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老街戲園子還真的來了一個敢唱對臺戲的戲班子。
老街的戲園子據(jù)說建于明初,是一個雕梁畫棟的木質(zhì)二層樓。在古戲樓的對面,還有個土石搭建的小樓,是專門用來唱對臺戲的。動蕩的年代,古戲樓被砸毀,那土戲臺被當(dāng)作群眾聚會的場所給保留下來。后來,在古戲樓的遺址上,老街重建了新戲樓,雖然賞心悅目,卻是少了古樸厚重,令人扼腕。老街戲迷之間經(jīng)常是打擂唱個對臺戲取樂,但是在戲園子里真的鳴鑼打鼓唱對臺戲的事情還沒有發(fā)生過。
敢來老街唱對臺戲的是豫北的趙家戲班。老街的戲班子不說在豫西,在周邊的幾個近鄰省份都是享有名聲的。想來老街找臺口的,一般都是趁著老街劇團去外地演出,來打個時間差就走。老街人好戲,票房好,可是只要地頭蛇在盤臥,外地的戲班子是不會來纏事的,老街劇團也就生出些傲慢來。
趙家戲班子班主趙大大中等身材,精明干練,唱武生出身,也是年少出名,在豫東算得上叫得響的角兒。趙大大帶著戲班子走南闖北,唯獨沒有來老街風(fēng)光過。這次要在老街硬碰硬地唱個對臺戲,爭個臺口,也是硬了腰板咬了牙的。
在老街唱對臺戲也是有講究的。唱對臺戲的班子只能在老街戲園子的土戲臺上演出,而且出演的劇目也必須同在戲樓里上演的曲目一樣。兩個臺子唱同一出戲,一周時間,誰贏下的觀眾多誰獲勝。土臺子獲勝進戲樓演出,土臺子失敗卷鋪蓋滾蛋。兩者的演出環(huán)境優(yōu)劣分明,在土臺子上演出本身就先敗了一節(jié)。
趙家班也是探聽到了,老街劇團正在上演《武松打虎》,這也正是趙大大的拿手戲,所以才敢來老街叫板。
支撐起戲臺,趙家班開演。趙家班唱了兩天,上座的人不足兩成。趙大大開始上火,嘴上起泡。一大家子人,支起攤子吃喝拉撒的開銷不說,如果就此收場,那趙家班的名聲也就如撒到地上的漿面條,拾掇不起來了。趙大大茶飯不思,唉聲嘆氣。
管事的來找躺在鋪上愣神的趙大大,說是來了個打炮的,自稱能幫咱贏下臺口。豫西一帶把沒有在戲班子里掛名,靠去別的戲班子客串一把、混口飯吃的藝人稱作“打炮”,意思是放一炮就走,這種人往往會有某個方面的絕活,所以戲班子也都是好吃好喝地待著。
進來的是個中年人,看著也不是很精神,低著頭,垂著臉。
趙大大上下打量著來人,問:“有絕活?”
中年人聲音慢慢地應(yīng)著:“到時候看唄?!?/p>
趙大大對管事的人說:“吩咐伙上,中午小酥肉?!?/p>
中年人在戲班里吃了兩天,也不提登臺的事,總是說“別急,別急,不到時候”。
第六天里,趙大大找到中年人說:“你這一炮也該放了吧?明天再爭不下臺口,我也沒有閑錢伺候你這位爺了?!?/p>
中年人點點頭:“中,中,今晚就上場?!?/p>
趙大大問:“那你唱哪出???”
中年人說:“武松打虎。”
趙大大眉毛一挑,“武松打虎?你演啥?”
中年人悶著聲音:“老虎?!?/p>
趙大大差點兒氣歪了鼻子:“你就會演個虎型?靠!”
趙家戲班子人聽說來打炮的人好吃好喝兩天了,就會演個虎型,便罵罵咧咧的。
中年人也不計較,早早地扮好了裝束,等候在臺后。
臺上的武松美酒微醺,踉踉蹌蹌來到景陽崗,醉臥山石旁。老虎上場,看到武松并不急于攻擊,而是左撲右跳挑逗武松,完全沒有按著套路出牌。飾演武松的趙大大那個氣啊,原來這打炮的還是個棒槌啊。
武松抓住了老虎,揮拳朝著虎頭打了三下,這三下可不是以往的假打,趙大大把這些天的悶氣都發(fā)在了這三拳上,打得結(jié)實。趙大大剛擺出個亮相,老虎竟然又活過來了,武松吃了一驚,追趕過來,飛起一腳,不料,老虎一轉(zhuǎn)身躲過,順勢屁股一撅,竟然把武松撞下了臺。老虎來到臺邊,晃著腦袋,伸出虎爪招呼武松上來。
臺下哄笑成一鍋粥。
武松一個筋斗翻上臺,騎上虎背又是三拳,老虎終于消停。
臺下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第七天,土臺子看戲的觀眾爆滿,老虎把武松翻下臺的創(chuàng)意戲份得到了老街人的認可,趙家戲班子贏了,挪進了戲樓,連演二十場,場場爆滿。趙家班在老街打贏擂臺也成為一段佳話。
在趙家戲班子打炮的中年人,謝絕了挽留,一分份子錢都沒拿就走人??垂軕驁@子的老師傅眼尖,說:“那不是退了位的老街劇團的團長洛半城嘛?!?/p>
洛半城為何幫著外地戲班子贏了戲,誰也說不清楚。從那以后,老街劇團排練得更認真更講究了。
趙家戲班子再也沒有來老街戲園子演過戲,但是每次趙家戲班子路過老街,都會在土臺子公演一場,以謝洛半城當(dāng)年相救之恩。
洛半城卻從來就不提有這回事。
選自《啄木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