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君
漆黑的夜,一聲炸雷,驚醒了沉睡的鄉(xiāng)村。
村長張超忽地起身,胡亂地往身上套衣服。妻子辛梅迷迷糊糊地抓住了丈夫的手說:“你要干啥去?外面下雨呢?!?/p>
“聽著外面的雨不能小了,我得去老趙家看看去?!?/p>
“你瘋了,這大半夜的?!逼拮記]好氣地數(shù)落著。
“不行,我得看看去,你也起來,把西屋收拾一下,一會兒要是雨太大,就讓老趙兩口子來咱家住吧。”張超一邊說一邊套上雨衣就往外走。
推開門,冷風(fēng)夾著急雨迎面撲來。張超不覺渾身一個機靈,趕忙緊了緊雨衣,低著頭急步走進雨里。天像漏了一樣,身體被大片的雨簾包裹著。雨水打在臉上,有些疼。睜不開眼睛,索性就不睜了,瞇著眼睛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摸索著行走。耳邊是呼呼的風(fēng)聲,路邊的一排老楊樹在這雨夜里露出了它所有隱藏的猙獰。一團團黑影合著風(fēng)聲變換著形狀。張超無暇顧及這些,順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村路奔向村東頭。
村東頭第一家就是他要去的地方——五保戶趙全家。趙全本來有個兒子,可惜二十歲那年在水塘溺死了。“真是造孽?。 毕氲竭@里,張超不禁嘟囔一聲。要說這老趙家的兒子,當(dāng)年可是十里八村的名人,也是本村的驕傲。那一年高考以六百多分的成績榮獲全市城鄉(xiāng)高考狀元,老趙兩口子樂得嘴都閉不上,就連張超作為本村的村長都覺得臉上有光??墒枪耪Z說“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薄窐O生悲,趙家兒子在水塘里洗澡,下去就沒上來,尸體兩天后才找到。老趙家的天塌了,整個村子都覺得天塌了,悲傷壓得人們快要窒息了。老趙家兩口子從此一蹶不振。老趙一夜白頭,六十多歲的人看著就像八十多。老趙的老婆直接就瘋了,誰也不認(rèn)識,整天坐在門檻上,念叨著:“娃說了,一會兒就回來吃飯,一會兒就回來。”
十幾年都過去了,村子里的房子先后都翻蓋了,一座座磚瓦房窗明幾凈。可是,老趙家還住在當(dāng)年的舊房子里,三間磚掛面的平房已經(jīng)破得不行了,就像老趙一樣,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危險。老趙家當(dāng)年供孩子上學(xué)已經(jīng)捉襟見肘,出事后就更沒有翻蓋房子的能力了。村里已經(jīng)給申請危房改建了,但是鄉(xiāng)里的資金還沒到位。這件事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壓在張超的心里。查看天氣預(yù)報是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情。趕上有大雨,他就提前來老趙家商量,讓這兩口子搬到他家住,可是這老兩口就是不去。沒辦法,張超只能睡覺都豎著耳朵。偏趕上今年的雨水特別勤,這已經(jīng)是他第六次半夜起來去老趙家看水、看房子了。
他打開手電筒圍著房子轉(zhuǎn)了兩圈,發(fā)現(xiàn)東南墻角已經(jīng)傾斜了。張超頓時捏了一把汗,慶幸自己來得及時。他剛要敲門,房門卻打開了。
“是張村長吧?”屋子里傳來老趙的聲音。
“是我,老哥?!?/p>
“這么大的雨你咋又來了呢?不是告訴過你不用惦記嗎!快進來,快進來吧。”
“老哥啊,你說我能不惦記嗎?這房子太危險了,剛才我發(fā)現(xiàn)東南角都傾斜了。老哥呀,聽兄弟一句勸,跟我回家住吧。我家孩子在外地上學(xué),家里西屋都閑著呢,你就和嫂子住吧。我這幾天一直在跑房子改建的事兒呢,資金馬上就下來了。”
燈光下,淚水在老趙布滿褶皺的臉上閃閃爍爍。老趙的瘋老婆此刻正披著衣服坐在墻角,懷里抱著一個枕頭專注地拍著,干瘦的手輕輕地抬起,又輕輕地落下。
張超的眼睛有些濕潤,他抹了把臉說:“老哥,幫嫂子收拾一下吧,看情況,這房子今晚就危險。算我求你了,老哥!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嫂子想想?。 ?/p>
望著渾身還在滴水的村長,回頭又看了看老婆,老趙哽咽著說,“好吧!我不能讓你再為我們兩口子在雨里看房子了。你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也不是鐵打的。”老趙一邊說一邊抹著淚水。“老婆子,我們?nèi)フ彝薨。瑏泶┮路??!彼掀培驳匾幌戮吞饋?,蹦到地上。老趙趕緊幫她穿好衣服,又都穿上雨衣??墒撬掀啪褪遣环畔率掷锏恼眍^,死死地抱在懷里,那是兒子生前用過的。
張超彎腰背起老趙的老婆,一只手?jǐn)v著老趙走出了房門。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風(fēng)還在刮著。張超的腳步卻穩(wěn)穩(wěn)的,心也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