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玉璋

黃維盈：詩行里的熟人

覃玉璋

黃維盈是一位嶄露頭角的90后詩人。這位大一在讀生，卻連續(xù)獲得全國性的詩歌比賽獎項，包括2016年的第四屆李白杯全國詩歌大賽優(yōu)秀獎、第三屆“詩興開封”國際詩歌大賽優(yōu)秀獎、第七屆“包商杯”全國高校征文詩歌優(yōu)秀獎等。

對讀者而言，黃維盈可算得上是一個熟人。這種“熟”，不僅是單純的閱讀接觸次數(shù)，而是思想的共鳴，心靈的共振。給我最強烈的感覺，就是作者三觀純正，思想入世，詩意詩思和詩趣撲面而來，對社會的觀察，對時代的俯察，對人性的洞察，其成熟度已遠(yuǎn)遠(yuǎn)超出一般的同齡人。

詩歌批判貫穿了黃維盈大部分的詩作，對時代，對社會，對人性，甚至對詩人這個獨特群體，發(fā)出了一個詩人應(yīng)當(dāng)發(fā)出的聲音。十八、九歲的年輕詩人，寫花花草草，無論是托物寓意，還是借景抒情，都是有局限的。在黃維盈身上，我們并沒有看到這種局限。

作為詩人，如何運用詩歌這一有力的批判武器呢？黃維盈在她的《鍋鏟》一詩中認(rèn)為：“詩人的三觀/就是一把鍋鏟/什么能鏟什么不能鏟/鏟到什么程度/ 詩人的選修課/ 最好向李煜同志請教一下?！?/p>

《鍋鏟》這首詩，實際上談的就是詩人的局限。李白自詡“天生我才必有用”，并沒有背離“術(shù)業(yè)有專攻”的范疇。李白天生就是作詩的料，他能夠自由自在吟詩作對，成為當(dāng)時的詩人翅楚，就已經(jīng)是“人盡其才”了。李白再狂妄，也不會說“天生我才做大官”。所以黃維盈主張讓那些選修課不合格的詩人“最好向李煜同志請教一下”。請教什么？請教亡黨亡國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唄。南唐后主李煜可以說是那個時代的著名詩（詞）人，他做國家主席，完全可以按照詩人的理念放開手腳，去管理一個國家。結(jié)果怎么樣呢？“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這就是詩人“空談?wù)`國”的范例。

組詩《風(fēng)的影子》是黃維盈2017年春節(jié)期間創(chuàng)作的作品，一共12首。本文以《風(fēng)的影子》為例，解讀一下黃維盈詩作的特色。

我們知道，思想和技巧是詩歌創(chuàng)作的兩架馬車，必須齊頭并進才有意義。有思想無技巧，創(chuàng)作出來的東西不一定是詩；有技巧無思想，作品就會成為空洞無物的“八股詩”。

黃維盈的詩，既不默守陳規(guī)，又善于汲取最新的創(chuàng)作理念，善于把握修辭的尺度。過度依賴技巧的詩，本末倒置，就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婦人，俗不可耐，容易露出文化素質(zhì)的底牌。

《懷春》：“時間和淚水都是老師/教我豐滿，教我成熟/十八歲我才明白/以前的皇上不容易/那么多要吃飯的子民/長江黃河也不容易/那么多任性的水/皇后要懷孕，江山要懷春/青春的版圖不斷擴張/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脂肪/……沒有人教我治大國若烹小鮮?！?/p>

你看，一個少女，即使是懷春，也離不開自己的祖國。將個人的憂樂，融入到偉大的時代和偉大的國家，而且能讓讀者覺得合情合理，沒有任何虛情假意成分。一個詩人，管理自己的感情都那么復(fù)雜，何況管理一個國家。《懷春》和屈原的《懷沙》一樣，當(dāng)生命個體的淚水和國家民族的命運連在一起的時候，境界就出來了。《懷春》無非是想說明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詩人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管好自己的心態(tài)，做好本職工作，不給社會添亂，就是最大的愛國主義精神的具體體現(xiàn)。

《七天樂》：“如果我是皇上/我會恩準(zhǔn)江山無限的假期/讓陶淵明呼吸過的魏晉空氣/賓至如歸?！辈恢蠹易⒁鉀]有，過年的時候，也是空氣特別好的時期。因為放假，企業(yè)停工了，煙囪不冒煙了，空氣自然清新了許多?！镀咛鞓贰穼嶋H上是對不斷惡化的生活環(huán)境的批判。2017年全國兩會，李克強總理親自將“堅決打好藍(lán)天保衛(wèi)戰(zhàn)”寫入了政府工作報告，可見詩人的批判精神與時代的要求是高度契合的。

《反季節(jié)蔬果》：“無法無天的植物/長勢喜人/像是漏網(wǎng)的貪官/大棚就是它們的保護傘/他們待在這里談艱苦奮斗/談為人民服務(wù)/卻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成為占有資源最多的群體?！痹娙巳ゴ河?，也忘不了“打虎拍蠅”，這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的體現(xiàn)。黃維盈的作品，總是能夠從大處著眼，小處落筆，見人之所不見，寫人之所不寫。

《詩人的原罪和宿命》：“龐然大物出手的時候/詩人就是一只只螻蟻/笑聲揮霍多少響亮/淚水就有多少憂傷?！边@首詩再次強調(diào)了詩人身份的局限，是對詩人自身靈魂的拷問。說白了，一個詩人，如果沒有曹操、毛澤東式的雄才大略，詩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正如黃維盈所說：“如果你不是雄鷹，你就沒有資格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

《風(fēng)的影子》：“我要路過多少桃花，才能/看見風(fēng)的影子/如果有愛/光明絕不會向黑暗交出淚水。”如果有大愛，真善美一定能夠戰(zhàn)勝假丑惡。這是詩人的宣言，是黃維盈一貫以之的思想風(fēng)格，讀之心曠神怡，回腸蕩氣。

《愛情貼》：“愛的半徑/太大了無法掌控/太小了委屈自己。”在這里，詩人把愛的半徑，等同于欲望的半徑，給未來的人生以啟迪，確實很容易讓人掩卷長思。

《地問》：“我祝福我的人生/像男生和女生PK裸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喻物像化，詩趣盎然，令人捧腹。

《既得利益者》：“顯然有一些人/強暴了真善美/還要我們報以熱烈的掌聲?！边@是詩人對既得利益者原罪的無情鞭撻。無論什么時代，吃肉罵娘都不可能蛻變成一種美德。這是做人的起碼底線。

《沒贊美過乳房的詩人是虛偽的》：“沒贊美過乳房的詩人是虛偽的/美好的事物不能贊美/惡心的事物就會長驅(qū)直入/以售其奸?！闭嫔泼赖年嚨?，詩人不主動去占領(lǐng)，假丑惡就會大行其道。贊美贊美，對美好事物的贊美不吝筆墨。這就是黃維盈持之以恒的詩觀。

《雞年說雞》：“雞被人吃/被人夸/被人罵/約定俗成/有的女人/會繼續(xù)借用雞的名字謀生/有的男人/會一唱雄雞天下白/這是雞的宿命和價值/和仁義道德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必拔高，也無須貶低?！秉S維盈將詩的觸角，伸到了敏感的題材，并做了心平氣和的反思。雞年說雞，說出了詩人想說的話，不管對錯與否，其思考精神我認(rèn)為是難能可貴的。

最后說一說黃維盈詩歌創(chuàng)作的技巧問題。竊以為，黃維盈的創(chuàng)作技巧的顯著特征，就是去技巧，盡可能做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彼脑娬Э雌饋?，并沒有花里胡哨的技巧，其實暗藏乾坤。黃維盈本人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什么是詩歌的創(chuàng)作技巧？美的技巧就是詩歌創(chuàng)作最高境界的技巧。打個比喻：女人的胸口，開多高多低最合適她本人，就是技巧。一句話，詩之美與女人之美一樣，要讓你看見，又不能讓你全部看見。這就是技巧?！?/p>

舉個例子?！陡粢关i肉》是黃維盈的組詩《家里的詩》中的一首，其中有這樣的幾句：“大部分青春是用來睡覺的/我害怕長眠不醒/原則上我可以陪上帝睡一覺/前提條件是/允許我參加自己葬禮時遲到。”詩中至少用了比喻、夸張、雙關(guān)、比擬、借代五種修辭手法，讀者卻不會輕易看到過度修辭的痕跡。詩在“懂與不懂”之間，如女人若隱若現(xiàn)的美。如果全部脫光了，美感反而會大打折扣，變得庸俗不堪。追求這種美的人，最好不要讀詩，不如關(guān)起房門去看A片?！扒啻菏怯脕硭X的”，這是實寫；“青春是用來做愛的”，這是虛寫?！霸瓌t上我可以陪上帝睡一覺”是虛寫，拒絕接受“潛規(guī)則”則是實寫。“允許我參加自己葬禮時遲到”這種別開生面的新穎表述，就更石破天驚了。我不喜歡像隔夜豬肉那樣“大紅大紫”，如果上帝一定要占我的便宜，我還是希望我能夠主宰自己的生死，掌握自己的命運。詩人通過軟性的話語表明自己的觀點，旗幟鮮明又不失女性的光輝。這正是黃維盈的率真可愛之處。

[責(zé)任編輯：李 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