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建
大年三十,天寒地凍北風呼嘯,聞著鄰居家飄來各色美食的香味,看著別人家孩子穿新衣戴新帽在快樂尖叫,再看看自個冷冷清清的家和一臉惶恐的老婆孩子,四十出頭的朱老倌不由得長嘆一聲。這一切都因為自個是個殘疾人,前年的一場漏電事件使得好端端的左手徹底沒用了,僅剩一只手,意味著打不了工干不了重活掙不了錢了。
正欲哭無淚的當兒,村主任頂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幾個陌生人,每人手中都拎著東西,有面粉、大米、色拉油什么的。
村主任還沒開口介紹,當先一個皮膚稍黑個子高高的中年人早已搶先一步迎上來,一把握住朱老倌的右手,熱情搖著,說:“是朱老倌吧?我姓洪,叫洪靜波,我們來給你們一家拜年來了?!?/p>
這時村主任在一旁小聲說道:“老倌,這位就是剛上任不久的洪縣長?!敝炖腺倪@才回過神來,原本冰涼的心一下子熱了,原來自個并沒有被遺忘,人家干部大年三十也不休息,僅憑這一點就值得敬佩!
洪縣長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這個徒有四壁的家,沉吟著說:“我們得想個辦法。對了老倌,你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是本來就叫這個名字嗎?”
朱老倌聽不懂前一句是什么意思,但后一句懂,忙難為情地回答說:“我本來不是這個名字,因為我以前豬養(yǎng)得好,技術(shù)上有一套,所以大伙就這么叫開了?!?/p>
大家一聽全笑了,洪縣長眼前一亮,說:“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從事養(yǎng)豬這行?不,干脆養(yǎng)野豬,現(xiàn)在城市里野豬肉可吃香了,你有技術(shù),也吃得了苦,只要好好干,一定能過上好日子的。”
朱老倌聽了眼睛也是一亮,但隨即又黯淡下來,想搓搓手,卻意識到只有一只手,便小聲說:“洪縣長,我倒是想養(yǎng)野豬,可我沒有本錢,光豬苗、豬圈和飼料這三樣就得好多錢,可我……”
朱老倌說不下去了,洪縣長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思索了一下,然后大聲說:“老倌,咱不急于一口吃成胖子,咱來一招黃鼠狼娶親小打小鬧行不行?先少養(yǎng)一些,這樣一來投資不大,風險也小些,而這點前期投資的錢,我們有責任幫你辦到!這么著老倌,過了年我們就幫你辦妥貸款手續(xù),不過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朱老倌一下子站起身,喘著粗氣問:“什么條件?”
洪縣長用力握著朱老倌粗糙的右手,目光炯炯地說:“你得答應我,明年的今天,大年三十,當我再來看你的時候,你一定得掙到錢,過上了好日子!”
朱老倌大聲說:“洪縣長,您就瞧好吧!”
年后的一天,村主任突然滿面紅光地一路咋呼著跑過來了,一邊跑一邊嚷:“老倌、老倌,好事來了,你貸款辦下來了,你猜多少?整整五萬,是洪縣長親自過問的。走,跟我到銀行簽字領(lǐng)錢去。洪縣長電話里還讓我代他跟你道個歉,說春節(jié)剛過,大伙才上班,所以這事拖下來了?!?/p>
朱老倌猛地一下跳起身,這時村主任又說:“老倌,我這兒還有張郵局匯款單,三千塊,是洪縣長個人借給你的。洪縣長說了,這錢借給你是用來錢生錢的,如果你翻不了身,他會生氣的,以后就不認你這個朋友了……老倌,你要是不好好干,甭說洪縣長,單是咱村里人也饒不了你!”
大伙“嘩”的一下鼓起掌來,有人卷起一張大餅充作話筒伸到老倌嘴邊,扮作記者拿腔拿調(diào)地問道:“我說朱老倌同志,你對這件事有什么感想?”
朱老倌臉通紅,憋了老半天才蹦出一句話來:“洪縣長他,真真說話算話,用電視上的話說,叫什么……一諾千金!”
在大伙的幫助下,一眨眼的工夫偌大的豬圈圍起來了,因為養(yǎng)的是野豬,野豬性子野,喜歡亂跑亂撞力氣又大,所以圍的豬圈特大特結(jié)實,同時豬苗和飼料也買回來了。瞧著一只只野性十足、活蹦亂跳的小豬娃,朱老倌一家子眼都笑細了,服侍這些小家伙可上心了,比當年生兒子還上心,一家人吃住全在豬圈旁,一聲苦也不叫。
有人打趣問他哪來的勁頭,朱老倌黝黑的臉上樂呵呵的,說:“人家洪縣長一諾千金,咱雖是老百姓,但也是個男子漢,也得說話算數(shù),咱說過今年一定要過上好日子的,所以再苦再累也不怕,不然對不起洪縣長?!?/p>
時間飛快,一晃的工夫天又冷了,過年的氣氛一天天濃了,朱老倌的大野豬也陸續(xù)出欄了,雖說沒有賺到特別多的錢,但還是生平從未有過地打了個翻身仗,一家子一遍遍地數(shù)著鈔票,把眼淚都數(shù)出來了。然后,一家人高高興興地買新衣穿新鞋炸肉丸子,這么著大年三十眼看著要到了。
可這時朱老倌卻多了一層心思:他洪縣長還記得去年的約定嗎?他說今年大年三十來看我的,可他那么忙,尤其是年根歲底的,他會抽出空翻山越嶺地來到咱這小山村嗎?要知道我還為他留下一大塊野豬肉哩。
放不下心的朱老倌便來請村主任打電話給洪縣長,村主任一聽遲疑起來,說:“這個,老倌,你讓我咋打電話嘛,人家是縣長,有工作計劃的,更有好多大事要辦,哪能一個電話說來就來?”
朱老倌一聽心里像貓抓一樣,可什么辦法也沒有。眨眼間臘月二十九到了,朱老倌更急了,因為天氣預報說今夜有暴風雪,大雪一下山路就全被蓋住了,那時即使洪縣長想來也來不了了。這么說明天和洪縣長是肯定見不著面了。晚上,朱老倌悶悶地走在小街上,他想買瓶酒喝,心里一時間翻來覆去折騰的全是洪縣長的影子。當來到一家小店門口時,突然聽到有人在說話:“老板,來包煙。嗯,就十塊的吧?!?/p>
不知怎的,朱老倌渾身唰的一驚,這聲音好熟!再一看,不會看錯吧?走近了揉揉眼再看,隨即失聲驚呼:“洪縣長?真是你嗎洪縣長?我不會認錯人吧?”
那買煙的人一看到朱老倌,立即爽朗地笑起來:“我說老倌,發(fā)財了就不認識朋友了是不是?我是洪靜波。對了,你賺到錢的喜訊我已經(jīng)知道了,祝賀你啊!”
朱老倌激動得無以復加,上前一把抓住洪縣長早就伸出來的手,一迭聲地說:“天老爺,真的是你!洪縣長,你咋在這兒?你不回家過年嗎?”
洪縣長開心地笑著,說:“我倒是想回家過年,可去年的大年三十,我跟一位朋友有一個一年之約,說好今年大年三十來看他的,現(xiàn)在約定的時間要到了,我可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喲,朋友之間,要一諾千金嘛是不是?”
朱老倌說:“可明天才是大年三十……”
洪縣長說:“明天有暴風雪,我怕來不了,所以今天連晚趕了過來,我不想驚動人,已經(jīng)住下了,喏,就是小店隔壁的旅館?!?/p>
朱老倌知道那家小旅館,寒酸透了,想不到洪縣長竟住在這樣的地方!
一時間朱老倌心尖發(fā)熱,顫著聲說:“洪縣長,到我家去,我備下了一大塊野豬肉……”
洪縣長笑著擺擺手,說:“老倌,我們約好的時間是明天,我現(xiàn)在去可就叫擾民了,這樣子好了,你現(xiàn)在干脆跟我到旅館,我那別的沒有,茶葉香煙可有的是,咱哥倆好好聊聊,好不好?”
朱老倌早已哽咽著說不出話來……這時雪花已漫天飄落下來,這是美麗的雪花,更是吉祥而富饒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