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路平
對安全感與愛的需求的追尋
——弗里達自畫像解讀
◎張路平
弗里達·卡羅是20世紀墨西哥著名的女性畫家,她將繪畫目光對準自己,尤其是她自身的疾病、痛苦、殘疾、性生活以及對死亡的恐懼。在她的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中,有將近三分之二的自畫像。這些作品除了被賦予了濃厚的墨西哥風情,更是注入和流露出弗里達的內(nèi)心情愫。本文將結合馬斯洛的層次需要理論和弗里達·卡羅的人生際遇與藝術人生,來探索弗里達自畫像中對安全感以及愛與被愛的需求,進一步理解和探尋心理層次與藝術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弗里達 馬斯洛 安全感 愛與被愛
馬斯洛(1908—1970)是當代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之一,人本心理學的奠基人,被譽為“人本心理學之父”。馬斯洛關于心理學研究的成果主要包括:需要層次理論、行為主義心理學、人本主義心理學以及超個人心理學。其中層次需求理論對人性本能的探索是人類心理學動機理論探究新的開始,在西方心理學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馬斯洛的層次需求理論,將基本需求的層次分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歸屬和愛的需求、自尊需求以及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生理需求被認為是最基本的需求,而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是最高的層次。生理需求主要是基于兩點:一,體內(nèi)平衡概念的發(fā)展;二,發(fā)現(xiàn)口味(在食物中進行優(yōu)先選擇)相當有效地指明體內(nèi)實際的需要或者匱乏。[1]18其中包括,性欲、睡眠、母性、饑餓等,而食欲的滿足在這些生理需求中占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安全需求是大致可以看作人的本能對安全、穩(wěn)定、依賴、保護、免受恐嚇、焦躁和混亂的折磨、對體制的需要、對秩序的需要、對法律的需要、對界限的需要以及對保護者實力的要求等。[1]21歸屬和愛的需要,是感情的付出和接受,是愛的給予與愛的接納,而這感情與愛需要確定一種關系,這種關系即在一個團體或家庭中尋找一個位置,作為朋友、愛人、配偶或父母、孩子,以達到歸屬和愛的需要。自尊需求,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自身的實力、成就或優(yōu)勢帶來的對自我的肯定,另一方面是權利、地位和榮譽受到別人的肯定和尊重,兩者都意味著自信的實現(xiàn)和滿足。而自我實現(xiàn)作為基本需求的最高層次,它是一種對人格的強調(diào),是個體在滿足生理、安全、歸屬和愛以及自尊的需求后,對自身內(nèi)在價值的探尋,包括對自我潛力、信念、信仰、理想的追求,而對于自我實現(xiàn)的人的研究更是馬斯洛一生都在進行的隔熱探索。
在一般情況下,人的這五種基本需求是有序地由最低層向最高層不斷需要的,高級需求相對于低級需要產(chǎn)生得更晚、更遲,不像低級需要那么迫切。高級需要更像是奢侈品,更容易體現(xiàn)人的主觀意向、真實的個性、價值。而通常人類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的滿足也是依賴于生理、安全、愛和自尊需要的滿足的。但是在特殊和非一般情況下,這五種層次的需求也存在一種等級顛倒的現(xiàn)象,可能表現(xiàn)為產(chǎn)生順序的混亂或需求的迫切性與否。這種現(xiàn)象于個體的實際生活經(jīng)歷和心理狀況也有密切的聯(lián)系。例如對一個未曾體驗過長期饑餓,基本生理需求未受到威脅的人,會忽略食物的重要性和基本需求;再如一個曾經(jīng)為了尊嚴而寧愿舍棄工作的人,在經(jīng)歷了較長一段時間的失業(yè)和饑餓后,會為了滿足對食物的需求而不惜犧牲尊嚴,重新找回工作。對于弗里達·卡羅這樣一位優(yōu)秀的女性藝術家,同時作為一個體,弗里達也需要馬洛斯提出的層次需要的滿足,當需求得不到滿足或受到挫折時,就會影響到她的情感或行為,以至于體現(xiàn)在她的繪畫創(chuàng)作當中。
弗里達的一生可以說是充滿了疾病、痛苦、焦慮與恐懼,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像災難一樣剝奪了弗里達的安全感和愛,正是安全感和愛的缺失使得弗里達的一生都在追尋安全感以及愛與被愛。而弗里達這樣的狀態(tài)和心態(tài)也被帶入了弗里達的藝術作品中,特別是弗里達的自畫像中。
弗里達出生在一個墨西哥資產(chǎn)階級的家中,他的父親吉列爾莫在第一任妻子去世后,與弗里達的母親結婚,弗里達是他們五個孩子中的第四個。弗里達在六歲的時候患上了小兒麻痹癥,這使得弗里達脊髓受損,下肢出現(xiàn)了畸形,成了“跛腳弗里達”。這不僅沒有阻止弗里達的調(diào)皮與活力,她常與男孩子一起惡作劇和冒險,同時結識了她的初戀阿萊詹德羅·戈梅斯·阿里亞斯,而這段羅曼蒂克的愛情,同樣也成為她巨大噩夢的開始。在1925年墨西哥獨立日的這一天,弗里達與阿萊詹德羅在電車上經(jīng)歷一場車禍。在弗里達的回憶中提到“我們上車后不一會兒車禍就發(fā)生了……兩車相撞將我們彈了出去,一個扶手像劍一樣刺入我的身體。有人看見我在不停地流血。他將我抱了起來放到了臺球桌上,后來紅十字會的救護車來將我送進醫(yī)院”[2]68。此次的車禍使弗里達的脊柱斷成了三截,鎖骨、肋骨和右腳骨頭碎裂,右腿有多達數(shù)十處的傷口,同時一根鋼鐵欄桿穿透她的腹部,從陰部穿出。為了治療和恢復,弗里達整個人被裹在石膏中平躺了一個月。這時的弗里達急切地表達著對阿萊詹德羅的愛和挽留,或許她看到了阿萊詹德羅的退卻冷漠。這是弗里達第一次感受到戀愛的痛楚,從這開始她也正式地開始繪畫創(chuàng)作,確切地說,是自畫像的創(chuàng)作。第一張自畫像是送給阿萊詹德羅的《穿絲絨的女人》。出于對愛與被愛的追尋,她像是在做一種挽留和乞求,但阿萊詹德羅還是選擇拋棄了她,遠走歐洲。這使弗里達陷入極度的安全感缺失之中。
在肉體疾病與精神深淵的折磨,在康復—復發(fā)—康復—復發(fā)的反復中,弗里達不斷生活和創(chuàng)作著,而另一個與弗里達有愛恨交錯的人,走進了她的人生。在一次與朋友的聚會中,弗里達結識了迭戈·里維拉,而與迭戈的愛戀又成為弗里達生命中的另一次浩劫。最初與迭戈的相戀使弗里達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信心和愛的勇氣,他們相互吸引、相互愛慕,又相互欣賞,一起追尋著藝術。弗里達與迭戈瘋狂地愛戀著,她曾在日記中寫道:“在我的生命中我從未將你忘懷;你接受了殘疾的我,讓我重新變得完整,和這片小小的土地融為一體”;同時也濃烈地彼此折磨,弗里達也曾說過:“這一生中,我承受了兩起嚴重的意外,一是被一輛電車撞過。另一件是遇到了迭戈”。迭戈·里維拉生性不是一個為了愛而停留的花花公子,在與弗里達結婚后,他依然游走在外遇和情人之間。而弗里達出于對里維拉的愛,她甚至主動示好他的情人,努力維護著他們的婚姻。在弗里達的日記中,曾有這樣的描述:
“迭戈:開始,迭戈:建造者,迭戈:我的孩子,迭戈:我的男友,迭戈:畫家,迭戈:我的愛人,迭戈:我的丈夫,迭戈:我的朋友,迭戈:我的母親,迭戈:我的父親,迭戈:我的兒子,迭戈:等于我,迭戈:全人類?!盵3]
從這樣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弗里達對迭戈深沉的愛。作為女性是幸運的,她遇到一個這樣的愛人,給她新生活的開始,引導她的創(chuàng)作,給她羅曼蒂克式的愛慕及寵愛,給她一個溫暖的家,更像父親、母親一樣,給她認為的全世界;可她又是悲劇的,正因為迭戈所給予的愛使她依賴和沉迷,以至于弗里達在他出軌和廝混后一度選擇原諒,直至弗里達發(fā)現(xiàn)迭戈與自己的妹妹克里斯蒂娜,她徹底地崩潰了。1939年,在迭戈的提議下,弗里達與迭戈結束了兩人的婚姻。她的愛被撕碎,被深愛的丈夫和摯愛的妹妹所撕碎,這些都使她陷入無盡的悲傷之中。她的安全感和愛受到嚴重地威脅和剝奪,她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盡管在1940年迭戈提出了復婚,弗里達也表示同意,但兩人的愛情與婚姻并沒有得到實質(zhì)性的好轉。他們之間的情感是復雜的,是愛戀?是崇拜?是背叛?是折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糾葛。
除了這兩次感情經(jīng)歷使弗里達感到安全感以及愛與被愛的缺失以外,她的其他一些生活經(jīng)歷也可以證明她極度地需要愛的滿足。由于車禍導致的骨盆碎裂,弗里達無法生育,但弗里達卻有這樣一個不能實現(xiàn)的夢想,她渴望能夠去用愛生養(yǎng)自己的孩子。她懷孕,卻無法生育,她至少做過三次流產(chǎn)手術,一次次失去著自己的孩子。這幾次使她陷入悲痛之中,一種想愛卻無法擁有的遺憾,更加激起她對愛的渴望。
總之,弗里達的一生中充滿了來自家庭、婚姻、愛人、親人的辜負與拋棄,她的安全感需求和愛的需求多次地受到威脅,她生活中僅存的、極度需要滿足的安全需求和愛與被愛都一點點地崩塌。除了通過放縱自己、尋找情人來迫切地滿足自我對愛的需求,來自我安慰,彌補自己對愛的追尋,弗里達還將自身的經(jīng)歷和情感真實地記錄在她的自畫像中。
弗里達對安全感與愛的需求的追尋體現(xiàn)在幾個方面,一個是弗里達對初戀阿萊詹德羅的挽留,一個是對迭戈·里維拉的熱情的愛戀,一個是對迭戈·里維拉的包容,一個是對懷孕生子的渴望,一個是對自我的迷戀,最后一個是對情人的尋覓。而她的藝術作品也是緊緊地圍繞這些情感而進行的,具體呈現(xiàn)在不同的自畫像中。弗里達自己也曾說過:“他們認為我是超現(xiàn)實主義畫集,但我不是。我從不畫夢。我畫我自己的現(xiàn)實?!盵2]290
弗里達的第一幅自畫像是1926年為挽留初戀阿萊詹德羅所畫的《穿絲絨的女人》。畫中她將自己描繪成一個高貴的歐洲貴婦,冷峻的面孔、被拉長的脖頸和手以及繡花的紅色天鵝絨禮服彰顯著其高貴的氣質(zhì),乳房上突起的乳頭更像是對阿萊詹德羅的誘惑和挽留。不可否認,弗里達這幅創(chuàng)作的動機帶有一定的討好性質(zhì),而這種討好的性質(zhì)恰恰是弗里達對愛與被愛的追求,是被拋棄后對愛的挽留。作為一個完整的個體,根據(jù)馬斯洛的層次需求理論,對于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對愛與被愛的需求是強烈的,何況是對一個剛剛飽受磨難的、需要關懷的弗里達,為了挽留愛而創(chuàng)作是無可厚非的。
《穿絲絨的自畫像》 1926年
在接下來的繪畫作品中,弗里達還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自畫像。在與迭戈·里維拉的熱戀階段,她同樣用了自畫像來表現(xiàn)自己安全感和愛與被愛需求滿足的喜悅。1929年弗里達創(chuàng)作第二幅自畫像《光陰似箭》,這幅畫完成與結識迭戈·里維拉的第二年8月,弗里達與迭戈·里維拉結婚。在這幅自畫像中,弗里達褪去了第一幅自畫像中的冷峻和高貴,畫面中的弗里達凝注的眼神,展示了一個質(zhì)樸、自信的墨西哥少女,白色的蕾絲上衣、項鏈和耳墜極具墨西哥情調(diào),背景中盤旋的飛機和金屬鐘表,更加體現(xiàn)了“光陰似箭”這個主題。迭戈·里維拉為弗里達帶來一個全新的自己,弗里達也對生活和繪畫燃起了希望,這幅自畫像是對迭戈·里維拉愛的反饋,更是對自我愛與被愛的需求獲得滿足后喜悅的描述。弗里達與迭戈·里維拉的愛戀同樣也折磨著弗里達,她同樣用自畫像的形式記錄著、抒發(fā)著自我的情感?!独锞S拉和我》是弗里達1949年創(chuàng)作的自畫像。這幅畫中,弗里達將里維拉嵌在自己的額頭上,表現(xiàn)里維拉在其心中無比重要的地位和對里維拉的愛,而弗里達的眼神和眼角流出的淚,表露出弗里達對里維拉出軌和不忠的恨與無奈。在對自身的表現(xiàn)中,不再像前面兩幅自畫像一樣,氣質(zhì)上高貴或純真,而是憂郁和無奈;在外形的刻畫上,不再端莊、整潔,而是頭發(fā)散亂;同時畫家還著重突出自己面部的男性特征——胡子。畫面整體給人不安和害怕?!独锞S拉和我》表現(xiàn)了弗里達面對安全感的缺失和愛的失去時的無所適從和剛毅,她依賴于里維拉的愛,渴望里維拉的愛,可她依舊明白里維拉不會因為愛她,而停滯對其他女性的游戲和曖昧,她剛毅的形象也正是對里維拉的反抗。
《光陰似箭》 自畫像1929年
《里維拉和我》 自畫像 1949年
《自畫像》 1930年
弗里達另一方面對愛的需求是對懷孕生子的渴望。1930年弗里達創(chuàng)作了第三幅《自畫像》。這幅畫中,弗里達臉稍微有一點點的傾斜,與第二幅的純真少女相比,眼神中多了些憂郁和嚴肅。而這時候恰恰是弗里達結婚后不久因為不能生育孩子,感到極度的沮喪和抑郁。而創(chuàng)作于1932年的《飛床》更是弗里達面對多次的流產(chǎn)而創(chuàng)作的作品。弗里達躺在一張放在街邊的床上,臉頰掛著淚水,身下還流著血,畫面中的嬰兒、蝸牛、紫色的花、骨盆和其他東西都漂浮在空中,弗里達的手中攥著一根紅線,試圖將他們連接或控制起來,防止他們與自己分離,這表現(xiàn)了流產(chǎn)帶給弗里達的痛楚以及弗里達強烈的渴求的愿望和無奈。弗里達的一生被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她與孩子之間的愛永恒地不能實現(xiàn),她要給予孩子愛的需求卻不能滿足,而且是永遠不能滿足。這種愛的缺失帶來的苦楚,是弗里達自畫像中常見的主題,除了上述之外,還有《我和我的玩偶》及《我的出生》等。
基于上述提到的安全、愛與被愛需求的缺失,弗里達在自畫像中不斷地乞求和申訴著他人對自己的愛,同時她還將諸多的愛和感情傾注到愛自己和自戀上。例如1938年創(chuàng)作的《我和鸚鵡》《框架中的自畫像》《與狗一起的自畫像》,1937年創(chuàng)作的《兩簾之間》,1940年創(chuàng)作的《短發(fā)的自畫像》,1932年的《美墨邊界的自畫像》,1946年創(chuàng)作的《小鹿》,1945年《與猴子在一起的自畫像》,1939年的《兩個弗里達》等一系列的自畫像,這類似于自傳式的自畫像貫穿著弗里達的一生。弗里達從鏡子中觀望著自己,在觀望中與自我進行對話、進行愛的交流,未能從朋友、愛人、配偶或孩子中獲得的愛,她開始從自身中汲取。弗里達是自我迷戀的,在弗里達的自畫像中,她的臉上有貪戀且深邃的眼神、濃密的眉毛以及一抹淡淡的胡須,是那么地充滿魅力,似乎又存在著些許情色的成份。例如在《兩個弗里達》中,弗里達意外地在畫面中畫了兩個弗里達,她們緊握雙手,心臟相連接,一個穿著具有墨西哥傳統(tǒng)的服飾,另一個則穿著類似歐洲流行的禮服,裙子上的血跡似乎意味著弗里達流產(chǎn)的痕跡。這兩個弗里達其中一個是弗里達本人,而另一個則是她臆想出來,來安慰自我、獲得保護和愛的對象。
綜上所述,弗里達的自畫像受弗里達自我的安全感與愛的缺失和追求的影響,弗里達一生的創(chuàng)作過程,都是對安全感和愛與被愛的追求。當弗里達的安全感受到威脅,她拿起畫筆,用繪畫的形式去爭取,去反抗;當愛與被愛的需求得到了滿足,弗里達同樣會用繪畫的形式去贊美和喜悅。也可以看到馬斯洛的安全感與愛的需求對于自我人格的形成和行為的發(fā)展具有兩面性,當個體的需求得到滿足或未得到滿足(受到威脅),都會對人的自我實現(xiàn)產(chǎn)生影響。弗里達的自畫像便是很好的例證,安全感和愛與被愛的滿足為她的自畫像注入力量,而安全感和愛與被愛得不到滿足或受到剝奪也為她的創(chuàng)作提供靈感。
[1][美]亞伯拉罕·馬斯洛.動機與人格[M].許金聲,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2][美]海登·赫雷拉.弗里達[M]夏雨,譯.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2003.
[3]沈文婷.踏過人生的荊棘——弗里達·卡洛自畫像研究[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1.
[4]梁烜彬.論弗里達·卡洛自畫像的藝術特征[D].北京:中央美術學院,2013.
(責任編輯 薛熙昀)
張路平,女,西北民族大學美術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