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兆增
我是1957年出生,與《中國攝影》同齡。六十花甲子,人生的精彩稍縱即逝,幸好有攝影一路相伴。
《中國攝影》一直是我攝影生涯中的良師益友,記得當年我剛剛?cè)腴T攝影時,就是靠模仿《中國攝影》上刊登的作品,生搬硬套地學習。
前段時間逛舊貨市場,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本上世紀60年代的《中國攝影》雜志,看著格外親切。怕是復制品,又拿在手中仔細翻閱,往昔的歲月歷歷在目。斷定是原版后,便花60元把它買回家收藏了。
60年來,《中國攝影》一直用視覺語言講述著“中國故事”, 真實地記錄了60年中國社會的變化。每一個年代、每一次運動、每一項變革,都能在《中國攝影》中清晰地梳理出不同時期的脈絡,它是新中國60年發(fā)展變化中最好的見證者。
而我和攝影的淵源回憶起來歷歷在目。記得改革開放初期我還是青年小伙,一次偶然機會看到“四月影會”的展覽對我觸動很大,開啟了我的攝影愛好。那時我也沒想到,攝影這個愛好將改變我的人生,讓我從一個園林工人、建筑工人、社科資料員,轉(zhuǎn)變成為了一名專業(yè)新聞攝影工作者。
我上學時正趕上農(nóng)村勞動,插隊下鄉(xiāng),記憶中我們這一代人就沒怎么好好地學過文化課。“文革”結(jié)束后,舉國上下百廢待興。那些曾被耽誤的年輕人都憋足了一股勁,相互較著勁干,立志找回荒廢的時光。印象中,當時的年輕人下班沒有幾個直接回家的,大多去夜校、補習班補習文化知識,應對“文革”后恢復的高考。當時的公園里復習文化知識的年輕人,比每天晨練的老人還多。我正是在這種大形勢下愛上攝影的,而且也是和眾多的年輕人想法一樣,借改革開放的春風干點事。記得當時社會上最流行的一首歌《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有幾句經(jīng)典的歌詞:“再過二十年我們再相會,舉杯論英雄,光榮屬于誰”。
改革開放初期,北京各大專院?;謴驼=虒W,我很幸運在這個當口調(diào)入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社工作。人民大學書報資料社在北京張自忠路1號,就是當年段祺瑞的執(zhí)政府內(nèi)。書報社樓下就是人民大學圖書館,也是“文革”結(jié)束后剛剛開放。我沒事就到這里看書,此前從沒見過這么多書,讓我看得眼花繚亂。
當時看的最多的書就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中國攝影》合訂本、《大眾攝影》合訂本,才知道“照相”不是只拍紀念照,還可以創(chuàng)作,還能拍出迷人的攝影作品。這些書籍讓我腦洞大開,當時學習攝影的熱情高漲,本職工作都沒心思干了,每天都扎在圖書館內(nèi)翻看攝影書籍,學到許多攝影知識、技巧和暗房技術。
我買的第一臺相機,是幾十元的上海海鷗折疊皮腔式120相機,用的膠卷是簡裝的樂凱黑白膠卷,記得是4角錢一大卷。新買的膠卷用黑紙包著,回到家要自己在暗袋中再纏到暗盒里。相紙用的是照相館用剩下的相紙邊,大小不一,論斤賣。
那個年代攝影創(chuàng)作還屬于摸著石頭過河,見什么容易發(fā)表,什么題材能夠獲獎,就拍攝什么題材。
起初,我一味地追求沙龍式創(chuàng)作,追求光線、影調(diào)、獵奇、風情,花去了大量的時間、精力、財力,跑了無數(shù)的地方去創(chuàng)作,也獲了不少獎,當時我被朋友戲稱為 “獲獎專業(yè)戶”。有次看到一張照片,好像是上海作者許志剛拍攝的,反映改革開放后年輕人追求文化知識復習功課的場景,曾獲《中國攝影》年度攝影比賽的二等獎。之后,我每天清晨都背著相機在公園轉(zhuǎn),去尋找相同的題材。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天靈光一現(xiàn),終于在北海公園用追隨攝影拍下了一幅反映年輕人補習文化知識的照片《攻讀》,獲得了《攝影世界》舉辦的“孔雀相機”全國攝影大賽的金牌獎。
不過,從1980年代中期開始我就一門心思、一根筋地偏愛紀實攝影。我認為,好的攝影作品是要經(jīng)得住歷史的見證。我從事攝影至今30多年,拍攝的圖片不計其數(shù),獎杯、證書多的家中都沒地方放??涩F(xiàn)在自己最喜歡的作品,包括“80·北京”、“90年代中國礦工”、“消失的北京胡同”、“北京工地農(nóng)民工”、“門臉”、“魅力新疆”、“90年代陜北”、“院子內(nèi)的場景”等主題的拍攝,僅占當時投入精力的不到十分之一。我當時沒認識到這些才是好東西,只是憑借本能一門心思地拍了,不僅沒用好膠卷,拍過的膠片還都被卷在一起扔在抽屜中。
現(xiàn)在我慶幸的是,當年有心去拍攝到了一些。今天翻來重新審視、琢磨、觀看,當年獲獎的那些所謂“大作”,越看越不喜歡。而常年沉睡在抽屜里的這些,原本沒有看上眼的記錄圖片,反而越看越是喜歡,愛不釋手。
偶然機會,由于攝影愛好相同,我于1983年加入了北京廣角攝影學會?!皬V角影會”提倡用廣泛的角度記錄社會、記錄百姓人生。這正和我喜歡的攝影風格相同,所以在“廣角影會”那些年對我的攝影幫助很大。像王文瀾、賀延光、解海龍、徐勇、姜平、劉占坤、朱恩光、崔新華、張左,包括我等都是“廣角影會”當時最活躍的年輕人。每個月最后一個周三,大家自覺地從四面八方來到崇文區(qū)文化館參加活動。這些活躍的攝影發(fā)燒友走到一起切磋攝影,交談心得,對我啟發(fā)很大?,F(xiàn)在回想起來“80·北京”就是得益于在“廣角影會”的那些年。
2014年,我在北京龍影廊舉辦“80·北京”展,獲得出乎意料的成功,展覽期間幾十家網(wǎng)站在網(wǎng)上做了在線展覽和轉(zhuǎn)載,許多朋友觀看后留言回憶起自己的“80年代”,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直至今天還在廣泛傳播。
改革開放后,我和當時愛好攝影的許多年輕人一樣,一面攝影創(chuàng)作,一面復習文化課程, 1986年榮幸地到北京電視大學新聞系學習,三年大專新聞專業(yè)學習畢業(yè)后,1988年調(diào)入《中國煤炭報》任攝影記者。翻開煤炭工業(yè)發(fā)展變化“冰與火”的近30年正好讓我趕上。
1990年代是煤炭人最驕傲的年景。中國原煤產(chǎn)量首次在世界登頂。嗷嗷待哺的中國工業(yè)經(jīng)濟在煤炭人艱苦拼搏下終于裝上強勁的動力引擎。
2000年代正值煤炭黃金十年。伴隨新一輪經(jīng)濟周期的拉動,走出低谷的煤炭工業(yè)迎春回暖,在探索市場經(jīng)濟的道路上收獲頗豐。
2010年以后,產(chǎn)能過剩的陰霾飄浮于煤炭產(chǎn)業(yè)的天空,大批煤礦關井退出,煤炭人開始重新審視自身與能源產(chǎn)業(yè)、環(huán)境間的關系,自省自律,難求兩全,艱難求存。
這三個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故事,精彩的、輝煌的、激動的、苦澀的、后悔的、惋惜的,真可謂是五味雜陳。
任何變革都伴隨著思想上的尖銳交鋒。是公有獨大,還是全民辦礦;是以煤為主,還是跳出發(fā)展;是計劃審批,還是資源有償……歷史在做出選擇。
近30年間,井上樓宇林立、綠樹成陰;井下寬敞明亮、整齊劃一,煤礦綜合機械化采煤代替了人背馬馱的原始工序,多元化經(jīng)營使企業(yè)的觸角以資本擴張的模式向各領域延伸,更多高素質(zhì)人才加盟,更多大學生新鮮血液匯聚礦山。然而,輝煌背后,搏命開采,血染黑金,烏云漸進;跑馬圈地,同質(zhì)化經(jīng)營,讓煤炭人一點點嘗到煤炭擠壓、入不敷出的苦果。新城光芒暗淡,老區(qū)步履維艱,一時風光無量的百億煤老板們,今天有的竟負債累累,落得個“忽喇喇大廈將傾”。中國煤炭行業(yè)的 “冰與火”如過山車般的變化都被我一一用鏡頭記錄。
關注煤炭、拍攝煤炭、記錄煤炭,我將一如既往。
現(xiàn)在我常常反思,如果當時我用大量的時間去記錄我身邊最熟悉的東西,記錄北京在改革開放時期發(fā)生的各種變化,那將是一份難得的歷史資料。所以,攝影不必舍近求遠,到一個陌生的、不熟悉的地方去拍攝不如拍攝你身邊你最熟悉的人和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