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冬

進(jìn)山捕獵

“三棵樹”是個偏遠(yuǎn)的小山村。這一年冬季的一天傍晚，北風(fēng)怒吼，天寒地凍，村子里走出了四個人。這四個人裝束奇特，每個人都背了個鼓鼓的登山包，扛了根五米多長的桿子，桿子的一頭都有篩子似的罩網(wǎng)。領(lǐng)頭的叫程山子，挨著他的是他親哥程老大，緊隨其后的另兩個人，一個叫老孟頭，今年六十多歲了，可登山的利索勁兒連年輕人都比不了；另一個叫金陽陽，是個嘴上沒毛的愣頭青。

這大冷的天，山區(qū)的人們大都待在家里，當(dāng)?shù)厝私小柏埗?，可程山子他們四個人為何偏偏要選這么一個大冷天而且是在晚上出行？答案只有一個——為了掙錢。

三棵樹村位于大山里，村外是連綿起伏的石頭山。山上樹木稀少，卻長滿了駱駝蒿。這駱駝蒿不僅是固沙的能手，還是山上一些野生動物的食物，比如當(dāng)?shù)赜忻奶禺a(chǎn)石雞，主食就是駱駝蒿籽。這里出產(chǎn)的石雞滋味獨(dú)特，無論是清燉還是燒烤，都帶著一股特有的清香味兒，吃上一口令人回味不已。

據(jù)說當(dāng)年乾隆帝遠(yuǎn)征噶爾丹時路過這里，那時這里還荒無人煙，乾隆的隨從捕到了幾只石雞，烤熟后獻(xiàn)給主子品嘗，乾隆食后大為稱贊。得勝回朝后，乾隆不僅欽點(diǎn)這里的石雞為貢品，而且住在承德避暑山莊時，還親自帶領(lǐng)親兵衛(wèi)隊(duì)，騎馬到這里狩獵打圍。

如今，隨著商品大潮的興起，三棵樹產(chǎn)的石雞又成了緊俏貨，一對野生石雞的價格，從一開始的二十元攀升到現(xiàn)在的兩百元。由于石雞、巖羊和狍子都是國家保護(hù)動物，森林警察會不定期地前來巡山。抓捕偷獵者，使得市場上的石雞更為稀少和難得，附近的一些山里人為了發(fā)財(cái)，不惜鋌而走險(xiǎn)，進(jìn)山捕捉。

程山子一行四人走進(jìn)大山后，就一人選了一條深溝，進(jìn)去尋找石雞。要說這石雞，還真是機(jī)靈，專在深溝的壩頭處歇息。這壩頭處既避風(fēng)，又可防備其他野獸的突襲?？蛇@幾年石雞遇到了一個無比強(qiáng)大的捕捉者——人?，F(xiàn)在的捕獵者都備有一個強(qiáng)光手電，發(fā)現(xiàn)石雞后，強(qiáng)光手電的光束一晃，石雞頓時變成了睜眼瞎，只能在原地任人捕捉。有時捕獵者一網(wǎng)下去，多則上百只，少則也能弄個幾十只。

程山子也備有一支強(qiáng)光手電，進(jìn)入深溝后，他像一只獵犬一樣，開始順著強(qiáng)光手電的光亮查找，看地面上有沒有石雞的腳印兒。半個小時后，他循著蹤跡發(fā)現(xiàn)了一群石雞，有二十多只。天冷，石雞們屁股對屁股地圍成一圈兒，正在抱團(tuán)取暖。程山子先用強(qiáng)光手電的光束照向這群石雞，接著他一手持手電，一手持罩網(wǎng)的桿子，慢慢向它們靠近。石雞們一只只茫然地晃動著小腦袋，想擺脫這束光。這當(dāng)兒，程山子瞅準(zhǔn)機(jī)會，手中桿子猛地往前一探，石雞便全部被罩進(jìn)了網(wǎng)內(nèi)。

程山子美滋滋地將石雞一只只放到蛇皮袋中，然后挑出一公一母兩只石雞放生了，這是闖山人不成文的規(guī)矩，為的是不讓這里的石雞絕種，每次捕獲一群石雞，都要選一公一母放走，好讓石雞繼續(xù)繁殖。干完這一切，程山子點(diǎn)燃一支煙，休息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繼續(xù)尋找，就在這時，手機(jī)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金陽陽，只聽他驚恐地叫喊著：“山……山子哥，你……你在哪兒？快來呀，我遇見鬼了！”

程山子有些生氣，闖山捉石雞最忌諱說鬼呀神呀的，金陽陽雖然才二十出頭，可也不是頭一次闖山了，再說了，這小子膽兒賊大，有一次闖山，石雞沒捉到，返回的路上竟將附近牧民散放在山上的羊趕回三只。因?yàn)榕滤仲v惹是非，程山子本來不想再帶他闖山捉石雞，可考慮到如果遇到大群石雞，得四個人才能拉起那張三十米長的大網(wǎng)，他們?nèi)比耸?，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人，無奈之下才帶上了他。

聽完金陽陽驚慌得走了調(diào)的呼救，程山子暗暗罵了句：“怎么偏偏帶上了這么個窩囊廢！”他讓金陽陽把強(qiáng)光手電打開對著上空，順著手電光柱的指引，不一會兒，程山子在一條溝中找到了金陽陽，只見金陽陽正蜷縮在一個石窩里，瑟瑟發(fā)抖。見程山子來了，金陽陽迫不及待地把他的遭遇說了出來……

金陽陽這次闖山選了一條深溝，本來打算今晚滿載而歸，誰知他在深溝中走了一段路后卻一無所獲，正暗暗著急，忽見前面有一團(tuán)發(fā)白的東西，手電光束一掃，像是石雞。金陽陽一手持網(wǎng)圈，另一手握著強(qiáng)光手電，悄悄過去猛地罩了上去，他興奮地從網(wǎng)罩里取出罩住的東西，一看，嚇得他大叫一聲，揚(yáng)手將那東西拋得老遠(yuǎn)，那竟是白森森的骷髏！

程山子知道，這山上過去是個古戰(zhàn)場，一到夏季，暴雨傾盆山洪暴發(fā)，常常沖出些人骨，這種情況并不稀奇，在山上放羊的人常常遇到。骷髏這東西，晚上用手電一照會發(fā)出白光，和石雞身上的白光一樣，讓金陽陽誤以為是石雞，結(jié)果鬧了這么一出。程山子哭笑不得，揶揄道：“瞧你小子這點(diǎn)出息，不就是個死人腦瓜殼子么！”金陽陽心有余悸地說：“太、太他媽嚇人了，咱今晚別捉石雞了，回家吧。”

“回家？”程山子眼一瞪，“要回你回去，我還沒捉幾只呢，就讓你小子攪和了?！闭f罷，程山子大步向前繼續(xù)尋找石雞。金陽陽嚇破了膽兒，“山子哥，等等我。”說罷，他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程山子虎著個臉，邊走邊說：“咱可是說好的，一人一條溝，各弄各的，遇到大群石雞再四個人一起干，四人平分。你不跑單跟著我，可別怪我吃獨(dú)食！”金陽陽忙不迭地回道：“山子哥，你放心，我只跟著，一只也不分你的，說實(shí)話，我今晚總覺得心慌，好像總有什么東西跟著我……”

不要命了

程山子一心找石雞，金陽陽在一邊叨咕什么他都沒在意。忽然，程山子的手機(jī)響了，是老孟頭打過來的，說發(fā)現(xiàn)了一大群石雞，粗略數(shù)了下有七八十只，要程山子他們快過來。程山子知道，這老孟頭可是個老油條了，盡吃獨(dú)食，不發(fā)現(xiàn)大群的石雞他是不會打電話的。

程山子給大哥程老大打了個電話，可半天也沒人接聽，程山子想，大哥一定是沒聽見。他和金陽陽循著老孟頭的手電光柱急急趕過去，想過一會兒再給大哥打個電話。

這時，寂靜的大山里忽然響起了幾聲“咔咔咔”的敲擊聲，在這深夜里聽起來格外響亮。金陽陽一縮脖子，罵道：“死狍子又他媽砸石頭了?！痹瓉恚缴系尼笞釉谝归g有一種防御捕食者的手段，它們會時不時地用蹄子敲擊幾下石板，以此來嚇唬天敵。不知道的，夜里聽來還真有點(diǎn)害怕。半路上，程山子又給大哥打了遍手機(jī)，還是無人接聽，他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不知大哥是沒聽到還是怎么的。

等找到了老孟頭，只見他背倚著一處石壁，正仰起脖子往嘴里灌酒。這家伙是個酒鬼，每次上山，兜里都揣上幾瓶白酒，路上不時掏出來喝上一口。他正喝得美滋滋呢，見程山子和金陽陽來了，趕緊把酒瓶放回兜里，用手抹了一把嘴，問：“程老大呢？給他打電話了嗎？”

程山子又給大哥打了一遍手機(jī)，還是無人接聽，他不由得慌亂起來，自言自語地說：“怪了，都打三遍了，總是沒人接，大哥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老孟頭沒說話，金陽陽卻搭腔了：“我今晚來時就眼皮直跳，真倒霉，沒找到石雞，卻抓到一個死人腦殼，今天真不該來！”

程山子本來就著急，一聽金陽陽這么說，真想跳過去給他一個耳光。這時，老孟頭慢悠悠地說話了：“莫急，程老大也不是頭一次闖山，我看不是他手機(jī)沒電了，就是手機(jī)掉地上摔壞了……”這幾句話，讓程山子稍稍放了心。

老孟頭見聯(lián)系不上程老大，只好三人干了，他拽著一頭，讓金陽陽和程山子拽另一頭，把三十米長的大網(wǎng)拉開，慢慢接近那群石雞。這群石雞躲在壩頭處，分成三個小堆，每堆相隔也就一米多遠(yuǎn)。像這樣的情況，四個人用大網(wǎng)慢慢接近一罩，就好似天羅地網(wǎng)一樣，能把石雞牢牢罩在里面?？山裉觳灰粯樱币粋€人，也就少一個角，大網(wǎng)罩下去，石雞受了驚，“轟”的一聲，猛然撲棱著翅膀飛起來，撞上大網(wǎng)后，一部分見無路可逃，索性開始四下亂竄，另外一部分石雞見一個角有空隙，便鉆出網(wǎng)，“嘩啦啦”地飛走了。

老孟頭急了，他豁上了命，把手中的長桿往溝中一杵，像一個撐桿跳的運(yùn)動員一樣，握著桿子，從四五米高的壩頭處蕩了下去，整個人一落地，趕緊就勢平展開身軀，砸在網(wǎng)邊上，把網(wǎng)角壓住。這架勢，嚇得程山子和金陽陽險(xiǎn)些叫出聲來，兩個人幾乎同時驚出一身汗來：這老頭兒不要命啦！

老孟頭摔得差點(diǎn)兒背過氣去，他歪著脖子往上一瞅，見兩人還在上面傻愣著，氣得直吼道：“你倆還傻呆著干啥？還不快下來！”

出了意外

程山子和金陽陽這才醒悟過來，找了一處緩坡溜了下去。這一網(wǎng)收獲很大，三個人每人都分到二十多只。最開心的是金陽陽，他本來以為今天要空手而歸了，沒成想遇到大幫了。與金陽陽不同，程山子卻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他一遍又一遍撥打大哥的手機(jī)，卻總是無人接聽，他的心越發(fā)不安起來。

網(wǎng)了一個大幫后，三個人又要分開了。臨走時，老孟頭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說：“我們邊找石雞邊找程老大，大伙兒都留意些吧?！?/p>

金陽陽像個甩不掉的尾巴，屁顛屁顛地跟著程山子。這小子今晚可能是被那個死人腦殼嚇破了膽兒，生怕后面有什么東西跳出來。此時，程山子的心思都在大哥身上，他不知大哥為何不接手機(jī)，如果真是手機(jī)沒電了那還好，可如果出了別的什么事情，那就糟了。

要說這程山子今年剛四十掛零，是個機(jī)靈鬼，什么事都一看就會。他本來在城里的基建隊(duì)干活，冬天里沒什么活干，閑在家里沒事，見村里老孟頭捉石雞發(fā)了財(cái)，便也學(xué)著抓，這一抓就上了癮，很快成了這一行的佼佼者，就連老孟頭也比不過他。大哥程老大只比他大兩歲，可性格卻截然不同，為人憨厚老實(shí)，外出打工干基建活兒，都是程山子照顧著大哥。

程山子心里掛念著大哥，也不專心找石雞了，他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找人。忽然，金陽陽驚叫一聲：“哎呀——”程山子嚇了一跳，他回身用手電一掃，怒道：“你瞎叫嚷什么？”金陽陽說他剛才一轉(zhuǎn)身，見一個白影子一閃不見了，所以才驚叫了一聲。

程山子說：“你要害怕你走前面！”“不、不，還是你走前面吧?！苯痍栮栿@慌地說，一邊回頭不住地用手電朝身后亂掃，好像身后有什么怪物會隨時撲上來似的。見他這副樣子，程山子覺得好笑，要是平時，程山子非突然藏起來捉弄他一下不可，可此時程山子沒這個心情。

程山子走在前面，繼續(xù)沿著崎嶇的道路攀爬著，天冷，沙礫子被風(fēng)卷起，掃在臉上一陣陣疼。忽然，后面的金陽陽又一聲驚叫，這回程山子可惱了，回身就要抬腳踹他，卻見金陽陽用手往左邊一指：“瞧那邊……”程山子一看，遠(yuǎn)處黑黝黝的山巒處有一道沖天的光柱子直射天空。有情況！這是闖山人定好的規(guī)矩，遇到緊急情況無法電話聯(lián)系，就把強(qiáng)光手電打開對著天上，這樣，循著光柱子就能找到人。程山子知道這種辦法不到緊急關(guān)頭是萬萬使不得的，因?yàn)橛眠@種聯(lián)系手段除了能使同伴找到自己，也能引來森林警察，那就麻煩了。一定是出事了，此時此刻，程山子既喜又憂，喜的是大哥終于有信兒了，憂的是不知大哥出了什么事。

程山子帶著金陽陽，急急地朝著光柱子的方向攀爬著，一會兒上坡，一會兒走下深谷。俗話說，望山走，累死牛?？粗庵泳驮诓贿h(yuǎn)處，可實(shí)際離得可不近。兩人走得又急又快，累得出了一身汗，衣服濕了，再被冷風(fēng)一吹，結(jié)成了冰，就像穿了身盔甲，格外不舒服?？蛇@些程山子渾然不覺，他一心惦記著大哥。金陽陽可受不了，他跟在后面累得齜牙咧嘴，幾次央求前面的程山子歇一歇，可程山子腳步不停，嘴里說著：“要歇你歇?！苯痍栮柲母乙粋€人留下，只好使出吃奶的勁頭努力跟上。

走了好一段崎嶇的山路，終于在一道深溝里看見了發(fā)出光柱子的人，那不是程老大，卻是老孟頭。只見老孟頭滿臉是血，躺在溝里，雖緊握著手電，人卻一動不動了。程山子緊跑幾步，將老孟頭上半身扶起，連連喊叫：“老孟頭，老孟頭，你醒醒——”

老孟頭被人一搖晃，慢慢睜開了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叨咕著：“快、快走，回、回家，這里不安全，有東西把我推下來了，小心身后面……”說完這幾句話，老孟頭就干張嘴，漸漸發(fā)不出聲兒了，很快他就睜著眼一動不動了。

金陽陽嚇得哭了起來，說：“怎么辦？咱報(bào)警求救吧！”程山子將老孟頭漸漸變涼的身體輕輕放下，說：“報(bào)警求救也沒用了，老孟頭走了，咱這地方，哪年沒有上山捉石雞摔死的？”

程山子此時心里格外沉重，老孟頭的死，使他想起了老輩人的俗話：打魚的死在海上，打獵的死在山上。老孟頭捉了半輩子石雞，這回徹底栽了，終于把命搭上了！

誰是兇手

眼下，程山子是愁腸百結(jié)，大哥下落不明，老孟頭又死了，這可咋辦？看來，金陽陽說得對，今天真不該闖山。程山子正琢磨著下一步該怎么辦，金陽陽忽地說道：“快看，那地方有手電光。”程山子循著亮光往遠(yuǎn)處一看，心里先是一陣狂喜，可他馬上又緊張起來，那不是一束手電光，而是好幾束，還夾雜著狗吠聲。壞了，程山子叫道：“是森林警察！快，跟我把老孟頭抬起來……”

金陽陽和程山子費(fèi)力地抬起老孟頭的尸體，找了處裂開的大石縫，把尸體放進(jìn)去，又在外面胡亂蓋上了一堆雜草。接著，程山子幫金陽陽找了處只能容下一人的石窩，讓他躲進(jìn)去，又在上面劃拉了一些枯枝落葉，偽裝好，然后為自己找了處石坑，也藏身進(jìn)去，躲在里面靜靜地等著。金陽陽這一次倒并不害怕，因?yàn)槎惚艿氖巧志欤φf警察也是人呀！

程山子一個人貓?jiān)谑永?，忍不住胡思亂想著。他知道，如今政府對上山偷獵野生動物的處罰越來越重，村里上山捉石雞摔死的，都不敢說實(shí)話，有的說上山找自家走丟的羊，不慎失足了；有的說伐樹跌下去的。一想到這些，程山子真想哭，老孟頭跌死了，大哥是死是活還不知道，自己回去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思前想后，忽然想起老孟頭臨死前那幾句話，說身后有東西推了他，叫他們快走，小心身后。想到這，程山子就不寒而栗，他想起了一個老輩人的傳說，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森林警察們的手電光一閃一閃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以前，程山子他們上山捉石雞，也常遇到森林警察巡查，但程山子他們都有一個妙招，遇到這種情況，他們馬上摁滅手電，找個隱秘處一躲，這么大的山，人躲起來很難被發(fā)現(xiàn)。

果然，這次森林警察們巡查了一陣，沒發(fā)現(xiàn)偷獵者，就往遠(yuǎn)處去了。程山子爬出石坑，拽起金陽陽。金陽陽一上來，就嚷嚷著要回家，程山子冷冷地瞅著他，平靜地說：“金陽陽，你想回去，我絕不攔你，但我要告訴你，如果你一個人走，一定會把命丟在這山上！老孟頭比你強(qiáng)吧，死了，我大哥也生死未卜，知道為什么我倆能活下來嗎？”

這幾句話把金陽陽嚇得夠嗆，他哭喪著臉問道：“為、為啥？”

“因?yàn)槲覀兪莾蓚€人，而對手是一個?！睋渫ㄒ幌拢痍栮枃樀霉蛳铝?，哭著說：“那是啥？是人是鬼？山子哥，咱倆一起回去吧，你可不要丟下我，我害怕呀！”

“怕也沒用?！背躺阶诱f，“看來今晚不是我們死就是它亡……”金陽陽嚇得渾身打顫，一把抱住程山子的大腿，哭求道：“山子哥，我不想死，我、我還沒娶老婆哩！”

金陽陽這副樣子讓程山子覺得既可憐又可惡，程山子本來想一把推開這狗皮膏藥似的男人，但他想了想，還是彎腰攙扶起金陽陽，說：“你好歹也算是個爺們，別動不動說跪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呀！你放心，咱倆是一個村的，我既然把你帶出來，就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去。不過你一定要聽我的，現(xiàn)在咱倆歇會兒抽支煙，我告訴你是什么東西要害咱……”

金陽陽懵懂地點(diǎn)著頭，他現(xiàn)在只有聽話的分了。程山子帶著金陽陽找了處避風(fēng)的地方，一邊抽煙，一邊講出那件不可思議的事來……

真兇現(xiàn)身

這件事，程山子也是聽村里老人講的，說是過去這附近的大山里有許多狍子，狍子這東西，人們都叫它“傻狍子”，意思是不機(jī)靈，容易讓人捕捉到。其實(shí)狍子并不傻，反而十分機(jī)警。它在晚上不時用蹄子敲擊石頭嚇唬天敵，從這就可以看出，這種動物并不笨。狍子中有一種全身雪白的白狍子，這種白狍子就像狼群里出現(xiàn)的狽一樣，如果有人捕捉、殺死了它的配偶，它是一定要報(bào)復(fù)的，而報(bào)復(fù)的手段就是趁獵人不注意，從身后悄悄接近，一頭將人撞下山崖。過去，三棵樹村里還真有被白狍子報(bào)復(fù)而死的獵人。人們都管這種白狍子叫“成了精的狍子”，而這種狍子不能留，留著就是禍害，一旦發(fā)現(xiàn)這種成了精的白狍子，獵人們就要結(jié)伙進(jìn)山，務(wù)必除掉它。

程山子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一定是有人獵殺了白狍子的配偶，這才引來它的報(bào)復(fù)，老孟頭就是被它撞下崖的，我哥……唉！”

金陽陽顫聲問道：“咋除？咱又沒獵槍！”程山子說：“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我想出一招，你要配合我，我做個‘活餌引它出來……”程山子把自己的計(jì)劃一說，金陽陽遲疑著問：“這——能行嗎？”程山子斷然說道：“你照我說的做就是了?！?/p>

程山子從背包里拿出一根長長的繩子，一頭拴在自己的腰間，另一頭讓金陽陽拿在手里，讓他在一邊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趴在一塊大石頭后面隱藏好。程山子故意在山崖峭壁上來回走動，還不時咳嗽幾聲，弄出動靜。金陽陽趴在地上，眼也不敢眨一下，知道是傻狍子作怪，他反而不害怕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靜寂的大山里只有北風(fēng)呼嘯掠過的聲音。金陽陽不時地活動一下凍僵的手腳，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了一個白影子，鬼魅一般慢慢移動著，向站立在崖頭上的程山子靠近。金陽陽的心狂跳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兒。按照和程山子約定的暗號，他輕輕拽了拽手中的繩子，這是提醒程山子：對手來了！

程山子警覺了，他假裝往山崖下瞅，眼角的余光已看清一個影子在接近自己。這當(dāng)兒，離程山子還有十多米遠(yuǎn)，那白影子站住了，金陽陽屏住呼吸，心里一緊，以為這白狍子發(fā)現(xiàn)了這是個圈套，就在這時，只見那白狍子后退幾步，突然發(fā)力，低頭向程山子沖了過去……

金陽陽嚇傻了，都忘了拽繩子了，張著嘴卻閉上了眼。只聽“嘩啦”一聲響，山崖上的狍子和人全不見了，與此同時，金陽陽拴在腰間的繩子猛地往下扯動著。金陽陽驚呼：“不好，山子哥被撞下崖了！”他趕緊用力往回拽繩子。片刻之后，金陽陽看見程山子緩慢地爬了上來，用手電一照，只見程山子手上、臉上全是被石頭劃的血道子，程山子喘息不停，半晌才說：“好樣的，金陽陽！”

金陽陽緊張地問：“狍子精呢？”程山子望著山崖下說：“那家伙跌下去了！好險(xiǎn)，它沖我撞過來時，我一把抓住了它的毛，我倆一起跌了下去，幸虧我腰里拴著繩子……瞧，我抓了一手毛！”說著，程山子把手展開，用嘴吹了吹。

天蒙蒙亮?xí)r，程山子和金陽陽在山崖下找到了那具白狍子的尸體，又在遠(yuǎn)處一條深溝里發(fā)現(xiàn)了程老大的尸體，程老大摔在一塊石頭上，死得很慘，手里還緊緊握著捉石雞的長桿子。

三棵樹村一宿就死了兩個男人，據(jù)說一個是上山找羊意外跌死的，另一個是幫親戚伐樹摔死的。凄涼的嗩吶聲響了起來，小山村頓時陷入了悲愴之中。

程山子親手埋葬了大哥后，一把火燒毀了那些捕獵工具，他扛起了背包，離開了生養(yǎng)自己的小山村，他要到省城去打工，養(yǎng)活自己的家人和大哥留下的孩子。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終于信了那句老話：打獵的人沒有幾個富的……

〔本刊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故事會》2016年第12期〕

韓冬

進(jìn)山捕獵

“三棵樹”是個偏遠(yuǎn)的小山村。這一年冬季的一天傍晚，北風(fēng)怒吼，天寒地凍，村子里走出了四個人。這四個人裝束奇特，每個人都背了個鼓鼓的登山包，扛了根五米多長的桿子，桿子的一頭都有篩子似的罩網(wǎng)。領(lǐng)頭的叫程山子，挨著他的是他親哥程老大，緊隨其后的另兩個人，一個叫老孟頭，今年六十多歲了，可登山的利索勁兒連年輕人都比不了；另一個叫金陽陽，是個嘴上沒毛的愣頭青。

這大冷的天，山區(qū)的人們大都待在家里，當(dāng)?shù)厝私小柏埗?，可程山子他們四個人為何偏偏要選這么一個大冷天而且是在晚上出行？答案只有一個——為了掙錢。

三棵樹村位于大山里，村外是連綿起伏的石頭山。山上樹木稀少，卻長滿了駱駝蒿。這駱駝蒿不僅是固沙的能手，還是山上一些野生動物的食物，比如當(dāng)?shù)赜忻奶禺a(chǎn)石雞，主食就是駱駝蒿籽。這里出產(chǎn)的石雞滋味獨(dú)特，無論是清燉還是燒烤，都帶著一股特有的清香味兒，吃上一口令人回味不已。

據(jù)說當(dāng)年乾隆帝遠(yuǎn)征噶爾丹時路過這里，那時這里還荒無人煙，乾隆的隨從捕到了幾只石雞，烤熟后獻(xiàn)給主子品嘗，乾隆食后大為稱贊。得勝回朝后，乾隆不僅欽點(diǎn)這里的石雞為貢品，而且住在承德避暑山莊時，還親自帶領(lǐng)親兵衛(wèi)隊(duì)，騎馬到這里狩獵打圍。

如今，隨著商品大潮的興起，三棵樹產(chǎn)的石雞又成了緊俏貨，一對野生石雞的價格，從一開始的二十元攀升到現(xiàn)在的兩百元。由于石雞、巖羊和狍子都是國家保護(hù)動物，森林警察會不定期地前來巡山。抓捕偷獵者，使得市場上的石雞更為稀少和難得，附近的一些山里人為了發(fā)財(cái)，不惜鋌而走險(xiǎn)，進(jìn)山捕捉。

程山子一行四人走進(jìn)大山后，就一人選了一條深溝，進(jìn)去尋找石雞。要說這石雞，還真是機(jī)靈，專在深溝的壩頭處歇息。這壩頭處既避風(fēng)，又可防備其他野獸的突襲。可這幾年石雞遇到了一個無比強(qiáng)大的捕捉者——人?，F(xiàn)在的捕獵者都備有一個強(qiáng)光手電，發(fā)現(xiàn)石雞后，強(qiáng)光手電的光束一晃，石雞頓時變成了睜眼瞎，只能在原地任人捕捉。有時捕獵者一網(wǎng)下去，多則上百只，少則也能弄個幾十只。

程山子也備有一支強(qiáng)光手電，進(jìn)入深溝后，他像一只獵犬一樣，開始順著強(qiáng)光手電的光亮查找，看地面上有沒有石雞的腳印兒。半個小時后，他循著蹤跡發(fā)現(xiàn)了一群石雞，有二十多只。天冷，石雞們屁股對屁股地圍成一圈兒，正在抱團(tuán)取暖。程山子先用強(qiáng)光手電的光束照向這群石雞，接著他一手持手電，一手持罩網(wǎng)的桿子，慢慢向它們靠近。石雞們一只只茫然地晃動著小腦袋，想擺脫這束光。這當(dāng)兒，程山子瞅準(zhǔn)機(jī)會，手中桿子猛地往前一探，石雞便全部被罩進(jìn)了網(wǎng)內(nèi)。

程山子美滋滋地將石雞一只只放到蛇皮袋中，然后挑出一公一母兩只石雞放生了，這是闖山人不成文的規(guī)矩，為的是不讓這里的石雞絕種，每次捕獲一群石雞，都要選一公一母放走，好讓石雞繼續(xù)繁殖。干完這一切，程山子點(diǎn)燃一支煙，休息了一會兒，正準(zhǔn)備繼續(xù)尋找，就在這時，手機(jī)響了……

打來電話的是金陽陽，只聽他驚恐地叫喊著：“山……山子哥，你……你在哪兒？快來呀，我遇見鬼了！”

程山子有些生氣，闖山捉石雞最忌諱說鬼呀神呀的，金陽陽雖然才二十出頭，可也不是頭一次闖山了，再說了，這小子膽兒賊大，有一次闖山，石雞沒捉到，返回的路上竟將附近牧民散放在山上的羊趕回三只。因?yàn)榕滤仲v惹是非，程山子本來不想再帶他闖山捉石雞，可考慮到如果遇到大群石雞，得四個人才能拉起那張三十米長的大網(wǎng)，他們?nèi)比耸郑粫r又找不到合適的人，無奈之下才帶上了他。

聽完金陽陽驚慌得走了調(diào)的呼救，程山子暗暗罵了句：“怎么偏偏帶上了這么個窩囊廢！”他讓金陽陽把強(qiáng)光手電打開對著上空，順著手電光柱的指引，不一會兒，程山子在一條溝中找到了金陽陽，只見金陽陽正蜷縮在一個石窩里，瑟瑟發(fā)抖。見程山子來了，金陽陽迫不及待地把他的遭遇說了出來……

金陽陽這次闖山選了一條深溝，本來打算今晚滿載而歸，誰知他在深溝中走了一段路后卻一無所獲，正暗暗著急，忽見前面有一團(tuán)發(fā)白的東西，手電光束一掃，像是石雞。金陽陽一手持網(wǎng)圈，另一手握著強(qiáng)光手電，悄悄過去猛地罩了上去，他興奮地從網(wǎng)罩里取出罩住的東西，一看，嚇得他大叫一聲，揚(yáng)手將那東西拋得老遠(yuǎn)，那竟是白森森的骷髏！

程山子知道，這山上過去是個古戰(zhàn)場，一到夏季，暴雨傾盆山洪暴發(fā)，常常沖出些人骨，這種情況并不稀奇，在山上放羊的人常常遇到。骷髏這東西，晚上用手電一照會發(fā)出白光，和石雞身上的白光一樣，讓金陽陽誤以為是石雞，結(jié)果鬧了這么一出。程山子哭笑不得，揶揄道：“瞧你小子這點(diǎn)出息，不就是個死人腦瓜殼子么！”金陽陽心有余悸地說：“太、太他媽嚇人了，咱今晚別捉石雞了，回家吧?！?/p>

“回家？”程山子眼一瞪，“要回你回去，我還沒捉幾只呢，就讓你小子攪和了。”說罷，程山子大步向前繼續(xù)尋找石雞。金陽陽嚇破了膽兒，“山子哥，等等我?！闭f罷，他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程山子虎著個臉，邊走邊說：“咱可是說好的，一人一條溝，各弄各的，遇到大群石雞再四個人一起干，四人平分。你不跑單跟著我，可別怪我吃獨(dú)食！”金陽陽忙不迭地回道：“山子哥，你放心，我只跟著，一只也不分你的，說實(shí)話，我今晚總覺得心慌，好像總有什么東西跟著我……”

不要命了

程山子一心找石雞，金陽陽在一邊叨咕什么他都沒在意。忽然，程山子的手機(jī)響了，是老孟頭打過來的，說發(fā)現(xiàn)了一大群石雞，粗略數(shù)了下有七八十只，要程山子他們快過來。程山子知道，這老孟頭可是個老油條了，盡吃獨(dú)食，不發(fā)現(xiàn)大群的石雞他是不會打電話的。

程山子給大哥程老大打了個電話，可半天也沒人接聽，程山子想，大哥一定是沒聽見。他和金陽陽循著老孟頭的手電光柱急急趕過去，想過一會兒再給大哥打個電話。

這時，寂靜的大山里忽然響起了幾聲“咔咔咔”的敲擊聲，在這深夜里聽起來格外響亮。金陽陽一縮脖子，罵道：“死狍子又他媽砸石頭了?！痹瓉?，山上的狍子在夜間有一種防御捕食者的手段，它們會時不時地用蹄子敲擊幾下石板，以此來嚇唬天敵。不知道的，夜里聽來還真有點(diǎn)害怕。半路上，程山子又給大哥打了遍手機(jī)，還是無人接聽，他不由得擔(dān)心起來，不知大哥是沒聽到還是怎么的。

等找到了老孟頭，只見他背倚著一處石壁，正仰起脖子往嘴里灌酒。這家伙是個酒鬼，每次上山，兜里都揣上幾瓶白酒，路上不時掏出來喝上一口。他正喝得美滋滋呢，見程山子和金陽陽來了，趕緊把酒瓶放回兜里，用手抹了一把嘴，問：“程老大呢？給他打電話了嗎？”

程山子又給大哥打了一遍手機(jī)，還是無人接聽，他不由得慌亂起來，自言自語地說：“怪了，都打三遍了，總是沒人接，大哥該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老孟頭沒說話，金陽陽卻搭腔了：“我今晚來時就眼皮直跳，真倒霉，沒找到石雞，卻抓到一個死人腦殼，今天真不該來！”

程山子本來就著急，一聽金陽陽這么說，真想跳過去給他一個耳光。這時，老孟頭慢悠悠地說話了：“莫急，程老大也不是頭一次闖山，我看不是他手機(jī)沒電了，就是手機(jī)掉地上摔壞了……”這幾句話，讓程山子稍稍放了心。

老孟頭見聯(lián)系不上程老大，只好三人干了，他拽著一頭，讓金陽陽和程山子拽另一頭，把三十米長的大網(wǎng)拉開，慢慢接近那群石雞。這群石雞躲在壩頭處，分成三個小堆，每堆相隔也就一米多遠(yuǎn)。像這樣的情況，四個人用大網(wǎng)慢慢接近一罩，就好似天羅地網(wǎng)一樣，能把石雞牢牢罩在里面?？山裉觳灰粯?，缺一個人，也就少一個角，大網(wǎng)罩下去，石雞受了驚，“轟”的一聲，猛然撲棱著翅膀飛起來，撞上大網(wǎng)后，一部分見無路可逃，索性開始四下亂竄，另外一部分石雞見一個角有空隙，便鉆出網(wǎng)，“嘩啦啦”地飛走了。

老孟頭急了，他豁上了命，把手中的長桿往溝中一杵，像一個撐桿跳的運(yùn)動員一樣，握著桿子，從四五米高的壩頭處蕩了下去，整個人一落地，趕緊就勢平展開身軀，砸在網(wǎng)邊上，把網(wǎng)角壓住。這架勢，嚇得程山子和金陽陽險(xiǎn)些叫出聲來，兩個人幾乎同時驚出一身汗來：這老頭兒不要命啦！

老孟頭摔得差點(diǎn)兒背過氣去，他歪著脖子往上一瞅，見兩人還在上面傻愣著，氣得直吼道：“你倆還傻呆著干啥？還不快下來！”

出了意外

程山子和金陽陽這才醒悟過來，找了一處緩坡溜了下去。這一網(wǎng)收獲很大，三個人每人都分到二十多只。最開心的是金陽陽，他本來以為今天要空手而歸了，沒成想遇到大幫了。與金陽陽不同，程山子卻一點(diǎn)也高興不起來，他一遍又一遍撥打大哥的手機(jī)，卻總是無人接聽，他的心越發(fā)不安起來。

網(wǎng)了一個大幫后，三個人又要分開了。臨走時，老孟頭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說：“我們邊找石雞邊找程老大，大伙兒都留意些吧?！?/p>

金陽陽像個甩不掉的尾巴，屁顛屁顛地跟著程山子。這小子今晚可能是被那個死人腦殼嚇破了膽兒，生怕后面有什么東西跳出來。此時，程山子的心思都在大哥身上，他不知大哥為何不接手機(jī)，如果真是手機(jī)沒電了那還好，可如果出了別的什么事情，那就糟了。

要說這程山子今年剛四十掛零，是個機(jī)靈鬼，什么事都一看就會。他本來在城里的基建隊(duì)干活，冬天里沒什么活干，閑在家里沒事，見村里老孟頭捉石雞發(fā)了財(cái)，便也學(xué)著抓，這一抓就上了癮，很快成了這一行的佼佼者，就連老孟頭也比不過他。大哥程老大只比他大兩歲，可性格卻截然不同，為人憨厚老實(shí)，外出打工干基建活兒，都是程山子照顧著大哥。

程山子心里掛念著大哥，也不專心找石雞了，他現(xiàn)在的任務(wù)是找人。忽然，金陽陽驚叫一聲：“哎呀——”程山子嚇了一跳，他回身用手電一掃，怒道：“你瞎叫嚷什么？”金陽陽說他剛才一轉(zhuǎn)身，見一個白影子一閃不見了，所以才驚叫了一聲。

程山子說：“你要害怕你走前面！”“不、不，還是你走前面吧?！苯痍栮栿@慌地說，一邊回頭不住地用手電朝身后亂掃，好像身后有什么怪物會隨時撲上來似的。見他這副樣子，程山子覺得好笑，要是平時，程山子非突然藏起來捉弄他一下不可，可此時程山子沒這個心情。

程山子走在前面，繼續(xù)沿著崎嶇的道路攀爬著，天冷，沙礫子被風(fēng)卷起，掃在臉上一陣陣疼。忽然，后面的金陽陽又一聲驚叫，這回程山子可惱了，回身就要抬腳踹他，卻見金陽陽用手往左邊一指：“瞧那邊……”程山子一看，遠(yuǎn)處黑黝黝的山巒處有一道沖天的光柱子直射天空。有情況！這是闖山人定好的規(guī)矩，遇到緊急情況無法電話聯(lián)系，就把強(qiáng)光手電打開對著天上，這樣，循著光柱子就能找到人。程山子知道這種辦法不到緊急關(guān)頭是萬萬使不得的，因?yàn)橛眠@種聯(lián)系手段除了能使同伴找到自己，也能引來森林警察，那就麻煩了。一定是出事了，此時此刻，程山子既喜又憂，喜的是大哥終于有信兒了，憂的是不知大哥出了什么事。

程山子帶著金陽陽，急急地朝著光柱子的方向攀爬著，一會兒上坡，一會兒走下深谷。俗話說，望山走，累死牛?？粗庵泳驮诓贿h(yuǎn)處，可實(shí)際離得可不近。兩人走得又急又快，累得出了一身汗，衣服濕了，再被冷風(fēng)一吹，結(jié)成了冰，就像穿了身盔甲，格外不舒服。可這些程山子渾然不覺，他一心惦記著大哥。金陽陽可受不了，他跟在后面累得齜牙咧嘴，幾次央求前面的程山子歇一歇，可程山子腳步不停，嘴里說著：“要歇你歇。”金陽陽哪敢一個人留下，只好使出吃奶的勁頭努力跟上。

走了好一段崎嶇的山路，終于在一道深溝里看見了發(fā)出光柱子的人，那不是程老大，卻是老孟頭。只見老孟頭滿臉是血，躺在溝里，雖緊握著手電，人卻一動不動了。程山子緊跑幾步，將老孟頭上半身扶起，連連喊叫：“老孟頭，老孟頭，你醒醒——”

老孟頭被人一搖晃，慢慢睜開了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叨咕著：“快、快走，回、回家，這里不安全，有東西把我推下來了，小心身后面……”說完這幾句話，老孟頭就干張嘴，漸漸發(fā)不出聲兒了，很快他就睜著眼一動不動了。

金陽陽嚇得哭了起來，說：“怎么辦？咱報(bào)警求救吧！”程山子將老孟頭漸漸變涼的身體輕輕放下，說：“報(bào)警求救也沒用了，老孟頭走了，咱這地方，哪年沒有上山捉石雞摔死的？”

程山子此時心里格外沉重，老孟頭的死，使他想起了老輩人的俗話：打魚的死在海上，打獵的死在山上。老孟頭捉了半輩子石雞，這回徹底栽了，終于把命搭上了！

誰是兇手

眼下，程山子是愁腸百結(jié)，大哥下落不明，老孟頭又死了，這可咋辦？看來，金陽陽說得對，今天真不該闖山。程山子正琢磨著下一步該怎么辦，金陽陽忽地說道：“快看，那地方有手電光?！背躺阶友凉馔h(yuǎn)處一看，心里先是一陣狂喜，可他馬上又緊張起來，那不是一束手電光，而是好幾束，還夾雜著狗吠聲。壞了，程山子叫道：“是森林警察！快，跟我把老孟頭抬起來……”

金陽陽和程山子費(fèi)力地抬起老孟頭的尸體，找了處裂開的大石縫，把尸體放進(jìn)去，又在外面胡亂蓋上了一堆雜草。接著，程山子幫金陽陽找了處只能容下一人的石窩，讓他躲進(jìn)去，又在上面劃拉了一些枯枝落葉，偽裝好，然后為自己找了處石坑，也藏身進(jìn)去，躲在里面靜靜地等著。金陽陽這一次倒并不害怕，因?yàn)槎惚艿氖巧志?，咋說警察也是人呀！

程山子一個人貓?jiān)谑永铮滩蛔『紒y想著。他知道，如今政府對上山偷獵野生動物的處罰越來越重，村里上山捉石雞摔死的，都不敢說實(shí)話，有的說上山找自家走丟的羊，不慎失足了；有的說伐樹跌下去的。一想到這些，程山子真想哭，老孟頭跌死了，大哥是死是活還不知道，自己回去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思前想后，忽然想起老孟頭臨死前那幾句話，說身后有東西推了他，叫他們快走，小心身后。想到這，程山子就不寒而栗，他想起了一個老輩人的傳說，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

森林警察們的手電光一閃一閃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以前，程山子他們上山捉石雞，也常遇到森林警察巡查，但程山子他們都有一個妙招，遇到這種情況，他們馬上摁滅手電，找個隱秘處一躲，這么大的山，人躲起來很難被發(fā)現(xiàn)。

果然，這次森林警察們巡查了一陣，沒發(fā)現(xiàn)偷獵者，就往遠(yuǎn)處去了。程山子爬出石坑，拽起金陽陽。金陽陽一上來，就嚷嚷著要回家，程山子冷冷地瞅著他，平靜地說：“金陽陽，你想回去，我絕不攔你，但我要告訴你，如果你一個人走，一定會把命丟在這山上！老孟頭比你強(qiáng)吧，死了，我大哥也生死未卜，知道為什么我倆能活下來嗎？”

這幾句話把金陽陽嚇得夠嗆，他哭喪著臉問道：“為、為啥？”

“因?yàn)槲覀兪莾蓚€人，而對手是一個。”撲通一下，金陽陽嚇得跪下了，哭著說：“那是啥？是人是鬼？山子哥，咱倆一起回去吧，你可不要丟下我，我害怕呀！”

“怕也沒用。”程山子說，“看來今晚不是我們死就是它亡……”金陽陽嚇得渾身打顫，一把抱住程山子的大腿，哭求道：“山子哥，我不想死，我、我還沒娶老婆哩！”

金陽陽這副樣子讓程山子覺得既可憐又可惡，程山子本來想一把推開這狗皮膏藥似的男人，但他想了想，還是彎腰攙扶起金陽陽，說：“你好歹也算是個爺們，別動不動說跪就跪，男兒膝下有黃金呀！你放心，咱倆是一個村的，我既然把你帶出來，就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去。不過你一定要聽我的，現(xiàn)在咱倆歇會兒抽支煙，我告訴你是什么東西要害咱……”

金陽陽懵懂地點(diǎn)著頭，他現(xiàn)在只有聽話的分了。程山子帶著金陽陽找了處避風(fēng)的地方，一邊抽煙，一邊講出那件不可思議的事來……

真兇現(xiàn)身

這件事，程山子也是聽村里老人講的，說是過去這附近的大山里有許多狍子，狍子這東西，人們都叫它“傻狍子”，意思是不機(jī)靈，容易讓人捕捉到。其實(shí)狍子并不傻，反而十分機(jī)警。它在晚上不時用蹄子敲擊石頭嚇唬天敵，從這就可以看出，這種動物并不笨。狍子中有一種全身雪白的白狍子，這種白狍子就像狼群里出現(xiàn)的狽一樣，如果有人捕捉、殺死了它的配偶，它是一定要報(bào)復(fù)的，而報(bào)復(fù)的手段就是趁獵人不注意，從身后悄悄接近，一頭將人撞下山崖。過去，三棵樹村里還真有被白狍子報(bào)復(fù)而死的獵人。人們都管這種白狍子叫“成了精的狍子”，而這種狍子不能留，留著就是禍害，一旦發(fā)現(xiàn)這種成了精的白狍子，獵人們就要結(jié)伙進(jìn)山，務(wù)必除掉它。

程山子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一定是有人獵殺了白狍子的配偶，這才引來它的報(bào)復(fù)，老孟頭就是被它撞下崖的，我哥……唉！”

金陽陽顫聲問道：“咋除？咱又沒獵槍！”程山子說：“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我想出一招，你要配合我，我做個‘活餌引它出來……”程山子把自己的計(jì)劃一說，金陽陽遲疑著問：“這——能行嗎？”程山子斷然說道：“你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程山子從背包里拿出一根長長的繩子，一頭拴在自己的腰間，另一頭讓金陽陽拿在手里，讓他在一邊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趴在一塊大石頭后面隱藏好。程山子故意在山崖峭壁上來回走動，還不時咳嗽幾聲，弄出動靜。金陽陽趴在地上，眼也不敢眨一下，知道是傻狍子作怪，他反而不害怕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靜寂的大山里只有北風(fēng)呼嘯掠過的聲音。金陽陽不時地活動一下凍僵的手腳，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了一個白影子，鬼魅一般慢慢移動著，向站立在崖頭上的程山子靠近。金陽陽的心狂跳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兒。按照和程山子約定的暗號，他輕輕拽了拽手中的繩子，這是提醒程山子：對手來了！

程山子警覺了，他假裝往山崖下瞅，眼角的余光已看清一個影子在接近自己。這當(dāng)兒，離程山子還有十多米遠(yuǎn)，那白影子站住了，金陽陽屏住呼吸，心里一緊，以為這白狍子發(fā)現(xiàn)了這是個圈套，就在這時，只見那白狍子后退幾步，突然發(fā)力，低頭向程山子沖了過去……

金陽陽嚇傻了，都忘了拽繩子了，張著嘴卻閉上了眼。只聽“嘩啦”一聲響，山崖上的狍子和人全不見了，與此同時，金陽陽拴在腰間的繩子猛地往下扯動著。金陽陽驚呼：“不好，山子哥被撞下崖了！”他趕緊用力往回拽繩子。片刻之后，金陽陽看見程山子緩慢地爬了上來，用手電一照，只見程山子手上、臉上全是被石頭劃的血道子，程山子喘息不停，半晌才說：“好樣的，金陽陽！”

金陽陽緊張地問：“狍子精呢？”程山子望著山崖下說：“那家伙跌下去了！好險(xiǎn)，它沖我撞過來時，我一把抓住了它的毛，我倆一起跌了下去，幸虧我腰里拴著繩子……瞧，我抓了一手毛！”說著，程山子把手展開，用嘴吹了吹。

天蒙蒙亮?xí)r，程山子和金陽陽在山崖下找到了那具白狍子的尸體，又在遠(yuǎn)處一條深溝里發(fā)現(xiàn)了程老大的尸體，程老大摔在一塊石頭上，死得很慘，手里還緊緊握著捉石雞的長桿子。

三棵樹村一宿就死了兩個男人，據(jù)說一個是上山找羊意外跌死的，另一個是幫親戚伐樹摔死的。凄涼的嗩吶聲響了起來，小山村頓時陷入了悲愴之中。

程山子親手埋葬了大哥后，一把火燒毀了那些捕獵工具，他扛起了背包，離開了生養(yǎng)自己的小山村，他要到省城去打工，養(yǎng)活自己的家人和大哥留下的孩子。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終于信了那句老話：打獵的人沒有幾個富的……

〔本刊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故事會》2016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