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鳳
一代偉人周恩來出生于書香世家。根據(jù)當時的習慣和傳統(tǒng),長輩除了給他取了學名外,還給他取了乳名和字。從事革命事業(yè)后,由于斗爭的需要,周恩來還用了一些化名,這些名字都有一定來歷或有趣的含義。
據(jù)筆者多年搜集,周恩來的起名可分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在老家淮安的幼年、童年時期。周恩來的名、字等都是由家里長輩或家塾先生給他起的,主要有乳名大鸞、學名恩來、字翔宇。第二階段是讀書求學時期。這段時期,周恩來用過羊羽子、羊羽、飛飛、伍豪等等筆名、化名。第三階段是他領導秘密斗爭時期。這一階段周恩來使用的化名比較多,現(xiàn)在能知道的有:胡公、少山、非非、周翔、維思、大美、趙來、冠生、冠、伍、胡必成等等。
周恩來誕生在江蘇省淮安府山陽縣(今淮安市)城內駙馬巷的一座宅院里,像周家那樣一個“封建根子很深的家庭”,給男孩取名都特別講究,一般都是由有學問的長輩或門族內德高望重的長者起名,也有請家塾先生給取名。
周恩來出生后,長輩先給他取乳名“大鸞”?!胞[”是中華民族傳說中鳳凰一類的神鳥,“鸞鳳和諧”就比喻夫妻和好。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之間還常常各自以“鸞”和“鳳”自稱。為什么給周恩來取乳名大鸞的呢?淮安周恩來故居收藏有一份由周恩來的侄兒、周恩濤之子周爾圻在1982年6月8日簽名的筆錄。周爾圻雖比周恩來晚一輩,但他的父親周恩濤在周家同一曾祖下“恩”字輩中排行老大(周恩來排行七),因此,周爾圻比周恩來年齡小不了多少;而且周爾圻的母親和周恩來的生母一樣也是來自清河(今淮安市清江浦區(qū)一帶)的萬家,只是輩分要晚一輩。周爾圻在這份筆錄上說:
恩來名字的由來,我聽母親和八老太(指周恩來嫡親八嬸娘楊氏)講是這樣的:在周恩來母親萬氏臨盆時,夢見有一鸞鳳之類的神鳥入懷,然后就生下了恩來,所以取小名大鸞,表示有鸞鳳來臨之意。而“恩”字是按家譜排下來的,故取名恩來,總理的母親識字,文水還可以。
周恩來的學名是父親周貽能起的。恩者,愛也?!对娊?jīng)》上有云:“恩斯勤斯”;明代散文家歸有光也曾說:“父母恩勤,養(yǎng)我身兮”。來者,未來也?!墩撜Z》云:“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另外,周恩來字“翔宇”。那是因為周家是個名門望族,在這樣一個大家族里,要嚴格區(qū)別輩分。而就年齡而言,有的晚輩甚至比長輩年齡還大,但是晚輩卻絕不能直呼長輩的名字,包括小名,否則就是犯上,沒規(guī)矩。而稱呼長輩的字或號則是可以的。
周恩來的字“翔宇”應該是在他5歲入家塾讀書時由家塾先生給起的,老師期望他這只“神鳥”能翱翔宇宙。有許多資料、甚至周家的個別親屬認為,這個字是在1913年周恩來離開沈陽,和東關模范學校老師高亦吾分別時,由高老師給取的。筆者認為這一說法不確切,因為周恩來的兩個胞弟和一個堂弟當時都在淮安,和周恩來相隔千里,那時通訊又不發(fā)達,他們3人卻都按“宇”來取字:二弟周恩溥字“博宇”,三弟周恩壽字“同宇”,堂弟周恩碩字“潘宇”。顯然,這是周家兄弟先后進家塾讀書時,由家塾老師給依次取上的。如果是高亦吾1913年給周恩來取的字,那么,遠在淮安的周家三兄弟是不可能都依此排序起字的。
1912年夏,周恩來從奉天(今遼寧)省官立東關模范兩等小學校畢業(yè),與同班同學兼好友郭思寧行將分別,應郭思寧的要求,周恩來為他題寫了“同心努力,萬里前程指日登”的臨別贈言,題詞的落款是:“羊羽子書”?!把蛴稹笔前选跋栌睢敝械摹跋琛弊址植鸲鴣?,而“子”則是古代男子的美稱。據(jù)沈陽市第六中學(東關模范學校是其前身)原校長宋延鈺對筆者說,周恩來在東關模范學校與同學交往時曾用過“羊羽”的署名。他到天津南開學校讀書的第二年,和同學張瑞峰、常策歐等一起發(fā)起組織敬業(yè)樂群會,他創(chuàng)辦并主持出版了會刊《敬業(yè)》。在1914年4月刊出的第4期《敬業(yè)》的《飛飛漫墨》專欄內,發(fā)表了周恩來《評詠岳少保祠七律》《評詠淮陰侯釣魚臺詩》等數(shù)篇作品,受到學校師生的關注,作品署名使用的是筆名“飛飛”。
1948年冬,解放軍的滾滾鐵流即將淹沒蔣家王朝,與共產(chǎn)黨爭奪人才的蔣介石希望南開的老校長、時任國民政府考試院院長的張伯苓隨他去臺灣。張伯苓正猶豫不決時,收到了由中共秘密黨員金山傳遞來的信息:“老同學飛飛不要老校長動”。張伯苓立刻心知肚明,趕緊找借口飛去了重慶。1949年初,天津、北平相繼解放。張伯苓的好朋友、國民黨起義將領傅作義去天津找到在南開大學任教的張伯苓長子張希陸,商討張伯苓的安全問題。張希陸認為,這事只有報告周恩來,才能萬無一失。不久,傅作義又給張希陸打電話,請他到北平面談,以免特務竊聽。
張希陸到北平后,傅作義告訴他,周恩來說了,不要讓張伯苓去臺灣。當時香港中孚銀行總經(jīng)理孫先生正好人在北平,請他回港后,通過身在香港的張伯苓的學生、時任南京分行經(jīng)理的王恩東,輾轉將信息轉告張伯苓。果然,不幾天,張伯苓收到了一封寄自香港的無名信,信上還是只有一句話:“老同學飛飛不讓老校長動。”張伯苓對周恩來兩次以“飛飛”名義要他不要去臺灣的做法非常感動,于是就留了下來。
當初,周恩來從日本留學回國時,正值五四運動的高潮期。為了把當時天津進步的青年力量團結起來,周恩來和諶志篤、馬駿、劉清揚、李毅韜等組織了天津進步青年團體覺悟社。覺悟社的最早一批成員只有20人。為了方便內部交流、聯(lián)系和開展革命斗爭,通過抽簽的方式,覺悟社成員以各自抽到的號碼作為自己的代號。抽簽時,他們共設了50個號碼,空下來的那30個號留給后來的參加者。抽簽結果,周恩來抽到5號,鄧穎超是1號。這就是周恩來化名“伍豪”、鄧穎超化名“逸豪”的由來。
在上海主持中央工作、領導秘密革命斗爭時期,為了隱蔽需要,周恩來不僅要經(jīng)常變換住地,不斷改變自己的身份和形象,還要取各種不為社會上所知的名字。那時他取的化名,有的是經(jīng)過考慮,有的就是隨手拈來。
1997年,為籌辦淮安紀念周恩來百年誕辰活動,筆者赴京拜會了全國工商聯(lián)離休老干部、曾于1928年任周恩來秘書的黃玠然。92歲的黃玠然思路清晰、反應靈敏。在談到周恩來當年從事秘密工作取化名的情況時,他告訴我說,周恩來在那一時期取的假名字很多,我也不能完全說上。但是有兩個我是知道的:一個是我和他在談工作時,不知怎么的扯到了他的老家。他說,他的老家淮安沒有山,是一個少山的地區(qū)。說到這里,剛好他手里的那份文件要簽發(fā),他就隨手簽上了“周少山”的名字,其實,不管周恩來簽什么名字,甚至只寫一個日期,收件人也可以從筆跡上認出是周恩來簽發(fā)的文件。endprint
黃玠然還說,還有一次,他看到周恩來在文件上署名“維思”,就順口問了一句:“老板(搞地下斗爭時,相互之間不稱呼職務),你為什么又簽上‘維思的名字呢?”周恩來看了他一眼,輕聲說,“為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勝利嘛!”隨后又沉下臉說:“以后這些不要問!”
在那段時期,周恩來還使用過“胡公”“大美”“非非”“周翔”“趙來”“冠生”“冠”和“伍”等等筆名或化名。黃玠然說,因為周恩來的胡子長得很快,哪怕他才刮干凈的臉龐,只要過一個星期,胡子就長得很長很長,人稱“美髯公”。他的“胡公”和“大美”的名字就是這么來的。而“周翔”是由“翔宇”衍生出來的;“伍”則和“伍豪”一脈相連的;至于“冠生”“冠”則是由于周恩來認為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是人類最壯麗最美好的事業(yè),是他人生中為之奮斗的、第一位的偉大事業(yè)。
在長征路上,患有肺結核的鄧穎超被編在休養(yǎng)連隨隊前進。到陜北后,她的身體更加衰弱。經(jīng)組織批準,鄧穎超扮成美國新聞記者斯諾的傭人,潛入北平,住進了北平西山的平民醫(yī)院治療。住院期間,鄧穎超認識了同室病友、進步女青年胡杏芬。鄧穎超告訴她,自己叫李楊逸,有一個非常疼愛自己的丈夫李知凡,因此,人們都叫她“李知凡太太”。
七七事變后,鄧穎超和胡杏芬匆忙分別。后來,胡杏芬收到署名“鄧穎超”的來信,才得知“李知凡夫婦”就是中共著名領導人、大名鼎鼎的周恩來鄧穎超夫婦。于是,她寫下一篇散文《李知凡太太》,該文在她去世后被刊登在上海出版的《婦女知識叢書》第八輯《關于中國婦女的二三問題》上。不久,周恩來到重慶代表中共與國民黨進行統(tǒng)戰(zhàn)談判,鄧穎超也一同前往。這期間,胡杏芬與家人也逃難到重慶。然而,由于生活條件艱苦和環(huán)境的惡劣,胡杏芬病情加重,于1940年秋在重慶去世。胡杏芬不僅是位有志有才的女青年,而且積極追求進步,重病時還向周恩來、鄧穎超提出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請求。她去世后,周恩來夫婦專門為她刻制了一方石碑,碑上刻有由周恩來題寫的“胡杏芬女士之墓 李知凡李楊逸共立”的碑文。后來因為時局發(fā)展太快,這塊碑未能豎立到胡杏芬墓前,但是卻給世人留下了周恩來一個“李知凡”的名字。
1947年3月,蔣介石命令胡宗南攻打延安時,中共中央決定毛澤東、周恩來和任弼時等組成中央前委,在陜北領導和指揮全國的解放戰(zhàn)爭;劉少奇、朱德等組成中央工委前往河北平山縣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和中央委托的其他工作;楊尚昆、鄧穎超等組成中央后委,到晉西北開展土地改革和保護好各方面的人才和有關檔案。其中以“前委”這一塊形勢最為緊張。因為他們面對的是胡宗南統(tǒng)率的20多萬大軍,而當時在陜北留下的由彭德懷指揮的西北野戰(zhàn)軍僅2萬多人。為了讓野戰(zhàn)軍收放自如,“前委”并不和西北野戰(zhàn)軍編在一起,而是由汪東興帶領的4個警衛(wèi)連護衛(wèi)單獨行動。為了麻痹敵人,他們一會兒叫九縱隊,一會兒叫三支隊,而且主要領導人都取了化名。毛澤東叫李得勝;周恩來叫胡必成;任弼時當時是“三支隊”司令員,取名“史林”;陸定一是政委,取名“鄭維”;葉子龍是參謀長,取名“一號”;汪東興是副參謀長,取名“二號”。1992年3月,筆者在北京拜會周恩來轉戰(zhàn)陜北時期的警衛(wèi)員王還壽時,他告訴筆者,當時周恩來說,我認為由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中國人民革命事業(yè)必定成功,所以我就叫“胡必成”吧。他的一個盛書和裝衣物的木箱子上留下了周恩來用毛筆斜著寫下的“胡必成”3個字。這個大箱子后來還在中國人民革命博物館(今國家博物館)展出過。
1961年3月,著名愛國民主人士章士釗由香港回到北京,給周恩來寫了一封信。信上說:“胡子最近給香港的吳季玉先生來信說:‘今年是我老伴的80壽辰,可惜我不在大陸,今年她的生日一定會很冷落,不會有人理睬她的,想到這點我十分傷心!” 信中所說的“胡子”是指國民黨元老、國民政府監(jiān)察院院長于右任,周恩來早在重慶時就知道并熟悉他。國民黨在大陸敗退時,蔣介石強行將于右任帶去臺灣。章士釗還在信中說:“胡子的這種心情,請總理予以理解?!?/p>
收到這封信后,周恩來特意讓中共中央調查部長羅青長傳話給于右任的女婿、時任民革中央副主席的屈武,還轉達了周恩來的意見說:“總理要你把兒子屈北大、兒媳梅君一道帶去西安,并將于右任一個在上海的外甥周伯敏也一起邀集到西安。由陜西省委統(tǒng)戰(zhàn)部出面,給于老夫人做一個熱熱鬧鬧的壽宴。”果然,壽宴過后,于老夫人高仲林女士十分高興。
屈武回京后,羅青長又聯(lián)系屈武,希望他能將做壽情況寫信告訴于右任。然而,屈武寫信時犯了難: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周恩來一手安排的,應該在信中告訴于老先生才對。但是如果信中提到了“周恩來”或“周總理”的話,要是被特務們檢查發(fā)現(xiàn),后果不堪設想;但如果在信中只字不提又怎么能對得起周恩來的這番深情厚誼呢?左右為難的屈武請教了邵力子先生。邵力子告訴屈武,你只要把“周總理”3個字換成“濂溪先生”4個字就行了。邵力子接著解釋說,抗戰(zhàn)時我和于老先生住在一起,兩人經(jīng)常談一些歷史名人。我倆都知道周恩來是北宋名儒理學奠基人周敦頤的后代。周敦頤晚年自號濂溪先生。當時我倆一談到周恩來,為避人耳目,也總是稱呼他為“濂溪先生”。所以,只要于老先生一見到你信上的這4個字,他就能知道指的是周恩來。果然,于右任收到屈武的信后高興到了極點,特別感謝周恩來對他和他夫人的關懷,當即回信請吳季玉向周恩來表達他的誠摯謝意。因此,“濂溪先生”算是周恩來不為人們所熟知的又一名號吧!(題圖為20世紀40年代的周恩來與鄧穎超)
(責任編輯:吳玫)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