年死活不放棄的結(jié)果嗎?

愿望與現(xiàn)實(shí)總是差得離譜。漸漸的,死死拖她的大腿失去了力度。他恨死了自己!突然,他一拳打在自己的頭上!是的,他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他的內(nèi)心同樣高傲、自負(fù),為什么在她面前卻成了窩囊廢?除了跪下,他找不到更好的原諒方式。

連聲說對不起。

說對不起的易塵完全失去了易總的風(fēng)度與棱角。

他是那樣溫順,柔軟……

他是那樣無助與絕望……

如果席小雯不想此時結(jié)婚,他可以收回這個承諾,那些人他去解釋,一定給她一個體面的臺階。只求她不生氣,只求還能開心在一起。他甚至給她承諾,結(jié)不結(jié)婚都無所謂。如果就是為了結(jié)婚而結(jié)婚,心不在此,早晚有一天也會成為陌路。在一切變好以前,總要經(jīng)歷一些不開心的日子,這段日子或許很長,或許是一覺醒來。本來他想說出這些話,說出口的卻成了這樣:

“我知道你討厭我,不管我如何努力,你還是沒有喜歡上我,我努力了十年,所有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而已……我好傻,生生讓你討厭了這么多年,對不起,從現(xiàn)在開始,我會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不會再煩你……對不起,小雯,對不起……”

他跪在眼前說這些話時,她堅硬的心忽然間像被溫暾的水侵襲了一下,亂了分寸。忍了又忍,眼圈還是澀到有濕。

席小雯僵直地立在那里。

在愛情已經(jīng)物化與快餐化的今天,雖沒有熱烈的感情,但這十年的追求與等待,也讓我們冷漠的心瞬間產(chǎn)生多少唏虛不已的感動呢。

2

易塵供職萬家地產(chǎn)集團(tuán),集團(tuán)總部在青島,上海有分公司。

易塵是上海分公司的負(fù)責(zé)人。

這就意味著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上海,如果不在上海就是奔走在全國各大城市的路上,每有一處工地完工,也總有一處工地開工。全國30多個城市都有他們的項(xiàng)目,如果按自己的年齡或?qū)W歷,怎么也做不到現(xiàn)在這個位置,頂多是個跟班的或技術(shù)員。公司老總是同學(xué)孫建文的父親,當(dāng)年兩個人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都親如兄弟。后來,孫建文考上了大學(xué),易塵落榜。苦悶中的他差一點(diǎn)得了抑郁癥,孫建文希望父親孫漢年能幫一把,就這樣,不愿意復(fù)讀的易塵去了萬家集團(tuán),跟隨孫漢年,做他的助理。四年后,孫建文去了英國讀博士,而易塵在孫漢年的培養(yǎng)下,已經(jīng)對地產(chǎn)業(yè)了如指掌。他也漸漸喜歡上了這一行業(yè)。易塵做得非常努力。也深得孫漢年的喜歡。同時有意在這一行業(yè)好好培養(yǎng)他。30歲的他已經(jīng)做到了分公司老總的位置。

其實(shí),易塵之所以選就任上海分公司經(jīng)理,恐怕與席小雯不無關(guān)系。

那時,席小雯正和長自己一屆的師兄康力攀如火如荼地戀愛。她的眼里根本放不下易塵,康力攀選擇了上海一家制藥公司,做工程師,席小雯畢業(yè)后隨他來到上海。不知道是易塵背地里刻意安排的偶遇還是真的是命里巧合,總之,他們在上海見過幾次面,每次見面都是席小雯挽著康力攀的胳膊,一副恩愛模樣。

易塵依如從前老同學(xué)那樣熱情,主動約他們兩個人吃飯,敘舊,被席小雯一口給拒絕了。

她拒絕的理由與她的長相氣質(zhì)一個調(diào)調(diào)兒,十分高貴,脫俗:

“用你的成功襯托我的落魄嗎?可惜,你請錯了對象!我不羨慕你的成功!”

沒等易塵把話說出來,高跟鞋敲擊樓梯的聲音已經(jīng)在房間里清脆的回蕩著,席小雯就這樣沒了影。易塵不計較席小雯的冷艷高貴,他早就習(xí)慣了。高中時她是如此,現(xiàn)在也是。這是她一貫的風(fēng)格。

大學(xué)時,席小雯學(xué)的是新聞采編,來上海找工作沒有多大優(yōu)勢。本來北京一家大報社想留用席小雯,包括她的故鄉(xiāng)青島日報也向她伸出橄欖枝。應(yīng)該說不論是北京還是青島,都是不錯的選擇。當(dāng)然,青島媒體能向她主動伸出手并不是席小雯優(yōu)秀過了頭,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一定是她的親娘梅姐背地里求爺爺告奶奶的把她的事給解決了……

席小雯既沒有選擇留在北京,也沒有因梅姐的舉動感動得稀里嘩啦,心一橫回到故鄉(xiāng)青島,而是義無反顧去了上海。在席小雯看來,北京再好,若沒有了愛情,于她而言也是一座空城。至于故鄉(xiāng)青島,她壓根兒就不想回。

她討厭梅姐這樣自作主張決定她的人生。

但席小雯也想開了,一般不跟梅姐犯話,她們是兩個毫不相干的親人。如果不是梅姐親自生了她,席小雯可以把她看成是路人甲或乙。從少年開始一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席小雯很少回家,拒絕與梅姐只言片語。除非是必說不可的話,否則一律用嗯、啊來代替。席小雯不愿意這樣與梅姐相處,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在一起的日子就成了這樣。隔段時間,在外面久了,就想回家,非常想的那種?;丶液?,又總是有一種無形的東西像影子一樣隔在她與梅姐面前,之后,那種想回家的感覺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煩躁,甚至莫名其妙地想發(fā)火。

逃離以前,席小雯努力消除她們間的‘影子’。

每當(dāng)這時,梅姐就用客氣的眼神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天外來客。席小雯也覺得自己這樣做很虛偽,兩個人最好的時候就是相互假裝客氣,多數(shù)時候,是席小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眼看著梅姐就要發(fā)作的脾氣,她只好隨便找借口再次從家中逃離。

梅姐的性格確實(shí)不太討人喜歡,或者干脆的說不討席小雯的喜歡,好強(qiáng),怨氣叢生,缺乏柔情和耐心,這是席小雯長大后對梅姐的認(rèn)知。

席小雯沒想到,來上海以后的一切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樣順利。

在上海期間,有很長一段時間,席小雯沒有找到工作,那時,她和康力攀租住在弄堂里,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張稍大一點(diǎn)的床而已。每個月要三千多塊。廚房,衛(wèi)生間都要與其他租戶合用,生活十分不便,但為了省錢,也只能而已。為了減輕康力攀的壓力,席小雯在畢業(yè)即失業(yè)的半年里,放棄了專業(yè),進(jìn)了一家外貿(mào)進(jìn)出口公司,做內(nèi)勤。顯然,這不是席小雯愿意接受的一份工作,但為了生活,她只能暫時理想屈從現(xiàn)實(shí)。為了柴米油鹽的事偶爾與康力攀有過不開心的爭執(zhí),但也是風(fēng)吹烏云,很快散去。

突然,久不聯(lián)系的高中同學(xué)默默加了她的微信,在微信里告訴席小雯,她在智聯(lián)招聘上投簡歷時發(fā)現(xiàn)上海一家媒體招記者,若她有興趣可以投一下。席小雯早就沒信心了,默默勸她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不成不搭啥,成了可是人生大轉(zhuǎn)折。席小雯聽了勸,把以前做的簡歷發(fā)到招聘郵箱里去了。一周之后,她接到了面試電話,經(jīng)過初試,復(fù)試,過五關(guān)斬六將,她終于在幾百人中脫穎而出。應(yīng)聘成功的時候,席小雯打了三個電話。第一個是打給默默的,真心謝她,哪天她來上海,全程費(fèi)用她出。第二個電話是打給易塵。她一字一句地告訴易塵,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擺出一副有錢人的架勢,好歹她現(xiàn)在也是解放日報的記者呢。易塵除了祝賀還洗耳恭聽地接受了席小雯的教訓(xùn)。第三個電話是打給康力攀的。此前投放簡歷她沒跟他說,失望的事太多了,后來,她就長了心眼,再投簡歷,都不會跟他說,除非有了確切消息。電話那端的康力攀聽到這個消息并不是有多高興,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說正忙,就掛了電話。

去報社做記者也是康力攀希望的事。電話收線時,席小雯只是有瞬間的疑惑,但一想,康力攀最近的確很忙,公司研發(fā)的新藥,正在實(shí)驗(yàn)的關(guān)鍵時刻。康力攀對她說過,如果新藥通過國家試驗(yàn)上市的話,公司會給主要研發(fā)人員獎勵一套150平的公寓。這在寸土寸金的上??墒呛芏嗳艘惠呑佣紝?shí)現(xiàn)不了的夢想。從公司到回家的路大概得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席小雯心疼康力攀,就讓他隔天回來一次,晚上住在實(shí)驗(yàn)室里??盗ε示吐爮乃陌才?。就在席小雯暢想著她與康力攀幸福的小日子時,她收到一條康力攀的微信。他在微信中這樣寫:

雯雯,對不起,我不能像以前那樣愛你了,找個好人嫁了吧。曾經(jīng)愛過你的康力攀。

然后,人就消失了。打手機(jī),空號。去公司找他,同事不清楚,只好找他上司。上司答,康力攀在一個月前就辭職了。公司極力挽留他,而且正準(zhǔn)備給他加薪,新藥研發(fā)已經(jīng)進(jìn)入關(guān)鍵時刻,但他寧肯放棄公司的優(yōu)厚條件也要辭職,至于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總之,就是頭也不回地走了。席小雯瞬間就懵掉了。她不知道康力攀會去哪里,問遍所有大學(xué)同學(xué),知情人,都沒人知道。席小雯擔(dān)心他出了意外,去公安局報了案,每當(dāng)出車禍或有認(rèn)尸的公布,她都會膽戰(zhàn)心驚地跑去,每次又失望而歸。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變成了一滴水,蒸發(fā)了還是化成了塵埃隨風(fēng)刮走了?

席小雯利用記者采訪的職業(yè)之便,差不多掘地三尺了,終于,三個月以后,在一家郊外的別墅里找到了康力攀。大門半開半掩,康力攀半個頭探出來,冷漠地看著席小雯。顯然,他沒有想到來人是席小雯。三個多月來,席小雯找得心力交瘁,找得辛苦而絕望。如果不是此刻找到他,席小雯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有力量和信心撐下去。

康力攀沒有請她進(jìn)去的意思,而是冷冷地告訴她:他和凱米要去英國留學(xué)了。席小雯明白了,原來他是搭上了富翁的公主。可是,這是什么時間發(fā)生的事,如此冰雪聰明的席小雯怎么會一無所知?

康力攀不想跟席小雯多說,凱米一會兒就要回來,他希望席小雯不要來打擾他的幸福,可是,席小雯固執(zhí)得很,希望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愛情是雙方的契約,不能他說愛就愛,他說不愛就一走了之,不管別人死活。大學(xué)四年,上海三年,七年的感情、青春都交給了他,最后,他只揮了揮手,輕輕地我走了。席小雯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局,她就是要康力攀給她一個交代。

康力攀給她的交代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和又一記響亮的耳光。

他還盛氣凌人的警告席小雯:“別以為漂亮就是資本!我康力攀不是只要臉蛋就足夠的草包!我這種天生做大事的人,你席小雯這種市井女孩嫁不起!”

手指用力捏著席小雯的下巴,趁其不備用力一聳,她整個人就摔出去了。像樓上掉下的垃圾袋子一樣,通的一聲,摔出去了很遠(yuǎn)。

大門砰地關(guān)上了。一切都結(jié)束了。

席小雯醒來時人在醫(yī)院,胳膊上掛著吊水。護(hù)士告訴她,孩子沒保住,流產(chǎn)了。她的唇角微微一抖……病床旁邊坐著易塵,一只手還被他緊緊地握著。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嗓子啞得要命,說不出話來。他俯過身來,擦掉她眼中的淚水,卻越擦越多。最后放聲哭出來。他半抱著她,像父親抱著一個被自己不小心傷害的孩子,那樣內(nèi)疚的抱著……席小雯對于易塵的到來顯然是吃驚加震驚,她不明白,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住處的?不過她也沒問,她不想在此回憶昨天的事。沒想到,易塵卻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她:康力攀讓他來的。

席小雯再次一愣。易塵沒有撒謊。

三天前的下午,康力攀約他見面,就在街心公園,康力攀開門見山,讓他去照顧一下席小雯。易塵不明白他的意思??盗ε矢嬖V易塵,怕她出意外。

易塵問為什么?

康力攀沒有隱瞞,他喜歡上了一個富家小姐,可以祝他事業(yè)成功,席小雯也不是不優(yōu)秀,但是,她不能給自己事業(yè)上的幫助,僅此而已。易塵二話不說,一拳打在康力攀的臉上,頓時,康力攀口鼻竄血??盗ε蕣^起還擊,他還擊的理由更是理直氣壯:他不退出,哪有易塵的份兒?把姑娘還他,應(yīng)當(dāng)感激才對,而不是恩將仇報!真是瞎了狗眼!如果康力攀不說這句話,易塵或許也只是一拳了之。但現(xiàn)在,康力攀說了這句話,易塵也就無法克制內(nèi)心憤怒!他怎么會任由一個壞男人欺負(fù)一個好姑娘欺負(fù)了這么多年?她整個的青春都給他了,不嫌他窮,不嫌他沒房沒車,為他,放棄了自己的專業(yè),放棄了到手的好工作,到頭來,他卻像扔垃圾一樣,把她一扔了之!就算這個女孩子不是席小雯,是王小雯,李小雯,易塵也會狠狠教訓(xùn)這個沒有人性的王八蛋!要讓他明白,姑娘的青春不是供他這類王八蛋無情揮霍的!

兩個人撕打在一起。易塵的拳頭一次比一次猛烈。不是為自己,是為席小雯。是為她所遭遇的不公。

一個男人的道德淪喪到這種地步,就算他是億萬富翁也不值得獻(xiàn)身。席小雯真是瞎了眼,怎么能把這樣一坨臭狗屎當(dāng)成甜點(diǎn)美味?易塵有力的拳頭就是要康力攀明白,世間沒什么比一個姑娘的心更價值連城了,尤其是在一個男人一無所有,她把自己毫不保留地交出去的時候。康力攀移情別戀,吃上軟飯,攀上高枝還有理了!易塵就是要用拳頭狠狠地教訓(xùn)他的厚顏無恥??!

康力攀是四川男人,有著南方男人的小巧玲瓏。易塵是北方男人,高大,硬朗。無論在氣質(zhì)還是體力上都有著南方男人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幾個回合下去,康力攀就失去了還手之力,直到路人報了警,易塵才放了他。為此易塵在警局待了一夜,但也幸虧康力攀這個王八蛋來找他了,不然的話席小雯一命嗚呼了都不知道。

調(diào)養(yǎng)好身體后,席小雯不想在上海待下去。她想回青島,青島是她從小到大生活的城市。其實(shí),她也不想回青島,不愿意面對梅姐,如果回去,有她嘲笑自己的資本了,當(dāng)年她和康力攀的事讓梅姐一語成讖。但是不回青島,她能上哪兒去呢?

就在席小雯不知死活時,默默在微信里約她去麗江,不想跟團(tuán)走,但又苦于沒伴兒,就讓席小雯陪她去。席小雯哪也不想去,只想在屋里睡覺,一口回絕了。默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訴說女孩子一個人去麗江的孤單,最后大方承諾,路費(fèi)食宿她報銷……

不是路費(fèi)的問題,就是不想去,世界在她眼中是灰的。在沒有被出局以前,她是想去麗江的,做夢都想,但康力攀太忙,他要席小雯等到秋天,他歇年假時兩個人一起去,這是她生日時他許下的愿望。沒過多久,久未聯(lián)系的大學(xué)同學(xué)陳卓在微信里問席小雯為啥沒來麗江,他在麗江開了一家酒吧,據(jù)說,生意不錯。問得席小雯一頭霧水,后來陳卓發(fā)來康力攀在麗江游玩的照片,照片上有一個與他相依相偎的女孩子,康力攀說是他表妹……陳卓之所以發(fā)微信給席小雯,是想證實(shí)一下,照片上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康力攀表妹。這個席小雯也不能確定,他的確是有很多個表妹,但席小雯也只是聽康力攀說說而已,一個也沒見過。

陳卓的提醒很快就成了事實(shí)。這件事不久以后,康力攀就離她而去了。

秋天不會因?yàn)樵?jīng)相愛的人不愛了而放慢她來臨的腳步,她不會去麗江了。心死了,世界也就在她眼中失去了色彩。

大概同病相憐,默默說起自己不被父母祝福的愛情,煩惱到極。去麗江玩是假,散心是真,這一點(diǎn)她沒有撒謊,父母就是不看好唐慕遠(yuǎn),不是他人不好,太窮,一無所有,結(jié)婚買房買車的事別指望他一點(diǎn)兒,或許這也是席小雯的痛處,見事情有了轉(zhuǎn)機(jī),默默趁熱打鐵買了兩張去麗江的機(jī)票。

席小雯并不知道,她與默默每天在一起的細(xì)節(jié)都通過微信傳給了易塵,當(dāng)然,去麗江所有游玩的費(fèi)用都是易塵出的。默默不是因?yàn)橐讐m出錢她才想去麗江,麗江是她向往了很久的地方,但平時工作太忙,抽不出大塊兒時間,正好,那幾天公司搬家,裝修,工作不能正常開展,默默決定幫易塵完成這個心愿。何況,這些年,雖然兩個人讀了不同的大學(xué),但一直沒有斷了來往,假期回來都要聚幾次的,不同的是,默默從西安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了青島。本來,她也想去上海,但父母就她一個女兒,不想她遠(yuǎn)走他鄉(xiāng),孝順懂事的默默回了青島滿足了父母的愿望。

席小雯去麗江的時候,易塵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梅姐,接到易塵的電話,梅姐十分意外。

她不知道這個多年前被自己罵得狗血噴頭,甚至是一坨永遠(yuǎn)熏鼻的臭狗屎后來成為有為青年的易塵給她打電話是什么意思?是來找她算賬報仇她當(dāng)年有眼無珠錯失了一個乘龍快婿?還是炫耀他的成功?

梅姐拿不準(zhǔn)。

易塵的語氣好到極點(diǎn),他越是這樣,梅姐心虛得不敢說話。生怕哪句話說錯了,沒有回天之力。不過,梅姐也的確后悔過當(dāng)年沒老,眼卻昏花,錯把鉆石當(dāng)磚頭。易塵絲毫沒有提及當(dāng)年兩個人間的恩怨,而是求梅姐幫忙一件事,他的房子裝修以后,因?yàn)橐恢痹谕鉀]有入住,每個月水電費(fèi)都沒人去交不說,房子老空著也不好,他媽自己有房子,不去住,又不想租出去,就問梅姐,是否可以去他的房子住,當(dāng)幫他看房,當(dāng)然不能白看,每個月給她二千塊錢工資,順便打理一下院子里的花草,清掃一下家里的衛(wèi)生。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梅姐不敢相信。

可是易塵的語氣絲毫也沒有騙她的意思。

雖然梅姐是一個市井女人,文化不高,生活并不富有,但她也留了一個心眼,就說這事要與席小雯商量一下以后才能決定。

梅姐這樣一說,易塵也不強(qiáng)求,就說,他再找別人,不麻煩梅姐了。

放下電話以后,梅姐那個后悔呀,錯失了一樁生錢的買賣,她說與席小雯商量一下不過是個借口,這些年兩個人話都很少說,更別說商量什么事了。不過從那以后,兩個人中斷了多年的外交關(guān)系開始恢復(fù),有時是易塵打電話給梅姐,有時是梅姐打給易塵。

一次電話過后,易塵似是而非透露了一個消息,席小雯可能要回青島。梅姐緊追不舍地問,易塵含混其詞,并不給予正面答復(fù)。梅姐也不是好糊弄的主兒。心想一定是易塵有什么事瞞著自己,不過,易塵不說,梅姐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她還沒老到糊涂的地步,開誠布公道:

“你以為那個姓潘的是什么好鳥?我早就警告過席小雯!”

易塵拜托梅姐好好照顧席小雯。

梅姐答應(yīng)得十分熱烈,甚至有些討好的味道,因?yàn)樗?,十年前她十分討厭的那個沒考上大學(xué),父母離異的窮小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今夕非比,年薪百萬,要是席小雯能嫁給他,今后,她和席小雯的后半生都有了保證……然而,鑒于以前梅姐對易塵的漫罵和橫眉冷對,她不敢確定,易塵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dá),身邊是否有了獻(xiàn)身的好姑娘。

于是,梅姐熱情邀請易塵有空兒來家里做客。話是這么說,對于易塵來家里做客并不抱著什么希望,這事在電話之后也就沉寂了。就算席小雯真的跟那個姓潘的分了手,梅姐也不會對席小雯與易塵之間報什么希望,她了解席小雯比對自己還了解。這種希望就像指望席小雯回青島一樣惘然。

當(dāng)初,席小雯要畢業(yè)時,梅姐的心還有一絲希望,希望席小雯回到故鄉(xiāng)青島,回到她身邊,畢竟,青春不在了,她忽然感覺從未有過的孤單。

可是,像春天的柳樹一樣輕舞飛揚(yáng)的席小雯哪里把年老色衰的梅姐放在眼里?更不會聽進(jìn)一句勸說,她義無反顧去了上海。理由很簡單,她這個荷爾蒙旺盛的年齡,太需要愛情了,她離不開那個男人,這是事實(shí)。梅姐不是不想攔她,而是想,就是以死相逼席小雯也不會眨一下眼,還是會飛上海去找那個男人,男人才是她心靈最后的歸宿。梅姐在席小雯的身上看到當(dāng)年的自己,所以,她知趣地閉了嘴,一個人過了一段心情寂然的日子。雖然孤單,倒也清靜。就在她陷入深深的無望時,三年后,也就是易塵電話后沒有多久的一個黃昏,席小雯一聲招呼也不打,拉著箱子,一臉菜色地走進(jìn)了家門。

梅姐幾乎像看著外星人一樣看著她——

原來的趾高氣揚(yáng)蕩然無存。席小雯根本無視梅姐錯愕之中夾雜著淡淡驚喜的目光,獨(dú)自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門一關(guān),沒有對梅姐有只言片語的解釋。梅姐站在門外,愣了又愣,幾次欲伸手想敲她的門,但都理智地說服了自己。嘆息一聲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的她怎么也平靜不了自己的心緒,好像這個家是席小雯付了錢的客棧一樣,來去自如。

席小雯的冷漠讓梅姐內(nèi)心的怨氣徒然叢生,許多話哽在胸口,悶得難受。只好披衣下床,在巴掌大的客廳里走來走去。想想席小雯一直以來對自己的輕視和冷落,再想起她今天的下場,梅姐的臉血脈賁張,這次,她連敲門都省下了,直接推開了門,站在門口直視著躺在床上的席小雯:

“你也有今天的下場?”

原本,面對梅姐的質(zhì)問,席小雯打算咬緊牙關(guān),沉默不語,她不屑一顧和梅姐一般見識??墒牵K究年輕氣盛,沒有忍住,有力的回了一句:

“正中你的意?!?/p>

“男人不甩你,你不會回這個家!”

“你好,有男人娶你嗎?”席小雯的情緒再度失控。

“被人傷了才想起我!”

席小雯把被子扯過來,蒙住了臉,她不愿意與梅姐多說一句話。

梅姐雖然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但內(nèi)心里也微微泛起一股無法言說的喜悅,只是,這喜悅還沒有來得及回味一下,就變成了長長的永遠(yuǎn)也收不回的失落。因?yàn)榈诙焱砩?,席小雯就拉著從上海帶回的箱子離開了這個家,砰的關(guān)門聲像一塊突然砸進(jìn)梅姐心窩的石頭,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席小雯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破舊不堪的小區(qū)外。她沒有跟梅姐有半句解釋,為什么要到外面去住,似乎梅姐知道不知道她在哪兒住都無所謂,她原本就是這個家的過客,注定要離開的。

席小雯劇烈的摔門聲消失了很久,梅姐還一動不動的坐在沙發(fā)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暗下去的日光,漸漸失去了正午的熱度,仿佛是她此刻的自己,無論怎么打扮,都無法青枝嫩葉了。黑暗中的梅姐以一成不變的姿勢一直坐在沙發(fā)上,客廳里沒有開燈,淚水在梅姐的臉上簌簌而下,始終沒有斷過。

好多年,她都沒有流過淚了,不是她有多剛強(qiáng),也不是她有多快樂,而是她討厭女人流淚,自從父母離世以后,這么多年,她記得只流過兩次淚,一次是‘醉鬼’的死,這是第二次。梅姐先是雙手抱著肩膀,最后是開始摸她的臉,她一把又一把地從臉上揩下無聲流淌的眼淚,再抹在衣服上。

黑暗中,她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蹲沒有生命的雕像。

梅姐不是那種沒了孩子就活不下去的女人。自從短命男人離開她以后,她也并不缺少幸福和快樂??墒牵拖■┰谝黄鹉欠N感覺,終究是與那些男人不能代替的。梅姐對席小雯沒有奢求,只要能常?;貋砜此谎?,那種喜悅就會長久地停留在內(nèi)心,使她有一種莫名其妙的充實(shí),歡快之感。但梅姐也清楚地知道,自席小雯摔門而去的那一刻,她就不盼望席小雯能回來與自己同住了。她的生活里,只剩下了數(shù)不清的男人,剩下了談情說愛。這是她唯一的生活方式,她不認(rèn)為有什么不好,愛情不只屬于年輕人的專利,中老年人也有。

對于自己這樣的生活方式,席小雯總像看著一個怪物看著她,梅姐也不辯解。她想重新活一回,找回失去卻從未妖嬈過的青春。別人愛怎么看就怎么看——

曾經(jīng),她感覺一直被命運(yùn)挾持,身不由己。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掙脫了命運(yùn)的枷鎖,卻已物是人非。

其實(shí),席小雯沒有告訴梅姐的是,她之所以這么快從家里消失,從上?;貋硪郧埃驼液昧斯?,合租。是默默的好朋友吉憶租的公寓,原來她男朋友住那里,現(xiàn)在兩個人同居了,空出了房間。席小雯也有言再先,如果梅姐與她和平共處,暫住家里。去外面住,是萬不得已的選擇。

沒想到,自從進(jìn)家門的那一刻起,梅姐仍然是老樣子,席小雯只好甩袖而去!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摔門的那一刻,席小雯后悔自作多情回了青島。在她看來,梅姐根本不需要她。對梅姐的厭惡在平淡了多年以后突然再次爆到峰值。

拉著拉桿箱的席小雯,放慢了腳步。本可以打車,直奔住處,卻在大街上茫然地走著,突然感覺心里空成了夜晚的老城,雜亂而千瘡百孔,無法收拾。她不明白,生活怎么就成了這樣?她對梅姐的冰冷與梅姐對她的暴怒,都像一把刀,在彼此的心上相互扎來扎去。一對本該親密無間的母女,就這樣成了陌路。

與易塵的關(guān)系席小雯自己也說不清,如果說他們只是單純的同學(xué)關(guān)系,易塵送她一輛新款車子,還有一套海邊大宅。戶名只寫了席小雯一人。雖然這些事發(fā)生時,并不以席小雯的意志為轉(zhuǎn)移,但這畢竟不是一筆小錢,很多人一輩子努力都無法擁有的財產(chǎn),易塵眼不眨一下,就寫上席小雯的名字送她了。對于易塵送她的房車,席小雯并沒有表現(xiàn)出感激涕零的場面,反而冷冷地問:

“買我嗎?”

易塵有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解釋,這個在地產(chǎn)界小有名氣的青年才俊,在他喜歡的姑娘面前永遠(yuǎn)束手無策。

‘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如果你認(rèn)為是買,比我有錢的男人有很多,而你也非常漂亮,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找到比我更有錢的,而我,做這一切,只是希望你過得更快樂。’說出口的卻是:“對不起,我不知道如何做才能不傷你?!?/p>

席小雯開始非??咕芤讐m的房車。

倒是默默的話讓她有了徹底的轉(zhuǎn)變——

這世間,不是一無所有的男人感情都純凈得跟礦泉水一樣,也不是所有有錢男人送姑娘禮物僅僅是為了上床。

這一點(diǎn)席小雯得承認(rèn),易塵給了她如此貴重的禮物,但從來沒有對她有非分之求。后來,加上上下班路較遠(yuǎn),每天有大部分時間耗在公交車上,而她一時也拿不出買車的錢,就開了易塵送她的那輛車。

“我這算什么?”席小雯反問默默。

“有時拒絕別人的誠意也是一種傷害!”

“忽然覺得我挺值錢的?!毕■┌淹嬷Х缺?,冷笑。

“遇到好男人,哪怕你是魚眼,在他眼里,也都是珍珠?!?/p>

“我是魚眼?”

“珍珠。假一賠十?!蹦哪鼗卮穑D了頓繼續(xù)道:“雯雯,別折騰了,忘了那個姓潘的鳥人吧。”

席小雯并不知道,易塵之所以給所有親朋發(fā)了一條即將結(jié)婚短信,也是因?yàn)橛幸粋€席小雯毫不知情的內(nèi)鬼跟著里應(yīng)外合。這個內(nèi)鬼就是席小雯的親媽,梅姐。

梅姐之所以給易塵出了一個這樣的主意,是怕夜長夢多,錯失良機(jī),更怕易塵失了耐心,再怕好姑娘不管不顧,飛蛾撲火,坐懷就亂。同時也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一舉兩得。還有,梅姐認(rèn)為,此時席小雯沒什么好高傲的。如果她識大體的話應(yīng)該速戰(zhàn)速決,不然的話,等有人坐懷時,哭天抹淚也來不及了,從康力攀身上應(yīng)該深刻理解六個字:吃一塹長一智。再不答應(yīng),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瞎得瑟!

一個人最好的十年,都給了等待。

這樣長情的告白,茫茫人海,有誰能幸運(yùn)遇到呢?

沒有感激,也有感動。

就算是一顆冰心,也該焐化了吧。

席小雯梗著脖子,不知道在易塵面前就這樣僵直了多久。大腦像過山車一樣閃過很多雜亂無章的畫面。不可否認(rèn)的是,易塵總是在她悲涼絕望的時候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

一珠碩大的淚滴從她的眼眶滾出,掉在易塵的臉上,冰涼冰涼的。

“好我答應(yīng)你……”

席小雯決定回一趟梅姐家。

易塵想陪她一起去,席小雯拒絕了。與梅姐見面,十有八九兇多吉少,不是吵架就是橫眉冷對,她不想讓易塵看到她跟梅姐這樣水火不容。與易塵結(jié)婚的事無論如何得通知梅姐一聲,免得她事兒多。此次回家不過是通知梅姐一聲,這已經(jīng)是席小雯對梅姐最大限度的尊重,省得她這個親媽失落。其實(shí)是,席小雯在決定這件事之前,聯(lián)想到了當(dāng)年梅姐去班主任那里偷偷告密一事,生怕梅姐在她結(jié)婚那天當(dāng)著眾人的面鬧出什么讓人笑掉大牙的事,讓她和易塵難堪,也是提前預(yù)知一下梅姐對此事的反應(yīng)和態(tài)度,如果真有什么,席小雯也能從容應(yīng)對!當(dāng)聽到席小雯準(zhǔn)備結(jié)婚的消息,坐在沙發(fā)上的梅姐,停止了嗑著瓜子的動作。反問席小雯:

“賭氣還是怕剩下?”

席小雯心里極不舒服地回了一句:“我不是你!”

梅姐用眼角的余光都是白眼,好像她天生風(fēng)流一樣。席小雯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說出的話如同灑掉的水,收不回來,只好眼睛盯著電視,面無表情,打定主意不接梅姐的話。梅姐居然也沒有再刨根問底,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一場暴雨就過去了。席小雯還以為梅姐忽然良心發(fā)現(xiàn),準(zhǔn)備變成良家婦女,哪里知道親媽梅姐成了這場情事的臥底,讓席小雯渾然不覺中了她的圈套。

因?yàn)檫@件事能有現(xiàn)在的結(jié)局除了易塵的堅持外,梅姐左右逢源功不可沒。

她見過康力攀一次,大二那年,席小雯帶他來青島看海,直覺告訴梅姐,他不靠譜。背地里,梅姐把這種感覺直截了當(dāng)告訴了席小雯,席小雯一聲不哼地挽著康力攀的胳膊走了,那種輕蔑的眼神讓梅姐十分心涼,活了大半輩子的梅姐感覺一點(diǎn)兒自尊也沒有。但她還是在席小雯回到北京后再次打電話給她,強(qiáng)調(diào)她的感覺。

席小雯干脆地回答梅姐:

“跟你一樣,不結(jié)婚。談著玩!”

電話毫不客氣的掛斷,梅姐瞪著發(fā)出嘟嘟響聲的電話,除了瞠目結(jié)舌還是瞠目結(jié)舌!如今,當(dāng)年的話現(xiàn)在一語成讖。席小雯不知道,這是否是命運(yùn)對自己的報復(fù)?告別上?;氐角鄭u以后,晚上常常失眠,這個時候,席小雯經(jīng)常會想起當(dāng)年,自己任性十足地跟梅姐說過的這句話。

不過,她已經(jīng)做好梅姐嘲笑的準(zhǔn)備。

令席小雯想不到的是,梅姐居然反應(yīng)很平靜,既沒嘲笑也沒有跟她大吵。梅姐還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跟誰呀?

“你最討厭的人!”

說完這句話,席小雯的心里有一種自己也說不出的快感,報復(fù)嗎?似乎也不是,那種感覺很復(fù)雜,一時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梅姐臉上的淡漠透著習(xí)慣性的高傲!

“我討厭的人多了!”

別看梅姐是市井女人,能入她眼的男人真是不多。年輕時選錯了男人,中年以后,對待男人就越發(fā)挑剔了。

“當(dāng)年,我上高中時被你說成是窮鬼的那個人。有媽沒爹,沒教養(yǎng)。你不是還背著我給我老師告密,我因此在班上做了檢討,別以為你做的好事,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別以為我不說,就等于我忘了這件事!”

席小雯雖然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往事一樣,但她的表情還是有隱忍不住的悲傷與難過。

梅姐輕描淡寫的表情都寫著這樣一個問號:有這回事嗎?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想起當(dāng)年梅姐背著自己去找老師告密,席小雯的心緊緊就縮成一團(tuán),仿佛當(dāng)年的疼痛,從來沒有消失過。梅姐感慨老了,忘性多了。席小雯認(rèn)為她這是假裝糊涂,不得不屈節(jié)于她的表現(xiàn)。

“好像這些年,我反對的事情,你都在堅持!人都說,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你瞧你跟我,連抹布都不如,抹布還能擦灰擦油,你呢,只會跟我吵架,好像這些年我害慘了你一樣?!?/p>

“我反對你跟那些老男人來往,你不也是一樣背地里跟他來往嗎?”席小雯頓了頓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繼續(x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

梅姐稍有收斂怒瞪的表情,其實(shí)是以此試探席小雯內(nèi)心的想法:

“你跟他結(jié)婚合適嗎?”

“那你看我跟誰結(jié)婚合適?”

“好好好!我舉雙手贊成行了吧,祝你們花好月圓!早生貴子!白頭偕老?!?/p>

梅姐這個年齡了不會不知深淺,知趣兒知趣兒順坡下驢!心里卻一陣竊喜。

命運(yùn)還是朝著她希望的那樣走來。不管如何,席小雯回青島就好。更何況她是準(zhǔn)備嫁給易塵呢。

3

席小雯要結(jié)婚了。吉憶吃驚地看著她,原來還抗拒得要命,現(xiàn)在主動結(jié)婚,覺得不可思議:

“就為了那輛車和房子?”

“如果你也這樣看我?那我只能說,是了。”

“我知道你根本不愛他,所以,我只能這樣理解了?!?/p>

“你說得對,雖然我并不愛他,但是,他對我好是真真切切的,十年了,他拒絕戀愛,拒絕一切好姑娘的誘惑,還有什么比這個讓我感動呢?”席小雯低嘆一聲。

“感恩的方式有多種,獻(xiàn)身是最蠢的一種?!?/p>

“可我別無選擇?!?/p>

“你會后悔的!”

“不會,我要努力學(xué)習(xí)像他愛我一樣愛他。”

“如果愛情都是你說的這個定律,我還至于成為未婚單身媽媽嗎?更不至于有康力攀的不辭而別?!?/p>

不管吉憶如何反對席小雯因感動而嫁,席小雯還是如期舉行了婚禮。

結(jié)婚那天,席小雯渾身酸痛,無力,體質(zhì)向來很好,從來不感冒的她,不知道為什么偏偏結(jié)婚那天病了,不管怎么說,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她還是強(qiáng)打精神把這一天圓滿的支撐下來。從飯店回到新房里身體虛脫了般,躺到床上一動不想動,梅姐擔(dān)心,自然跟過來。趁易塵去給她買藥的空當(dāng)兒,梅姐又開始了她偉大的母愛教育。

“你現(xiàn)在是易塵的女人,心里裝著別人就是你的不對!”

席小雯把身子翻過去,給了梅姐一個背影。

梅姐不在乎席小雯這個態(tài)度,早就習(xí)慣了她這樣。主要是怕惹火易塵,每個人的忍耐是有限的,席小雯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會把小事積成大疙瘩,最后矛盾爆發(fā),無法收場。

“不是我多嘴,你在我面前擺一副臭臉沒關(guān)系,我是你親媽,易塵呢?他不是,他是男人,對你好,你不領(lǐng)情,把你一腳踹成窩窩頭樣兒的人你倒是整天對人念念不忘,純粹是天下第一大傻!”

席小雯的沉默激起了梅姐心中壓抑多時的不滿。有些話不吐不快。

“你冷著一副臉子給我看,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看看你婆婆,別以為人家對你多感冒,小心人家給你穿小鞋!到時難受的是你不是我!”

掀開被子,席小雯忽地坐了起來。梅姐也被席小雯橫眉冷對的樣子嚇了一跳,往后閃了閃身子,差一點(diǎn)從床邊坐空了自己。她張了張嘴,還沒等說出來,就被席小雯給壓了回去。

“你年輕時做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做完了男盜女娼的事來教訓(xùn)我?”席小雯冷哼一聲,就在她準(zhǔn)備繼續(xù)還擊時,一個暗影在眼前閃過。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易塵就站在門口,兩個人戛然停止了爭吵。

畢竟五十多歲的婦人了,有了生活的閱歷,不會像席小雯那樣憤青。梅姐自找臺階,對易塵不好意思的笑笑說:“她不舒服,你好好照顧她?!?/p>

“放心吧,媽?!?/p>

梅姐退出他們的房間,離開了他們的新房。但是,她的心卻丟在了席小雯的新房里。

結(jié)婚前夕,易塵把原來的舊房子重新裝修了一下。說是舊,也并不舊,那個房子離他現(xiàn)在的新房只有一路之隔的山水之都小區(qū),山水之都是商品房,總公司在小區(qū)里預(yù)留了幾棟高層,成本價賣給員工。母親伍愛蓮有房子,離婚時父親凈身出戶。易塵多次叫伍愛蓮搬過來住,她死活不來。久了,易塵也不強(qiáng)迫她。其實(shí),易塵明白,伍愛蓮之所以不離開,是那個房子留下了太多有關(guān)她與易塵父親的往事。

易塵只好把房子出租。

后來不租了讓梅姐搬到這個陽光房里,是考慮到梅姐住的同樣是老房子,采光不好。還有,離易塵的新房遠(yuǎn),他常年出差,如果搬到山水之都,席小雯有個什么事相互照顧起來很方便,梅姐自然歡天喜地的搬過來。這更讓她覺得席小雯嫁他嫁對了,當(dāng)然,此時的梅姐已經(jīng)不是彼時的梅姐,她懂得如何揣摩易塵的心思,有些借故地討好使女婿與丈母娘間的親情看起來渾然天成。

對于送房給梅姐這件事,梅姐搬進(jìn)去以后,易塵才告訴席小雯的,怕她不同意,只好先斬后奏。梅姐也是同樣的心里,都已經(jīng)成了事實(shí),席小雯還能說什么呢?其實(shí),她也漸漸感覺到三個人中,梅姐和易塵間的親情已經(jīng)超過了席小雯,好像易塵是梅姐的兒子,而席小雯是外來的兒媳婦一樣。席小雯并不計較他們間母子般的親密,凡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比什么都看得清楚更好一些。她能做的只有管好自己,至于梅姐與易塵如何,她都無法控制。也不愿意無事生非。

梅姐走了以后,易塵給席小雯端水拿藥,度小雯不想吃,以往感冒睡一覺就會好。易塵擔(dān)心她發(fā)燒,哄她吃藥。席小雯只好吃下,她怕傳染給易塵,就讓他睡另外一間小臥室。易塵不想過去,但也不想讓席小雯不高興,坐在床邊陪她聊了一會兒天,吃藥后的困勁很快上來,易塵回了小臥室,這些天婚禮都是他一個人在忙,一切都結(jié)束后。疲憊襲擾而來,易塵也很快睡了。

婚假只有7天,這7天當(dāng)中,席小雯的身體總是不舒服,看得出是強(qiáng)打精神。易塵仍舊睡在次臥。畢竟是婚姻大事,對于易塵這樣的愛情傳奇主角來說,又是地產(chǎn)公司年輕的總裁,總是有許多朋友要應(yīng)酬一下,所以,這7天婚假,盡管席小雯身體不舒服,白天和晚上還是要跟著易塵去見他的朋友。席小雯高貴冷艷的美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幾乎所有男人見了她都會生出憐香惜玉的沖動。大家都羨慕易塵十年等待終于抱得美人歸。年輕,有錢,還有美女嬌妻,這對于而立之年就成為公司老總的易塵來說,是莫大的榮幸,也讓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晚上回到家里,席小雯累得快要虛脫了,加之感冒并沒有完全好,所以,在易塵抱住她的時候,她輕輕地推開他,他愣了愣。

“等我……”她的嘴角擠出一絲笑意:“等我身體……徹底好了以后……”

他沉默了半天。

還是遵從了她的愿望。掩上門以前,他輕聲說:“早點(diǎn)睡吧?!?/p>

易塵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沒有睡,他睡不著。站在窗前,眉頭緊鎖,沉默地看著夜色,在這個30層的房間里,他可以俯瞰半城美景。然而,此刻,他卻沒有心情欣賞這美麗的夜色……

回到床上的易塵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著的。

7天之后,易塵要去上海處理工作。他不希望席小雯那么辛苦,如果席小雯愿意可以去上海做他的全職太太。席小雯拒絕了。即使易塵掙的錢再多,她不會做全職太太,更不會跟他去上海。她不去,易塵也不強(qiáng)求,就這樣,兩個人的雙城生活開始了。

每個周末,易塵從上海飛青島,周一早班飛上海。梅姐時不時過來照顧一下席小雯的生活,與其說照顧,不如說,她是雙重間諜。一面,她要掌握席小雯的動向,不能讓她亂來,另外一面,她要把席小雯的有些情況,如實(shí)告訴易塵??傊方阋龅木褪亲屗麄儍蓚€人好到一塊兒去。只是,有時,命運(yùn)的事真的像天注定一樣,該發(fā)生的事,你不希望它也會發(fā)生,不該發(fā)生的事你望眼欲穿也不會有丁點(diǎn)兒結(jié)局。

那天下班的黃昏,在單位樓下的停車場,席小雯開車門的瞬間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以為是夕陽的光恍花了眼,可是睜眼閉眼過后,還是那張臉。

然而,臉上的高傲和風(fēng)光已經(jīng)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憔悴。

微愣之后的席小雯像什么也沒看到一樣轉(zhuǎn)身繼續(xù)開車門,她想快一點(diǎn)離開,然而,對方像是早有準(zhǔn)備一樣,上前一步擋住了她拉車門的手:

“就那么不想見我?”說話的人是康力攀。

“對不起,我們不認(rèn)識。”席小雯還是努力挪開他的手去開車門,無奈對方比他有力。

“我知道你恨我!”

席小雯面無表情,眼睛看著別處。

“那個姓易的比我有錢!”

“你沒有資格跟我談他!”

“可你不愛他!”

“不關(guān)你的事!”

“你只是在跟自己賭氣!”

“我過得很好!”

“假裝幸福!”

康力攀總能一針見血的戳中席小雯的心事,她的身體在黃昏的風(fēng)中微微一顫。還好,她可以輕松把戲演下去。跟他這種人,除了演戲還能有什么?

“以前我也這么認(rèn)為,愛情與錢無關(guān),但現(xiàn)在我不這樣認(rèn)為了?!毕■┞柭柤?,攤開兩只手,做出無辜的動作:“你看現(xiàn)在,我住海邊最好的大宅,我不用租一張床,睡覺都尷尬,我開最好的車,我用最好的包包,只要我喜歡的東西,我的老公都可以滿足我,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當(dāng)全職太太,不像跟某人在一起,買菜也只能買最便宜的爛菜葉,每天為存一點(diǎn)錢節(jié)衣縮食,還是沒錢。我都不知道當(dāng)初自己為啥那樣傻,我媽勸我,朋友勸我都不成?,F(xiàn)在我終于明白,她們真的是為我好,誰說有錢人都花心?都薄情?”

康力攀搖搖頭苦笑:

“你可以掩飾得很好!我知道你一時半會不肯原諒我,但是,總有一天,你會原諒的,每個人都會犯錯誤,你現(xiàn)在就犯了我當(dāng)初不該犯的錯誤,我今天來找你,不是求得你原諒,而是救你出苦海,把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懂嗎?”

說完,不管席小雯愿意不愿意,就把一張名片強(qiáng)行塞到她手里。平靜地說著他這幾年的經(jīng)歷:

“我來青島工作了,估計你不用問也能猜到我為什么來青島,我被凱米出局了,確切地說,我通過這段攀富結(jié)貴的愛情終于明白,愛情不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門當(dāng)戶對,更多的是精神上的門當(dāng)戶對,我不后悔那一段選擇,她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男人,要娶一個自己能駕馭得了的姑娘,女人要穿與自己身份匹配的衣服。所以,希望你不要再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鳖D了頓,指著她手里的名片繼續(xù)道:“上面有我的電話,想我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p>

說完,康力攀不再糾纏,就像輕輕地他來了一樣,輕輕地,他走了。

完全不顧及席小雯驚愕的眼神。席小雯坐進(jìn)車?yán)锖靡粫?,都不曾明白,剛才那一瞬,發(fā)生了什么。回到家里,梅姐在,她已經(jīng)做好了飯菜在等席小雯,但席小雯對梅姐不請自來的習(xí)慣很不舒服,肚子餓了,也只好忍著內(nèi)心的不快坐到桌前一聲不響的吃飯。席間,席小雯一副心事重重樣兒,梅姐幾次欲言又止,后來,梅姐又自顧說了一些什么,她都沒聽清,就回了房間。收拾完碗筷以后,梅姐同樣不快地跟進(jìn)了她的房間,她就看不慣席小雯冷冰冰的樣子,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做了對不起她的事一樣。

正四腳朝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的席小雯,顯然沒有意識到梅姐進(jìn)來。

“快一個月了,你還在感冒?”話一出口,就帶著極強(qiáng)的怨氣。

“你能不能不像一個幽靈一樣?”對她的忍耐已經(jīng)到了極限,半天的沉默過后,席小雯突然坐起來,怒視著梅姐。

“你看你回到家里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那個姓潘的鳥人害得你還不夠慘嗎?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其實(shí)就是在應(yīng)付易塵!我是你親媽,如果不是你做得過分我怎么能替一個外人說話?”

“我就是想著那個鳥人,怎么啦?我愿意想他,不但想他,我還要去見他!”

梅姐驚愕地看著席小雯。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

“他好,他怎么不給你買房,送車?他好,怎么沒在你最痛苦時娶你?他好,怎么見了有錢姑娘就把你甩了?”

“是嗎?你要是這樣說的話我可以成全你!”

梅姐以為席小雯說的是氣話,哪知,她下面的話更讓梅姐驚愕不止。

“那個鳥人來青島了,來求我原諒他,求我離婚,求我再次給他機(jī)會?!毕■┮桓眲倮叩淖藨B(tài)。頓了頓繼續(xù)到:“不信的話我領(lǐng)回來給你看。”

英勇無畏的梅姐無語了。不過這么大的事她不會掉以輕心,這是她做夢都沒想到的,梅姐忽然一改往日的強(qiáng)硬做派,沒有底氣地問:

“你打算怎么辦?”

這樣的反問也讓席小雯一時愣住了。因?yàn)樗龎焊鶅壕蜎]想到康力攀會出局,更不會想到他會在出局以后來青島找她,像演戲一樣不真實(shí)。

“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哎,你這是什么意思?藕斷絲連?”席小雯的回答令梅姐十分不滿,她想要一個徹底的答案。

“只要我愿意!”

“你要是真跟他……”梅姐尋找著合適的語句:“那什么,別怪我不客氣。”

“好,我們走著瞧!”

兩個人一番爭吵以后并沒有結(jié)果。梅姐氣急敗壞地離開了席小雯的家。走在大街上的她冷靜了許多,后悔跟席小雯吵,若是順著她說下去,把潘鳥人的電話哄來,梅姐恨自己一時沖動失了計謀……

不知道過了多久,席小雯沉沉地睡了過去。朦朧的睡意中有蟋簌的響動,臥室暗著,沒有開燈,只拉了一層窗紗,月光從窗紗的縫隙中滲進(jìn)來,使臥室灑滿柔潤的光線。大概睡得不實(shí),一驚,立馬坐起,與人影撞了個滿懷。

“是我,雯雯?!?/p>

熟悉的聲音傾入耳鼓。

易塵。席小雯砰砰亂跳的心緩了下來,她示意他開燈,他不!就這樣抱著她。今天從北京回來,沒有通知她,拐回家。進(jìn)家門以后,發(fā)現(xiàn)她和衣睡在床上,有些心疼。良久,她掙脫了他,起身拉開燈。

“回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似有埋怨。

“想你,時間緊,又怕你正忙。”職場上那個嚴(yán)肅的易總此時總是溫軟體貼,失去了棱角。

“我……我……”

連說這兩個字后,席小雯都不知道自己要表達(dá)什么了。

起身去了客廳,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零時了。易塵不明白她去客廳干什么,跟出來,席小雯坐在沙發(fā)上,也并無其他的話可說,兩個人都沉默地注視著彼此,氣氛頓時詭異的安靜,靜到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陌生而熟悉的氣息正在將她包圍。伸手摟過她的肩膀,她并沒有順勢靠過來。好像有一種無聲的力量在她的身體里僵持著不肯就范。時間變得漫長……終于,易塵打起了哈欠。

從前天早晨去北京一直連續(xù)工作,一直到晚上才結(jié)束,在飛機(jī)上吃了一點(diǎn)便餐,直奔家里,直到易塵不得不主動說出睡吧的話,席小雯才起身回到臥室。易塵像個孩子一樣跟在她身后,再次從后面伸手抱住她。她的身體微微外傾。見他有些微怔,她急忙說:“我去沖個澡?!?/p>

然后一頭扎進(jìn)浴室,就沒了影,從浴室回到臥室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歪在小沙發(fā)上,衣服也沒有脫,鞋子搭在腳墊上,她站在那兒,定定地看著他,看著他一臉疲憊的睡相。一股復(fù)雜的情緒在心底像海浪一樣翻滾開來。慢慢地,她蹲了下去,一只手撫摸著他的臉……他睜開眼睛,她倏地縮回手,被他抓住,重新被他放在臉上。

“我知道你,還沒有完全……”

“沒有。”席小雯慌忙否認(rèn),打斷了易塵還沒有說出口的‘喜歡上我’。

“是嗎?”易塵苦笑。放開她的手,頓了頓繼續(xù)道:“我不想勉強(qiáng)你?!?/p>

“我……我可以的……真的可以的?!焙盟埔粋€收了錢的妓女,嫖客發(fā)現(xiàn)她不符合要求后的拒絕,為了不讓顧客失望,只有不停地給對方說‘我可以的。’才能解除內(nèi)心的負(fù)罪感。剛才她說去浴室洗澡,卻明明穿著白天上班時的衣服,那么,她在浴室里干坐了多久?分明是在躲他,席小雯知道露了餡,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拼命掩飾自己的慌亂和內(nèi)心的游移。不料,卻被他反抱過來。

十年了,他的嘴唇饑渴了十年……

力量來勢洶洶,簡直是狂風(fēng)暴雨。瞬間她就成了風(fēng)卷殘云中的落葉。然而,他分明感覺到了身下她抗拒的力量。易塵多想停下來,他不愿意讓她這樣為難或者受到傷害,但是,這一刻的他仿佛受到一股強(qiáng)大力量的裹挾,沖擊,突然拋起,又重重落下,分不清東南西北,像一艘失重的船,在巨大的風(fēng)浪里顛沛,一切由不得自己,就在他被這股力量折騰得翻江倒海時,忽聽她的呻吟里隱約地叫了一聲……

他像參戰(zhàn)的士兵得到了將軍的鼓勵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展現(xiàn)自己的力量,他要得到更多的鼓勵和承認(rèn)……

這一聲嬌喘的叫和后來她環(huán)過他腰間的手讓他感覺到她從僵硬到柔軟的明顯變化。在最愛的女人身上,這樣模糊的囈語激發(fā)了久違的情欲,就在他沉浸,陶醉在一場等待了十年的幸福之中時,那聲模糊而遙遠(yuǎn)的囈語在粗重的喘息聲中再次清晰而來……

力攀。

頓了頓,不會吧??墒牵钡竭@兩個字再一次隱入他的耳鼓。猛烈如疾風(fēng)勁雨般的動作漸漸失去了力量的支撐。嘴角溫存的笑意變成了審視。感覺到她的變化后,她慌忙扯過床單蓋在身上。好像一個偷情的人突然被人發(fā)現(xiàn)一樣尷尬,微怔地看著他。

突然,他摁住身下的她,大聲吼道:

“我是……我是……”聲音糾結(jié)得變了形,大概太急切和突然,幾次大喊,卻無法沖口而出:“我是……易塵,難道你不認(rèn)識我嗎?”

被他暴怒的樣子嚇得不敢動,印象中的他從來不會對她發(fā)脾氣,現(xiàn)在,他像一頭瘋狂的獅子,怒視著她……

也不知道對峙了多久,漸漸的,他的手失去了力度,丟下她,起身,拿起衣服,去了客廳。在他放棄自己的那一刻,她的手試圖抓住的肩膀或者哪怕衣服的一角也好,可是,他已經(jīng)走了,她的手在空中只是無力的掙扎了一下,無依無靠的垂落下來。一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爭又因他的沉默而停止了,就像一場龍卷風(fēng)過境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事后,她想跟他解釋,又覺得好笑,這種事是解釋就可以消除的嗎?如同此地?zé)o銀三百兩。也令她難以面對他,所以,痛定思痛后,她決定分居。再次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沒有阻止她這樣的做法,哪怕質(zhì)疑爭執(zhí)也好。她甚至希望他能跟自己吵幾句,那樣的話,她心里會舒服一些。然而,他一直什么都沒有說,見面客氣的打招呼,好像他們不是夫妻而是同事,客氣得令人十分生疏。

其實(shí),席小雯也不是想真的分居,只是隨便一說,對方也不給她順坡下驢的機(jī)會,她無顏見江東父老,只好獨(dú)自搬回了吉憶的公寓里。

吉憶像看著天外來客一樣看著席小雯落魄而歸的樣子。

席小雯對于吉憶驚訝的眼神很不適應(yīng),只好自找臺階下:“拜你吉言,我們分了,以后要在你屋檐下討飯吃,別整天看我不順眼就成了?!?/p>

蜜月還沒過就鬧成這樣?誰能不驚訝于他們‘反目成仇’的速度呢,吉憶當(dāng)然想知道原因,這一問不要緊,把席小雯給問愣了。她的臉一下子紅了。實(shí)則是羞于說出工口,保持沉默。吉憶只好不停地猜下去:

“后悔了?”

搖頭。

“伍愛蓮看你不順眼,吵架了?”

搖頭。

“潘鳥人找他了?”

還是搖頭。可是,能想到的也都想了,除了以上這些還能有什么呢?

“到底怎么了?”

吉憶急得不行,蜜月還沒過完,說分就分,總得有個原因吧?席小雯抬起頭,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

“說啊,啞巴了?還是他打你了?”吉憶快急死了,席小雯就是不說。

“如果都不是的話那就是易塵后悔娶了你!”

“才不是!”席小雯急赤白臉的否認(rèn)。

那就怪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總得有原因吧,突然,吉憶芧塞頓開,把一根手指壓在嘴唇上噓了一聲,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既然讓吉憶猜中了一半,她也不好再隱瞞下去,就把兩個人歡愛時她叫錯了名字的詳情說給了吉憶。

“什么?你叫他力攀?”

吉憶的瞪著眼睛一陣尖叫。她無法想象當(dāng)時的場面有多尷尬。難怪人家跟他吵架生氣,這已經(jīng)是非常文明的了。如果換作其他男人還不當(dāng)場把她揍個皮開肉綻?見席小雯一直低頭不語,吉憶沒法不批評她,心直口快也是她性格的一大缺點(diǎn):“事情是你做錯了,還有理由提分手,你真不愧是席小雯,這種事也只有你做得出來?!?/p>

“我叫錯了!”席小雯強(qiáng)調(diào)。

“要是我都沒臉活了。跟易塵在一起快活叫那個潘鳥人,要是人家把你當(dāng)成他前女友你愿意嗎?”

“他敢!”席小雯生氣的樣子好像易塵真的把她當(dāng)成前女友一樣。

“怎么樣,生氣吧?拿人心比自心,不是我說你,席小雯,你過了,雖然我不主張你嫁給易塵,但是,你嫁了,就要珍惜他給你的一切?!?/p>

“別管說我,我對他夠好的了,是他!”

“對他如何好?跟人家上床叫著前男友的名字還說好?你根本就沒忘記潘鳥人,說白了你不過是把易塵當(dāng)成替補(bǔ)?!?/p>

“哎,吉憶,以前你可是處處看易塵不順眼,現(xiàn)在卻什么都要替他說好話,你安的什么心?”

“我這叫幫你分析事情的對錯!”

“難道我還得跟他道歉?你覺得這是我席小雯的性格嗎?”席小雯說的是實(shí)話。她的性格跟梅姐有得一拼。

“你可以不用直白的道歉,但是,你拎著箱子出來,就是你的不對!”

“好好!我錯了?!?/p>

“跟我說沒用,你得跟易塵說!”

“我偏不!當(dāng)初結(jié)婚是他一廂情愿的。就算我錯了,也扯平了!”

兩個人爭來吵去也沒個結(jié)果,不管吉憶分析出誰對誰錯,席小雯還是堅持住在公寓里。吉憶只好招來默默商討對策。默默一陣疾風(fēng)暴雨,把此事全部怪罪在潘鳥人身上,他要是不來青島,席小雯的心也不會動蕩,不過話又說回來,最根本還是席小雯本人,如果她的立場足夠堅定,也不會出現(xiàn)這事,所以,她力勸席小雯回家,這種時候一定不能太端架子,錯在自己,再跟男人端,就是錯上加錯。

“端端就行了,還沒完沒了,你當(dāng)你十八呢?天下像易塵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難找了,人家等了你十你,也忍了你十年,席小雯,就你那臭脾氣,當(dāng)年潘鳥人慣過你嗎?為一點(diǎn)雞毛蒜皮小事跟你吵來吵去,你沒長心吶?好歹不知!”

對席小雯拎著箱子搬回來住默默十分生氣。

“心疼他你嫁給他,我不反對!”

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

“請你顧及易塵的一點(diǎn)兒自尊好不好?”默默憤憤不平地說:“當(dāng)年,你找不到對口的專業(yè),是易塵花大把的錢給解放日報投放廣告,你才當(dāng)上了記者,你以為解放日報就缺你嗎?你以為大上海就找不出你這樣一個女記者嗎?當(dāng)上記者后還給人家易塵理直氣壯打電話,顯擺自己的能力,席小雯,你以為誰呀?上海市市長的千金?人家都得買你賬?也就易塵吧,換做第二個男人,早就甩手走人啦,人家越寵你,你越不知道好歹?!?/p>

什么?等等!

席小雯打住默默的話。默默一愣,才知道說漏了嘴,這是她答應(yīng)易塵要為他保守秘密的,不過,既然說漏了嘴,索性全盤托出,一吐為快:

“當(dāng)年,康力攀拋棄了你,怕你出意外,易塵不停地打電話給我,讓我陪你去麗江散心,本來,我想陪我老媽回老家,最后,耐不住易塵懇求。當(dāng)年……”

默默一口氣不知道說了多少個當(dāng)年。最后,她用一句話總結(jié)了席小雯:

“你是缺心眼還是沒心沒肺?”

席小雯讓默默給罵得啞口無言,這些事,她的確不知道。

不僅如此,梅姐也在此時趕到,聞言席小雯分居,還要離婚,當(dāng)仁不讓。席小雯要是敢離婚,她就當(dāng)場跳樓。這件事她前前后后想了一天,易塵就是她眼里的乘龍快婿,別人再好她也不接受,何況,生活中,自己認(rèn)識的或別人介紹的哪有比他多金的男人?席小雯鬧分居,搬出了婚房,簡直是有眼無珠,把狗屎當(dāng)甜點(diǎn),不知香臭。在這種關(guān)鍵時刻,梅姐一定挺身而出。

她拉開窗子,完全不顧自己老胳膊老腿,騰地跳上窗臺,身體往前傾去。房子是32層的18層,可以想象瞬間飛出去的梅姐是什么后果。默默和吉憶一聲驚呼,慌忙去拉,梅姐生生往外掙去。三個人的力量糾纏在一起,亂作一團(tuán)。就在吉憶和默默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回拉梅姐時,吉憶的手因?yàn)橛昧^猛一下子滑脫,瞬間,頭朝后嗑了下去,一頭仰在地板上。眼見著兩個人的力量失去平衡,默默的身體被梅姐拽得往窗外傾去,說時遲那時快,席小雯騰地沖過去:

“媽!”

這一聲媽讓死亡的威脅戛然而止。

一腳已經(jīng)踏出窗外衣架的梅姐回過頭,眼含淚水,自從席小雯懂事以來就沒喊過她一聲媽。這一聲媽讓梅姐涕淚滂沱。兩個人對望了半天。都驚訝于對方的驚訝。

梅姐自殺未遂。席小雯也不提離婚之事了,但也沒有搬回家里去。

最怕的是梅姐,一面與易塵不停地解釋,安慰,希望他能不計前嫌。一面給席小雯施加壓力,無論如何婚不能離,雖然她不提離婚之事,但梅姐也不希望他們分居,只要回到一個屋檐下,消除隔閡,問題才能解決。梅姐一時說走了嘴,把康力攀來青島的事告訴了易塵。發(fā)現(xiàn)自己走嘴以后,梅姐只好放下一個丈母娘應(yīng)有的高貴,不管怎么說,這件事席小雯有錯在先,在最重要的是只要有她梅姐在,姓潘的那個鳥人就不會得逞。她不會讓康力攀騷擾到他們的幸福。梅姐說了一大堆保證。易塵聽到潘鳥人那三個字,臉上的笑容還是凝固了。

“他來找你了?”

梅姐支吾著。

“小雯告訴我的?!?/p>

見易塵不說話,梅姐又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小聲說:“也不是她主動告訴我的,我們兩個吵架吵出來的?!眹@息了一聲的梅姐似乎不吐不快:“閨女大了不由娘,不過,易塵你放心,我不會讓席小雯背著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來……在我心里,只有這個準(zhǔn)女婿。誰都比不上你好,就是我親兒也沒你這樣好。”這一點(diǎn)梅姐沒撒謊。易塵對她可是百依百順,比親兒子都好。她十分滿意這個女婿。說到這兒,梅姐咬牙切齒地恨席小雯長了一張六親不認(rèn)的臉。

易塵沒怎么說話,倒是梅姐一個人山高水長地說著。不過,越解釋,越讓她不自信,越覺得對不起易塵。

“媽,沒事?!币讐m拍拍梅姐的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間。

話是這么說,梅姐還是覺得有事,讓她坐立不安,易塵與席小雯分居的這些天,梅姐比法院的法官還忙,忙到上躥下跳,一面勸解易塵不要跟席小雯一般見識,一面要去席小雯那里讓她回家。硬的不行來軟的:

“你傻呀?就算你心里真想著潘鳥人也不能表露出來嗎?”

席小雯愣愣地看著梅姐,不知此話何意?

梅姐只好順坡下驢:“只要你不離婚,搬回去住,你跟潘鳥人的事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話可讓席小雯大跌眼鏡了。梅姐是非黑即白的人。她能說出這樣的話,完全出乎席小雯的意料,不過,席小雯對這樣的主意并不感冒。她一聲冷哼,就把梅姐打入冷宮:

“你當(dāng)我是你吶!”

梅姐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席小雯。

“是不是最近老李沒給約你出去跳舞你閑得慌?”

“席小雯,你!你!”梅姐氣得不知道說啥是好:“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不后悔不叫人生,所謂先有痛苦才有幸福一樣,不然的話,你怎么知道什么叫幸福?所以,我愿意后悔!”

梅姐徹底的江郎才盡了,再也想不出如何對付席小雯的招數(shù)。只有去哄易塵,只要把他哄住,再讓他去哄席小雯。加之默默也在背后做易塵的思想工作,易塵也不再堅持冷戰(zhàn)。

這些天沒了梅姐的身影席小雯倒也清靜,只是,沒想到易塵來公寓接她回家。吉憶,默默,梅姐都在,好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樣,易塵當(dāng)著她們的面,給席小雯做了保證——他不干涉她的私生活,他們各自保持相對獨(dú)立的空間。在這種情況下,席小雯就是想不回家都不成,這是逼她就范呢。風(fēng)波是平息了,但彼此內(nèi)心都真正平靜下來了嗎?或許,這件事也遠(yuǎn)遠(yuǎn)不是搬回家那樣簡單……

4

席小雯與易塵結(jié)婚多日,還處于分居狀態(tài)。

后來,人是回了家里,但她與易塵的關(guān)系并沒有多少改變。多半日子,易塵在上海,即使周末回家,兩個人除了吃飯外,各自在自己的房間里,客客氣氣,相安無事。然而,這只是表象,就像康力攀去席小雯單位的停車場見她一面后再無消息一樣,她以為他知道她結(jié)婚并遭到她的拒絕,知難而退。

事實(shí)呢?

之后的數(shù)日,席小雯忽然收到康力攀的微信,他在某區(qū)某路的出租屋,發(fā)燒到40度,處于虛脫狀態(tài)。看一眼就刪了,過了一刻鐘,微信又來。

感冒發(fā)燒三天,動不得,送我去醫(yī)院吧,求求你。

一副哀求的語氣。刪掉!

不愧是康力攀的風(fēng)格,微信再一次頑強(qiáng)的挺進(jìn)來:

我快要燒死了,你也不能發(fā)揚(yáng)一下人道主義嗎?就算我不是你前男友,我還是一個人吧,如果你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快要死掉的陌生人,他向你發(fā)出求救,你也漠然的走開嗎?

這條微信讓席小雯的眼睛瞬間恍惚了一下,手指略略猶豫后,還是按下了刪除鍵。他們間的一切已經(jīng)在兩年前的別墅門口,他的耳光落在她臉上的剎那結(jié)束了。那么,他的死活也就無關(guān)自己了。就算他真的死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上帝要把他請去,那一定是上帝實(shí)在看不習(xí)慣他待在人間,必須讓他去天堂,誰都沒辦法。

刪除所有微信后,席小雯該干嗎干嗎。就像那些微信從來沒有來過一樣。她很快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自欺欺人。

因?yàn)樗瓌邮謾C(jī)的頻率明顯增多,眼神里不經(jīng)意間露出焦灼。手機(jī)仍舊間隔響起微信好聽的滴水音,一條是默默發(fā)來的,問她晚上可否有時間?她回說加班,晚上并不加班,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撒謊。一條是易塵發(fā)來的,囑咐她中午好好吃飯,她一個字發(fā)過去:好。

另外一條是梅姐發(fā)來的,她想報一個臺灣旅游團(tuán),八千塊,問她可否?席小雯嘴角露出冷笑,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嗎?梅姐什么事跟自己商量過?何況是出去玩這等破事,沒必要跟自己商量,又不花自己的錢?所以,她惜字如金的發(fā)了兩個字:隨便。也就不見了梅姐的動靜。

還有一條是吉憶發(fā)來的,就一個字:煩。

席小雯回過去三個字,煩什么?

吉憶同樣回過來三個字:不知道。

后來又發(fā)來一條:想和你說說話,中午一起吃個便飯吧,就在公司樓下的必勝客。席小雯一個好字結(jié)束了她們間的對話,卻是對著電腦屏幕發(fā)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開車去了必勝客,吉憶點(diǎn)了比薩早就上來了,一人一杯熱奶,午餐就解決了。原來,李樂基已經(jīng)找到她的住處,求她復(fù)合。

晚上,回到家里的席小雯哪里知道,她剛為別人排憂解難回來,更大的一場風(fēng)暴等著自己呢。梅姐粉墨登場。

對于婚后分居一事,梅姐急得火燒眉毛,席小雯這是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

梅姐她這個可有可無的媽再也看不下去了,再這樣任由下去,把易塵惹火了,事情鬧大,到時想收場也沒那么容易了,為了避免再次出現(xiàn)對自己不利的因素,梅姐不請自到。現(xiàn)在她來席小雯家十分便利,過一條馬路就是,事實(shí)上,哪天梅姐高興,也沒有舞伴約她跳舞,就會趁席小雯上班后,不請自到,把衛(wèi)生收拾一翻,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

席小雯下班后看到整潔干凈的家,就知道梅姐背著她來過了。

不好戳穿,假裝不知。不過,這個晚上,不用假裝了,梅姐做好了飯菜就在家里等她,這樣的情況婚后不是沒有,那一定是梅姐有話非說不可。作為旁觀者的親娘,如果不一吐為快簡直快要崩潰了。

結(jié)婚了跟男人分居,耍大牌嗎?

在梅姐眼中,易塵是呼風(fēng)喚雨能力了得的易總,多少好姑娘趨之若鶩,唯有席小雯不知天高地厚。怕事情鬧大梅姐在背后好話連篇,又哄又勸,易塵才消了火氣。席小雯還是這樣不知道天高地厚,梅姐氣得臉都綠了,直戳事情的實(shí)質(zhì)。

不愛為啥要結(jié)婚?婚后這么長時間為啥分居?既然如此清高為啥還開人家送的車?

結(jié)婚就鬧分居,騙財也得偽裝一下吧。面對梅姐一連串的質(zhì)問,席小雯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一定是她和易塵通背地里見過面了,她無法確定是易塵找的梅姐還是梅姐聽到了風(fēng)聲主動找了易塵,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梅姐要插手她和易塵的事了。席小雯十分反感。親媽也不行!

“沒有為啥。”

席小雯居然不相信自己竟然這樣平淡的回答了梅姐。顯然是敷衍她,梅姐的怒意已經(jīng)忍無可忍地爬上了眉梢,很難在瞬間散去。

“給自己的男人戴個綠帽子,終究不是一件道德的事吧?!?/p>

低頭吃飯的席小雯被綠帽子三個字一下激活了回憶的細(xì)胞。腦子里突然竄出三歲時的記憶。

朦朧之中,一個陌生男人脫去母親的衣衫,解開花色長裙的襯帶。然后,男人俯下身,歡快地吮吸著她的乳房,很快,他們的身體赤裸地交纏在一起,她不懂他們在做什么,只是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在床上翻滾,弄出奇怪的聲音,每當(dāng)母親看她,她就先知先覺般地閉上眼睛,裝成睡著的樣子。像與小朋友做游戲一樣,很好玩。這個游戲很久一直存在她的年幼的生活里,在她上小學(xué)一年級某天晚上放學(xué)后,她回到家里,見母親跪在父親的相片前哭得天昏地暗,她才知道父親離世。

那時,席小雯還小,不懂死亡的意義。

她不明白,父親好好的,為什么就死了呢?長大以后,想搞清楚父親離世的原因,不好直接問梅姐,最多是旁敲側(cè)擊,每次都會引起梅姐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反應(yīng)。看著梅姐一臉的委屈相,席小雯也就無話可說?;蛘哒f,她還不想把事情搞得雞飛狗跳,但無論如何,席小雯絲毫不懷疑幼年的記憶,那個男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夜里母親的床上,父親離世以后,這種情形每隔幾天就會發(fā)生一次。直到她上小學(xué)以后,那個男人再也沒有出現(xiàn)。這樣的情景,使她沒法對梅姐像其他女兒和母親一樣親近。父親火化時梅姐把她帶到尸體前,她看著父親眼睛睜得滾圓,嘴也張著,似乎有話要說,但她不知道父親要跟她說什么。這是一個謎,讓父親帶到了天國。

也許是從那時開始,席小雯養(yǎng)成了冷艷性格,小時候還好些,隨著年齡的增長,席小雯與梅姐的隔膜兒越來越深,經(jīng)常是話不投機(jī)半句多。

好半天,席小雯緩過神來后,冷笑一聲:

“綠帽子?應(yīng)該是你捫心自問吧?!?/p>

梅姐把筷子一摞,響亮的呸了一嘴:

“席小雯,你這是話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給易塵戴了綠帽子,那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梅姐氣得兩眼冒金花。嘴角直顫抖。

丟給她這句話,摔了筷子,席小雯連飯也不吃了,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房間。她不屑于跟梅姐爭論這些。

站在客廳里的梅姐,肚子里的火,就像火山著了一樣呼呼往外噴發(fā),再也不想忍了,一腳踢開了臥室的門。

“你不就是懷疑我害死了你親爹嗎?”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想不迎戰(zhàn)都不成。席小雯只好熱烈的成全梅姐。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懷疑得有證據(jù),不能你說是就是!”梅姐三步并作兩步追過來,打破砂鍋問到底。

“天知地知!”

“我不知道!”

席小雯一聲哼:“鬼知道!”

“姓席的,跟你那死鬼的爹一樣沒良心!”

婚前席小雯這樣對自己,梅姐也認(rèn)了,婚后還這樣,她這顆心再也偉大不起來了,就算不體諒懷胎十月的辛苦,這些年的養(yǎng)育情總得有點(diǎn)吧,這一點(diǎn),她還不如易塵這個外人。梅姐的怨氣開始呼呼往外冒泡。

悲涼的眼神加之突然噴薄而出的高聲哭嚎讓席小雯十分反感。這些年真的吵夠了,結(jié)婚有了自己的家,以為終于有了安靜的地方,梅姐就像影子一樣陰魂不散,甩也甩不掉。席小雯不理梅姐的哭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失去哭嚎的動力。果然,沒過多久,梅姐止住了哭聲,盯著她的臉。席小雯的所有心思都在手機(jī)上,心神不寧狀溢于言表。

“你到底還要想那個死鬼多久?”

梅姐上前一步去搶手機(jī),她要看看那手機(jī)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從下班回家,包括吃飯,不過三分鐘席小雯就要看一下手機(jī)。席小雯眼尖手快,奪過手機(jī),梅姐不想就此敗下來,必須以母愛的權(quán)力校正席小雯已經(jīng)偏離的人生方向,好像她嫁的易塵是扶不起的阿三!毀了她的青春一樣!

“一輩子!”

“你!”

“難道你比我純潔嗎?”席小雯眼梢一挑,冷漠地看著梅姐。

“我不純潔?如果我不純潔你還會有今天嗎?當(dāng)初有多少男人對我好,怕你受委屈,我就這樣一個人錯過了青春年華!”

席小雯一聲冷笑:“后悔了?后悔了就讓老李娶你呀!”

“你以為他不能?”

“能!你看中的男人各個品德高尚。說不定送你別墅呢!”

“你……你……欺負(fù)我年老色衰!”

對方都放出狠話,越吵越兇,那樣子好像是上輩子就欠了幾條沒還的血債今朝終于逮到對方,不來個你死我活不罷休。最后是梅姐摔門而去。席小雯也沒好到哪兒去,說不生氣是假。為這些無中生有的破事吵了二十多年,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吵完,她不明白,上帝怎么會安排她們兩個成為母女?簡直是天下絕配。本來以為結(jié)婚了,可以清靜了,現(xiàn)在倒好,梅姐來席小雯的家就跟進(jìn)自己房間沒什么區(qū)別,只要她想來。

一夜未睡,連席小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每隔一會兒就會看一下手機(jī),但是,隨著夜深人靜微信聲漸漸沉睡后,這一夜也終于在漫長的煎熬過后,迎來了嶄新的一天。起身離家,踏著清晨灑水車的聲音,去了某區(qū)的出租屋。鎖好車,小跑著上樓,急切地敲門,但沒有應(yīng)聲,或許是聲音太小,里面的人沒有聽見,她加大了力度。還是沒有人應(yīng)聲,東張西望也不見有人上樓。除了敲門,她不知道怎么能找到對方?過了一會兒,對門的大爺聽見敲門聲,探出頭來,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席小雯,不明白一大早的這么用力敲門干嗎?

“大爺,見過房間的小伙子嗎?”

大爺搖頭。依舊用審視的眼光看著席小雯。

“他病了,沒他家鑰匙,我進(jìn)不去。”席小雯一臉焦急得眼神。

“你是他……”

“我是他……”席小雯焦急的話語終于在此停住,但又在片刻的猶豫過后補(bǔ)充道:“朋友。”似乎又覺得不妥,但又有些語無倫次了:“大學(xué)同學(xué)?!?/p>

對門的大爺是個退休的老干部,但見席小雯這般干干凈凈,知書達(dá)禮,就讓她進(jìn)了他的家,他家與對門的陽臺是通的,雖有隔開,但用的是防盜窗網(wǎng),中間有門,門上上著大鎖。原來,對門的房子是大爺?shù)睦蠎?zhàn)友,兩家?guī)资暌恢毕嗵幉诲e,年前老戰(zhàn)友因病離世了,就剩下老太太,讓女兒接去了,房子租了一個小伙子,但大爺并不是能經(jīng)常見到他,聽席小雯這樣一說,就幫了她這個忙。

大爺打開陽臺中間的鐵門,席小雯大步?jīng)_進(jìn)房間,可是,臥室里沒有,急忙折身,跑進(jìn)客廳,沒有!再折身跑進(jìn)洗手間,還是沒有!房間里的角角落落都找遍了,沒有。沒有!哪兒都沒有!

那么他……死了?

不不!怎么會輕易死?何況死了會有尸體在的,房間里明明什么都沒有。怎么會死?那么,一定是有人送他去醫(yī)院了!對,是去醫(yī)院了。

席小雯顧不上許多,從洗手間沖出來,打開門,往外跑去。只聽呼通的一聲,瞬間眼前一黑。

幾十秒過后,待她睜開眼睛定睛一看,立馬魂飛迫散。死人變活人!

她與從外面回來的康力攀撞了個滿懷。

當(dāng)她明白過來時,抽身往樓下跑,卻被康力攀死死捉住,抱進(jìn)屋里,對門的大爺看著這對青年男女,搖搖頭關(guān)上門回了自己的房間。被康力攀捉住抱進(jìn)屋里的席小雯手刨腳蹬,但她終究沒有抵擋過一個男人的力量,把她放到床上后,康力攀,急切地壓了上去,瞬間,她的嘴唇被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連喘息一下也不能。

一個拼死反抗,一個用力征服。

她的嘴唇被他吮吸得火辣辣的疼。無法脫身,張不開嘴,說不出話,往外推他,打他,她想喘息一下,吸一口空氣都不能,嘴唇發(fā)出嗚嗚的響聲。那是她的抗議。那是絕望的掙扎,房間里只有他和她,她的奮力掙扎只能是一場徒勞。

過了很久,他松開了喘息的她。她滿臉疑惑地看著他,不是快要燒死了嗎?

他笑了,不過是騙她出來的手段而已,她居然上鉤了。看到他的笑,她有些惱怒,嘴里隨之?dāng)D出兩個字:卑鄙!

康力攀哈哈大笑。

“不是我自作多情,你身在姓易的那個鳥人那里,心在我這里。我沒說錯吧。”

席小雯折身往外走,康力攀一把拉住她:

“小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康力攀說這話時席小雯梗著脖子站在那里,似乎還在愣怔中。隨之,嘴角的冷哼全是那四個字的無聲寫照——自作多情。甚至連多看他一眼不肯。

康力攀不理會席小雯的怒氣。繼續(xù)說:

“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資格對你說對不起,在你對我一往情深的時候,我極端自私地為了自己的前程,移情別戀,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為我的行為付出代價,慘遭命運(yùn)的唾棄,我能夠正視過去的自己,在我被凱米拋棄以后,我才對你曾經(jīng)的痛苦感同身受。才明白你有多愛我,才明白,我失去了我一生中最珍貴的寶物。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向你贖罪。求你看在過去我們彼此愛過的份上,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好嗎?不好!

席小雯用力往外掙脫。卻紋絲不動!康力攀的一只手正握著她的肩膀。

“請你以后不要騷擾我!”

“有種騷擾叫幸福,你懂的!”

“我不懂!”

“口是心非,何必呢,席小雯,你就承認(rèn)你想我,有那么掉價嗎?”如此相求仍然不肯接受,這架子端大了,康力攀的脾氣沒那么好,有些不耐煩了。

憤怒突然充斥了整個心胸,席小雯感覺再一次被康力攀愚弄!像猴一樣被他耍來耍去。

“我跟你是有過愛情,但是,那是在我們還在一起時,自從你背叛我那天開始,我的心就徹底地死掉了!以后請你不要無恥地說我還愛著你!”

康力攀瞇起眼睛,那只一直握著席小雯肩膀的手拿掉,變成了雙手抱肩的動作:“你不愛他!但你不敢承認(rèn)……”

下面的話何止是讓席小雯張了張嘴,而是吃驚不已:

“你只是愛他的錢而已!”

康力攀眼中的席小雯原來是這樣一個不知廉恥的人!

這之前的憤怒頂多是生氣而已,但此刻,康力攀張牙舞爪的樣子徹底惹惱了席小雯!原來,她在他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人格,尊嚴(yán),只要是有錢,怎么著都成。如果是這樣一種邏輯,試問康力攀,他當(dāng)年是靠助學(xué)貸款完成學(xué)業(yè)的,自己吃飯的錢都是要一省再省,哪有閑錢給女朋友花?那時,梅姐每個月都要給席小雯二千塊錢生活費(fèi),她根本花不了,這個不算,她還在校圖書館兼職,每月六百。她經(jīng)常接濟(jì)康力攀。少則三百,多則近千,一年大概就要給康力攀花近萬塊錢。對于自己的此舉,她在QQ里跟默默說過。默默反對席小雯這樣感情用事,怕她最后是肉包子打狗,結(jié)果還真應(yīng)驗(yàn)了。

“他就是有錢,我就是愛他的錢!”

“我要你離開那個狗屎男人!我將來會比他有錢!”

“白日做夢!”

“假裝清純!”

“你不假裝清純,為什么遇到有錢人家的女孩子跟我分手?別說你不愛錢,只是人家不愛你,把自己弄得那么高尚,好像你真的有多高尚一樣?!?/p>

“除了錢,他什么都沒有!”

這個世界,除了錢還要什么?

錢可以買來邂逅,買來漂亮的姑娘。甚至風(fēng)花雪月的愛情。難道還不夠嗎?

世上百分之百的姑娘都想嫁入豪門。

只是有人有那個運(yùn)氣,有人掙扎了一輩子也是徒勞一場。

“你連錢也沒有!”

斬斷一切,沒有任何猶豫!

“為什么要與一個你不愛的人結(jié)婚?你就是被金錢迷了眼!”

席小雯的嘴角蕩起一絲無聲的冷笑: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你會有這樣的好心嗎?當(dāng)初我痛不欲生的時候你在哪?當(dāng)初我病到差一點(diǎn)死掉的時候你怎么不把我從地獄拯救到天堂?當(dāng)我流……”突然用力咽了回去,但是憤怒是咽不回去的,并且會以另外一種形式暴發(fā)?!拔也幌肟吹侥氵@副沒有骨氣的嘴臉,靠女人發(fā)財!吃軟飯,你不嫌硌牙?”

“別在維護(hù)那點(diǎn)可憐的自尊了!你要的幸福,我可以給你!”

“你拿什么給我?一句話就能買來大房子?,沒有人愛你的時候,你跟我天可崩,地可裂,一旦遇到更好的,你會立馬逃之夭夭,這就是你!”

有些眼淚可以用這樣的仰天大笑來表達(dá)。

而有些大笑可以用簌簌而下的眼淚表達(dá)。

康力攀的憤怒在大笑過后,又在瞬間變得柔情似水,不由自主雙手撫住席小雯的肩膀,俯下臉憐愛地看著她。

“小雯,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小雯,你不可以……”

“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

“……”

不知道是訴說,還是請求?不知道是絕望還是恐懼?

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也想放開她,忘記她。

可是……

無論他如何的哀求,席小雯漠然的表情像是罩上一層面紗一樣,康力攀沖動地?fù)u晃著她花瓣一樣柔軟脆弱的身體,他像一個年老無力的男人對一個年輕女人討要他應(yīng)得的愛一樣。她卻無動于衷??謶置月麄€房間,憤怒撕碎了早晨的寧靜。人在絕望的時候,所做的一切是沒有后果考慮的。她冷漠的態(tài)度再次激怒了他。

“你就這么看重錢?”

“難道你吃糠咽菜活著嗎?你住狗窩嗎?你走路去海南嗎?你跑步出差嗎?你裸體上班嗎?你進(jìn)超市隨便拿東西就走嗎?你開車不用燒油嗎?你需要多少錢,銀行就給你多少錢嗎?你一個月不吃一頓飯,不理一次發(fā),不洗一次澡嗎?你媽不生病嗎?你的同事結(jié)婚你不參加婚禮嗎?你的兄弟生孩子你不給紅包嗎?你做愛不用避孕套嗎?你旅游不買門票嗎?這些是什么?表面上看似是情,但最終的結(jié)果要落實(shí)到錢上來執(zhí)行,你才可以有尊嚴(yán)地活著!康力攀,你是男人,這是男人應(yīng)該有的責(zé)任,你有嗎?如果沒有,就別來質(zhì)問我,你應(yīng)該質(zhì)問的是你自己!你能……”

席小雯的口才發(fā)揮到了極致,她自己也不知道一口氣說了多少需要……

“你確信你不會后悔?”

為一個問題不停地糾纏著,真是腦子有病。

席小雯不屑一顧地看著康力攀,此時的她像劉胡蘭就義一樣回答得斬釘截鐵:

“跟你在一起的七年只能用我青春年少不懂生活來解釋,現(xiàn)在我懂了。所以,我不會愛上你這個窮光蛋!我來并不表示我愛你,而是一個人對生命的基本尊重,此外,別無他意,康力攀同志,你想多了?!?/p>

康力攀張著嘴,呼呼地喘著粗氣。突然,他伸出雙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瞬間,席小雯的眼睛呼呼地往外冒著金花,天旋地轉(zhuǎn),眼前一片黑暗。

借助男人身高的優(yōu)勢,他俯下臉,狠狠地瞪著她:

“你就那么愛他?”

“是!”

忍痛,閉上了眼睛。

“愛他的人還是錢?”

“都愛!”

“與我在一起,都是假的嗎?”

“是!”

康力攀俯下身,像一頭暴怒的獅子,逮到獵物一樣,當(dāng)他把舌頭攪進(jìn)她的嘴里時,她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有黏液,從嘴角處流了下來,那是血,鮮紅的血。她咬破了他的嘴唇,才得以逃出他的魔掌。一場風(fēng)暴在康力攀嗷的一聲嚎叫中結(jié)束了。

多天以后,易塵回到了家里。

自從上次鬧分手,周末,易塵有時回青島,有時不回?;蛟S回了,但是,他沒有給席小雯打電話,不管怎樣,他不回家,席小雯就認(rèn)為他沒回來,其實(shí),易塵的確回來了,他回了老媽伍愛蓮那里。周末不回自己家,單獨(dú)來老媽這里,伍愛蓮用詫異的眼神看著他。

易塵買了時令水果,嘴角上全是笑,伍愛蓮怎么看都覺得假,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后,一副太陽從西邊出來的表情:

“怎么舍得把你的寶貝老婆扔家里,一個人回來看我?”

“她,”瞬間的停頓后立馬說:“加班。”

伍愛蓮撇撇嘴,她才不相信兒子的話呢,不用猜,就知道兩個人鬧別扭了。

“吵架了還不好意思承認(rèn)?”

“媽,我做飯給你吃?!闭f著易塵走向廚房。

伍愛蓮跟了進(jìn)來,仍然不搭易塵的腔,自顧說下去:

“怎么樣,我當(dāng)初反對你娶她,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結(jié)婚才幾天,就……”

易塵打斷伍愛蓮的話,問她還有土豆嗎?突然想吃土豆燉牛肉。

不管伍蓮說席小雯如何不好,他就是不說一個不字。吃完飯后,易塵叮囑了伍愛蓮幾句,下樓離開。

5

夜色中的青島有幾分嫵媚與風(fēng)情,即使是在街頭巷尾也同樣能感受到大城市燈紅酒綠的繁華與富有。街上,有散步的中年人,老年人,也有牽手相依的情侶。有一瞬間,易塵的目光停留在那對情侶的背影上。若不是一對雙胞胎男孩兒嬉笑著打鬧過來,差一點(diǎn)兒撞到他身上,易塵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兒發(fā)呆了多久。拐過一條路,前面不遠(yuǎn)就是總公司的大樓,那里有他的辦公室,雖然不經(jīng)常在那里辦公,但一切都收拾得跟他每天出入的辦公室沒什么兩樣。辦公室是個大套間,里面是一間休息室,以前晚上加班時他就住在這里,很方便。

辦公大樓里所有的窗口都黑著,易塵還是去了辦公室,拉開燈。并沒有急于坐下,而是緩步來到窗前,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大樓對面就是自家小區(qū):香溪庭院。人工湖前的第一棟就是,32層的第18層。伍愛蓮想讓他要10層,電梯壞了還能走著上,18層就不成了,同事兼好友黃品源讓他要13層,正好對門。易塵還是要了18層。黃品源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如此堅持。13層差不多都是公司的同事,蓋樓的這個工作大家都知道,常年出差,或工作在外地,如果住對門的話,就算自己不在家,萬一家里有事,都能相互照應(yīng)一下,18層大部分是商品房,一些外地有錢人在此買房,大部分空著,只是用于度假用。

易塵喜歡18這個數(shù)字。

18歲那年,他把積壓于心里很久的心事告訴她,她笑著對他說:你可以等啊。然后,他就一直乖乖地等她。包括買這個房子時,他毫不猶豫地要了18層,18歲,帶給他的美好,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然后,每天,他就成了她的幾個跟班之一。整整一年,后來,她考到北京,他落榜。自家臥室的燈亮著。他不知道席小雯在臥室里做什么?看書?上網(wǎng)?

窗子拉著窗簾,所以里面的人干什么看不清,但是,看到那一窗溫暖的燈火,房間里孤獨(dú)的她,易塵的心隱隱的動了一下。那一刻,他忽然有種想回家的沖動,直到臥室的燈火熄了,橘黃色燈光的窗口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這一夜,他睡在了辦公室。

第二早晨,易塵在街邊的小攤兒隨便吃了一根油條,喝了一碗豆?jié){,然后回了家。

這個陽光明媚的上午,席小雯正打掃房間,這是她平時最愛的一項(xiàng)勞動,與其說勞動不如用運(yùn)動兩個字對她來說更貼切。大學(xué)期間,宿舍衛(wèi)生都包在她身上了,她不喜歡房間凌亂。如果房間亂她會坐立不安。

她曾經(jīng)在微信里寫過一段話:房間就像一個人的心靈,需要經(jīng)常打掃。不然的話會凌亂不堪,在里面生活也不會舒服。心靈也如此,經(jīng)常堆滿了亂七八糟的事,不及時釋放,負(fù)面情緒多了,積成心霾,想快樂都快樂不起來。

所以,只要周末休息,她就會把房間打掃干凈。不過,不是每個周末都無事,所以,這樣愜意的時光不多,還有,席小雯發(fā)現(xiàn),她越來越不喜歡熱鬧,獨(dú)處對她來說,是一種難得的享受。房間收拾干凈以后,穿著睡衣,上網(wǎng),看電視,做瑜伽都會讓其心情大好。這一點(diǎn)跟梅姐很相似,就是在物質(zhì)貧乏的年代,住在潮濕的老房子里,梅姐的家永遠(yuǎn)收拾得干干凈凈,盡管房間朝北,但永遠(yuǎn)有種陽光的味道。席小雯自出生以后,就被梅姐打扮得人見人愛,這些干凈和審美得益于梅姐的遺傳基因。

默默說她這是潔癖。潔癖到算不上,房間收拾得利落,這很重要,有很多女孩子,出來很光鮮,家里,亂得跟狗窩一樣,無處下腳。

收拾完房間后要把一周用過的床單換掉,放進(jìn)洗衣機(jī)里洗一遍,易塵曾找過鐘點(diǎn)工,讓席小雯給打發(fā)走了,她不喜歡鐘點(diǎn)工來家里干活,不是人家干得不好,自己收拾家與別人收拾,結(jié)局是一樣的,但過程不一樣,席小雯喜歡享受勞動的過程。久了,易塵也就隨她去了。

當(dāng)易塵從外面進(jìn)來,看到席小雯忙碌背影的剎那,一陣溫?zé)崴烈饬魈蔬^每一寸肌膚……

席小雯聽到門響,以為是梅姐來了,并沒有回頭,然而,良久沉默讓她感覺到氣氛的詭異時,她回過頭,易塵正站在門廳邊,眼若星辰,靜靜地望著她……而這樣幸福的瞬間,也會在片刻碎去。

易塵慌忙換鞋。

席小雯緩過神來。易塵正好換完了鞋,他對她笑笑,帶著禮貌的客氣,席小雯也似乎不知道說什么好,張了張嘴,最后是:你好。

說完,兩個人都又突然笑了出來。這一笑,緩解了彼此的尷尬。

易塵沒什么事,換下衣服,準(zhǔn)備幫席小雯做點(diǎn)兒力所能及的事,席小雯擺手說不用,她自己可以的,易塵就不知道做什么了。席小雯把床單以及衣服送往洗衣間,床單和衣服要分開洗,通常是先洗衣服。把衣兜翻出來,看有沒有東西,尤其是餐巾紙,如果忘了拿出來,最后洗好的衣服會粘上一層變成碎末的白絨毛,很難清理,所以,每次洗衣就怕忘了翻一下衣兜兒,一件件檢查后扔進(jìn)洗衣機(jī),這時一個紙片掉在了地上,席小雯把洗衣機(jī)打到工作健上,彎腰去拾地上的名片,吃飯時經(jīng)常有人隨手遞上名片,多數(shù)是吃完飯后連名字都記不起,久了,名片攢了一大堆,見了面,還是不認(rèn)識,正要把名片扔進(jìn)紙婁里,不經(jīng)意的一眼,看到了幾個字:

康力攀,諾維藥業(yè)銷售經(jīng)理。

這是他塞到她手中的名片,以為隨手丟掉了。

如果想我了,可以給我打電話。

一幕一幕……

往事并不遙遠(yuǎn),仿佛就在昨天。

明明知道結(jié)束了,可是,不經(jīng)意觸到對方的信息時,為什么總是像海水漲潮般一浪又一浪的翻滾把她內(nèi)心的平靜沖擊得一干二凈,無影無蹤?在與易塵領(lǐng)證結(jié)婚時她就暗暗告訴自己,一切都結(jié)束了。

過去就像一場夢,夢醒了,即使每天還會有黑夜,即使黑夜里還會有無數(shù)的夢境,那也是不同于過去的黑夜和夢境。

她呆呆地看著手中的這張名片。

洗衣機(jī)工作的聲音并沒有打斷席小雯的思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站在那里的她忽然發(fā)覺了身后的聲音,她轉(zhuǎn)過臉,易塵站在她一步之遙的身后。

席小雯慌忙收起手上的名片。

易塵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上了居家服,雙手插在兜里,倚在門上,像是沒有看到她失態(tài)一樣。只是安靜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他已經(jīng)看到她手里的名片,伸手去拿,她本能的把手背在身后。他停止了討要。席小雯轉(zhuǎn)過身,去按洗衣機(jī)按鈕。

本來可以正常洗滌,可是,讓她這樣一按,程序瞬間變得混亂不堪。他的話在后背響起的時候,徹底打亂了她的鎮(zhèn)定。

“他來青島了?!?/p>

淡定得像說著別人的事一樣。她梗著脖子,身體瞬間僵直在那里。世界像暴雨前的一瞬,靜得讓人不知所措。

顯然,兩個人都知道那個他是誰。

片刻的沉默過后,頓了頓,易塵繼續(xù)道:

“不久前找過我?!?/p>

能感覺到席小雯的身體在抖,梗著脖子,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來青島她已經(jīng)很意外了,去找他,更加意外了。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又聽他說:

“他希望我成全他。”

席小雯猛地轉(zhuǎn)過身,瞪大了眼睛,一臉的慘白,嘴唇張合著,半天發(fā)不出聲音。他也看著她。他們就這樣對望著彼此,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嘴角才擠出一個字:

“你……”

她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仿佛陷入一場魔怔,走不出來,也掙不脫。困在這個泥潭里,身心疲憊。

易塵的臉更悲喜難辯,只覺得嗓子被生生地掐住了,但還是能清晰聽到他的話:“看你擔(dān)心的樣子,一定是想問我是不是打了他……”

“我沒有?!毕■┛焖俚胤裾J(rèn)。

“我……”也似乎觀察她的反應(yīng),略微遲疑了一下,繼續(xù)道:“打了他?!?/p>

又是漫長的停頓。漫長的注視。漫長的沉默。

漫長。遙遠(yuǎn)遙遠(yuǎn)的漫長。

漫長。令人不知所措的漫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易塵打破沉默:

“狠狠揍了他一頓。”仿佛害怕席小雯會責(zé)怪他一樣,接著自我解釋道:“這是他應(yīng)有的……”

易塵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下場’二字生生地被席小雯打了回去:

“一切都過去了,我不想聽你們兩個人的恩恩怨怨!”

她說這話時,他別開了臉,嘴角輕輕彎起,那是強(qiáng)行擠出的笑容,而內(nèi)心卻瞬間掉入黑暗之中。當(dāng)易塵把目光從別處轉(zhuǎn)回來,再次落到席小雯臉上時,他甚至有一種錯覺,愛了十年,他真的不了解她。他自以為他了解席小雯,事實(shí)上她讓他如此陌生。他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實(shí)的她?

“是嗎?”不知道是自問還是反問。

席小雯慢慢抬起頭,她臉由慘白到通紅,再由通紅到慘白。生生的抽痛感在全身泛濫開來。試想,哪一個現(xiàn)任丈夫愿意和妻子討論她的前任男友來騷擾?恐怕這是男人最沒尊嚴(yán)的事,不過,易塵居然沒有同她發(fā)火,他一直平靜地跟她說著康力攀,就像說看別人家的男人和女人一樣。

一瞬間,感動充滿她的內(nèi)心。

通常情況下,男人是不會這樣平靜和紳士,多數(shù)用拳腳說話。席小雯在易塵的眼神里看到的卻是云淡風(fēng)輕。。

然而,席小雯并不知道的是,這只是序幕,高潮遠(yuǎn)沒有來臨。

似乎是隱忍,半晌過后:

“你可以去找他,但,我告訴你,席小雯,請你好自為之,選擇他,我放你走。選擇我,請你不要帶著一個男人的影子和我生活在一起,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整天想著她的前男友!”

聲音并不高,但隱含了多少男人的威嚴(yán)和警告!

席小雯渾身都被刺痛了般:

“你天天懷疑我,是吧,那好,我成全你,我就天天想他,我心里就是沒你!結(jié)婚是你自作主張的,日子過成今天這樣怪得了我嗎?姓易的,別站在我面前一副正人君子樣,來警告我,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惡毒,但你非要逼良為娼我也沒辦法!”

說完,席小雯拂袖而去。

易塵想去拽她的身體,但她跑得飛快,從他眼前溜走。他的一只手還僵在半空中。最后變成了握緊的拳頭,砸在自己頭上。本是想心平氣和跟她談?wù)?,但每次張口就成了這樣。一個原本平靜的周末烽煙又起。席小雯回了臥室,砰的一聲巨響,門關(guān)上了。

她和他隨著那一聲巨響再次成為兩個世界的人。

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心緒難平。

她沒有想到康力攀會去找易塵,更沒有想到兩個男人再次大打出手。原本剛有緩和的跡象重新陷入僵局。

易塵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呆坐了一個上午,他想去給席小雯說聲對不起,卻沒有勇氣敲開臥室的門,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還要過到多久,有時候感覺就像在沙漠里跋涉一樣,無邊無際的遼闊會讓人窒息。

從中午到晚上。席小雯在臥室里都沒有出來。

從中午到晚上。易塵在沙發(fā)上的坐姿都沒有變換一下。

所有的燈光都亮起的時候,易塵家的房間一直黑著,就像無人在家一樣,黑洞洞的窗口,黑洞洞的世界。黑洞洞的生活。

一切都是黑洞洞的。

第二早晨,易塵飛了上海,他們又開始了按部就班的雙城生活。

六點(diǎn)的飛機(jī),加上路上的時間,不到五點(diǎn)就要從家離開,他輕輕推開臥室的門,席小雯正在熟睡中,眼角似乎是有未干的淚跡。他俯下身,望眼欲穿地看著她白凈的面龐……如果不是到了時間極限,他都不想起身離開,輕輕掩好門,輕輕離開,席小雯是在醒來后,看到他放在電腦桌上的一張字條:

早飯已經(jīng)做好,你愛吃的蓮子粥,煎蛋,涼拌黃瓜。

晚上不要熬夜太晚,記得11點(diǎn)前睡覺。

……

紙上的字令席小雯瞬間有恍惚的錯覺,定好的手機(jī)鈴聲不斷的響起,把她脫臼的思緒糾正復(fù)位,馬上就要到上班時間了。刷牙洗臉,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了,昨天晚上前半夜幾乎沒睡,剛剛睡實(shí)天就亮了。職場的每天早晨都像上戰(zhàn)場一樣分分秒秒的忙碌,稍一懶惰,就會遲到。

連飯都沒吃,席小雯抓起包,沖出了家門。

席小雯走進(jìn)格子間還沒來得及坐穩(wěn),早會就開始了。

然而,她根本沒有聽進(jìn)部長李格在說什么,腦子里思緒飛揚(yáng),是啊,前半輩子她有很多的沒想到,沒想到她會和康力攀分開,沒想到她會嫁給易塵,沒想到不管她如何橫眉冷對,易塵都是溫柔地待她。沒想到被出局的康力攀在她嫁給易塵后來青島找到,更沒想到她拒絕后康力攀會背著她去找易塵談交換條件,她就像兩個男人手里的一件都想擁有的物品,都想擁有最后的歸屬權(quán)。

她卻沒有半點(diǎn)的高興。

就在兩個人陷入更深的僵局時,更大的意外已經(jīng)不可阻擋的發(fā)生了,康力攀來到了席小雯的辦公室,席小雯一驚。想把他引出去,以免同事看到難堪,但康力攀顯然沒有配合她的意思。他對她笑了笑,但那笑很快在嘴角倉皇地逃遁了,帶著明顯挑釁的口吻問她:

“最近過得滋潤吧?”

席小雯冷著臉,一副送客走人架勢。格子間里的同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們。

“我們好像不認(rèn)識吧?!?/p>

“貴人多忘事?!笨盗ε实靡庑^之后拉著長腔道:“哎呀,既然你忘了,我就提醒你一下,你現(xiàn)在是大款太太,有錢了。”

席小雯不明白康力攀到底想干什么。他有什么資格來青島要她原諒,還沒臉沒皮把她騙到公寓,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能主動找到易塵,大言不慚要易塵離婚。易塵已經(jīng)是對他仁之義盡了,如果遇到其他男人,不把康力攀打個半死才怪!扒了皮拋尸荒野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是,這已經(jīng)便宜他了,他居然得寸進(jìn)尺鬧到她辦公室里來。

可是,氣歸氣,眼下席小雯當(dāng)著同事的面也不好和他太吵,三十六計走為上,關(guān)于她的愛情史,同事絕少知道,或者根本不知道。就在席小雯想方設(shè)法準(zhǔn)備讓他離開時,康力攀從包里掏出一張白紙,他指著上面一串又一串的具體數(shù)額給席小雯看,那是他們從大一開始,包括上海同居期間的生活費(fèi),加起來正好是150萬,他把賬單在席小雯眼前彈了彈:

“看清了,你花的!”

一股寒意從心底里噌噌竄出來。

席小雯的臉一陣慘白,又一陣青紅。

如果不是極力忍著,她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別人敲詐她一千萬也可以理解,綁匪是為了錢才窮途末路,但他不是別人啊。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一個月前他還口口聲聲愛著自己。就算是不在一起了,也有七年的情分啊。

現(xiàn)在,他居然……

他居然來敲詐她?

康力攀的冷笑聲再一次把席小雯的思緒扯回現(xiàn)實(shí)中:

“敲詐?你白吃白喝我這么多年,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我要你這些已經(jīng)便宜你了。易太太,這點(diǎn)小錢對你這個闊太不過是半毛錢而已,何必為這么點(diǎn)小錢跟自己過不去,何況這錢原本就是我的呀,我已經(jīng)仁之義盡了,利息已經(jīng)免了,要是放在股市這七年多是不是少說也得翻成千萬吧?!?/p>

席小雯抓起那張白紙揉成一團(tuán),憤怒地摔在康力攀的臉上:

“想錢想瘋了吧?!?/p>

“你要是這么說,也可以。”康力攀攤開兩手,一副無辜的表情:“有些女孩子仗著自己臉蛋漂亮,假借愛情的名義,凡事都要男人買單,然后,遇到更有錢男人就孔雀東南飛……”

“滾!”

“好啊,我可以滾,但是,這150萬的事我們得說清楚,什么時間還?你不能自己逍遙快樂,不管別人的死活吧。如果你這樣久拖不決,也別怪我不客氣!”康力攀的語氣里透著明顯的威脅。

此時格子間的同事也從他們的對話中多少明白了男人是誰,前男友來討要戀愛賬單,且是150萬,對于一個普通職員來說,算得上天文數(shù)字吧,所以,大家平和的眼神立馬變成了八卦式的探尋。好奇心已經(jīng)被挑起,一副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滿足感,席小雯不想多犯口舌,偏偏康力攀沒有息事寧人的意思。

席小雯自然被拖進(jìn)了一場口舌戰(zhàn)爭中。

“半毛錢你也休想!”

“你當(dāng)我是唐僧肉?”康力攀無辜的表情變得有些可憎了。

“我沒告你敲詐已經(jīng)是幸運(yùn)了!”

“錢訖兩清,你現(xiàn)在拿錢,我立馬滾蛋。”康力攀的嘴角露出狂笑:“你那位有錢的老公不是很愛你嗎?150萬對他來說不九牛一毛?,F(xiàn)在給他打電話,讓他把錢拿來,我們從此互不干擾!”

“做夢!”

“席小雯同志,我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笨盗ε实氖种冈俅吻弥雷樱骸安贿€錢也可,離開那個臭男人,我可以不計前嫌接納你。兩條路,你自己選擇!”

“流氓!”

“那好,我正人君子,還錢,150萬,一分不少!”

“你會遭報應(yīng)的!”

“錢不還,人也不給,雷鋒也不能把老婆像禮物一樣隨便拱手讓給別人吧?他姓易的睡了我的女人,我如何高尚得了?據(jù)我所知,你和他在一起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幸福吧?!彼坪踹B喘氣都不用,康力攀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澳慵匏贿^是為了你的虛榮心而已,結(jié)果呢?根本不是你想要的那種生活。我呢,是救你出苦海,你不領(lǐng)情也就罷了,一副見到流氓強(qiáng)奸你的表情,我若有你想象那樣壞,干嗎還從上海來找你?不就是念著我們過去在一起的情分嗎?居然是我供你吃喝,玩樂,最后,你卻上了一個有錢男人的床,還要我閉嘴,席小雯,情何以堪的是我,別一副委曲不得的表情,最后問你一句,是還錢還是跟我上床?”

席小雯氣得就差烏青眼了。

在同事面前丟盡了臉面,大家質(zhì)疑與審視的目光一齊向她投來。幸好,大樓保安及時趕到,強(qiáng)行驅(qū)離了康力攀。

辦公室又恢復(fù)了正常。

雖然還是像以往那樣工作,但是席小雯明顯感覺到同事異樣與審視的目光——她成了公司的新聞眼,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席小雯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示眾一樣難堪,又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

討要天價分手費(fèi)的事情發(fā)生以后,席小雯忽然對梅姐有了另外一番認(rèn)識,她第一次見康力攀和在電話中對她說的話如今都一語成讖。梅姐最初對康力攀的否定在此刻的行為中得到驗(yàn)證,如果說,康力攀為了攀上富家女凱米,決絕與自己分手時,還能良心發(fā)現(xiàn),讓易塵去照顧自己,這也是席小雯后來還對他殘存一絲美好的原因吧。

只有一個良心不太壞的男人在移情別戀時還能想到找一個男人來照顧自己的前女友,盡管做法不可取,但也算得上偉大吧。有多少男人在始亂終棄時還能想到前女友的感受呢?還有,他被凱米拋棄后居然辭了工作來青島找她希望重修舊好,結(jié)局是她意想不到的,但是,他聲淚俱下的悔恨也讓她多少釋放了內(nèi)心的深仇大恨。

對康力攀,她的內(nèi)心懷有復(fù)雜的情感。

當(dāng)初大二把他從北京帶到故鄉(xiāng)青島來看海時梅姐對她的警告也不是沒有道理,然而,20歲對于一個男人的認(rèn)知又怎么能與一個50歲的婦人比呢?是的,20歲無法心深似海,50歲卻能做得天衣無縫。

席小雯不是為自己犯下的錯誤開脫,記得電影《左耳》中有一句臺詞說得好:愛對了是愛情,愛錯了是青春。

現(xiàn)在,她不知道與康力攀的一切是愛情還是青春?不管是青春還是愛情,都隨著她與易塵的一紙婚姻證書的到來結(jié)束了?,F(xiàn)在她是易太太。

自從康力攀討要分手費(fèi)150萬以后,席小雯的日子失去了安寧,以前,不過是梅姐偶爾插手一下她和易塵的感情生活,可以忽略不計,現(xiàn)在,康力攀不是梅姐,她清楚地知道,康力攀不會輕易地放過自己。來辦公室,也僅僅是開始。

150萬,根本就是敲詐。

她與康力攀在一起的7年,如果能花到150萬,也不至于在上海租一張床吧,的確可笑,傻子才會相信。

她想報警。

可是,一想到這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也沒結(jié)局,難堪的是自己,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把事情擴(kuò)大化,不想讓梅姐和易塵知道這件事。

如果易塵知道了……

席小雯不敢想象他知道事情的后果。梅姐說得對,易塵不可能什么事都對你一忍再忍,他是男人,就算其他的事可以視而不見,前男友天天來找自己的老婆他不能無動于衷吧。

如果他問她,她如何……

雖然他們還處于分居狀態(tài),雖然結(jié)局同樣是離婚,但她主動提出離婚和被動掃地出門是兩回事。

前者是有尊嚴(yán)的分手,后者就是被人拋棄的垃圾。

如果想平息這件事,只有一條路,與康力攀討價還價,讓他把價格降到最低。給他錢讓他一走了之,這顆炸彈也就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排除了。

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年自己并沒有什么積蓄,在上海期間掙的錢都用于兩個人生活了,回青島的這兩年,也只是存一點(diǎn)。如果康力攀不肯討價還價,150萬,席小雯一是出不起,二是也不會給他。如果他肯討價價,也要看是多少,如果在承受范圍內(nèi),也得朋友同學(xué)借,目前,手頭有點(diǎn)現(xiàn)金的只有吉憶,存了50萬,借給默默20萬。即使吉憶全給她也是杯水車薪。

就在席小雯為此事一籌莫展時,她收到康力攀的微信,催問錢的事準(zhǔn)備得如何?并且給她開出期限,寬限一周,否則后果自負(fù)。

威脅?

席小雯立馬強(qiáng)硬回過兩個字:休想!

她希望康力攀不要胡來。更希望他能理智聽勸,不要做傷害彼此的事,這一輩子不是愛人,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敵人。畢竟,那么熱烈的愛過彼此。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茫然了,如果康力攀再來騷擾,她不知道如何對付這個男人,能對付康力攀的只有易塵。眼前這種處境,他會幫自己處理這樣的麻煩事嗎?

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如何開口向易塵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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