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婷
“吳瑩瑩,你他媽的太過分了,趕緊過來把這個瘋子帶走,要不后果自負!”
掛掉渣男陳浩的電話,我飛快地沖出辦公樓,打車直奔陳浩的單位。一路上又氣又急,“李來順啊李來順,不是讓你不要管我的事嗎,怎么總是不聽話呢?”到了陳浩的單位,見陳浩捂著半邊臉,坐在椅子上哼哧哼哧喘著粗氣,李來順則蹲在地上“嗚嗚”地哭,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你欺負瑩瑩,你欺負瑩瑩,嗚……嗚……”
“吳瑩瑩,你是什么意思?既然我們已經(jīng)把婚離了,為什么還這樣糾纏不清,把這瘋子派過來教訓我,你也太狠了吧!”
“陳浩,你敢再叫他一遍瘋子,信不信我扇你,盡管這巴掌早就應該在你跟那女人廝混的時候送給你。李來順,起來,我們回家?!?/p>
李來順這個名字,我叫了他二十年。自從我媽丟下我跟一個男人跑了以后,我就跟李來順相依為命。李來順不是我爸爸。我至今不知道我親生爸爸是誰。十歲那年,我媽提著兩個包袱,左手是她的全部家當,右手是我,來到了李來順的家。那天李來順的家里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礋狒[的比喝喜酒的人多,人們都想來看看有點智障的李來順娶了怎樣的一個老婆。我第一次站在李來順的跟前,我媽讓我叫他“叔”,李來順頭搖得像撥浪鼓?!拔医欣顏眄槨!?我叫他:“李來順。”李來順樂得手舞足蹈,抓起一把糖果塞到我手里,“吃,吃?!蔽叶愕?jīng)]人的地方,剝開了所有的糖,一把塞進嘴里,甜得眼淚直掉。原來表弟吃的糖果是這個滋味。
其實我差點就吃到了表弟的糖,給舅媽一巴掌打了回去。“想吃糖,讓你媽給你買啊,你媽有本事,能把自己肚子搞大,給你弄顆糖還不是簡單的事?再說,我們家管吃管住,可管不起糖啊?!本藡屘鹉_,踢飛了正在地上覓食的雞?!皾L,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
我媽嫁給了李來順后,一下子過上了女王的生活。李來順稍微有點智障,當?shù)孛裾块T安排他在一家塑料編織袋廠工作。李來順掙來的每一分錢都交到我媽手里,我媽除了做點簡單的家務,就是跟外面的男人眉來眼去,終于有一天,我醒來后,再也沒有見到她,她跟一個男人走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李來順哭。李來順蹲在地上,嘴里說不清一句話,“嗚……嗚……”哭夠了,站起來,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西紅柿炒蛋。我和著眼淚吞咽著這世上最好吃的飯菜,聽清了李來順最清晰的一句話,“瑩瑩不走,瑩瑩不走……”
在這世界上我沒有任何親人,只有李來順,他是我的守護神。我不堪的身世遭人白眼和嘲笑是不容懷疑的一件事。
有天放學后,我一個人拖著長長的影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聽見身后傳來幾個男孩子“哧哧”的笑聲,跟著一首小合唱,“小白菜啊,淚汪汪啊,一歲沒爹,十歲沒娘啊,跟著呆子,苦斷腸啊,哈哈哈……”我自小就受多了這樣的屈辱,根本不去理會,只顧往前走。過了一會,背后的歌聲突然中斷了,我回頭一看,李來順手里捏著一塊磚,跟在我身后,那幾個小男孩早已跑得無蹤無影。
有時候我懷疑把“智障”安在李來順身上是不是正確,他只是個長不大的善良的小孩。在發(fā)現(xiàn)陳浩出軌的那個晚上,我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一如當年我媽領著我,來到李來順的家里。我什么都沒跟李來順說,說了他也不懂,他的世界里永遠沒有“傷害”這個詞。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我靜坐著想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我腦海里閃現(xiàn)的是三個字:不原諒。拉開房門,眼前出現(xiàn)的是李來順驚恐萬狀的臉。我拍拍他,“李來順,瑩瑩沒事,你不要害怕啊?!崩顏眄標贫嵌攸c著頭。
結果李來順還是沒聽懂我的話,把陳浩揍了一頓。
從陳浩單位出來,我牽著李來順的手,沒有立即回家,而是來到這個城市最好的飯店,我要好好感謝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為有他,我不是棄兒,我是有人疼有人愛的孩子。
李來順坐在椅子上,東張西望,開心壞了。我把菜單遞到他手里,“李來順,你來點,想吃什么點什么?!崩顏眄樂瓉砀踩?,最終指著菜單最后一頁的西紅柿炒蛋。我瞬間淚奔,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水,恣意在臉上流淌。我哭盡了心里所有的委屈,酣暢淋漓,然后破涕而笑,拉過李來順的手,“爸,我們今天不吃西紅柿炒蛋,吃最好吃的。”
李來順驚慌失措地看著我。
“李來順,你是我爸爸,瑩瑩的爸爸,知道嗎?!”
李來順終于明白過來,手舞足蹈:“我是爸爸了,我是爸爸了,我是瑩瑩的爸爸了……”眼淚和笑容同時掛在了李來順孩子般的臉上。
(責編/范文軼 插圖/王萬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