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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公子(五)

2017-09-25 00:17小狐濡尾
飛魔幻A 2017年9期

小狐濡尾

深衣一出靖國公府,頓時覺得天大地大,自己好似飛鳥一只,萬里長空任我翱翔。她大大吐出一口濁氣,張開雙臂在重重屋梁上發(fā)足狂奔,御風而行的感覺令她胸中塊壘頓消,喜悅不禁。

朝東一氣奔出十數(shù)里之外,渾身筋骨痛痛快快地舒展開了,深衣才止步旋袂回身,笑盈盈地望向直追而來的張子山。見他只在自己十步之外,她暗暗感嘆:這個張子山的輕功也是不凡哪。

“姑娘輕功絕頂,在下自嘆弗如。”

“哎,別這么文縐縐的?!覜]走錯路吧?你們胤天府衙門在哪里呀?”

“姑娘足下,就是停尸房?!?/p>

“……”她朱深衣就和死人這么有緣嗎!

胤天府衙門中防衛(wèi)極嚴,十步一哨,百步一崗,又有衙衛(wèi)成列,來回巡邏。張子山輕車熟路,帶著深衣輕松地避開耳目,掏出鑰匙開了停尸房的鐵門。

沖天的腐臭尸氣撲面而來,深衣連忙掩鼻。張子山拿出一塊白布方巾給她,深衣卻擺手道:“若是掩了口鼻,就聞不出味道了?!?/p>

張子山點點頭,帶上門,捻亮了火燭,房中亮如白晝——停尸房中的窗子都掛著黑色的厚重氈簾,用來遮光隔味。整整齊齊,并排十四具尸體。

他逐一扯下遮尸布,各色青白僵硬的面目、赤裸的身軀一一呈現(xiàn)。奇的是一具具尸身都是面容宛如新死,不見腐朽與尸斑。身軀除了全被斷去一掌,其余皆完好無損,不見傷痕。

當張子山掀開倒數(shù)第二具尸體時,深衣忍不住“啊”了一聲。這具尸體深度腐爛,已經(jīng)不辨面目。暗黃色的尸水流出來,隱隱可見蛆蟲蠕動。令人作嘔的尸臭就是從這具尸體上散發(fā)出來的。最后一具,全身發(fā)白、泡起、皺縮,泛起淺淡的尸斑。胸腔打開,配著那猙獰的鬼面,看得深衣喉頭發(fā)緊,寒毛根根豎起。自己當時還壓過這東西……嘔。

空氣中除了尸臭,似乎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泥腥味,聞起來像骨鯁在喉,十分怪異。深衣凝神辨別這味道,發(fā)現(xiàn)是從這些尸體口中散發(fā)出來的。

深衣仔細瞧去,發(fā)現(xiàn)尸體腮幫子都微微鼓起,嘴里像是含著東西。她合掌夾了根仵作用的木棍,便要去撥開尸體的嘴。

“別動!”

深衣愕然看向張子山,只見他用竹鑷夾起一團濕漉漉的草樣物事,道:“是這個。”

這草膨脹霉爛,像是一團用水發(fā)起來的黑木耳。他指著那具腐壞的尸體解釋道:“從他嘴里取出來的。一經(jīng)取出,尸體即刻朽變?!?/p>

深衣定定地看著這草,詫異地道:“廿日綿?”

張子山劍眉微挑,問:“姑娘識得這個?”

“我在東瀛讀過一本書叫《異草志》,書中記載這種草產(chǎn)于極北苦寒的苔原地帶,貼地而生,三年方可生長一寸。置于新死者口中,可吸尸氣,抑朽爛,一寸可延十日尸顏。隨著尸氣累積,這草會不斷膨脹變大。因為這草生長六年而亡,至多長到兩寸長,所以叫作廿日綿?!?/p>

她頓了頓,又自言自語道:“這種草可遇而不可求,有錢也不定能買到呢。”

張子山眉心緊鎖,喃喃道:“原來如此……”

“我看這些人口中已經(jīng)被廿日綿塞滿,恐怕這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好些時日了?!?/p>

張子山道:“不錯,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尸體都被藏得很好,又不朽壞發(fā)臭,所以都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p>

他稍一忖度,又道:“既然從廿日綿的長度可以推測死亡時間,那么兇手應該不是想掩蓋作案時間,而是想——獲得一個時間差?!?/p>

深衣道:“呀,這個是被剁了左手?!?/p>

張子山瞧了一眼,道:“這人名叫洪景天,外號洪一刀?!?/p>

深衣接口道:“哦?是個俠客???”

張子山答道:“呃……皇宮中專司閹割的……”

聞言,深衣無語:“……”

張子山道:“這人確實是個左撇子。所以兇手剁手,明顯有他的目的?!?/p>

深衣:“難道集齊十三只手,可以得到寶藏?”

張子山認真地忖度起來,忽地雙目放光,喜道:“真有可能!”

深衣滿頭汗:“……唔,其實我是聽故事聽多了,瞎說的……”

張子山搖搖頭:“我是認真的。手剁下來的用處,無非是按手印,立契約。兇手正是要在別人以為這些人還活著的時候,利用他們的身份去做一些事情?!彼嫔琅f沉著,眼睛卻隱隱發(fā)亮,“我明日就去著人調(diào)查,最近有沒有人以他們的名義調(diào)動錢物。朱姑娘,多謝你?!?/p>

深衣臉色微紅,訥訥道:“瞎貓碰上死耗子……那個鬼臉人是怎么回事?我當時同他交手,只覺得他武功奇高,居然就這么被淹死了,我總覺得不可思議?!?/p>

張子山道:“這人臉上涂了一種漆彩,無法洗去,看不到真面目,所以至今還未確定身份?!彼砸桓竟髦更c著鬼臉人的五臟,“仵作驗過,氣管里有泥沙、水草,肺部膨大,有溺死斑,內(nèi)臟瘀血,胃腸內(nèi)有溺液,確屬溺亡,而非死后拋尸、器殺、毒殺?!?/p>

他盯著深衣道:“朱姑娘再仔細看看,可正是你那夜遇到的人?”

深衣瞅著這人的指縫,指甲間也有黑褐色泥沙,卻不是一剎海邊白色的石英沙。忽而看見小指甲中有一片萎敗的小小圓葉,她心中倏爾一動——又是七葉琴精。

是七葉琴精從湖心苑中流了出去,還是這人去過湖心苑?雖然說七葉琴精需要陽光,生長之處不會深過水下三尺。但是萎落的葉片順著水流進入一剎海,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張子山見她思索不語,問道:“姑娘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深衣回神,下意識地道:“沒什么。從外形上看,一模一樣?!?/p>

不知為何,她不想把陌少牽扯進這個案子里來。畢竟這小小一片琴精之葉,并不能說明什么。

“我與他相斗時,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招的。但感覺他應該拿著一把很短很小的利刃?!?/p>

張子山臉色微變,走到一具男子尸體身邊,指著他的左胸道:“你且看看這傷口?!?/p>

深衣見那男子三十四五歲的年紀,雙目圓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遇害。容貌雖不出眾,卻讓人覺得舒服親和。身材結(jié)實有力,腹肌塊塊,是常做體力活或者習武之人才有的體格。endprint

停尸臺上的紙簽寫著“賀梅村”三個字。深衣不敢怠慢,細細地去瞧他的胸口。細如毛發(fā)的微小創(chuàng)口,若不刻意去看,定難發(fā)現(xiàn)。

“恰在心室正上,一刀致命,深淺剛好?!?/p>

張子山拿手指比了一下刀傷的深度,所對應的刀長刀寬,和深衣那夜所感受到的幾乎一樣。

難道,兇手真是鬼臉人?

深衣將目光又投向鬼臉人——那黑黢黢的因窒息而暴突的雙目似乎正瞪著她。面孔扭曲,口唇大張,仿佛竭力地想要呼吸,又像是在怨毒地詛咒:還我命來!

“咣”——突如其來的重響,嚇得深衣的一顆心幾乎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張子山!此案今日下午已經(jīng)了結(jié),這么晚了,你還在這里作甚!”來者是個微胖的中年男子,蓄著威嚴的長須,一開口就是嚴厲的斥責。

張子山施禮,平靜地道:“府丞大人,下官以為此案尚有蹊蹺。即便人犯已經(jīng)歸案,也仍有疑點未明。下官認識一位姑娘,見識甚廣,故而請來協(xié)助破案。”

府丞目光從深衣面上掠過,并不上心,怫然道:“張子山,我知道你繼父之死讓你耿耿于懷。但是公務和私情,你須分得清楚。已有人證證實殺人者就是那個漆面人,上頭已經(jīng)下令結(jié)案以安撫民心,本官希望你停止追查此事?!?/p>

“大人,下官并不是因為繼父而糾纏于這個案子,而是覺得草草結(jié)案,無法給百姓一個交代。兇手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兇手的殺人動機為何?又為何會在一剎海出現(xiàn)?這些都是未解之謎!”

“如何向百姓交代,上頭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無須你多操心。兇手不過江湖浪人,殺人乃是為謀財。至于一剎海,每年都有那么多人為了扶桑刀死在那里,再多一個,何足為奇?”

“大人!”張子山冷冷地提高了聲音,“敢問這是何人下的命令?此行讓下官不得不懷疑朝廷中是否有人也卷入了此案!”

“放肆!”府丞一聲怒吼,“這是圣上的意思!你難道連圣上也要懷疑嗎!”

停尸房中霎時間靜了下來,死氣沉沉。

圣上。

二字頂天。張子山無法再駁斥,難以置信地搖頭道:“不可能……”

深衣心中的震驚,絕不亞于張子山。這十三條人命的連環(huán)殺人案,說小也不小了。但是居然會讓皇帝親自介入,這背后,究竟有什么秘密?人言鼎治帝年輕有為,爹娘亦頗多贊賞。他下這種旨意,卻是為何?

府丞道:“張子山,本官看著你一路走上來,知道你能力不凡,也欽佩你剛正不阿。但是做官有做官的規(guī)矩,回去吧。賀先生的遺體明日會送還府上,你節(jié)哀順變。”

言罷,他便讓開門口,示意二人出去。

一壺濁酒澆愁腸。深衣見張子山心中不快,強拉著他去逛夜市。四更天,也只有稀稀拉拉幾家店開著。張子山買了兩壺酒,又給深衣買了許多肉食。二人一起在夜市石橋上吃酒啖肉。

深衣用一根空心的竹管兒吸了酒,“吧唧吧唧”品味了一番,大贊張子山對酒的品位不錯。

張子山勉力擠出一個笑意,不多言,只一口口地喝著悶酒。深衣見他郁郁寡歡的模樣,用肘尖頂了他兩下,道:“喂,喝悶酒容易醉的,你不要不開心嘛。”

張子山吐了口氣,黑色眼眸茫然遙望迢迢流水,道:“沒有不開心,習慣了。官場,江湖,一樣身不由己。”

深衣翻身坐上他對面的橋欄,眉眼兒如月牙彎彎:“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要不,咱們一起去做海盜吧!”

孔老夫子在天有靈,若是知道自己的這句名言被拿去教唆人出海做海盜,一定會痛哭流涕。

張子山啞然失笑:“那可真是好?!?/p>

他一身的酒香,黑衫英挺。或許是多飲了些,他不再似白日那般拘謹,舉手投足隱約露出幾分鋒芒。直視著深衣,張子山開口道:“朱姑娘,出來吧。”

“唔?”

“若是早知道你丟了銀子后會去靖國公府賣身為奴,我在升平樓便該邀請你去我家中暫居。張家雖非靖國公府這樣的豪門貴胄,卻也富足。我一時考慮不周,害得姑娘受了這樣的委屈,心中萬分歉疚?!?/p>

聞言,深衣有些動容。

張子山竟會覺得她入了靖國公府,是他的過錯。她想向他解釋,可是臨行前三哥叮囑過她,萬勿在中原泄露自己的身份。三哥向來不大正經(jīng)。正經(jīng)起來說的話,卻是不能不聽的。

張子山帶了些酒意的瞳仁,深深看進她的眼睛里,又重復了一遍:“出來,深衣。”

深衣有些心慌意亂,推脫道:“可那生死契……”

“生死契不合律法,只要你想,我便能讓你出來?!彼f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猶豫。

深衣更是有些慌了,下意識地道:“陌少……陌少他……”

“你喜歡陌少?”

“不是……”

“那為何不愿出來?”

他毫不留情的追問,竟一下子把深衣問蒙了。

是啊,她不是決意退婚了嗎?反正是混一個月飯吃,張子山既然愿意收留她,她為何還要留在那個鬼地方?

可她好像竟有些放心不下那個隨時會死翹翹的陌少了……

難道是因為打算退婚了,對他心存愧疚?還是擔心如果不是她去照顧他,靖國公府中的其他人會加害于他?倘若他真的死了……

打??!這……她也未免太有責任心了吧!和陌少相識不過一天而已。

這樣不好,不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浪子回頭金不換。阿彌陀佛。

深衣下定了決心,仰頭笑瞇瞇地道:“誰說我不愿出來?我想出來還不容易?等過兩天手好了,我就去把仇平噼里啪啦暴打一頓,然后出來找你,你要大魚大肉地供著我噢!”

深衣一覺醒來,只覺得渾身如面條一樣疲軟。她昏昏沉沉地揉著太陽穴,抬頭見窗外波色粼粼連天,半湖瑟瑟,半湖紅勝烈火,才知道這一覺竟睡到了黃昏時分。她這作息,還真是和陌少完全反了過來。這樣下去,兩人算是連面都不用見了。

深衣翻身坐起來,見手上傷口已經(jīng)全部凝結(jié)成痂,顏色暗褐,又粗又硬,就像一層老樹皮在指頭上裹著,里頭隱隱地癢了起來。她一陣心喜,傷口發(fā)癢,意味著皮肉開始新生,“三生”藥效果然神奇。有那層痂包著,輕輕觸碰,也不覺得疼了??磥砟吧僬f她一日之后便可以自行上藥,果然不是騙人的。endprint

舒活了一陣筋骨,深衣去水井——自然不是那個方方正正的大水池了——汲了些水,小心翼翼地擦洗了一番,又拿青鹽擦牙漱口。

湖心苑中這些日用物品十分齊全,且樣樣都是上乘品類,想來是靖國公府一并采買的,這些小物事上頭,倒是把陌少一視同仁了。

深衣是個閑不住的人,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又出去蹓跶。可這咫尺天地,便是她有意放慢了腳步,走不過兩刻多鐘的工夫,又逛回了原地。

無聊,忒無聊。她隨意抱膝坐在地上,看紅日一點一點陷入水中,詫異于還有蝶兒扇著薄翼在亂草叢中翩翩飛舞。她揮袖一招,蝶兒便為無形的氣旋所卷,輕飄飄顫巍巍地落到她手里,惶恐不安地用纖細的腿兒扒拉她細白的掌心。

可憐的小東西,越過茫茫一剎海飛到這里,艾草和青蒿卻都不在春季開花。沒有花粉食用,是否還有氣力飛出去?只會葬身于此了吧?一生如蟲,如蛹,在黑暗中度過,好容易化作蝴蝶,絢麗不過一剎那,復又跌落塵埃。生命竟是如此卑微……

深衣伸平手掌,小蝴蝶慌慌張張地飛走了。她好笑自己怎么破天荒地多愁善感了起來。她朱小尾巴立志這輩子要做一枚歡樂的吃貨,這可不是她的一貫作風。若讓三哥知道,還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

深衣的目光隨著蝴蝶落到了那些艾草上。身處其側(cè),苦澀氣味更是濃不可擋。這味兒提神醒腦,熏得她之前的那點兒迷糊都煙消云散了。

咦,不對。這些草,之前明明被她踢得七零八落的,現(xiàn)在怎的一叢叢又簇立了起來?纏雜的莖莖葉葉都被理順了,殘枝敗葉被整齊地剪去,只剩下青白的茬子。艾草原本生命就極頑強,經(jīng)過這樣一番打理,一枝枝復又抖擻出勃勃生機。

敢情陌少并不是在耍她。她不愿意做,他便親自做了。想他坐在輪椅上,要弓下身來將這些矮草一根根扶起,剪枝除葉,定是很辛苦的吧?深衣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

只是這些草到底有什么不一樣,值得他這么寶貝?莫非他在島上寂寞久了,只有這些蓬蓬勃勃的野草與他相伴,天長日久的,生出感情來了?唔,他寧可親近這些草,也不愿意親近人哪。

她頭一回這么仔細地看這些艾草。葉片很大,碧油油的,背面生著細密的白色絨毛,看起來倒像陌少昨天穿的衣裳,正反面兩種顏色。和她以往見到過的艾草不大一樣——像是原產(chǎn)自荊楚一帶的蘄艾。

“艾葉苦辛,生溫,熟熱,純陽之性,能回垂絕之陽,通十二經(jīng),走三陰,理氣血,逐寒濕……以之灸火,能透諸經(jīng)而除百病?!?/p>

“蘄艾服之則走三陰而逐一切寒濕,轉(zhuǎn)肅殺之氣為融和;炙之則透諸經(jīng)而治百種病邪,起沉疴之人為康壽。其功亦大矣?!?/p>

《神農(nóng)經(jīng)》和《本草》上的話語浮現(xiàn)在腦海里,深衣一拍腦袋,艾灸!連孟子都說“七年之病,必求三年之艾”,難怪他會種這么多的艾草。

前日里初見陌少時,他直疼得大汗淋漓,渾身發(fā)抖。像他這種雙腿被打斷的人,一旦遇到凄風苦雨,受了寒濕之氣,自然是會痛入骨髓。這樣的痛癥,若是艾灸得法,該是能緩解許多。

他身上的清苦艾香,就是這樣來的吧。所謂久病成醫(yī)。他何其孤傲,寧可隱忍自助,也不愿求人。深衣內(nèi)心疚然,琢磨著要如何向他開口去道這個歉,忽聽見東北角上“咚”的細細一聲水響,像是有石子兒投進了水里。

看著天色,差不多是戌牌時分,當是陌少起了。深衣循聲過去,便見陌少的輪椅停在苑角臨水的邊廊上。邊廊并無欄桿,他那椅子只要再往前半尺,便會落下水去。深衣不由得有些擔心。

他藍衫若水,懷中擱著一個白瓷罐子,左手二指修長如玉,拈著一枚瑩潤的墨晶棋子,凝眉望著湖面,若有所思。深衣心想,這倒像是幅好畫兒呢。

她一出神,也沒看清他是何動作,那棋子兒已經(jīng)飛入湖中,在水面彈跳了數(shù)下,沉入湖底,一圈一圈的漣漪向遠方迤邐蕩漾開去。呃,這就是他消磨時光的法子?

聽說中原的貴族兒女,大多有些尋常百姓消受不起的怪癖。比如,有些小姐喜歡撕絹帛做的扇子,就為了聽那脆生生的聲兒。陌少的癖好,就是拿棋子兒打水漂?真是高雅又有情趣??!

不過話說回來,水漂打得好不好,石子的形狀很重要。扁平的石子兒,初學的人都能打出好幾個漂兒來。能用這小小棋子兒打出那么漂亮的水漂,唔,約莫是練了些年頭。

張子山說他祖父修靖國公府時,見過小時候的陌少。小小人兒,全然不似同年紀的男孩子們那么鬧騰。一襲小白袍子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手中拿一卷棋譜看得廢寢忘食。旁的無論是什么熱鬧,他都不會去多看一眼。靖國公見陌少這么嗜棋,特地去宮中尋了棋待詔來教他。然而不出一兩年,那些棋待詔就已經(jīng)不是對手,紛紛慚而辭去。他已經(jīng)能與大國手對弈。

恰如劍客珍重寶劍,劍在人在,劍亡人亡。一個嗜棋如命的人,怎么會隨意地丟棄自己的棋子?

黑白子兒一顆接一顆的,流星般劃出一瞬即逝的弧線。原本平滑如鏡的一剎海上波紋縱橫交錯,宛如線走經(jīng)緯,地分阡陌。他一連擲了七八枚,才似盡興。

他扶著繩子轉(zhuǎn)過來,恰看到深衣。目光好像在她頭頂停留了下,他淡著臉子循聲滑來,便和深衣擦身而過,竟沒有同她講話的意思。

哎喲,這別扭孩子,還在生她的氣哪。她是個深明大義、知錯就改的姑娘,自然不能同他一般見識。

她扭身追上,緊跟在他輪椅后面,啰啰唆唆地說道:

“陌少陌少,我不知道那些草你都是有用的,如果知道我也不會去亂踩亂踢啦。你有什么話就好好跟我說嘛,比如那些草,你不說我怎么知道你要拿它們?nèi)胨幒歪樉哪???/p>

“你都這么大把年紀了,怎么還這么喜歡記仇呢?以后干脆叫你莫生氣好了……”

“你餓不餓呀?我的手好多了,可以給你煮飯吃了。我還從夜市上給你買了好吃的回來,等會兒拿給你嘗嘗……”

“哎喲——”

“咚?!?/p>

陌少“走”得很快,她追得也緊。冷不防陌少突然停了下來,她發(fā)育不久的小胸脯就撞上了他的后背,身子不穩(wěn),雙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肩。自然就嗅到他身上的艾葉清味,較往日更苦澀幾分。真是瘦啊,硬硬的骨頭硌得她手疼胸也疼……endprint

“你干嗎突然停下來?。 ?/p>

“自己一邊兒吃去。”

他冷冷地撂下一句,便自己進了廚房。爐子上用文火煨著一碗青粥,又稠又糯,大約已經(jīng)煨了一下午了。粥這東西,他是沒法子像之前那樣,拿個盤子擱在腿上直接用筷子夾了吃的??粗酥嘧搅俗雷舆吷?,深衣歡歡喜喜地從食櫥中拿出了昨夜買回來的肉食,坐到了他對面。

她炫耀似的打開食盒,頓時肉香四溢,直惹得她饞蟲大動,口水簌簌直冒。

“青州府夾河驢肉,可是朝廷的貢品、十大驢肉之首哇!天上龍肉,地下驢肉,你要不要吃?”

她在琉球早聞夾河驢肉的大名,可惜一直沒有機會品嘗。昨夜找到這么一家青州府當?shù)厝碎_的驢肉店子,簡直讓她心花怒放。這種珍饈美味,她就不信陌少不動心。

“自己一邊兒吃去?!彼故且荒樀南訍?!

“喂!就這一張餐桌,我不在這兒吃在哪兒吃?難道做丫鬟就只能蹲在墻邊抱著碗吃嗎?”少爺脾氣。討人厭的少爺脾氣。真嫁了他,日子還不知道怎么過呢!

深衣夾了兩片驢肉丟進他碗里,氣呼呼地道:“吃吧!”

陌少卻狠狠瞪了她一眼,重重擱下勺子,轉(zhuǎn)身就走。

有骨氣!三哥說了,要降服有傲骨的人呢,最好的辦法就是調(diào)戲之。這一點她深以為然,就是因為這一點,讓她對三哥恨之入骨。

小時候三哥總喜歡把她欺負哭,待她哭完了發(fā)脾氣不理他,他又賤賤地來逗她。他總有辦法讓她緊繃的一張小臉破功。她掛著滿臉淚花,一邊大笑,一邊痛罵:“哈哈哈……你這個渾蛋豬頭大烏龜!……哈哈哈……我要告訴娘!……嗚嗚嗚……哈哈哈……”

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太傷自尊了。所謂腸子癢癢沒法撓,說的就是這種痛不欲生的感覺。深衣一把按住他的輪椅,將他倒拖回桌子邊:“不許走,就在這兒吃?!?/p>

陌少剛抬起手,便被她眼疾手快地鉗住,另一手飛指點了他兩處大穴,不懷好意地笑道:“不吃?不吃我伺候你吃。”

看著他一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表情,深衣竟覺得十分有趣。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送到他嘴邊哄道:“乖——張嘴!”

他緊抿著唇,怒目而視。

深衣試了好幾次都沒辦法讓他張嘴,壞壞地一笑,探出一指輕輕去搔他耳下的那一片脖頸——許多人這兒都尤其害怕癢。

果不其然,他癢得渾身顫了一下,無法控制地偏過頭去,用肩頭去摩擦那一片癢癢肉。

“朱尾!”他咆哮起來。

色厲內(nèi)荏,怎么嚇得到她!深衣一計得逞,得寸進尺:“啊,張嘴呀,不張嘴——”她笑嘻嘻地恐嚇他,“我就繼續(xù)撓你,渾身上下地撓一遍,用毛刷子刷你腳心——你怕不怕?”

“你試試看!”

“喲,還逞強了!”深衣奸笑著,擱了勺子,一手將他拽得后背離了椅背,一手運了不輕不重的力道,從他腰后沿著脊柱往上刷——這招兒也是三哥教的,她親自試過,只要摸對了地方,簡直奇癢無比。

他緊咬牙關強忍著,一聲不吭。

“哦,忘了你不能動!大約隔著衣裳,你沒什么感覺。不如我脫了你衣服……”這話她自然只是嚇唬嚇唬他,她雖膽大,男女之防還是有的。

陌少卻是真的怒了,歪身狠狠一撞輪椅扶手,“嗖”的一聲一支利箭射出,將桌上那碗擊得粉碎!

深衣斷沒料到他輪椅里還有這種厲害機關,短暫的懵然之后大怒道:“不就勸你吃個飯嘛!值得你氣成這樣!你以為我和那些人是一伙的不成?會在飯里下毒害死你不成?好心當成驢肝肺,餓死你算了!”

他強壓著怒氣道:“解穴。”

深衣抱臂:“要我解穴可以,先告訴我,為什么不吃!”

他陰冷地重復一遍:“解穴!”

深衣亦蠻橫地道:“不說不給解?!?/p>

他額頭青筋跳了跳,道:“我看著肉惡心!”

鬧了半天,原來這大少爺是個吃素的,敢情自己把肉丟進他碗里,他就嫌棄了。深衣橫了他一眼,拂袖解了他的穴,哼道:“矯情!”

退婚的理由又多了一條:口味不合。

她朱深衣無肉不歡,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伤笊倌兀尤豢吹饺饩头笎盒??婚后的生活,一定不和諧。這一條是原則問題。

她退婚,可不是因為她嫌棄他不良于行、脾氣不好、一個大男人還戴耳飾什么的……

尤其是第一條,讓她之前各種心生不忍。既然他是吃素的,那么她退婚就可以退得心安理得了。莫七伯會理解她的,嗯。

深衣撇開最后一絲良心上的譴責,“吭哧吭哧”地把驢肉吃完。起身見到滿地碗碴流粥,想起他離去時的孤峭背影,她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一開始她是要去找他道歉的,為什么到后面又吵了起來?她大約和他八字相沖,每次說話都定要鬧得不歡而散。

她忽然又想到,是不是她做得太過分了?中原人據(jù)說都保守得很,像她娘親就是。她爹在旁人面前牽一下她的手,她都會窘迫不安。

可……可他是個男人啊,被調(diào)戲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一聽說她要脫他衣服,立馬化作貞潔烈婦。好在她沒站他對面,不然現(xiàn)在躺地上的就不是那碗粥,而是她了。

嘖,不可理喻。深衣?lián)u搖頭,把屋子里收拾干凈,想了想,還是給他重新煮了碗白粥。他似乎有諸多禁忌,她真心摸不透,還是依樣畫葫蘆好。

輕叩兩聲,不聞人語。深衣徑直推門而入,但見陌少一身雪白里衣端坐在床上,撩起眼皮來不冷不熱地望了她一眼。

這一眼望得深衣頗是尷尬。頂住那森森眼神帶來的壓力,她把粥碗擱在他床頭,手中兩柄干凈勺子示意給他看,一柄放在他那邊,另一柄探到粥底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里吞了。

唉,她這輩子除了小時候生病,就沒喝過白粥。這簡直是對她舌頭的侮辱。

“看清楚啦,這粥沒毒。我要害你,可不稀罕用這種下作法子?!?/p>

她拿眼風兒瞟瞟陌少,見他仍是一副不冷不熱的臭屁表情,心想這人傲氣著呢,就算愿意吃,肯定也不會當著她的面吃。她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給他一個臺階下吧。

退出陌少的房間,深衣想起什么來,又扒著門框探過頭去喊道:“喂,你不吃就放那兒,別再摔啦。再摔就只剩一個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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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從張子山處得知了一剎海的傳說。這一段故事雖然聽張子山講來驚心動魄,深衣慨嘆之余,卻激動得差點痛哭流涕。因為這不僅是一段風云政變史,更是她爹的出道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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