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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田園

2017-11-13 15:04:06譚會東
綠洲 2017年5期
關鍵詞:菜地母親

譚會東

父親的田園

譚會東

父親22歲到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汽車運輸?shù)诙F修理連工作,直到60歲退休,一直是個工人,但我覺得他更像個農(nóng)民。閑聊起來他總是講小時候農(nóng)村的事情,講地里的農(nóng)活,講山里的植物和動物。關鍵是他在新疆五十多年確實也一直沒有丟下農(nóng)事。

像他這樣的人在兵團有很多,生長在內(nèi)地的農(nóng)村,青年時到新疆來支邊。很多人去了農(nóng)場,更多的人來的時候還沒有農(nóng)場,后來的農(nóng)場是他們在戈壁灘上刀耕火種、一步十滴汗地開墾出來的。至于住,可以這樣說,兵團人的居住經(jīng)歷了從原始社會到現(xiàn)代社會的全過程。早先來到戈壁荒原的人,就地挖個坑,再找些樹枝搭在上面,蓋些土,層面斜著挖個溝好下去,這叫地窩子。就這,在早期也是稀罕東西。早先來兵團的年輕人基本都是單身,極少有帶家屬的。所以挖出來的地窩子都分男女。后來有的人結(jié)婚了,也沒有單獨挖地窩子的,那時候,人們顧不上為自己做啥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起早貪黑,為的就是趕快開出更多的地。那么結(jié)婚的咋辦呢?

現(xiàn)在到位于石河子的兵團軍墾博物館去參觀,可以見到一個地窩子坡面結(jié)構(gòu)的模型,美其名曰“公共洞房”,雖然是地窩子,但平時并不常住人,專門是為新婚的職工當洞房用的,兩個人結(jié)了婚,就到這里來住幾天,再讓給新結(jié)婚的同志。然后兩口子就分別回到各自的集體地窩子。很多內(nèi)地的朋友看了不理解,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

去年去石河子南郊的軍墾第一連,見到了一個隔成幾段的地窩子。就是在地上開出一條十幾米長的溝,上面鋪上樹枝和草,蓋上土,里面就是一個長長的通道,再用樹枝靠一邊打成一道一道的籬笆,抹上泥,把通道隔成一截一截的,留出一邊讓人進出。每一截的外面掛上個布簾子就成了一間,結(jié)了婚的一家一間。老連長胡有才說,這房間根本不隔音,誰家小兩口說話,大家都能聽見,更別說干別的了。在這里大家都沒有秘密,兩口子也都不會吵架,怕丟人。有一天晚上,大家都剛躺下靜了沒一會兒,有個搗蛋的家伙突然喊道:“男人們,預備——開炮!”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地窩子住了沒多久,大家就抓緊時間利用農(nóng)閑打土塊,蓋房子。十間八間一排,每間上面用葦把子彎成弧形并在一起,然后鋪些麥草再抹上泥。每間一戶,前面開個窗和門,從正面看很像一排窯洞。再后來才有那種兩面坡的土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還是一排一排的軍營式排列,每戶從一間增加到一套兩間。

我的父親1958年來到石河子,他倒沒有住過地窩子,但窯洞式的平房和土木結(jié)構(gòu)的平房一直住到2008年。

住平房有個好處,就是可以利用房前屋后的空地種點東西,養(yǎng)個雞鴨什么的。從我懂事開始,家里的院子里就種著果樹,邊上是一塊菜地。每年春天,父親都會從小伙房邊上的煤棚子里拿出農(nóng)具,帶著我們把菜地翻一遍,然后種上些茄子、辣椒、豆角什么的。菜地的邊上種幾棵南瓜。盛夏的時候,一日三餐的菜就從地里隨手摘,有時候竟然吃不完,要送給鄰居。鄰居家也種著些瓜菜,都相互換著樣子送著吃。再吃不完就可以曬菜干兒或者腌咸菜了,這些東西到了冬天就是好東西了。

種菜是父親的拿手好戲,他說都是種菜但是不能都說種,豆類的要說是點,瓜類的可以說是種;茄子、辣子要先育苗,種的時候要叫栽;香菜、芹菜一類的要叫撒。我們從小就跟著父親做這些其實都是種菜的活兒。最好玩的是南瓜,要對花兒,就是把一個沒有結(jié)瓜的花兒摘下來,輕輕撕去花瓣,把花心放到結(jié)瓜的花里面,然后把結(jié)瓜的花收攏,外面用個線輕輕綁一下。這樣結(jié)出來的瓜才能掛得住。我問這事為啥,父親說這叫授粉。我說授粉不是有蜜蜂嗎?父親說,多了可以,少了就只能人工授粉。秋天漸近,架子上墜著一個個的南瓜,很是好看。

小伙房的南邊是個半地窩子式的雞窩,里面常年養(yǎng)著十來只雞,雞苗是自家老母雞孵的。有些年,父親去集市買些雞蛋回來,手抓雞蛋握一個桶兒,對著燈泡一個一個地看,選出一些放在紙箱里,紙箱的底下鋪著棉絮,然后掛一個燈泡在箱子里,掩上蓋子。不到一個月,小雞一個個地孵出來了,聽到箱子里響動,我們都趴上去看,看著小雞自己頂破蛋殼,濕漉漉地鉆出來。很奇怪,每次父親選的蛋都能孵出小雞,幾乎沒有瞎的。父親說是有訣竅的,能做雞苗的蛋對著光看里面有一個小黑點,后來,我看了很多蛋,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小黑點。

雞食是用揀剩下的菜葉子,或者拾一些連隊分白菜剩下的白菜幫子,剁碎了再拌些麩皮,還要稍微放點鹽,拌勻了就可以喂了。家里養(yǎng)了雞,就隨時能吃上雞蛋,雞肉倒不能隨時吃,因為一只雞要自然長大需要很長時間。只有過節(jié)的時候才能宰上一兩只,其它的就讓它長,長得越大越好。所以,小時候雞肉是最好吃的東西,凡吃一次雞,就要把肉啃光了,連上面的油水都嗍得干干凈凈,像出土的化石一樣。父親常說,這樣的骨頭連狗都不吃了。但是,如果一只雞病死了,父親絕不會讓我們吃,也不會讓狗吃,而是埋在院里的果樹下,說是可以做肥料。父親說人吃了病死的雞會生病甚至會要命,狗吃了病死的雞也一樣。再說,就算狗吃了死不了,也不能讓狗吃,因為,狗如果吃了帶毛的雞以后就野了,會沖進雞窩抓活雞吃。

不是所有的雞病了都會死。比如感冒,雞感冒了和人一樣會打噴嚏,無精打采,父親就會用人服的感冒藥喂雞。一手抓住病雞的頭,捏住兩腮,雞的嘴就張開了,用個小勺子盛著藥水灌下去,再抖一抖,確保雞把藥都喝了。這樣竟然治好了好幾只雞的病,要不然我們就要損失很多的雞肉了。還有個辦法就是在雞小的時候打預防針,父親專門去獸醫(yī)站買注射器和疫苗,給它們挨個打,預防效果很好。最難治的是積食,雞如果積食了,十有八九要死,因為雞的胃叫雞嗉子,宰了吃叫雞胗子,里面有很多小石子,用來磨碎食物,如果雞吃多了,或者吃下難消化的東西,這些東西就會和那些石子糾纏在一起,結(jié)成一個硬塊,直到撐得雞嗉子無法蠕動了,雞就會被撐死。所以,父親囑咐我,每次給雞剁食的時候要剁碎一點,拌的時候要適當加點水。

有一回,家里的一只雞積食了,眼見著它的嗉子撐得圓圓的歪在一邊,用手摸摸,沉沉的,硬硬的。這是只小公雞,還沒有打鳴呢,撐死了多可惜呀。最后實在不行了,父親說我給它做個手術,如果成了它就活了,如果死了正好有雞肉吃了。

說做就做,父親找來半根鋼鋸條,磨了一把鋒利的小刀,然后把酒倒到小碗里點著,把刀在上面燒了燒。手術開始了,父親把雞脖子下面的毛剪掉。為啥不拔掉呢?因為剪了以后還能長。剪完以后,脹鼓鼓的雞嗉子裸露了出來,父親讓我抓住雞的爪子,不讓它動。然后用鋒利的小刀割開了它的嗉子,果然里面已經(jīng)結(jié)了疙瘩。取出疙瘩,父親又用消了毒的針和棉線給它縫上了。縫好以后,我的手累得酸酸的。父親說松手!我一松手,這只小公雞站起來就跑了,并且活了下來。

后來連隊里的娃娃們都長大了,不方便跟大人睡一張床、一間房了,各家都在院子里加蓋一間兩間房,比單位的公房矮小一些,安頓孩子住進去。我家的院子小,只能占用原來的菜地蓋房子了。菜地就沒有了,只剩下院子中間的兩棵樹。

那時候,修理連有一大片公共菜地,連隊的女同志除了在車間上班,就在菜地種菜,也沒有個單位名稱,就叫菜地。種出來的菜按時給每家分,象征性地收點錢,收的錢夠給菜地的女人們發(fā)工資就夠了。后來,菜地不集中種了,分到每家自己種。我家分到了大約一分半地。正好院子里的菜地沒有了,這里就成了新的菜地,面積比院子里的菜地大,可以種更多的東西了。每年春天,父親還是帶著我們到菜地翻地、種菜。每隔一段時間,要去上面放水澆地。再后來,上面不給水了,各家就挑自來水澆。再后來自來水收費了,挑水澆成本太高了。加上連隊的運輸和修理業(yè)務很多,人們都忙了起來,更沒工夫管這些菜地了。連隊決定把菜地種成樹林。

沒有菜種了,父親也還是沒有閑著,他又開始專心養(yǎng)花,院子里用水泥板搭了兩層臺子,上面擺滿了花盆,月季、夾竹桃、朱頂紅、菊花、仙人掌、紫羅蘭、石榴、燈籠花、臭梅梅、蘭花、金橘、大葉海棠、曇花、文竹……各式各樣,窗臺上也是滿滿的。院墻邊上還種了刺玫瑰和牽牛花。一進院子,花香撲鼻,沁人心扉。特別是夏夜的晚上,那時候還沒有電視,人們吃了晚飯就坐在院子里聊天。切一個西瓜、泡一大壺茶、炒一盤瓜子,吃著、喝著、聊著,微風吹過花香和小聲一起飄向遠處。因為父親花養(yǎng)得好,到家里來串門的人自然就多,聊夠了,走的時候再掐一枝月季回去栽,或者挖一兩棵蘭花回去種,有的來的時候帶一兩株新的花卉交流一下。沒菜種了,連隊又興起了養(yǎng)花。

后來,連隊蓋了新連部,對外稱友誼綜合機械廠。新廠部是棟兩層樓,人們搬進去以后發(fā)現(xiàn)一盆花都沒有,毫無生氣。那時候還沒有啥花卉市場,只有幾十公里外的華僑農(nóng)場有花卉苗圃,市里有錢都買不到盆花。小家戶可以慢慢養(yǎng),這么大一棟樓就難。不知是誰出了主意,去老譚家借吧。于是,廠領導找父親借花,說是先借,再慢慢分栽或者扦插,等養(yǎng)多了,再把我家的花還回來。父親答應了。那就拉吧,整整拉了四拉拉車,幾十盆花就上了廠部大樓,一去就是幾年。那幾年父親也沒有閑著,還是繼續(xù)用業(yè)余時間種花,很快,院子里又擺滿了花盆。再后來,廠里也不說還了,父親也沒再提要的事情。父親說,當初借花的領導都調(diào)走了,現(xiàn)在的領導又不知道這事,借的時候又沒有打條子,反正花開著就是讓人看的,就讓大家看吧,那么多人一起招呼這些花也好。再說,再拉回來院子里也放不下了。

九三年九四年的樣子,我家住的土木結(jié)構(gòu)的老房子成了危房,我們搬到旁邊新一點的一排平房,原來院子里的兩棵蘋果樹太大了,搬不走,就讓它長在原地吧。老房子拆了,蘋果樹成了廠區(qū)的公共果樹,開了花誰都說好看,結(jié)了果誰都能摘著吃。還說,老譚家的果子就是甜。

新院子更小了,隔壁鄰居家的李子樹的枝杈都伸了過來。鄰居說長過去了就是你家的了,你們就摘著吃吧。但父親每次摘的時候都喊一聲:摘個李子吃嘍。也不管人家有沒有人。新院子擺不下原來那些花盆了,父親就把花送給左右鄰居,只留了幾盆。另外,還在院子里放了個舊水桶,里面栽一棵絲瓜,瓜秧就盤掛在晾衣服的鐵絲上。院子里總算增添了一些生氣。有一次,我回家,看見鐵絲上掛著幾根絲瓜,瓜秧上還開著幾朵黃花,很是好看,讓父親站在絲瓜藤下照個相,他說不照了,這有啥照頭,以前要是有相機就好了。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照了,照之間還說等一等,拿把梳子把頭梳了梳。

有一年,父親發(fā)現(xiàn)院墻的角落里長出了一棵樹苗,自己看看,是棵李子樹。原來,鄰居家李子樹上的果子熟透了掉在那里,發(fā)出了一棵新苗。父親把它移栽到院子靠中間一點的地方,好讓它多照點陽光。經(jīng)過兩三年的栽培,這棵李子樹很快長高了,到后來竟然超過了院墻,每年還開花結(jié)果,只是沒有鄰居家的李子甜,父親說是因為沒有嫁接。

后來,修理連和旁邊的四連跟整個汽二團一起都不復存在了,一大片地成了開發(fā)樓盤的好地方。市政府決定在這里搞舊城改造的試點,把所有平房都拆了,蓋廉租房,對原住戶優(yōu)惠,均價700元。因為修理廠和四連是國有單位,職工們住的都是公房,自己蓋的小房子住了那么多年也夠本了。何況還是先蓋好樓房再搬,搬完了再拆。新樓房的價格也便宜,加上貸款政策,都買得起。搬新樓的時候高高興興,拆舊屋的時候也和和氣氣。舊廠房、舊平房、舊校舍、舊菜地、舊操場一年之間變成了一片新樓房,編號七小區(qū)。

小區(qū)的中心是原來的樹林和菜地,土質(zhì)很好,作了綠化,當年就見到了效果。父親舍不得院子里的李子樹,索性挖了出來,就栽在單元門口的人工草地上,還在人工草地的邊上栽了一排黃花菜。不知是誰“告密”,沒過幾天社區(qū)就知道了這事兒,社區(qū)的人找父親,說小區(qū)綠化是統(tǒng)一的,不讓私人栽樹,更不能在人工草坪上種菜。父親知道自己做得也不太合適,但還是抬杠說,小區(qū)的樹只能綠化,我的李子樹還能開花結(jié)果,不是更好嗎?黃花菜名字是菜,實際上是花,比單純的草坪也更好看。好在,社區(qū)的人只是說這樣不規(guī)范,并沒有動手拔他的李子樹和黃花菜。不過走的時候說最好還是老爺子自己把它們移走,過兩天市委書記要來視察小區(qū)建設的成果呢。父親又抬杠說,可以,等市委書記來,他要是說讓我移走,我就移走。先讓它在這長著,我保證只種這棵李子樹和這些黃花,絕對不會種菜的。社區(qū)的人無奈地了。

過了一年多,我回去探家,看見那棵李子樹還在那里,上面結(jié)了不少果子。草坪邊上的黃花菜也在盛開著。我問父親,市委書記來說讓你移走了嗎?父親說,市委書記那么大的官,哪管得了這么小的事情。他來視察的時候還真從這過了,好像沒看見,社區(qū)的人忙著匯報工作,也顧不上說這些小事情,最后就沒人管了?,F(xiàn)在看也不是很好嘛?再說,廣場和開發(fā)區(qū)的路邊都栽了蘋果樹,滿樹的果子紅紅的,也沒有人去摘呀。城市里種果樹才顯得市政府有水平,光種些榆樹楊樹松樹柳樹什么沒啥意思。

后來有一個偶然的工作機會,碰到市委書記,我跟他說起父親在小區(qū)種李子樹和黃花菜的事情。書記聽了哈哈一笑,說我知道我知道,兵團老職工住進小區(qū),還想種點果樹和花花草草都是可以理解的,以后會好的。

母病

從我記事開始,母親就一直生著病。父親常說:“你媽從小就愛生病,是小姐的身子丫鬟命,跟自己吃了一輩子的苦啊?!?/p>

母親只上了五年小學,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村里就讓她做了記分員,每天記工分,因為身體不好,不用參加體力勞動。因為表現(xiàn)好,母親十幾歲就入了黨,那時候在農(nóng)村入黨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說起母親那時的病,還有一段傳奇故事。說有一次母親發(fā)燒在家里躺著,姥爺每天出去勞動前把飯做好,水燒好,母親一個人在家躺著,一身汗一身汗地出,姥爺回來了,母親總說一個人在家害怕,說房子要倒了。姥爺不相信,想是孩子病了,燒糊涂了。有一天姥爺正在地里干活,有人喊:“老王老王你家房子山墻倒了!快回去看看吧!別把你家鴻姣壓著了!”姥爺撂下鋤頭就往回跑,跑到院子里一看,山墻倒了一半,半間屋子敞開著。姥爺忙著喊:“鴻姣、鴻姣……”一轉(zhuǎn)眼,看到母親一個人坐在院子地下,臉上掛滿了淚花,已經(jīng)哭不出來了,臉色蠟黃,渾身都讓汗?jié)裢噶?。一群人跑到倒下的山墻邊上看,墻根塌下去一個坑,邊上露出一個洞,洞口露出一些玉米粒和豆子,原來墻根下是一個很大的老鼠窩,不知挖了多少年了,把房山墻都挖倒了。可母親怎么知道墻要倒呢?人們都問她,她也說不清,就是覺得房子要倒了,那天她昏昏欲睡,突然覺得房子要倒,就使出渾身力氣跑出來,跑到院子里就倒在地上,然后房山墻就轟隆一下倒了一半。

姥爺趕緊找人修好了房山墻,一家人又住了進去,說也怪,從那起母親就沒再發(fā)燒過了,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但還是很弱,老是咳嗽。

父親和母親的婚姻是組織安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是浪漫的。

1958年,父親和村里的幾個年輕人跑出了家鄉(xiāng)——山東煙臺牟平武寧鎮(zhèn)南自格莊,先到濟南,再到寶雞,在寶雞正好碰到兵團汽車運輸?shù)诙F人事科在招人,幾個人湊上去問了問情況,先問能吃飽飯嗎,一年拿多少錢?接待員說有飯吃,現(xiàn)在加入兵團,晚上就有紅燒肉吃,還能穿軍裝。幾個人一聽,那不是當兵了嗎?人家說就是當兵了,但是和當兵有些不一樣,我們是搞建設的。不管了,只要能吃飽肚子,還能穿軍裝為啥不去呢?于是問我們能去嗎?接待員說你們是哪里來的?有證明嗎?幾個人面面相覷,還是父親仔細,帶著《高小畢業(yè)證》,上面有名字,有照片,在那個年代足以證明身份了。接待員說這個可以,一數(shù)四個人,都要了!開了介紹信,囑咐說到蘭州與大部隊匯合。接待員給四個人買了火車票送他們上火車,到了蘭州,四個人進了營房,按照身材領了棉衣、棉褲、軍裝和棉鞋,當天就吃上了傳說中的紅燒肉。一周后,他們一行坐著火車來到紅柳河,下了火車又坐汽車來到哈密,在大營房駐扎下來,和各地來的人一起休整,不久就到大南湖開鐵礦,煉鋼鐵。一年后,編入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汽車運輸?shù)诙F修理連,來到石河子。

來的都是單干戶,只有少數(shù)是有家的,安下身緊接著就是安家問題,單位領導安排石河子市幾個單位的年輕人每周搞舞會,主要是運輸單位的男職工和紡織廠的女工,目的就是給大家創(chuàng)造一個找對象的機會。父親長得帥、舞跳得好,自然被人關注,但是父親在舞會上并沒有找到意中人。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一是奶奶有交代,找對象一定要聽老人的意見;二是自己有老觀念,找老婆還是找同鄉(xiāng)人;三是父親覺得離家在外的女單干戶都野得很,于是一拖再拖。當時領導還有一種安排,就是單身青年可以回老家找老婆,帶老婆回來的,可以報銷兩個人的路費,但條件是要找好,把人帶回來領結(jié)婚證,或者在家把結(jié)婚證領好了把人帶來。

1964年,父親坐上火車輾轉(zhuǎn)十幾天第一次回山東老家探親,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要帶個老婆回來。這算是組織安排,他要完成任務,那次回來他確實帶著老婆回來了。很多年以后,聽父親說過一次,他和母親其實早就認識。

母親怎么說都算是美人,哪怕放到今天來說也是。聽父親說,母親十五六歲就參加了村里的呂劇團,有一段時間排演《白蛇傳》,母親飾演小青,人長的美、唱腔也美,每次出場,總是引起滿場掌聲,聽完了更是掌聲雷動。劇團是業(yè)余成立的,在農(nóng)閑的時候各村轉(zhuǎn)著演,一群小伙子在本村看了,又跟著到其他村看,那時候的文化活動確實很少,有一臺鄉(xiāng)村版的《白蛇傳》那就算是大餐了,怎肯放過?特別是要看那劇里的小青,總是看不夠。

父親探親回家說第一件事就是找老婆結(jié)婚,奶奶一聽自然很高興,而且是特別高興,按老家的規(guī)矩,長子沒結(jié)婚,次子就不能結(jié)婚,哪怕次子已經(jīng)找好了對象也要等著,甚至長子沒對象,次子連對象都不能找,不能亂了老祖宗定下的規(guī)矩。老家還有兩個叔叔沒有結(jié)婚呢。

可探親就那么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么短的時間到哪去找個媳婦呢?奶奶犯了愁,但這個媳婦還必須要找到,自己要滿意,兒子也要滿意才行。

按理,應該是奶奶打發(fā)人去尋摸,但自己是個小腳兒,又不常出門,爺爺四十幾歲去世,奶奶一直守寡,很少出門了,加上自家又是富農(nóng)出身,跟大家交往得少,這一來可犯難了。只能問問兒子了。奶奶問父親你自己有沒有看上的人啊。父親想了想,自己離家八年沒回來,我看上的人現(xiàn)在是啥情況呀。于是試著問,屈家灘有個演小青的王鴻姣不知道結(jié)婚了沒有?奶奶一聽,這個我也不知道啊,叫人打聽一下。

打聽的人當天下午就回話了。人還在,沒有結(jié)婚,老母親已經(jīng)過世了,她跟老父親一起生活,因為家里也是富農(nóng),成分不好,沒人敢找。奶奶一聽,笑了,那就趕快去說媒。相親的時候父親說,我認識你,你唱小青。母親說,我也認識你,你經(jīng)常來看戲。

這就算對上了。兩家說好,孩子在老家領結(jié)婚證,辦了婚事再一起去新疆。姥爺那時很窮,只能買一個煙臺鐘表廠出的座鐘作為陪嫁送給他們。婚事辦了,過了春節(jié),還不到正月十五,兩人就回新疆了。

來了當年母親就開始咳嗽,新疆比膠東冷,水土不服,咳嗽更厲害了,最后咳出了血。到醫(yī)院化驗,是肺結(jié)核。肺結(jié)核就是傳統(tǒng)說的肺癆病,在那個年代得這個病常常是要命的。但是,醫(yī)生說,幸虧發(fā)現(xiàn)得早,而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根治肺結(jié)核了,只要配合治療,家里照顧得好,營養(yǎng)跟上,病情是可以好轉(zhuǎn)的。

剛開始,母親還能下床,只是到了晚上咳嗽很厲害,開始是痰中帶血,后來是一口半口地吐血,再后來是大口吐血,一升容量的搪瓷缸子一天能吐大半缸子,臉上沒有血色,翻身要靠人幫忙,甚至自己已經(jīng)無法翻身,父親把母親推過去側(cè)躺著,如果不動,她自己都平躺不過來,醫(yī)院給母親報了病危,每天增加巡診密度,每次巡診都仔細詢問病情變化。父親拿個本子記錄著母親每次吐血的時間、吐血量和癥狀。醫(yī)生囑咐父親好密切關注,照顧好病人,讓她吃好,讓她高興,讓她安靜。后來,醫(yī)生看著很快消瘦下來的父親,都很關切地囑咐他也要好好休息。

父親不敢告訴家里的人,這么好端端一個姑娘,跟你到了新疆就病成這樣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交待不了呀。其實后來,母親的病情還是讓老家的親戚知道了,而且,母親留給家人的印象就是在新疆病了大半輩子,直到去世。舅舅一直對此耿耿于懷,說:“我姐如果不去新疆,不會得那么多的病,不會走得那么早。”

父親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在晚上沒人的時候一個人悄悄地哭,哭一陣又趕緊到病房看看母親。每天看著母親大口大口地吐血,父親幾近絕望。到后來,醫(yī)生每天過來巡診,也不說什么,更多地是安慰父親,建議維持病情轉(zhuǎn)入常規(guī)治療。但父親依然堅持要用最好的藥,病情雖然很重,但人還在。父親二十四小時守著,半小時翻翻身,晚上母親睡著了,父親就趴在床沿迷瞪一會兒,稍微有點想動趕快起來看看。在醫(yī)生的精心醫(yī)治和父親的悉心照料下,母親的病情奇跡般地好轉(zhuǎn)起來了。漸漸能自己坐起來、能下床在病房里走走了。

那時候父親的工資只有十幾元,母親來到兵團,單位已經(jīng)不招收正式工人了,只能當家屬,在五七排上班,工資更低,住院報銷只能是正式職工的一半。父親向連隊打報告,借錢看病,每天三頓飯多掏點錢,在病號飯之外再加點營養(yǎng),自己隔幾天再做點更好的。母親在老家沒吃過什么苦,吃飯也挑,剛到新疆吃不慣羊肉,喝不下牛奶。

有一天,母親說想吃餃子,父親趕緊跑出去買菜買肉包餃子,醫(yī)院離連隊有五公里,那時候沒有公交車,父親也沒有自行車,只好步行。父親下好了餃子天快黑了,趕緊把餃子裝進飯盒,用布一包,抱著就往醫(yī)院跑,外面冰天雪地,晚上也沒有路燈,深一腳淺一腳,連跑帶滑地一路快走,眼看就要到醫(yī)院了,腳下一滑摔了個仰面朝天,餃子摔了一地,父親氣得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哭完了把餃子從雪地里拾進飯盒包好接著走,到了醫(yī)院,母親坐在病床上餓得哭了好一陣了。父親到開水房,用開水把餃子洗了洗燙了燙,趕快送到病床前,母親看著餃子,眼里含著淚笑了。

母親的肺結(jié)核竟然完全治愈了。最后的檢查顯示,結(jié)核部分已經(jīng)開始鈣化,呼吸功能逐漸恢復,出院前,醫(yī)生對父親說,多虧了你的照顧,要不然這個人早就沒了。

肺結(jié)核只是母親來新疆后的第一場大病,之后,幾種大病不斷地侵襲了她羸弱的身體。

1965年,就在母親的肺結(jié)核確診治愈不久,母親懷孕了,爸媽都十分高興??傻结t(yī)院檢查身體時發(fā)現(xiàn),母親又患上了急性肝炎。醫(yī)生說,得了肝炎還是先不要孩子的好。但他們太想要一個孩子了,只能一邊看病,一邊祈禱母子平安了。懷孕七個月,孩子就早產(chǎn)出生了,是個女孩,就是我姐姐。剛出生的女兒體重只有七百克,一出生就進了保育箱,父親說當時看著孩子太可憐了,隔著肚皮都能看見腸子,像一只貓那么大,也不哭。父親一邊照顧著母親,一邊看著保育箱里的孩子,心痛得淚流滿面。生了姐姐,母親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因為身體虛弱,沒有奶水,孩子早產(chǎn),又吃不到母乳,生命跡象也比較弱,醫(yī)生給孩子報了病危。看著保育箱里吃不上母乳的孩子,母親也在哭。

也許是經(jīng)歷了母親的上一次大病,父親變得堅強了,他在母親面前總是笑嘻嘻的,夸女兒長得多么多么漂亮,哄著她吃飯。

老天有眼,有一天保育室里傳出了嬰兒的啼哭,細細的,越哭聲音越大,“孩子哭了!孩子哭了!”護士跑了告訴爸媽,他們倆聽著孩子的哭聲,高興地笑了。姐姐終于掙脫了早產(chǎn)體質(zhì)的糾纏,用哭聲開啟了成長的歷程。

父親把母女接回家,除了三頓飯,還要熬中藥、燒牛奶,燒好了放在窗臺上涼著,一會試試溫度,不燙手背了,就趕快端過去喂,一邊喂藥,一邊喂奶。喂完了,趕緊又去洗衣服和尿片。

真的是老天有眼。母親的肝炎竟然也痊愈了。姐姐也奇跡般地很快長得和足月嬰兒一般的體重和身高了。很多年以后,母親因為子宮肌瘤到醫(yī)院看病時,當年給她看病的醫(yī)生認出了她,對父親說:“哎呀,老譚啊,沒想到這個人還活著,和她一起來住院的好幾個人都不在了呀?!焙芏嗄暌院?,父親看著姐姐總是說,你在保育箱里,隔著小肚皮都能看到腸子,誰敢相信你都長成個大姑娘了。的確姐姐現(xiàn)在身體很好,每天鍛煉,如今雖然已經(jīng)快五十的人了,看著只有四十出頭。

生了姐姐之后,母親的身體逐漸好了起來,父親說在懷我的時候,母親的身體是最好的,母乳很充足,所以我生下來就是個胖小子,吃得好,睡得香,一直都是個大個子,體質(zhì)好,很少生病。

直到弟弟出生,母親的身體都還不錯。

母親的第三場病是哮喘,那時我們姐弟三個都在上學,母親已經(jīng)四十多歲,在五七排的汽車配件加工廠做鈑金工,父親在供應科跑采購,一年到頭地出差,家務活幾乎都落在母親身上,加上她的工作耗費很大的體力,每天跟鐵打交道,一天八小時手頭搬起放下的重量至少有半噸重,還要操作氧焊和電焊。那段時候,母親在大夏天也咳嗽,一串一串止不住地咳,有時咳得喘不過氣來,臉憋得通紅。趕緊給她捶捶背,她咳得說不出話,有時捶得重了,她就抬起一只手輕輕地揮著,示意我們輕一點。

父親相信中醫(yī),帶著母親看遍了石河子的中醫(yī),終于在中醫(yī)院找到了良方,但是那服藥需要一種特別特殊的藥引子。服藥的同時,要吃用很小的蟾蜍碾成的粉,小蟾蜍還必須是茄子地里的,抓回來以后要放到那種沒有蛋黃的雞蛋里,再用泥巴裹上,放在瓦片上烘烤。瓦片又必須是在屋檐墻根下受了雨水,放了三年的老瓦片。烘烤透了再打開泥巴,取出裝著小蟾蜍的無黃蛋,整體碾碎,用溫開水沖服,作為這味良方的藥引。

其中的關鍵是這種無黃蛋,據(jù)說這種蛋是母雞受了驚嚇后產(chǎn)生的雞蛋,概率很低。我家的雞下過一兩個,像鴿子蛋或者鵪鶉蛋那么大,煮了吃,剝開蛋皮里面只有一個圓圓的蛋清。但是要用的時候又沒有了。先要找這種無黃蛋,好在那時候連隊家家養(yǎng)雞。需要十個,很快找到了三個。我和弟弟到連隊菜地的茄子地里去找小蟾蜍,晚上打著電筒,很快就找了七八只,裝在罐頭瓶子里拿回家,由爸爸打開無黃蛋的一頭,把小蟾蜍放進去,再用泥巴裹上,放在瓦片上烘烤。那時候住平房,房頂上了瓦,幸好剩了一摞放在屋檐墻根下,受了三年雨的。

做好藥引,堅持吃了三個療程的中藥,母親的哮喘真的減輕了,甚至幾乎沒有了。只有在很安靜的時候,你靠近聽她的呼吸,還能聽到輕輕的哮音,但她再很少那樣咳嗽了。

母親45歲時開始經(jīng)常頭痛頭暈,確診為高血壓,開始終生服藥。出院后不久,母親申請退休。她所在的五七排是集體企業(yè),都是所謂的家屬,所謂退休也不能像正式職工那樣按月拿退休工資,只有一次性的3000元不知如何定性的錢,但母親并沒有說啥,她說大家都這樣啊。

退休不久,母親的情緒開始發(fā)生很大變化,變得愛發(fā)脾氣,我印象中母親一直都是很溫和的,和父親從未紅過臉,但退休以后總是和父親生氣。有時候一家人在一起吃飯,隨意聊天,突然不知哪句話沒說對,母親就把臉一拉不吭聲了,放下碗,想哭的樣子。趕緊問咋回事,她說沒咋回事,就你們說得對。后來父親帶母親去醫(yī)院檢查了一次,回來說是更年期綜合癥,過幾年就好了。

可是沒多久,母親又被查出有子宮肌瘤,確診后,很快就做了手術。手術后在家休息,心情還是時好時壞。

1996年父親58歲,來新疆已經(jīng)工作了38年了,按照60歲退休的政策,到退休還有2年,那一年,他說想退休了,實在干不動了,要給年輕人騰位子。他說自己生于1937年臘月,但單位檔案里給他登記成了1938年,這樣把年齡弄小了一歲,他就要晚退休一年,實際上再有一年就可以正式退休了,如果按30年工齡退休,他又多干了8年了。

其實父親想等到60歲再正式辦退休,因為那樣可以拿到百分之百的退休工資。但是母親希望他馬上退休,因為母親希望父親盡快帶她回一次老家。父親開始很不情愿,母親就時常跟他生氣。有一天傍晚,母親吃了飯就躺下了,父親收拾餐桌。等到正式要睡覺的時候,父親叫母親起來躺好睡,但母親自己起不來了。父親急了,趕快出去找公用電話打120,救護車來了,醫(yī)生初步判斷是腦淤血。送到醫(yī)院,確診是腦淤血,好在出血位置不在關鍵位置、出血量也小。住了一個多月,母親出院了。人沉默了許多,有時一個人坐在窗前默默地流淚。父親看這情形,向單位打了退休報告。

回老家,算起來母親自到新疆來總共回過三次老家,第一次是在我五歲的時候,爸媽帶著我和姐姐回去一次,是過年,老家的房子里冬天也沒有火墻,但是有火炕,不過只有睡覺的時候覺得暖和。第二次是我弟弟三歲的時候,母親帶著弟弟回去了一次,我也想回,但是我已經(jīng)上二年級了,要上學,那一次他們回去的時間好像比較長,回來的時候弟弟說著一口膠東話,逗得我們咯咯笑。第三次就是爸爸退休以后帶她回去了一次,那一次,也是母親最后一次回老家。

父親退休了,我們開始準備爸媽回老家的事情。母親出院以后,行動遲緩了很多,手腳無力,走不多遠就要停下來歇歇,也不能提重物。我們很擔心他們回去的路上會出事。走的那天,我們們送爸媽上火車,車要開了,母親隔著車窗向我們揮手,臉上展開燦爛的笑,露出整齊的牙齒,眼睛瞇起來,彎彎的,像個孩子。

這次回去,他們本來要多住一陣子,但是還不到一個月,就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要回來?;貋淼臅r候,我們?nèi)ボ囌窘?,車廂里的旅客都下完了,還沒有見他們。見父親一個人下來,說上去把你媽背下來吧。我上了車,看見母親坐在硬臥鋪上,很疲憊的樣子,表情有點呆滯。我上前喊:“媽!媽!”母親叫著我的名字把手伸過來。我背著母親下了車,又把他們送上長途班車,由姐姐陪著他們回了石河子。

那一次回去,他們有點住不慣。母親的病情雖然沒有惡化,但是行動不便,父親很累,累的瘦了好幾公斤。關鍵是在舅舅家,父親和舅舅吵了一架,主要的焦點還是舅舅認為母親跟父親到新疆來吃苦了,要不然不會病成這樣,甚至提出來讓母親干脆住在老家不回來了,由他們照顧。父親很委屈,氣不過他們,干脆問母親你愿意留下嗎?母親說:“我跟你回去,我的孩兒在家?!?/p>

在他們回新疆的火車上,父親發(fā)現(xiàn)自己小便帶血?;氐郊揖腿z查,診斷為膀胱癌,馬上手術,取出了一大兩小三個腫瘤。在父親住院期間,母親時常一個人在院子里坐著,等我們回去了,就問我們,你爸爸好了沒有?我們說快好了,快好了。

父親出院后,身體恢復得很好,定期灌注都是自己坐公交車去醫(yī)院。有一天,他從醫(yī)院回來,看母親側(cè)著躺在院子里地上。原來母親自己在院子走,被墻角的磚頭絆倒了,自己沒有力氣起來,一個人在地上躺了不知多長時間。父親趕緊扶起母親,姐姐趕回家把母親送到醫(yī)院檢查,是手臂骨折。我從烏魯木齊趕回來,看著坐在床上的母親,趕快走過去抓住她受傷的手臂,她抬起另一只手,摸摸我的臉,笑著輕輕地說:“東東,東東,東東回來了?!比缓笾皇切?,笑得很燦爛,露出整齊的牙齒,眼睛瞇成一條縫,彎彎的,像個孩子。

父親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又承擔起照顧母親的任務,每天三頓飯,打掃房間,洗衣服。本來他做手術的時候是把煙戒掉的,但不知什么時候又開始抽了,一天兩包。我回家的時候問他,他說不抽沒辦法呀。我知道他壓力大。1999年,父親在復查時發(fā)現(xiàn)膀胱腫瘤復發(fā),再次作了手術。家里兩個老人病在床上,我們姐弟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子欲孝而親不待。但是父親在半年后就康復了,還是盡心照顧母親。

2000年,母親再次突發(fā)腦淤血,昏迷了過去。送到醫(yī)院就不行了,我連夜趕回來,守在病床前。一遍一遍地喊她,她怎么也不吭聲,靜靜地躺著,不吃不喝,呼吸很重、很慢。我用棉簽蘸著水不斷地濕潤她的嘴唇。媽,我回來了,媽……母親還是一聲不吭,一會兒她的眼角流出一滴淚,沿著兩鬢往下,遇到白發(fā)停了下來,慢慢地滲入發(fā)間。我拿起毛巾給母親擦去淚痕。媽,你聽見了,是嗎?

住院一周后,母親進入休克,醫(yī)生宣布腦死亡。我們默默守著她,她的頭發(fā)竟然白了還不到一半,臉上只有少許皺紋,臉頰還泛著紅暈。母親的呼吸漸漸弱了,我們流著淚,但不敢哭出聲,世界靜極了。母親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長長地呼出來,仿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嘴角微微翹了一下,像是想說話,又像是在微笑,然后就永遠地睡著了。

我們把母親的骨灰安放在石河子南郊的公墓,父親堅持要個合葬墓,樹一個雙人的墓碑,屬于他的一半先留著。每年清明,我們都要給母親掃墓,把墓碑擦了又擦,然后用新油漆仔細地把母親的名字描一遍。每年除夕下餃子前,我和弟弟要去燒紙,第一盤餃子一定先盛給母親,放在她的遺像前。

父親常說:“我對不起你媽呀,沒有把她照顧好,你舅舅不愿意呀。”其實,我們也常想,在那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年代,如果母親沒有來新疆,如果沒有石河子的醫(yī)療水平,在老家農(nóng)村,她多病的人生又會是怎樣的呢?

好像是在2008年的夏天吧,我下班走在果樹巷,突然有人在身后喊我:“這不是王鴻姣的兒子東東嗎?”我轉(zhuǎn)過身一看,是媽媽生前的同事張阿姨。張阿姨老了,拉著我的手說:“東東啊,我們是來要退休工資的,聽說兵團有政策解決五七工的退休工資啦,你媽媽走得早,要是她還在,也可以拿上。你帶我去見司令員,我們都要上了,每人出一點,給你媽也湊一份,交給你爸爸養(yǎng)老用。”我一時不知所措。旁邊的阿姨說你別為難孩子了,他媽媽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說著幾位阿姨就走遠了。

又一年春節(jié)回家,我跟父親說起這事,父親說五七排老姐們兒都解決退休工資了?!拔覌尅蔽覄傄f啥,父親說:“你媽走得早啊,算了,不說了,說了讓你媽知道,她又不高興了?!?/p>

責任編輯 王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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