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奎
我常在睡夢中夢見母親。有時夢見母親扛著鋤頭、攙著我向田間走去,有時夢見母親在門前的池塘邊洗衣服,有時夢見母親教九歲的哥哥扶犁耕地。但夢見母親次數(shù)最多的是她躺在病床上岌岌可危,而每次都相安無事。每次夢醒后,我都為她擔(dān)心焦慮,總希望她能在這個世界上快樂地生活著,因為她的一生,含辛茹苦,歷盡艱辛磨難。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我從部隊回家探親,那時母親已七十有余,身體健康狀況一般。我把她接到我愛人的工作單位過些時日。因長期積勞成疾,母親患有哮喘病、支氣管炎,時??人浴W鳛閮鹤拥奈?,想利用回老家探親的機會,多盡盡孝心。母親為家庭、為兒女付出太多,每想到這些,我都深感內(nèi)疚。探親期滿,跪在母親面前不舍離去。母親說:“起來吧,兒子,你看,媽媽的身子骨好著呢。這次你回家看我,我已很滿足了?;夭筷牶煤霉ぷ鳎灰獟炷钗??!比松嗖凰烊艘狻N一夭筷?,不滿一年,母親最終離開我們,離開這個世界。
母親出生于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嫁到我們范氏家族后,命運對她太不公平。在哥哥只有幾歲的時候,由于極度貧困,父親離家出走,杳無音信。之后,爺爺由于終日思念父親而患上精神病。家中只有奶奶、母親及年僅十二三歲的小叔和小姑。母親和奶奶帶領(lǐng)小叔和小姑相依為命,養(yǎng)家糊口,度日如年。她和奶奶一起承擔(dān)起家庭這個沉重的擔(dān)子。
在我剛記事的時候,曾聽村子里的人說,在解放前夕,日本鬼子侵略中國的那段歲月里,母親曾參加打擊日本鬼子的戰(zhàn)斗隊伍,她與村里女子一起勇敢參加巡邏放哨,有一次日本鬼子從我們家門口穿過,母親已把槍口瞄準鬼子,在即將要扣動扳機的時候,被二叔阻止住,目的是不暴露目標。聽了這段經(jīng)歷,母親的形象在我心里頓時強大起來。對此我曾問過母親:“你參加打日本的隊伍不感到害怕嗎?”母親說:“保家衛(wèi)國,人人有責(zé),沒有退路,就是拼出命來,也不能讓日本鬼子占領(lǐng)我們的國土?!蹦赣H的勇敢行為,使我想到沂蒙山革命老區(qū)洪嫂女子戰(zhàn)斗隊抗擊日本鬼子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她們置生死于不顧,為打擊日本侵略者、為民族的解放,作出了卓越貢獻,有的獻出年輕的生命。母親也屬于她們當中的一員。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十三歲至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母親回姥姥家,臨走前曾對我說:“今晚就回來?!笨墒堑搅送砩咸柨炻鋾r,母親還是沒有回來。那是個秋天,那天晚飯后,我長久地站立在家西邊豬圈旁,翹首注目、凝望、等待,仍然不見母親的身影,心懷焦慮。此時太陽已落山,我依然站在那里等待,直到夜幕降臨,大地變黑,我視線模糊,才轉(zhuǎn)身回到家中,那天夜晚很長時間不能入睡。
到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雖然窮,但生活有依靠,有著落,生活踏實,哥哥已當上村干部,我尚年幼,母親把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記憶如屏幕一樣在我腦海中閃現(xiàn)。印象最深的是,10歲左右,我與母親同床的那些日子。哥哥整天忙于村里事務(wù),每天加班加點,晚上回家很晚,因勞累,加上抽煙,患上了支氣管炎。為了給他補身子,母親幾乎每天夜晚都在哥哥回家之前給哥哥做夜宵吃,那時我在被窩里裝睡,等哥哥用完夜宵回到他自己的房間里,母親就輕聲叫道:“永奎,快起來吃油餅?!倍龔纳岵坏贸砸豢?。那時我深知,母親因歲月的摧殘、生活的煎熬,常吐血絲,她是多么需要吃油餅補身子??!有一次,我就親眼看到母親用土箕背土墊豬圈,吐了一口血,她的身體已潛在存在病癥。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參軍入伍,臨行前,母親淚眼相送,依依不舍。1978年,我提干后回鄉(xiāng)探親,我離開母親只有五六年時間,母親的身體卻逐漸衰弱,病魔纏身,而我身在異鄉(xiāng),不能經(jīng)常陪她去醫(yī)院及時治療,家中經(jīng)濟生活環(huán)境又不好,她的身體每況愈下,進入風(fēng)燭殘年。我深感內(nèi)疚,懺悔。如果我能在她跟前陪伴她、照顧她,也許,她不至于過早地辭世。
母親的一生是備受煎熬的一生,是辛勤勞作的一生,也是堅強勇敢的一生。她不畏艱難,忍受著巨大的精神打擊。她引領(lǐng)我們度過道道難關(guān)。看著我們在嶄新的社會里逐步成長壯大,我想在九泉之下的母親也會感到欣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