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濱
樹的事
劉江濱
我的老家宅院里有一棵老棗樹,父親說他小的時候院里頭就有,估計總得有上百年了吧。而今,父親已不在人世了,這棵老棗樹依然蓬勃蓊郁,每年秋季都結(jié)出香甜的紅棗。
老棗樹長在窗前,樹身不高,也不很粗,中間裂開一條深深的樹洞,樹干60度傾斜著,像一個佝僂身軀的老人。我小時候它就這樣,過了50年,它還是這樣,似乎歲月在它身上停止了遷延。在我的記憶中,我家的雞到了晚上,往往不回雞窩睡覺,而是習(xí)慣飛到棗樹上棲息。我也喜歡登著樹洞爬上棗樹玩耍。童年的喜好竟然與動物相同,實在有趣。這讓我想起人類的童年時期,我們的遠祖最早也是筑巢而居,把家安在樹上的。唐堯時代有位隱士名“巢父”,即如此。
樹老了,就成了“神”,許多百姓給老樹蒙上紅布,供之香火,叩頭膜拜?!吨猩嚼恰份d,東郭先生救了狼,狼卻要吃他,東郭先生和狼商議要找“三老”評評理?!叭稀奔蠢吓?、老翁和老樹。在人們看來,老了就有通神的意思,孔子說老而不死是為賊,道家卻認為活得久遠是因為修煉得道。人如此,樹亦如此。
最文藝的樹應(yīng)該是柳樹了。柔媚,浪漫,傷感,多喻離別。柳樹特別容易成活,插個枝不久就冒芽了。樹的形狀不夠高大雄壯,有一種垂柳更是枝條柔軟細長,婀娜婆娑,隨風(fēng)飄拂,頗像柔順乖巧的女子,河邊、田疇、井旁、房前屋后到處可見。從《詩經(jīng)》“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開始,柳樹跟詩人結(jié)下不解之緣,關(guān)于柳樹的名句車載斗量。諸如“此夜曲中聞?wù)哿?,何人不起故園情”(李白),“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柳永),“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歐陽修),“春風(fēng)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毛澤東)等。這里“楊柳”就是柳樹,跟楊樹沒丁點關(guān)系,譬如“楊柳細腰”是說女人婀娜的腰肢,像搖擺的柳樹,如果像楊樹那樣直挺挺,豈不大煞風(fēng)景?
我們生活的北方平原,最家常的樹是楊樹、槐樹、榆樹、柳樹、棗樹、桑樹、椿樹,還有桃李杏梨等果樹。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童年記憶的底色就是爬樹攀高,抓知了,偷果子,找鳥蛋。用樹杈做彈弓,用樹棍做皮牛,用樹枝做偽裝帽。在食不果腹的饑饉年代,槐花、榆錢、樹皮、樹葉等都是救命的食材。樹木是人類的密友,甚至是生命的孵化器,人類是從叢林中走出來的。沒有樹,我們所生存的地球就是荒漠。
庾信作《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庇蓸浼叭耍l(fā)對生命從葳蕤到肅殺的慨嘆,表達出一種無奈、傷感、蒼茫的情緒。人的生命意識從來就有許多和自然界的樹木聯(lián)系在一起,“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從一樹鵝黃到碧葉青青,從落英繽紛到枝丫蕭條,一如人的生命年輪軌跡。生生死死,枯榮寂滅,周而復(fù)始,無窮無盡。茅盾見白楊而想起挺拔的哨兵,魯迅把寒夜的棗樹喻作孤獨的戰(zhàn)士,莊子欣賞不成材的樗安享自在,孔子在杏林筑壇授業(yè),佛陀在菩提樹下覺悟,李聃(老子)之李本就是一棵樹啊。
小的時候,老師在課堂上教我們畫畫,讓大家畫一個家。大多數(shù)學(xué)生的畫面是這樣的:一座房子,旁邊有一棵樹,樹的下面是人,樹的上方是圓圓的太陽,房子前面有一只雞或一只狗。這就是我們的家,家園里怎么能沒有樹呢?
(選自2016年3月24日《人民日報》,本刊有改動)
蕭乾的散文《棗核》,以棗核為線索貫穿全文,文章情感醇厚,抒發(fā)了海外華人眷戀祖國、依戀故土的赤子情懷。而本文中,作者由老家宅院里的一棵老棗樹寫起,既寫出了樹的古老和頑強的生命力,又寫出了老棗樹給我家?guī)淼臍g樂,自然引出下文對其他樹的介紹。大量引用古詩詞是本文的一個重要特色,既豐富了文章的內(nèi)容,又增加了文章的文化內(nèi)涵。文章結(jié)構(gòu)嚴謹,由樹及人,層層深入,情感內(nèi)涵極為豐富。
1.文章貫穿全文的線索是什么?文章結(jié)尾說:“家園里怎么能沒有樹呢?”請結(jié)合全文,探究一下樹的重要性主要體現(xiàn)在哪些方面。
2.文章借對樹的描寫,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情感?樹歷來都是文人墨客歌詠的對象,本文多處引用了關(guān)于樹的古詩詞,你能再詠誦幾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