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中

安徽籍兒童李婷和李帥是對親姐弟，也是留守兒童，他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父母團聚?？赏蝗挥幸惶?，爸爸抱回了媽媽的骨灰壇，并帶回了一對陌生母女。爸爸告訴他們，媽媽在車禍中為了救這對母女不幸去世了。姐弟倆悲痛至極，無比憎恨這對母女?？蛇@個女人偏偏打著報恩的旗號來到他們家，對他們噓寒問暖，與他們朝夕相處。最終，他們能接受這個頂替了他們母親生命的女人嗎？滋生的恨意能被愛消融嗎？

不速之客，那是媽媽舍己救起的母女

2015年9月，安徽省宿州市碭山縣，李常建在廣州打工的兒子李懷青突然抱著妻子的骨灰壇回來了。不僅如此，他還帶回來一對陌生的母女。頓時，李常建家亂成了一鍋粥……

時年38歲的李懷青和妻子劉紅霞是一對常年在外打工的夫妻，他們有一個13歲的女兒和一個8歲的兒子。他們將兩個孩子交給爺爺李常建照顧（奶奶幾年前病逝）?？衫畛＝ㄉ眢w越來越差，孩子也一天天長大，夫妻倆商量決定，這年暑假后，劉紅霞辭職回家照顧孩子。得知消息，女兒李婷和兒子李帥高興極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媽媽回來。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他們沒有見到媽媽的身影，奇怪的是，媽媽的電話也關(guān)機了。他們只好打電話給爸爸，問媽媽到底什么時候回來。爸爸卻總是支支吾吾，一會說媽媽在加班，一會說媽媽出去買東西了，總之就是不方便接電話。

那段時間，爺爺總是唉聲嘆氣。懂事的李婷預感媽媽和爸爸可能出了什么事?？勺屗鰤粢蚕氩坏降氖牵瑤滋旌?，爸爸回來了，但和他一起回來的不是媽媽，而是一對陌生的母女。李婷和李帥當即就蒙了，大聲質(zhì)問：“媽媽呢？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爸爸什么也沒說，抱出了一個壇子，告訴他們，媽媽在這里。李婷和李帥傻眼了，當即嚎啕大哭起來：“你騙人，這不是媽媽，我們要媽媽……”聽著孩子們的哭聲，爺爺李常建也在一旁老淚縱橫道：“爸爸沒騙你們，你們的媽媽前幾天出意外走了?！币姞敔斠策@么說，兩個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等孩子平靜下來，李懷青向他們道出了實情：一個星期前，劉紅霞乘坐從廣州開往宿州的長途汽車，準備回老家。當大巴車途經(jīng)湖州至蘇州途中一座河橋時，因司機疲勞駕駛，車子翻下公路墜落到河里。這場交通事故導致3人死亡，8人受傷，劉紅霞不幸遇難。接到噩耗的李懷青立即奔赴事故發(fā)生地。他不敢將真相告訴孩子們，只偷偷告訴了父親，并含淚囑咐父親，特別不要讓李婷知道，她有先天性心臟病，受不了刺激。

不想幾天后，一個叫張玉敏的女人找到他。當時，張玉敏抱著3歲的女兒苗苗，汽車突然墜河，苗苗嚇得大哭。待車子扎入水中還沒徹底下沉時，車上的幸存者紛紛想從窗口逃出去。眼看車一點點往水里沉，危急時刻，一雙有力的手頂了她一把，將她和苗兒給頂了出去。她回頭一看，是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她向那個女人伸出手：“拉住我，快出來?！笨赡莻€女人表情痛苦地向她笑了笑說：“趕緊帶孩子逃吧，不要管我了?！睆堄衩粝刖人?，可車下沉的速度太快，她自顧不暇，只得趕緊向岸邊游去。事后，張玉敏從湖州市交警大隊那里打聽到劉紅霞丈夫李懷青的聯(lián)系方式，主動向他鞠躬致歉，表示感激。李懷青雖對妻子的意外死亡很悲痛，但他知道妻子的死并不是張玉敏造成的。更讓他不敢置信的是，張玉敏流著眼淚告訴他，當時車上還有她丈夫曹威，可那個冷酷自私的男人置她們娘倆于不顧，搶先逃了出去。張玉敏的經(jīng)歷讓李懷青唏噓不已，也就更不忍怪罪她了。

時年29歲的張玉敏，是江蘇省蘇州市昆山人，在昆山一家服裝廠工作，4年前與江蘇省徐州市男子曹威閃婚，婚后一年生下女兒苗苗。隨著孩子的降臨，兩人摩擦不斷頻頻吵架。事故發(fā)生那天，他們本來帶著孩子在廣州親戚家玩，不想因吵架兩人鬧著要提前回家，于是去買了長途汽車票。

幾天后，劉紅霞的尸體被安排火化了。辦理完相關(guān)手續(xù)后，李懷青決定帶著妻子的骨灰回老家，讓妻子入土為安。此時，張玉敏聽聞李懷青要回老家安葬劉紅霞，她當即決定一同前往，于是出現(xiàn)了文章開頭一幕。李婷和李帥得知媽媽是因為幫助張玉敏母女而命喪黃泉，憤怒無比，一邊撕心裂肺地哭著，一邊拿拳頭捶打著張玉敏，讓她把媽媽還回來。面對兩個孩子責罵，張玉敏很難過，只能流著眼淚道歉，任憑兩個孩子在自己身上發(fā)泄不滿。最終，還是李懷青擋在了她前面，喝止了孩子們。

張玉敏拜祭完劉紅霞，拿出5000元留給孩子們，就帶著苗苗回昆山了。李懷青在老家呆了幾天后，雖萬分不舍，但為了賺錢養(yǎng)家，只好痛別父親和年幼的兒女，返回廣州打工去了。

恨意叢生，那個頂替媽媽的女人休想好過

回到昆山后的張玉敏心里始終忘不了劉紅霞滿身是血向自己微笑的那一幕，她總覺得自己虧欠她?？吹阶约旱暮⒆?，她就會想到劉紅霞的一對留守兒女。所以她時不時會打電話給李懷青，問問他孩子們的近況。她還告訴李懷青，自己經(jīng)歷這場事故后，徹底把曹威看透了?；氐嚼ド讲痪?，她就和曹威辦理了離婚手續(xù)。曹威自知理虧，將房子和存款都留給了她和孩子，自己凈身出戶了。李懷青問她今后如何打算。張玉敏告訴他，她父親去世了，母親正在廣州給弟弟帶孩子，無暇顧及她。她也辭了職，先一個人帶苗苗，等苗苗大了，再找份工作。李懷青安慰她，好好照顧孩子，凡事都會好起來。

2015年11月，李常建胃出血進了醫(yī)院。李懷青得知父親入院，請假趕回老家。出發(fā)前他接到了張玉敏的電話，便將父親住院的事告訴了她。張玉敏問：“你去醫(yī)院照顧爺爺，那孩子們怎么辦？”李懷青沉默了，好半天才說：“讓鄰居幫忙照看幾天吧?！睆堄衩糈s緊道：“我在家也沒事，去幫你照看幾天吧?！崩顟亚喈敿赐裱韵嗑埽瑥堄衩魠s說：“李大哥，我是真心想幫忙。要不是劉姐，我們哪能活到今天啊?！崩顟亚嗷氐郊依餂]兩天，張玉敏就帶著苗苗也來到了碭山縣。她讓李懷青在醫(yī)院好好照顧父親，家里做飯洗衣等事，都由張玉敏料理。雖然孩子們對她不理不睬，她也不計較，每天變著花樣給他們做飯，給老人送飯。一星期后，李常建出院了。老人因媳婦的死對張玉敏并無好感，但這段時間得知是她在照料孩子們，還是心存感激。

眼看請假的時間快到了，臨行前，李懷青憂心忡忡地對張玉敏說：“醫(yī)生說父親胃不好，還有高血壓，不能勞累。我這一走，兩個孩子的吃喝拉撒又得丟給他老人家，這可如何是好?。俊睆堄衩舫聊?。經(jīng)過一夜的思量，張玉敏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對李懷青說：“李大哥，你若信得過我，就把老人孩子交給我，我保證幫你把他們照顧好?！崩顟亚囿@呆了，忙說：“那怎么行，怎么能這么麻煩你呢？”

見李懷青猶豫，張玉敏接著說：“你放心，我和苗苗的生活不需要你負擔，我只是想為劉姐做點事?！崩顟亚嘹s緊解釋：“我不是怕花錢，是怕孩子不懂事，怕別人說三道四令你難堪?！薄拔疑碚慌掠白油幔軇e人說什么，我遵照自己的良心來?！币姀堄衩粼挾颊f到這份上，李懷青也不好再推辭。臨行前，他與父親做了一番懇談，老人最終接受了。

李懷青又把一對兒女叫到身邊，語重心長地說：“爸爸要出門工作了，你們在家好好聽張阿姨的話，幫她照顧苗苗。有什么事就給爸爸打電話。”李婷當即憤怒反對：“我不要她留下，是因為她媽媽才死的，我恨她?！崩顟亚嗯屡畠杭?，好言相勸道：“婷婷，媽媽的死是意外，不能怪張阿姨，她已經(jīng)很自責了。媽媽已經(jīng)不在了，爸爸要努力賺錢養(yǎng)活你們，你是姐姐要懂事，不要讓爸爸操心?！甭牥职诌@么說，李婷不再反對。

2016年春節(jié)后，李懷青獨自返回了廣州。他走后，李婷和李帥對張玉敏的敵意徹底暴露出來。無論張玉敏怎么盡心盡力給他們做飯菜，李婷姐弟永遠只有兩個字“難吃”。不僅如此，他們對張玉敏說話從來不客氣，喂來喂去，不用一個稱呼。所幸張玉敏脾氣好，從不和他們計較，總是千方百計順著他們。有時，連爺爺都看不過去，訓斥孫子孫女。每當這時，李婷就帶著弟弟一起哭鬧，說沒媽的孩子是根草，誰都不疼。

長此以往，李婷和李帥就像家里的小霸王，說一不二。小孩子的這些任性，張玉敏都能接受，只是，他們會常常欺負幼小的苗苗，讓張玉敏很為難。有一次半夜，苗苗嚷著肚子疼，還伴有上吐下瀉的癥狀，嚇得張玉敏趕緊將苗苗送到醫(yī)院。細問，才知道是李婷和李帥的惡作劇所致?？粗鄣眯∧樑で冃蔚呐畠海瑥堄衩羝铺旎牡匕牙铈煤屠顜浺活D訓斥，為了讓他們記住這次教訓，張玉敏罰他們一天不準吃飯。左鄰右舍知道后，紛紛指責張玉敏，說到底不是親媽，哪有這樣狠心對孩子的。有的甚至說李懷青與張玉敏在劉紅霞死前就曖昧不清，不然，怎么這么快就搞到了一起？面對這些流言蜚語，張玉敏痛苦不堪，她甚至懷疑自己的這種報恩方式是不是錯了。

幸好，李懷青會經(jīng)常給她打電話寬慰她。李懷青畢竟是李婷和李帥的父親，他深知自己孩子的性格，即使張玉敏從不抱怨什么，他也能猜想到孩子們對她的態(tài)度。他為了改變兒女對張玉敏的看法，經(jīng)常給他們打電話，給他們講道理，告訴他們車禍是如何鑒定的，還讓爺爺拿出車禍責任鑒定書給他們看。李婷和李帥對張玉敏母女的敵意漸漸少了很多。

漸漸地，李懷青越來越感激張玉敏的付出，越來越體會到她的賢德和善良。張玉敏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覺得李懷青是個成熟穩(wěn)重，有責任感的男人。

冰釋前嫌，讓活著的我們一起抱團取暖

2016年4月，李婷心臟病復發(fā)，被送往宿州市立醫(yī)院。接到通知的李懷青也火速趕回了老家。醫(yī)生告訴李懷青，李婷如果能在北京大醫(yī)院做手術(shù)的話，治愈的幾率會更大。李懷青忙問醫(yī)生去北京手術(shù)大概需要多少費用。當醫(yī)生告訴他需要25萬時，他眼里燃起的希望又暗淡了下去。

當初劉紅霞遇難賠償了28萬，可辦喪事加上父親住院，花去了近10萬，李懷青手里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了。正在李懷青為難時，張玉敏斬釘截鐵地對醫(yī)生說：“你們趕緊與北京的醫(yī)院聯(lián)系，我們立刻準備錢，馬上過去?！崩顟亚嘁话炎н^張玉敏：“我根本沒那么多錢，怎么手術(shù)？”“我有錢，趕緊先救孩子。”望著張玉敏堅定的眼神，李懷青心里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隨后，張玉敏取了10萬元交給李懷青，李懷青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深情地說了聲“謝謝”。

幾天后，張玉敏和李懷青一道帶著李婷去了北京阜外醫(yī)院。在手術(shù)單上簽字時，李懷青的雙手顫抖不已，是張玉敏在一邊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給予了他滿滿的力量。李婷手術(shù)時，李懷青和張玉敏一直在手術(shù)室外焦急地等候著。幸運的是，李婷的手術(shù)一切順利。一激動，兩人抱頭大哭了一場。在北京住院期間，張玉敏衣不解帶地守護在李婷的病床前，喂飯、洗漱都親力親為。就連病房里的病友和護士都以為張玉敏是李婷的親媽。張玉敏也從不解釋，總是一笑而過。奇怪的是，李婷也不解釋，只是對張玉敏的態(tài)度依舊冷冰冰。李懷青看不下去，好幾次都出面訓斥女兒，張玉敏卻處處維護李婷，說孩子大病初愈，有點情緒很正常。

等李婷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李懷青找李婷認認真真地談了一次。“婷婷，你應該放下了，媽媽的死真的不怪張阿姨。媽媽愿意舍命救她，說明媽媽是個善良的人，所以爸爸希望你也能像媽媽一樣，做個善良的孩子?！崩铈寐犚姲职痔崞饗寢專薜酶鼉戳耍骸鞍职?，我還以為你忘記媽媽了?！薄吧岛⒆?，我怎么可能會忘記媽媽，她永遠活在我們心里。”李婷用力點了點頭。

李懷青接著說：“你知道嗎，你的手術(shù)費爸爸根本拿不出，是張阿姨把自己的錢拿出來給你治病的。她因為媽媽幫了她一把，所以拼命對你們好，她是想報媽媽的恩，所以，你不該這么對她?！崩铈脹]有吱聲，只是默默地流淚。

李婷出院回到老家后，李懷青又出門了。令張玉敏欣慰的是，李婷和李帥聽話了許多，不再故意惹她生氣，還會主動照顧苗苗。張玉敏輕松了很多。鄰居長時間的相處觀察，也知道張玉敏是個純潔、善良的女人。近兩年的朝夕相處，李婷和李帥也逐漸把張玉敏當成了最親近的人。

2017年春節(jié)，李懷青回來和孩子們一起過年，張玉敏帶著苗苗也留下來與他們一起過年。他們放鞭炮、包餃子，其樂融融。有次趁四下無人，李懷青試探著問李婷和李帥：“如果爸爸想跟張阿姨結(jié)婚，你們會反對嗎？”李婷姐弟一起笑著搖了搖頭。

2017年5月，李懷青和張玉敏辦了結(jié)婚手續(xù)?；楹?，李懷青與張玉敏一道去了廣州打工，這次，他們沒有把老人和孩子們留在老家，而是一起帶了過去。即便生活再艱難，他們也要長相廝守。因為，他們已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因涉及隱私，文中曹威化名處理）

編輯/呂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