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貞
摘要:鐘嶸在《詩品》中詳細地闡述了自己的藝術主張和對詩歌的評價標準,形成了一整套最具時代風格的詩歌品評體系,他在詩歌批評上的建樹及其對諸詩人的評價都對后代文人影響深遠。但是鐘嶸對陶淵明詩歌的評價和品級定位使眾多批評家頗有微詞。筆者此文,試從陶淵明和鐘嶸《詩品》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審美原則出發(fā),在汲取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探究鐘嶸對陶淵明的評價及其對陶詩定位的合理性。
關鍵字:鐘嶸;詩品;陶淵明;時代風格;審美原則
時代風格——“詩緣情而綺靡”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激流碰撞的時期,割據戰(zhàn)亂不斷,政權更迭,生靈涂炭。生離死別的同時伴隨著人性的覺醒,更激發(fā)了人們對生命自身和人生價值的思考。這個時期的作品流露出時光流逝、人生短促的感慨,正如曹植《贈白馬王彪》中說“人生處一世,去若朝露晞”。
宗白華說過,“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向內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倍憴C在《文賦》里集中體現(xiàn)出西晉詩學的觀點之一——“詩緣情而綺靡”的詩歌理論和觀念。其中“緣情”二字顯得詩人更容易產生對人生的感慨與依戀,“情”字也包含對自然美的欣賞之情,表現(xiàn)的是個人細膩獨特的生活感受,它打破了“詩言志”的框架,將文學的審美性和形式美納入評判詩歌的標準中。沈德潛也說;“詩至于宋,性情漸隱,聲色大開,詩運一轉關也。”至此,“詩緣情而綺靡”的風格成為整個魏晉南北朝的主要風格之一,辭采華美,駢儷文風也被六朝及后世繼承下來作為梁陳宮體。對于陶淵明而言,他生活于晉宋之交,此時的文壇玄言詩風已經不為世人所認同了,取而代之的是以謝靈運為代表的山水詩。謝靈運的山水詩以善于描摹著稱,不僅語言富麗精工,而且文風清新,巧妙地順應了漸趨典麗精工的社會思潮。當人們都在關注外表的華美,爭相追逐“緣情綺靡”時,那種源自內心的質樸,極容易被掩蓋。因此,陶淵明的詩歌在這個時代沒有聞名于世,其幕后根源要歸結為整個社會思潮發(fā)展的結果。
可以說,在文學剛剛走向自覺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由于政治、文化思想的影響,社會中嚴重缺乏可以認識理解陶淵明智慧的成熟環(huán)境和思想,陶淵明未被列為“上品”顯然是由于時代的局限造成的。
審美原則——“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
鐘嶸品詩,是非常推崇風骨、才氣和自然的,他之所以對曹植有如此高的評價,是因為其“骨氣奇高,詞采華茂”,將比興和賦的關系處理的恰到好處,將“風力”與“丹彩”完美的融合。
鐘嶸在《詩品·序》中對一百二十二位詩人進行評價的同時提出了他評價詩的若干審美原則,除了提倡“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他還強調經過斟酌的情感和形式都得以彰顯的美。為此,他設定了若干典范,“故知陳思為建安之杰,公干、仲宣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景陽為輔;謝客為元嘉之雄,顏延年為輔。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詞之命世也?!比欢赵姟笆簟薄ⅰ百|直”的特點顯然不能迎合“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才高詞盛,富艷難蹤”等審美標準。
鐘嶸認為陶詩“源出于應璩,又協(xié)左思風力,文體省凈,殆無長語?!睉吃凇对娖贰分形涣兄衅?,“善為古語,指事殷勤,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詩品》中應璩源于魏文帝曹丕,而他認為其用語過于通俗直率,這充分說明鐘嶸意識到陶詩具有通俗、淳樸的風格,間接指出陶詩源于中品之詩?!皡f(xié)左思風力”中風力是指“一種貫穿于整個作品之中感染人、鼓舞人的真情意氣,是一種內在藝術力量”游國恩評價左思“胸次高曠,筆力雄邁,與陶之音節(jié)蒼涼激越,辭句揮灑自如者,同其風力。” 但這不是“自然率真”的田園詩的主要特點。
鐘嶸所尊崇的詩人為曹植而并非曹丕,在鐘嶸的觀念里,就算陶詩“省凈”“風華清靡”,也不可能達到“上品”。綜上我們能看出鐘嶸為了迎合當時的文學審美,而忽視了陶詩的主要審美風格,左思之詩位居上品,那么陶詩居于中品也是合理的。
以偏概全——“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鐘嶸在《詩品》中評陶淵明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后人對此頗有微詞。是因為他在肯定陶淵明的隱逸風格的同時卻忽略了陶淵明“以隱逸寄出仕”之情懷,正是由于這種以偏概全的觀點,鐘嶸將陶淵明的詩置于中品。
鐘嶸引用后人的評價“世嘆其質直”來表達后人對陶淵明詩的感嘆,但矛盾的是,他曾發(fā)語“豈直為田家語邪?”。不難看出,此時的鐘嶸已經體會到陶淵明詩中不僅僅是在簡單地描寫田園生活,單純地抒發(fā)閑適之趣,而是包含著無限的情感和意味。換句話說鐘嶸已經感受到了陶詩獨特的風格和言外有意的趣味,但也未能大膽突破時代審美風尚,對其“隱逸派”詩作沒有明確而深入的思考,而把其詩列入中品,稱為“隱逸之宗”。
清初詩論家陳祚明對《詩品》批評中認為陶詩亦有入世之意,不宜用“隱逸”來概括陶詩之旨。在陳祚明看來,陶淵明“千秋之詩,謂惟陶與杜,可也。”稱陶淵明屢次入世,終因“心志抗驕”,“與世不諧”,“故屢屢辭官”。鐘嶸認為陶淵明乃“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主要是在強調陶詩閑適的特點,沒有關注到陶詩內涵中的意外之趣,更不用說彌漫在詩歌意境中的悲憫情懷了。受社會時代的影響,在追求“詩賦欲麗”的時代,很少有人能看到陶淵明的自然率真之美。鐘嶸《詩品》將陶淵明列為中品,只是意識到“協(xié)左思風力”“質直”和“隱逸”的一面,顯然與后世認識有差距,但從鐘嶸所處時代與他的審美標準看,確是合乎情理的。
總而言之。鐘嶸在《詩品》中所闡發(fā)的詩歌批評思想對后世影響深遠,他對諸多詩人的評價也備受認可。而陶詩所具有的“質而實綺、癯而實腴”、“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實美”的美學價值也在蘇軾的大力發(fā)掘后被給予肯定。鐘嶸將陶詩置于“中品”而非“上品”的做法受到了特定時代的風格及審美原則的影響,他以偏概全地將陶淵明封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與此因素有關。無論如何,我們都認為鐘嶸對陶詩的評定并非滑稽之談,而顯得頗為合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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