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祺

一

景耀六年冬，正月，雪夜，劍光劃過我的脖頸。我的靈魂升起，逆漫天霜雪直上天際。暗紅的血河于雪海中凍結，一道道寒光吞噬著那具殘軀。

丞相，我仿佛又看到了你。如同回到三十年前，你從四輪車上走下，與我執(zhí)手相迎。

二

至今不知為何蜀中三千才俊，你卻獨對我青睞有加。只知當我俯首下拜，你大喜將我扶起，此后十年，身為區(qū)區(qū)降將，卻深受恩命，你我再無分離。

你果然未曾食言，上至八陣演武之訣，下及糧餉輜運之要，均對我口傳心授。 祁山腳下數千個深夜，唯有中軍大帳那微亮的燭光似乎不曾熄滅，正是在那搖曳的微黃燭光之下，你與我以古今兵略之秘，在方寸大小的圖上局局推演。你說，終有一天，先帝的期望將得以實現，漢室的榮光將重振中原。

十年隨你征戰(zhàn)，見過后主的庸懦，耳聞同僚的非議，你都一笑付之，魏軍口中，你卻威名遠揚。你六出祁山，守望著克復中原的夢想。而五丈原的臨終一望讓我明白，你終要將蜀漢希望托付于我。我急忙搖動你的手，那手卻逐漸冰冷垂下。

三

遠處偌大的金色宮殿被震天的廝殺聲湮沒，四十年的輝煌，在熊熊烈火中顫抖。

終究逃不過這一天。

魏有九州，漢只一地，況益州閉塞，秦川險峻，自守有余，恢復漢室圖取天下則是難于上青天。我的馬鞍早已失去閃亮的光澤，就像無盡的戰(zhàn)爭一絲絲褪去我心靈的顏色。

我雖領大將軍，位極人臣，北伐之路卻仍舊布滿荊棘。但丞相，你我無言的約定，是我全部的動力，你未竟的理想，是我一生的意義。只要希望還在，守望便會繼續(xù)。

四

依舊有著九伐中原，依舊有著臨洮一戰(zhàn)，魏軍尸橫遍野；依舊有著鐵籠山上，司馬父子上天無路，下地無門；依舊有著劍閣天險，列陣堅守，魏軍幾欲無功而返。

然而，九伐中勝負各半；然而，段谷一役只剩我單槍匹馬；然而，黃皓奸佞，逼我無法回朝，只得屯田自保；然而，摩天嶺上鄧艾滾氈而下，成都不戰(zhàn)而降。

即便如此，我仍不惜失節(jié)詐降，偽助鐘會自立，奪兵權，除鄧艾。而這個夜晚，我賭上了爵位、榮譽、生命甚至家人，只為搏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這實在是一場懸殊的對賭，結局悲愴卻絲毫不出意外。

我拔劍劃向自己的脖頸。我的尸骸被大雪緩緩掩蓋，蒼茫的大地上再無痕跡。

丞相，守望一生的你，終將不會孤獨。

隱約地，我看到了你的微笑。

五

很多守望者歷盡千辛萬苦，終能皆大歡喜，花好月圓；而有些守望者的路，卻遙遙沒有終點，然而他們依舊前赴后繼，用生命延伸這條無盡的路……

生命的感動恰恰在于只有一絲希望，卻依舊用一生守望，正如丞相與伯約。

于此敬上，對千萬守望者由衷的敬意。

點評

作者以三國時期蜀國名將姜維的視角，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娓娓道出了一段千年前諸葛亮和姜維之間英雄相惜、為了理想奮斗終身的故事，可謂構思巧妙，頗具特色。文章以回憶入題，再現了六出祁山、成都失守，姜維挑撥鐘會與鄧艾廝殺，最終無奈自刎等歷史事件。文中的“我”，既是歷史的見證者，又是文章情節(jié)的推動者，逐步將文章推向高潮，升華主旨。全文畫面感十足，歷史事件信手拈來，輔之以流暢的文字對其進行藝術化處理，作者的寫作功底可見一斑，令人嘆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