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爾源
那顆生銹的螺絲釘
梁爾源
晚年的祖母總掩著那道木門
燒三炷香
擺幾碟供果
閉目合掌,嘴中碎碎禱念
家人都知道祖母在和菩薩在說話
那天,風(fēng)兒擾事
咣當推一下
祖母沒在意,咣當又推了一下
祖母仍心神不亂
咣當,推第三下的時候
祖母慢慢起身,挪動雙腿
輕輕打開木門
見沒人,沉默片刻
自言自語:“哦,原來是菩薩!”
好長時間沒有人喚我
藏在小草中的乳名
一旦有人呼出我的乳名
母親香甜的乳汁
立刻從老胃中反芻
那天,路過后山祖墳
突然聽到有聲音在隱隱地
呼我鮮為人知的乳名
那么親切耳熟
定神一看,原來
父親墳頭上那朵小花
正張著嗓門
屋后的那塊菜地
是父親深沉的畫布
毎天揮著那支古老的畫筆
創(chuàng)作是父親的信仰
一生中沒能將蘿卜描成白玉
白菜也畫不成翡翠
只能,毎天與冬瓜對視
和南瓜一起沉默
傍晚,父親喜歡蹲在槽門口
習(xí)慣抽著銅質(zhì)的水煙袋
瞇著眼,毎吧嗒一下
夕陽就下沉一圈
直到把星星抽得忽閃忽閃
他才卷起自己的影子
嘎吱一聲,將門關(guān)上
油燈下,父親開始算賬
把算盤撥出聲響
是他生命中唯一的自豪
毎天總是一下五去四
二上三去五,噼里啪啦
昨天賣出蘿卜一擔,白菜五十斤
今天買進土布二丈,食鹽三斤
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的算
一輩子也沒把全家人
從蘿卜白菜的命里算出來
月亮的小手
從籬笆里伸進來
將童年從夢中拽醒
站在蟈蟈和青蛙之間
打著夜鶯的口哨
屋頂便有星星落下
下垂的瓜棚
掛著故鄉(xiāng)的乳房
露出乳牙的玉米棒子
在風(fēng)的懷抱中撒嬌
露珠和小草的戀情
在晨曦里分手
那支沒醒的蓮蓬
舉著昨夜的孤獨
正在低頭偷聽
藕腹的胎音
藏在柴垛里的翅膀
燃燒前有了顫抖
母親剛解開山坳的帳幔
那印花布的袖口
掛破了天邊的彩虹
我把一尊偶像舉過頭頂
一種至高無上的崇敬
油然而生,在這個日子里
塵世的腳步仍無法跨越
這個境界,無數(shù)頂禮膜拜者
仍在試圖攀越這顆心靈
這天,總在一本發(fā)黃的日記里沉思
想從真實的烏托邦里解脫
重溫那些瑣碎的記敘
追隨童年走過的小腳印
故事中總飄出一條鮮艷的紅領(lǐng)巾
那些馬路上跳躍的美麗音符
彈奏著一個永恒的“好榜樣”
將這個日子灌輸給一個幼小的靈魂
用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藥劑
洗滌污濁中浸泡過的稚嫩
讓那些扭曲的膜拜和瘋狂的追逐
靜心地回歸到生命的無限之中
這天,脫下那幅裝腔作勢的畫皮
打扮成凡夫俗子草民布衣
潛入街頭巷尾田埂村角
演繹一個活著的思想
試著將自己這顆生銹的螺絲釘
悄悄地擰在一個
不太惹人注目的地方
桃花開了 初吻挽著我們
開啟桃花江久閉的閘門
美人窩走失的花瓣
讓一支小曲在五線譜上走紅
江水中飄零的碎影
春風(fēng)里吐出情話
桃花開了,開得那么大膽
好像要把自己開成
一個赤裸的少女,還要開成
蘇小小,開成李師師
董小宛,陳圓圓……
那朵顏色最深的,是俠肝義膽的小鳳仙
是誰將歷史抹上粉紅
用胴體裝點江山
她們的美,讓春風(fēng)無語
她們的心思,在秋水中詮釋
她們的淚水和笑靨
像一樹桃花
在相戀中才露出原形
桃花開了,明年會更艷嗎?
我不會將機會讓給情敵
要搶先獨占花魁
用自拍打開那癡情的一瓣
在微信群里曬出
封存了許久的飛吻
油菜花又開了
阿芳,那年你的歌喉哽住了鸝鳥
今年,春風(fēng)咳嗽了嗎
你的瞳孔仍在冒著
遠去的吹煙
像是揮不去的思念,阿芳
田野里的那些小黃蝶仍彌留
你秀發(fā)上的誘惑
一只討厭的蜜蜂,追得你
將日子甩去老遠
臉上滯留的那片云彩
是沒來得及發(fā)出的那條短信吧
這些年,你還能聽見
星星砸在田埂上的聲音嗎
別躲避了,阿芳
油菜花恣意
想霸占你的荒野
桃花、櫻花和梨花
嬌態(tài)百出
如果你心中還有我
阿芳……
我已不是你的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