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澤通

放學后，小鎮(zhèn)上炊煙裊裊，各種食物的香氣在空中飄散。孩子們在總是暖色調的巷子里踢球，直到天黑。我卻想穿過小鎮(zhèn)，去這座海島最南端的沙灘上看看。

沙灘上有座燈塔。周圍沒有人，一陣竊喜，準備登上去看海。

我悄悄爬上樓梯，找到矮小的門，輕輕推開。今天的烏云卷過天際線，壓得很低，像是要把海包裹住，再消失在空中。小鎮(zhèn)上的房子集中在海邊，后面就是這座海島最南端的荒原，矮矮的山丘如童話般的存在，讓人感覺會迷失在大自然的心腹中，永遠沒有邊界。

當我癡迷于撲面而來的海風時，聽到一個聲音：“喂，你在這里干嗎？”

一個男人正在沿著樓梯爬上來，抬著頭望向我。

“我只是來看看海?！蔽艺f。

“挺悠閑的嘛，”他拍拍我，“你要是有時間的話，以后每天來幫我點燈哦?！?/p>

他是點燈人，每天傍晚都要來到燈塔，點亮煤油燈，指引漁船歸航。

于是從那以后，我們每天一起散步，從燈塔到后灣，沿著長長的海岸線。我們會一起用谷粒喂鳥，撫摸它們光滑的羽毛。我們會一起暢想未來，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那個夏天我知道了很多，沙灘上的螃蟹會在退潮時出現(xiàn)，經常會有臺風襲擊海岸，孩子們會在海邊放風箏直到被父母拽回家。

一天，我向他坦白我喜歡上了同班女生。她的微笑足以改變一切絕望，讓我每天有動力穿越雜亂的小鎮(zhèn)和雨后的泥濘來到學校。

他笑了，說我根本不懂什么叫愛。

我急了：“這不叫愛，那什么算是真正的愛？我覺得我已經足夠成熟了?！?/p>

他說：“真正的愛，是你可以和對方聊天兒聊一整天都不覺得累。你有那種跟她有共同語言的感覺嗎？”

我說：“我不知道，因為我覺得她遙不可及。我可能永遠都無法擁有她?！?/p>

他說：“這并不是真愛。等你長大就明白了?！?/p>

每次大人們說“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我總是覺得他們在敷衍。因為，如果用我們可以懂的語言來解釋的話，總可以解釋通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長到多大，才能懂這些東西。

時間匆匆過去了一年，我該去城里上中學了。在離開這座小鎮(zhèn)的前一天晚上，我來到燈塔，準備跟點燈人告別。讓我驚奇的是燈塔一直亮著，而點燈人一直沒有來。

我只好留了張字條，放在燈塔旁的信箱里。我告訴他我就要去城里上學，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回來的，請保重。

之后，讓我想不到的是，從初一到高三，直到我上大學之前，都沒有機會回到這座小鎮(zhèn)。但是，我還一直記得曾經陪伴了我一年多的點燈人。我嘗試過給這座燈塔寫信，但是寫地址時又不知道如何描述這座燈塔的位置，只好寫上“最南端的那座燈塔”，然后就扔進郵筒，能不能寄過去就靠老天保佑了。

終于，在去國外讀大學之前，我終于有時間獨自駕四個小時的車回去看看。當我回到這座海島的最南端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了。

街上已經被各種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占領，賣小吃的店也變成了服裝店。

幸好燈塔還在。經過海邊潮濕空氣的洗禮后，墻壁不再潔白，已經千瘡百孔，霉菌濁成淡綠色。樓梯不再熠熠生輝，生銹的鐵皮翹開，粗糙地豎立著。

我很擔心，不知道六年過去了，點燈人是否還會來點燈。我打開信箱，里面的信早已不見，被各種宣傳單占領。我早已懂了什么叫“愛情”，并且親自試驗過。

在黑暗即將降臨的時候，我有點兒失望，可能點燈人不會再來了。當我準備下樓，打道回府的時候，看見手電筒的光晃來晃去。當光離我越來越近時，我看清了那人的臉。

我微笑起來。

真的，點燈人，仍然是他……

很多年過去了，我仍舊經常想起點燈人。雖然我沒有再回到過那個海邊，沒有再見過那個燈塔。但是我覺得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個坐標，一直在那里。而他一直點著的那盞燈，就是我曾經經歷過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