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草 籽

誰是主角兒

◎文/草 籽

黃金魯、張琪夫婦結婚58年，都是高級工程師，各自行業(yè)里的高手。

先說張琪，西北農(nóng)大畢業(yè)，知識學得扎實，使用得更扎實。上世紀七十年代，她任黑龍江省阿城城管處綠化組長，倡導在城市東邊緣新建公園并作出規(guī)劃、組織實施，如今這個公園成為該市最大最美的景點。調到陜汽總廠后，不當老師，堅決要求到總務科搞廠區(qū)綠化。三年時間，建起苗圃、花房，栽下1000多株大樹、3萬多棵黃楊、冬青，將800畝廠區(qū)內所有道路、空地綠化，被評為總廠勞動模范。陜汽遷往西安前，她帶領職工大搞新廠區(qū)綠化，三年后新廠投產(chǎn)，工人們上下班已經(jīng)走在林蔭大道上了。她是陜汽第一批評聘的高級工程師，她報評高工的論文題目就叫《論工廠綠化》。

再說黃金魯，解放前入伍并考上西北高級機械職業(yè)學校。1951年國慶節(jié)前，他應邀去西安人民廣播電臺錄制了兩首二胡獨奏曲，《良宵》《光明行》，都是劉天華的曲子，當時他的演奏水平可見一斑。畢業(yè)后留校當了老師，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卻因為家里有海外關系，轉業(yè)到北大荒勞動。期間，參與、組織多支文藝宣傳隊，任導演，編劇，二胡、板胡、手風琴演奏，屢屢獲獎。喜愛寫作，在《萌芽》等刊物發(fā)表小說、報告文學5篇，被普遍看好，幾乎踏進專業(yè)作家大門，卻因故改行；曾任農(nóng)場一刊物編輯組長，手下最大牌的編輯就是下放到農(nóng)場的詩人艾青。調到陜汽后重操汽車老行當，曾任陜西汽車學會法人代表、秘書長。他于1983年提出的《關于振興陜西汽車工業(yè)的建議》，受到省上高度重視，對陜汽遷入西安并進入發(fā)展快車道做出了突出貢獻。

兩人都很出色，都是有故事的人，但咱們說的是金婚，說的是家庭生活。那么在家里，他們誰是拿主意的人，誰是航行五十八年的舵手，誰是生活中的主角兒？之所以提到主角兒這個詞兒，是因為1964年阿城組織全縣文藝精英排演大型話劇《千萬不要忘記》，張琪出演的就是女主角兒姚玉娟，她當家里的主角兒應該是事出有因名副其實了?？墒莿e急，當時在縣工會工作的黃金魯擔任的是此劇導演，兩人誰是真正意義上的主角兒，真的還很難說。

張琪對我說，老黃身體不好，生活能力差，自打結婚起，多年來她一直是家庭主廚，侍候老黃了一輩子。家庭主廚，聽起來有個“主”字，可那是廚房的主，家庭的副，實際上大部分人都把家庭主廚當做全家的配角兒看待?？墒莿e急，2009年省電視臺主辦廚藝大賽，張琪以一道“黃燜雞”獲總決賽冠軍，一鳴驚人。整個比賽期間，老黃只是跑跑腿，給夫人當個下手罷了。順便說一句，今年三月上他們家采訪，得到了這道黃燜雞的真?zhèn)?，和我以往照菜譜做的黃燜雞有很多的不同。第二天我在家實習，一舉成功，得到家人好評，借這幾句文字向張琪老人表示感謝。

到底誰是家里主角兒？說到底，要看大事當頭誰來拍板。咱們先往1959年看。

1959年，張琪大學畢業(yè)，學生分配采取公布多個選項、自由報名的方式。正好有一個東北地區(qū)的名額，她不忘初心，義無反顧，果斷選擇了東北，表現(xiàn)出對愛情的忠貞，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時間走到這個關口，黃金魯已經(jīng)不是部隊年輕有為的軍官，而是一個因家族問題發(fā)配到東北農(nóng)場的工人。畢業(yè)后一個月，兩人即在北京黃金魯?shù)募依锱e行了婚禮，婚后一起奔赴遼寧，黃金魯陪同妻子前往遼寧林業(yè)?？茖W校報到后，一人回到黑龍江農(nóng)場。

在畢業(yè)分配這件事上，張琪顯然是主角兒了。一年半之后，國家進入經(jīng)濟困難時期，夫妻倆的生活都很艱難，張琪考慮到兩人雖然都在東北，但相隔甚遠，不便相互支援、照顧，便向學校提出申請并得到批準，將工作調到了黃金魯所在的那個農(nóng)場。自此，兩人生活在了一起，有了簡易住房，有了孩子。從家庭角度看，進入了正規(guī)，可是在黃金魯心里，卻充滿了內疚。張琪的林業(yè)學校位于沈陽，大城市，多少人心目中的優(yōu)越環(huán)境，妻子卻毅然放棄。正是妻子不惜犧牲一切的行為深深打動了他，當時便暗暗立下誓言：今生絕不負她。

張琪又一次當了主角兒。到了農(nóng)場，有了小家，不用吃大灶了，但是打柴、拉水就得自己動手。黃金魯搞文藝行，身體不行，開始是由他申請農(nóng)場馬車拉運柴火，每車運費5元。張琪在農(nóng)場林業(yè)科當技術員，上班就在打柴的山林里，于是她自己拉爬犁，從冰雪路上拉回柴火，滿足取暖、做飯需求。同時，又承擔了從四五十米深井里打水的活路。張琪在身邊，家庭生活不用黃金魯發(fā)愁——張琪當然是主角兒。

更大的事兒還在后頭。1963年，黑龍江省作協(xié)舉辦創(chuàng)作學習班，全省20名業(yè)余作者參加，黃金魯是其中之一。行前，農(nóng)場政治部宣傳科長承諾，學習回來就把他轉為專職記者。就在這個時候，阿城林業(yè)局要從農(nóng)場選200多名職工去管理次生林。當時的阿城林業(yè)局竟沒有一名學林業(yè)的大學生，因此特別看好張琪，自然花言巧語，做出了一些承諾。張琪想到農(nóng)場惡劣的生活條件以及丈夫瘦弱的體質，而阿城雖小，畢竟是一座城市，離哈爾濱較近，家庭生活更方便一些，于是獨自做出決定：兩人一起去阿城。

農(nóng)場自然不愿意放走這兩個能人，多方勸阻。情急之下，張琪找到總場黨委書記，說黃金魯身體不好，我不同意他當作家搞創(chuàng)作，熬夜費腦子，“你們放我們走吧，讓黃金魯多活幾年！”于是，遠在哈爾濱的丈夫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張琪一人做主，辦好了所有調動手續(xù)，帶著孩子、保姆、行李上了汽車。到密山轉火車當口，才給丈夫發(fā)了封電報。黃金魯趕到阿城火車站接妻子女兒時，他已經(jīng)是一名阿城人了。

夫婦倆今生的阿城之旅整整15年。15年里，黃金魯因了文藝特長如魚得水，大放異彩，后來到了縣運輸公司又干得風生水起。七十年代初，他靠著扎實的機械學功底，帶領工人造出了阿城有史以來的兩輛汽車，轟動全省。張琪呢，如前文所說，為阿城綠化做出貢獻，贏得全城的尊重，當然她在《千萬不要忘記》成功扮演女主角的經(jīng)歷，也同丈夫一同成為城市的明星。但是，黃金魯頭上的陰影依然揮之不去，入黨，上級不批；提拔運輸公司副經(jīng)理，上級不批。而兩人上學的三秦大地呢，陜汽建廠已將近10年，張琪的多位老同學吁請他調入陜汽發(fā)揮專長大干一場。節(jié)骨眼上，張琪做出決斷：回陜西，尋出路。夫婦倆動了一番腦筋，繞開阿城縣，找到松花江地區(qū)交通局局長，直接辦理了調動手續(xù)。

得到消息，各有關單位竭力挽留黃金魯。黑龍江出版社請他當小說編輯，哈爾濱作協(xié)主席請他當專業(yè)作家，松花江地區(qū)文化局請他當創(chuàng)評辦副主任，阿城縣文化館請他當文化館館長。所有這些邀請的起源，都基于他東北20年里在文化戰(zhàn)線做出的業(yè)績，也在于他誠懇待人，樂于助人，在文化界打下了結實的基礎，建立了良好的人際關系。

這邊盛情難卻，又抵不過陜西那邊的盛情。調回陜西的決定是張琪做出的，但邀請他們回陜西的卻是黃金魯?shù)耐瑢W故舊?？雌饋韽堢魇菦Q定回陜的主角兒，但是撰寫回陜腳本的卻還是黃金魯。東北西北、親情友情其實都是密不可分的；夫妻兩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倆其實就像一個人一樣，兩人的情感早已糅合到一起了，咋能分得清誰是主角兒配角兒?；蛘哒f，此時你演主角兒，彼時我演主角兒，叮咚隆咚嗆，角色可以變換，但今生他們共同出演的只是夫妻恩愛這一出戲。

一扇門關上了，一扇窗戶又為他們打開了。告別東北，回到西北，新的挑戰(zhàn)新的機遇靜候他們的到來。西北舞臺夠大，夠他們施展才華。那一年，夫妻倆組建的小家庭已走過19個年頭，黃金魯43歲，張琪42歲，兩人年富力強，正是挑重擔的好年華。

其實回到陜西，兩人心里還都有另一番欣喜——西安，是他們相識相戀的福地。

張琪是天津人，1946年父母先后病故，她隨哥哥來到西安，住在西八路。這個時間，這個地方，黃金魯出現(xiàn)了。1949年他入伍上學，學校就在西八路附近，每個禮拜天幾乎都要去他姐姐家，而姐姐家離西八路更近，都是緣分，慢慢就認識了，慢慢就都有了好感。1953年暑假，黃金魯向她表達了愛意，她覺得很突然，卻又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就這樣，18歲的哥哥與17歲的妹妹訂了終身，為以后的結婚、銀婚、金婚寫下了美妙的伏筆。

在他們家，應我的請求，黃金魯用二胡演奏了一曲秦腔，拉的怎么怎么好，讀者們是聽不到的。只好在本文結束的時候，為大家錄下他在離開阿城時寫的一首詩，敬請品鑒：

菩薩蠻

別阿城摯友之一

平生有淚不輕彈，

今朝牽袂心黯然。

離情萬千種，

盡在不言中。

回眸松江畔，

藕斷絲難斷。

西秦思故人，

金風染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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