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全鵬

把女人娶進家門的時候，男人就不高興。

女人只上過小學，小小的眼睛，個子不高，不愛說話，臉黑黑的，只有那一頭黑頭發(fā)還讓人看著舒服。

盡管男人也是小學畢業(yè)，可他就是不喜歡女人，因為什么，男人說不上來原因，反正男人心里就是不喜歡。結婚不到一個月，男人就對母親說要去北京打工，把女人一個人留在了家里。

女人先是勸男人，但沒用，女人就不再吭氣，女人咬著嘴唇，淚水在眼里轉(zhuǎn)了好幾圈，女人沒讓淚流下來，可女人的心里卻流了滿滿的淚水。

母親照男人的臉上打了一巴掌，可是男人還是一個人離開了家鄉(xiāng)。

走的時候，連頭都沒回，男人留下了七十歲的老母親，還有不滿三個月的新媳婦。

男人到了北京，開始撿破爛，在工地搬磚頭，到了過年的時候，他不想回家，一是怕見母親，二是怕見媳婦。在北京打拼時，男人忍受別人不能吃的苦，什么活都干，慢慢積累了一些錢，在北京竟然慢慢也有出息了，后來開始包起工程來。

男人的錢多了，可他卻不想回家。一連五年，男人都沒有回家。

這五年，女人一個人在家不容易。男人走后，女人一直嘔吐，她知道自己有了。女人的肚子慢慢地大起來，在家也越來越忙，她不僅要種地，更要照顧婆婆。婆婆身體不好，經(jīng)常有病，女人經(jīng)常挺起大肚子，風里來，雨里去，忙里忙外。女人沒喊過苦，只是在夜晚的時候會想男人。

女人的孩子出生了，她給孩子娶名叫“盼盼”，意思是盼著男人早日回來。女人月子一過，就開始繼續(xù)忙起來，家里的事，地里的活，還有婆婆和兒子。有時候，女人忙不過來，她就開始想男人，男人在哪里呢？怎么不回來呢？

女人的孩子一歲多的時候，婆婆的腿摔斷了。

女人忙不過來了，她想哭，她開始嘆息自己的命苦。村子有人開始勸女人離開家，別管這個爛攤子了，她兒子都不管娘了，你管什么？她又不是你親娘？

女人沒說話，一個人默默地干活去了，她心里又流了滿滿的淚水。

村里有人從北京回來，說見到男人了，男人在北京可有本事了，有很多錢，不過……

不過什么??？

好像有了新女人了……

女人聽了，心一驚，仍然沒有說話。

村里人都說女人傻，男人都不要你了，你還照顧他殘廢的娘干什么？帶著孩子走吧，再找個好男人嫁了吧，這么勤快的好媳婦在哪里不能過上好日子？

女人什么也聽不進去，仍然日復一日地照顧孩子和婆婆，一有功夫就去地里收拾莊稼。

孩子五歲了，男人終于回來了。

男人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回來的，男人回來得很突然，他本來計劃辦完事就走。

男人回來的時候，女人并不知道，她甚至都沒有聽到外面轎車的聲音。

女人在院子里忙活著。男人看見女人彎下了腰，正在給母親換尿盆。女人沒有捂鼻子，臉上的表情絲毫沒變，非常自然。她把尿盆剛放好，孩子哭了，女人趕緊去哄孩子。

“媽媽，爸爸呢？別人說我是野孩子……”兒子哭著說。

男人聽得很清楚，那是孩子在喊爸爸——在喊他呢。

女人說：“別聽他們瞎說。爸爸給你掙錢去了，明天就回來?！?/p>

“媽，你老說明天，可過了好多個明天了，我都五歲了，連爸爸的影兒都沒見過?！焙⒆訂鑶璧乜蘖似饋怼?/p>

“你爸爸就要回來了，孩子，聽話，要不然你爸就不回來了。”女人說。

孩子不哭了，嘴不住地顫抖，女人扭過頭，卻嚶嚶地哭了

兒子五歲了——這五年，女人既當娘，又當?shù)?；既當媳婦，又當兒子。這五年，女人不僅操心孩子，還要照顧婆婆。

男人發(fā)現(xiàn)，女人的腰開始彎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還有滿頭烏黑的頭發(fā)竟然有了白發(fā)。

足足有十分鐘，女人都沒發(fā)現(xiàn)男人；足足有十分鐘，男人一動一動，可他心里卻極不平靜。

男人突然放聲哭了，一把撕了手里的東西——男人的手里握著的是一張離婚協(xié)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