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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浮塵里,萬人非你

2017-10-23 08:08半江錚然
南風 2017年10期

半江錚然

與顧輞重逢的那天,是個周末,白心邇剛在市醫(yī)院值了一夜的班,正在家里補眠。

模模糊糊間,聽見母親在敲房門。

“小邇,隔壁家的主人回來了,你去挪一下車。”

隔壁家?有一瞬間,白心邇沒反應(yīng)過來。實在是因為在他們家,沒有所謂的隔壁家。

從白家購置這棟別墅至今,旁邊就有一幢一模一樣的空置花園別墅。這么多年來風吹雨淋,房子荒廢,雜草叢生圍墻傾頹,很有一番鬼屋的氣質(zhì)。

白家人倒不避諱這些,甚至偶爾貪圖方便,直接將車子停到隔壁院子里去,權(quán)當作一個備用停車場了。

怎料現(xiàn)在隔壁家的主人竟然出現(xiàn)了?

等白心邇過去,主人家卻不見蹤影。她坐進車里,正準備點火,車窗卻被人從外面敲了敲。

白心邇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張似曾相似的臉。

顧輞看到她的瞬間,也驚訝了片刻,過了好一會兒,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緩緩說:“是你呀?!?/p>

就像滔天巨浪隱沒于平靜深海,嘈雜山林一秒鐘歸于幽靜,過往的歲歲年年凝練出來的,也不過是唇齒回味的三個字——是你呀。

白心邇與顧輞相識在大二那年。

彼時白心邇正處于對未來的迷茫期,恰好學校發(fā)布了一則假期實踐活動公告,主題為“探索古書院文化”。

去古代書院走一走,看看美景散散心,相當于一次短暫的旅行,還能計入學期實踐分數(shù)。

白心邇不假思索就報了名。

最終名單公布,她被劃分到白鹿洞書院一行,整個團隊近三十人,囊括了學校各大院系的學生。

飛機抵達廬山的那天,細雨蒙蒙。

白鹿洞書院是久負盛名的千年學府,青瓦粉墻、草木清幽,在細雨中更有意境。

下車后,白心邇沒有同伴,便隨著喜好,漫無目的地閑逛。

走到明倫堂的石階前,卻遇見了同校的一個男孩。

兩人一起走進了大堂。

古樸的舊木桌椅,端正立著的書院教規(guī),都仿佛讓人回到了南宋書院勃興、講學鼎盛的年代。

兩人這時才正式自我介紹。

“我是化學院的顧輞?!痹谶@樣一個古香古色的地方,他自我調(diào)侃,“放到南宋,大概就是煉丹的術(shù)士吧?!?/p>

白心邇壓抑了低落的心情,擠出笑容:“我是醫(yī)學院的白心邇。如果在古代,估計是當御前太醫(yī),就是治不好皇帝的寵妃就拖下去砍了的那種?!?/p>

“失敬失敬?!鳖欇y笑起來,與她握手,“原來是未來的白求恩。”

白心邇苦笑著自嘲:“其實放到現(xiàn)在,我們也是人人都能拖下去斬首的?!?/p>

醫(yī)患關(guān)系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卻是目前熱議且無可避開的,所以白家父母才希望唯一的女兒可以轉(zhuǎn)到其它專業(yè)。

可對白心邇而言,未來太模糊,她完全不能確定,離開這個耗費一年多心血的醫(yī)學專業(yè)后,應(yīng)該去學習什么。

顧輞望向陳舊的屋頂和泛黃的墻壁,溫和地說:“你看朱熹當官只有十多年,可是創(chuàng)辦學院、開堂授課卻有五十多年。如果依照世俗觀念,他該選擇一直做大官才對,但那樣也就不會有南宋的學風昌盛了。”

白心邇撲哧笑了:“我只是個醫(yī)學生而已,可成不了大人物?!?/p>

顧輞搖了搖頭:“孔子不是說么,明辨之,篤行之。確定了方向,就堅持去做,這難道是孔子專門說給大人物們聽、教大人物去做的嗎?”

白心邇一時無話。朱熹將這句話納為白鹿洞書院的教規(guī)之一,自然是因為它可以放諸四海。

她并沒有安民濟世的崇高理想,不過是高考填志愿時,在眼花繚亂的專業(yè)目錄里,挑了一個還算感興趣的而已。

兩人順著回廊往禮圣殿的方向去,中途遇到幾個校友。江南細雨沖刷著葳蕤草木,年輕的學子們一邊賞景一邊熱熱鬧鬧地聊天。

直到幾個好奇心重的女孩不顧細雨,跑去院中樹上摘下一簇紅色的小果實,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白心邇比較拘謹,沒有參與,其實也很好奇。直到和顧輞一起落在人群后,對方突然笑著朝她伸出手:“給你?!?/p>

白心邇接過晶瑩剔透的紅色果實,拿在手里端詳:“紅豆?”

顧輞微笑:“隊伍里有植物學系的同學,待會兒我們可以問問?!?/p>

白心邇捏著小紅豆,覺得新奇:“不知道是豆科里哪個屬的,我對植物類沒什么研究?!?/p>

她回憶了一番,抬頭才發(fā)現(xiàn)顧輞正無奈地望著她。

“估計王維遇上你,也會毫無成就感吧?!鳖欇y喃喃道,似自我安慰,“更何況我呢?!?/p>

白心邇懵懵地望著他的背影,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

書院之旅結(jié)束,需兩人一組提交實踐報告。白心邇回程與顧輞討論了報告的大綱,自然而然就是一隊了。

可是到家后,她對寫報告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只因白家父母開始帶著她逐一約見各大名師,期望她能離開醫(yī)學院,換一個更有前途的專業(yè)。

白心邇厭煩極了各式各樣的會面,可想到父母的良苦用心,拒絕的話就堵塞在了心里,以至于半個月過去,報告還一字沒寫。

那晚,她與顧輞電話溝通。對方冷靜地分析:“你現(xiàn)在思緒混亂,我們明天見面吧,為你理一理?!?/p>

顧輞定下第二天見面的地點有些特殊,是市醫(yī)院。

這個下午,醫(yī)院將舉行急救模擬演練。采用模擬病人,設(shè)定案例發(fā)生的情境,由醫(yī)護人員現(xiàn)場進行模擬急救。

顧輞解釋:“本來是醫(yī)院內(nèi)部活動,我拜托了長輩,想讓你加入?!?/p>

身為醫(yī)學系學生,白心邇自然感興趣。只是,她至今掌握的理論,哪能支撐她應(yīng)對復(fù)雜的搶救呢?

容不得她躊躇,活動一開始,顧輞輕輕推了她一把:“去吧?!?/p>

身后仿佛有了一股強大的支撐力,鼓舞著她邁開了腳步,心態(tài)遲疑卻步履迅速地緊跟在了醫(yī)護人員身后。endprint

整個團隊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模擬了呼吸心臟驟停、人工呼吸、氣管插管等一系列的急救場景。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動作飛快卻配合默契,白心邇漸漸忘了自己是個外人,急得心臟仿佛要跳出胸口,和大家一起快速轉(zhuǎn)運病人、護送病人進入搶救室。

那天傍晚,兩人坐地鐵回家。白心邇下午跑得太久,靠著椅背似睡非睡。直到某一刻,顧輞似乎聽到了身畔的哭聲。

是白心邇在抹眼淚。

察覺到顧輞的目光,她遮住眼睛,忍著哭腔認真地解釋:“其實我騙了你,學醫(yī)不是我隨隨便便的選擇?!?/p>

猶記得高中二年級,她回老家陪外婆過暑假。午睡醒來,卻在后院看到了摔倒在地的老人。

白心邇對基本的急救知識一竅不通,在等救護車的漫長時間里,只能握著外婆的手,什么也做不了。

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心臟發(fā)冷,眼睜睜看著親人逝去的恐懼刻進了她的骨子里,所以報考大學的時候她才一心選擇了醫(yī)學。

為了親人而學醫(yī)的人不少,但像白心邇學了一年半之后還要經(jīng)受這些心靈折磨的,卻少之又少。顧輞暗暗嘆息,問:“你為什么不把這些告訴父母呢?”

白心邇沉默很久后,紅著眼睛遲疑問:“要是我最后沒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醫(yī)生,怎么辦呢?”

她害怕讓已逝的外婆失望,更怕把父母的期望也卷進來,那樣的話,這份夢想未免也太沉重了。

顧輞笑了笑,聲音溫柔:“我仍覺得那句話十分好,‘明辨之,篤行之。任何事堅持去做的話,我相信,對你而言結(jié)果一定不會差。”

他堅定的語氣,沉著的神情,幽深的眼睛,都令白心邇怔住了?;谢秀便遍g,她耳畔回響著白鹿洞書院那一天顧輞說的有關(guān)王維的話,遲鈍地明白過來。

似乎……王維只寫過一首與紅豆有關(guān)的、風靡大江南北的詩。

——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有什么是像紅豆那般,需要咫尺之外的你去體會、去珍惜的呢?這一瞬間,白心邇渾噩的頭腦恍如盤古劈開,豁然開朗。

顧輞,不會是對她……也有好感吧?

在書院之旅前,白心邇和顧輞素不相識,對方為什么會喜歡她?這對白心邇而言簡直是無解之謎。

可既然顧輞從未明說,她即便心如鹿撞,也不可能貿(mào)然直接詢問,只能自己尋找蛛絲馬跡。

那時候大學生們慣用的SNS還是校內(nèi)網(wǎng)。白心邇以一頓豪華大餐,借來室友的賬戶密碼。

直到夜晚打開電腦,披著馬甲點進顧輞的個人主頁時,她的臉都忍不住通紅。

顧輞發(fā)布的內(nèi)容無非是“忘記關(guān)窗,野貓撞倒了實驗室的試劑瓶”、“不知道哪個淘氣的師弟師妹,給樓下的拉瓦錫雕像戴了頂帽子”之類的日?!?/p>

沒有一條跟白心邇相關(guān)的狀態(tài),可漸漸地,她完全沉浸在每條狀態(tài)背后的故事,想象著顧輞當時的心情。

從那天起,白心邇就開始了一段窺屏之旅。

她將顧輞所有的歷史動態(tài)、相冊和日記都仔細看過,越看越忘我,逗留的時間也越長。

以至于偶爾在校園里遇到顧輞,她總是心虛到極點。

顧輞每次見她表情糾結(jié),還以為她仍在為學業(yè)困擾,于是十次有九次會很寬厚地關(guān)心她,細細地聊很久。

某次顧輞去新加坡參加化工設(shè)計競賽,白心邇很久都沒能見到他。

那天,她正在文具超市內(nèi)挑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頭,竟是顧輞。

他回國了?她竟完全不知道!

“我剛回學校,路過櫥窗就看見你了。”顧輞笑著解釋,見白心邇尷尬地抓著一大把水性筆,“你要考試了?”

原以為今天不可能見到的人從天而降,白心邇激動無措:“明……明天考試?!?/p>

“正好,我要挑一個便利本,你等等我?!鳖欇y彎了彎唇,就繞到另一邊文具架去了。

“好。”白心邇長舒了口氣,終于緩了過來,趴在收銀臺前假裝試筆,一邊隔著書本文具的間隙,偷偷瞥看顧輞的背影。

每次顧輞有回頭的趨勢,她就一秒鐘收回視線,假裝低頭。

所以當顧輞悄無聲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時,她猝不及防又一次被驚嚇到。

“筆還沒買好?”顧輞疑惑地湊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她在店內(nèi)試筆在草稿本上的寫寫畫畫。

做賊心虛的白心邇隨之低頭,當意識到本子上這些內(nèi)容都是自己無意識寫的時,整個頭腦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明明在偷窺,她的手為什么會不受控制地寫出顧輞的名字?甚至,寫了滿滿當當大半頁?

太丟臉了!

怎么結(jié)賬走出文具超市,怎么在路口道別的,白心邇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接下來的日子,她一直躲著顧輞,盡管曾無數(shù)次地想鼓起勇氣,問顧輞:“嘿,你是不是也喜歡我呀?”可事實證明,她沒有這個膽量。

假如相比起來,是她喜歡對方更多呢?那么她是不是就變得可有可無?

半個月后,顧輞主動約白心邇在學校食堂吃飯。

一頓午餐,顧輞泰然自若,白心邇戰(zhàn)戰(zhàn)兢兢。

望著人流如織的食堂,顧輞突然問起一個不著頭腦的話題:“你知道這所大學有多少人嗎?”

見白心邇懵住,他自答道:“上半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在校學生有六萬七千一百人。”

“為了分散人流,我們有上午和下午的課程,來食堂吃飯有早到晚到的差別,校園林蔭道上,每一分鐘走過的人都不盡相同……”

白心邇一臉費解。

顧輞深黑的眼睛沉沉地凝視她:“可是,我們總能保持一星期見到兩面的規(guī)律,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么呢?”

這座校園如此龐大,容納其中的兩個人,也許從踏入的第一天,到離開前的最后一天,也不會見一次??伤c她,卻匪夷所思地擁有著如此穩(wěn)定的見面頻率。

就像這次,并非白心邇躲著顧輞,而是他為了讓她冷靜,克制著沒有出現(xiàn)在她眼前罷了。endprint

對著目瞪口呆的白心邇,顧輞無奈地嘆氣:“我本想日積月累地慢慢對你好,可現(xiàn)在為免你將自己捆成一只繭,終究還是要把我的小心機浮上水面了?!?/p>

無言良久后,白心邇想哭,控訴:“你太狡猾了?!?/p>

她用室友的帳號,那么想在這個人心里留下沉著美好的形象,可現(xiàn)在,那半張寫著他名字的紙,約莫要在他腦海中烙印一輩子了。

即便又尷尬又委屈,可當顧輞伸出溫暖而有力的手時,白心邇?nèi)允抢卫挝兆×恕?/p>

大學生涯過半,在這座偌大的學府內(nèi),少年與古典相伴,學術(shù)與世俗交融,有人在為詩和遠方奔忙,有人在萬眾目光中汲汲營營,而一頓樸實無華的簡餐后,白心邇與顧輞正式在一起了。

白心邇至今仍記得,她餐盤里盛的是糖醋排骨,可她卻心情跌宕起伏到連酸甜都沒能嘗出。

白心邇常常想,遇見顧輞,大概源自于她攢了很久的幸運爆發(fā)。無論她說什么,顧輞總能明白她心里的想法,兩人互相了解,有無數(shù)的話可聊。

可相愛久了,難免會有摩擦。

第一次爭執(zhí),發(fā)生在白心邇大五那一年。顧輞已保送碩士研究生,正準備出國事宜。

三月的時候,顧輞跟隨導(dǎo)師前往美國上課學習,白心邇則報名了澳洲醫(yī)學會議的志愿者。

志愿工作結(jié)束后,她留在澳大利亞各大學府游學了兩個月才回國。

顧輞在機場接她時,險些沒能認出來。

白心邇瘦了,最重要的是,原本的長發(fā)不見蹤跡,頂著扎手短發(fā)的腦袋不好意思地低垂著。

“我在悉尼碰到白血病基金會募捐,就把頭發(fā)捐出去了?!彼聵O了被顧輞嫌棄,可剪頭發(fā)的時候根本沒想這么多。

顧輞沒說什么,可白心邇卻知道他生氣了。

按道理,顧輞并不是拘泥于小事的人。他這次生氣,著實讓白心邇不解。但顧輞對她歸國表現(xiàn)了充足的高興,她也就將這件事忘之腦后。

七月,白心邇畢業(yè)答辯結(jié)束,繼續(xù)進修醫(yī)學成為板上釘釘?shù)氖?。顧輞用心做出一份旅行方案,第二天就拉著她坐上了前往煙臺的高鐵。

他少年時曾去過那里,也是坐火車,猶記得那海天一色澄澈的風景。白心邇廢寢忘食兩個月,要好好放松身心。

兩人約法三章,旅行全程都不能提專業(yè)的事情??砂仔倪冎型救允侨滩蛔〕弥欇y睡著,摸出背包里那本《肘后備急方》偷偷看起來。

直到被廣播驚動。

女性播音焦灼急迫,快而清晰地交待情況:三號車廂有乘客發(fā)生了急病,急需醫(yī)務(wù)人員!

白心邇啪地合上書,才發(fā)現(xiàn)枕在她肩頭睡覺的顧輞原來早就醒了,正靜靜地望著她。

“我過去看看。”她訕訕地說。

她舉起手,車廂的乘務(wù)員很快反應(yīng)過來,立刻領(lǐng)著她趕往事發(fā)車廂。

借助高鐵的急救藥箱,白心邇對病人做了檢查,陸續(xù)有其他車廂的兩位醫(yī)生趕來,一起對病人進行了簡單的救治。高鐵抵達下一站,救護車已到,列車員和醫(yī)生們一起把病人抬上了擔架。

等白心邇回過神,才反應(yīng)自己已經(jīng)下了車,人群散去,露出了提著行李面沉似水的顧輞。

頭頂?shù)恼九骑@示著一個聽都不曾聽過的地名。

“你沒有行醫(yī)資質(zhì),想過貿(mào)然挺身而出的后果嗎?”顧輞不帶表情,淡淡地問。

“要是醫(yī)生們趕到不及時,”白心邇?nèi)跞醯剞q解,“我能幫上一秒鐘也是好的?!?/p>

孤零零的站臺上,沉默是最難熬的時光。

許久后,顧輞眉頭微皺,似字斟句酌:“以前,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不計較回報的善良,可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我對這樣沒有門檻的善心開始有某些厭惡了……”

一開始,白心邇沒聽懂,很快地,她臉色煞白。顧輞似是沒料到會這么傷她,想要收回卻無能為力,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或許是我太自私了?!?/p>

這場珍貴的旅行以不歡而散而告終。

顧輞支持她學醫(yī),卻不欣賞她做一名無私的醫(yī)生。白心邇意識到這個問題,卻毫無辦法。

醫(yī)生不都懷抱著人道主義精神救死扶傷么?如果按照顧輞所說,坐等病人上門來求醫(yī),對應(yīng)的報酬換取同等的救治,那么天下求富之路千千萬,她又何必學醫(yī)?

不。白心邇陡然間反應(yīng)過來。一直以來是她搞錯了,顧輞從來沒有支持過她學醫(yī)!

他只不過是支持她去追逐想要的東西罷了,可以是醫(yī)學,也可以是任何其它。

對相愛的人而言,最痛苦莫過于針對同一件事?lián)碛薪厝徊煌南敕āF浜鬅o數(shù)次,白心邇試圖勸服顧輞,而他要么避免沖突并不想聊,要么到最后兩個各有主張的人矛盾越來越大,直接爆發(fā)為爭吵。

“你要把你的價值觀強行嫁接到我的頭腦中嗎?”顧輞冷冷地問。

白心邇思緒一團亂,口不擇言:“你那樣想本來就是錯的!”

可實際上,這件事哪有明確的對錯呢?她理不清邏輯,所以最終他們才注定越走越遠。

甚至有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回憶,當初對顧輞的好感,莫非只是低谷期的她一廂情愿地將這個男孩美化了?那么,顧輞當初又為什么會喜歡她?

是了,這個問題,這么些年過去,她至今不知道。

回想起來,顧輞大多數(shù)時候都尤其自我,對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保持著無動于衷的冷漠。只不過他待白心邇太溫柔,使她沉浸其中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實際上,白心邇很多的善心在他看來不過是浪費時間。

那一年是中國股市的沉痛之年,顧輞的父親將所有的資產(chǎn)都投入其中,血本無歸。

白心邇曾聽到顧輞與顧媽媽打電話,情緒冷靜:“您別哭了,他當初沒有考慮過我們,現(xiàn)在我們也不必考慮他?!?/p>

語氣無情到令她心驚。

可是一個人怎么打碎已塑成的自我,去適應(yīng)另一個人呢?對此,他們都沒有任何辦法。

有一次爭執(zhí)后,顧輞頹喪地苦笑:“我現(xiàn)在是不是惹你討厭了?”endprint

白心邇張了張口卻無法否認。她是最不強求的人,凡事可退可進,所以遇到爭吵才會心煩意亂,而當矛盾遲遲未解決,這種煩亂便達到巔峰,被顧輞輕易看透。

可好笑的是,最不愛強求的她,竟然會難得地在這件事上如此堅持。

顧輞出國留學的那天,白心邇送他到機場。顧輞長久地擁抱著她,最終只能不舍地放開。

曾經(jīng)他以為愛能解決一切問題,只要在她面前完美地遮蔽自己的黑暗面,就不會有任何爭端??蓻]想到最終還是露出來被她窺見了。畢竟,他們天性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你因為對外婆愧疚,立志要做醫(yī)生。你對一個人有愛,于是對眾生都有愛。”顧輞神色復(fù)雜,“可是我不會。”

他不一樣。他不會像白心邇,因為顧慮父母的心情,就害自己陷入進退維谷的焦灼中。他只對愛的人懷著深厚的感情,眾生的死活與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其實白鹿洞書院之旅,他并不是初見白心邇。

他遠在更早前就記住了她。

那是很多年前,在高考的考場外,一個陌生女孩把準考證弄丟了,崩潰慟哭。

白心邇看見了,親自在考場外搜尋了一遍,又打電話給出租車公司,聯(lián)系交通電臺,最終將準考證找回。

那時顧輞同樣在場,卻漠然旁觀。在他看來,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輕忽粗心承擔后果,換做是他,絕不會奢求任何人的幫助。

可是,他卻很羨慕這樣的白心邇,她擁有他遙不可及的特質(zhì),所以他才會一直被吸引著,之后故意地、漫不經(jīng)心地接近她,最終讓她也愛上他。

一個愛意貧瘠的人最恐慌的是什么?

是失去所愛。

如果可以,他會不擇手段地將愛情留住,可他同樣怕和白心邇之間徒留悲劇收場。

機場很喧鬧,兩人的內(nèi)心卻很平靜,仿佛都對即將發(fā)生的事情有所預(yù)知。

最后,是顧輞開的口:“所以,我們就分開吧。”

白心邇回:“好。”

與他們的開始一樣,他們的分別同樣簡單,沒有淚點、沒有離愁。可當白心邇坐在回程的車上,心口卻仿佛被濕淋淋的紙張團團包住,悶得她透不過氣來。

在擁有顧輞陪伴的這么多年后,她終于變得成熟,割舍了愛情,選擇了自認為正確的道路??蛇@個抉擇卻遠比當年痛苦得多,因為已經(jīng)沒有顧輞站在她身后,推她一把,溫柔地說:“去吧?!?/p>

前路各自黑暗,他們終究還是選擇了孤身一人去冒險。

自此,白心邇失去了顧輞的所有消息。后來,她終于畢業(yè),正式成為了市醫(yī)院的一名臨床醫(yī)生,踏踏實實上班,偶爾相相親。

直到這個午后,她從午睡中醒來,來隔壁取車,與顧輞再相見。

顧輞正是買下隔壁房屋的人。他出國深造之后,并沒有繼續(xù)做理論化學研究,而是開始了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創(chuàng)業(yè),此番回國,正是榮歸故里,發(fā)展國內(nèi)市場。

他還周到地帶了見面禮,來送給新家的鄰居們。

直到將人送走,白家父母忍不住感慨:“這位新鄰居可真是個三好青年?!?/p>

白心邇啃著蘋果,念叨了一句“too young too simple”后,就上樓補眠去了。

顧輞開著車,像一條魚兒般隱沒在綠樹掩映的小區(qū)道路上。白心邇就趴在窗臺前目送,陽光美好、春風舒暢,一直包裹著心臟的那層紙似乎放松了許多,像這層隨風飄蕩的白色窗紗一樣輕。

很多天后,白心邇換班前去商場買咖啡,誰知卻在店里遇到了顧輞。

雙方都有點意外,顧輞陪著白心邇走出了店門。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醫(yī)院?”見白心邇一臉詫異,他含笑解釋,“我想看看你的工作環(huán)境?!?/p>

盡管他們曾因人生理念不同而分手,并不代表他不再愛她關(guān)心她,至始至終,他都希望她能在一個舒適安全的氛圍中工作生活。

白心邇怎會不懂他的心思。只是她的辦公室實在很普通。

工作服隨意搭在椅背上,臺式電腦用了很多年,辦公桌上除了文件,就只剩下兩個紅蘋果。

她分給顧輞一個:“患者非要送給我的,洗干凈了的?!?/p>

其實白心邇是有些尷尬的。誠然她不在乎物質(zhì),可在時隔多年重逢的前任面前,展示自己毫不光鮮的生活并不會令人多開心。

好在她待會兒要值急診班,可以名正言順地送客。

路過護士站去乘電梯的時候,卻聽見角落里女孩子的哭聲。原來是新來的年輕護士幫病人打點滴,扎針沒能扎準血管,被病人狠狠罵了。

這是日常習慣的一幕,白心邇卻不想顧輞看見,很快陪他搭乘電梯,在一樓分開了。

這么多年過去,市醫(yī)院變了很多,曾經(jīng)舉辦模擬急救的廣場已經(jīng)拆除,醫(yī)院早已換上VR醫(yī)療模型和虛擬CPR教具,技術(shù)革新、新樓建起,可在其中的醫(yī)生仍是早出晚歸的普通人。

那一晚的急診室很忙,有個患者送來的時候,急救醫(yī)生還跪在移動床上不斷按壓胸部急救。里里外外很快就嘈雜鼎沸,白心邇迅速接替急救醫(yī)生,繼續(xù)進行心肺復(fù)蘇搶救。

可終究還是太晚了,心電監(jiān)護儀最后不再有任何波動。

白心邇疲憊地進行收尾工作,這么多年,她已見慣了生死,卻仍舊會為生而雀躍,為死亡而膽寒。

她坐在急診室一邊寫病例一邊等下一位患者進來,誰知卻等來了顧輞。

對方鎮(zhèn)靜從容地進門,將咖啡和水果放到桌上,對白心邇的驚詫視若無睹:“你就將我當作深夜來慰問白衣天使的好心人。反正我在國外也做過許多公益活動志愿者,獻過不少愛心,成為一個博愛的好青年。”

白心邇撲哧樂了:“你這樣,怎么像犯錯明星洗白的套路呢?”

說完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顧輞哪里有錯呢,即便他對陌生人冷漠無情,那也是他的人生觀,容不得她批判。

人無完人,他們互相都有這么多缺點,當初卻是為什么完全容忍不下去呢?endprint

“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根深蒂固,已經(jīng)洗不白了,是嗎?”顧輞自嘲,將姿態(tài)放得很低,“可是,我卻想試一試?!?/p>

白心邇一時無言,只默默喝著熱騰騰的咖啡。

世人愚昧,情越深,心越窄,我們對陌生人大度,對至情至愛卻反而苛刻至極。他們越是深愛對方,便越不能允許零星半點的瑕疵,終是走進了死胡同。

四周的氣氛靜靜的,卻仿佛別有意味。外面什么時候吵鬧起來的,他們完全不知道。等聽到走廊上的吵罵聲時,顧輞還一臉困惑,白心邇已經(jīng)迅速拉開門奔出去。

是那位去世患者的家屬們,悲痛到極點便怨恨救護車到得太晚,拉著醫(yī)生護士要討公道。幾個男醫(yī)生年輕氣盛,跟他們吵了起來,最終釀成了一場圍毆。

白心邇上前勸阻未果,便要報警,誰知卻被看穿了意圖,被鬧事者狠狠扇了一巴掌,又推倒在地上。

下一秒,她身后猛地有個人影沖了出去。

“顧輞!”白心邇的嗓音卡在喉嚨里,終究沒能叫住對方。顧輞長腿一踢將打了白心邇的男人踹倒在地,又不解氣般重重補了幾拳。

白心邇趁機爬起來報警,將情況詳細匯報,可等她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令她心膽俱裂的一幕。

顧輞護著另一位醫(yī)生,不斷地反擊著,卻被一個男人扯下走廊上的吊瓶,砰地砸向他后腦。

警察來得很快,鬧事者被全部帶走的時候,顧輞還半躺在白心邇懷里,血染濕了她的白外套。

白心邇顫抖著為他止血包扎,眼淚克制不住地掉下來。

顧輞痛苦地閉著眼睛,顫著聲音發(fā)狠道:“那種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救。”

過去,他那么愛她,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在他心目中都不值她一個??伤麗鄣娜耸且粋€醫(yī)生,付出的時光和精力,注定在許多人眼中不值得什么,而她可能還相當甘之如飴。

所以他才唯恐這種不平衡會在有朝一日,讓他的世界變得更加偏執(zhí),更加冷酷可怕,甚至憎惡世人,而與她越走越遠。

白心邇抬起染血的手抹了把眼睛,笑了:“你看,露出真面目了吧?!?/p>

而后,她俯身貼向他發(fā)涼的臉,在他耳畔輕輕道:“你就是你,在我面前,從來不用假裝內(nèi)心多么美好陽光?!?/p>

其實她早就想明白了。這些年,她見過許許多多人,大男子主義的、優(yōu)柔寡斷的、崇洋媚外的、極端仇富的……形形色色的相親對象,因為有了光鮮的身份包裝,在父母的眼里,都成為可以試一試的未來伴侶。

可見世上哪有嚴絲合縫匹配的戀人,生活遠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批判主義。

苦寒之地看得到炫目的極光,深海同樣有黑暗中的美景,懸殊之下亦有生活,而她懷里的這個人,她愛著的人,有那么多的優(yōu)點,他們理所當然可以在一起。

那個夏天,整個市醫(yī)院都繪聲繪色地流傳著白心邇的八卦。傳聞專業(yè)知識過硬的白醫(yī)生抱著一個英俊的男患者流淚不止,傷心得幾近脫水,可明明對方只要縫補傷口,腦震蕩休息幾天就好了。

這流言越傳越廣,以至于后來顧輞求婚的那天,整層樓的醫(yī)護人員和病人都擠過來圍觀。

四周全是善意的歡呼聲,好幾個年輕小護士在旁邊咋咋呼呼著“好般配”之類的話。

白心邇深深地凝視著顧輞。

他并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與她最般配的戀人,個性既不貼合,也不互補,可是,他是她最愛的人。

顧輞同樣望著白心邇。

緩緩地,戒指就這樣套牢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