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闖初 遺作

張榕潔 提供

張闖初將軍憶皖南事變和孟良崮戰(zhàn)役

□張闖初 遺作

張榕潔 提供

張闖初

張闖初同志1911年12月出生在湖南平江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929年參加革命，1996年去世。67年革命生涯，他身經百戰(zhàn)，屢建奇功，是共和國開國少將。他的女兒張榕潔最近給本刊發(fā)來張將軍生前所寫的回憶資料?，F節(jié)選刊登其中記敘皖南事變突圍和激戰(zhàn)孟良崮的兩個章節(jié)。

皖南事變突圍建功

1941年1月，在安徽涇縣茂林地區(qū)發(fā)生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我新四軍駐皖南部隊在北移途中慘遭國民黨頑固派的圍殲，數千名革命戰(zhàn)士的鮮血灑遍了皖南的山山水水。

1940年10月19日，白崇禧在蔣介石指使下，向我方發(fā)出“皓電”，限令黃河以南的八路軍、新四軍于一個月內全部開拔到黃河以北。國民黨頑固派全面掀起反共高潮，加緊策劃圍殲皖南新四軍的陰謀活動。黨中央從抗日的大局出發(fā)，同意了國民黨的要求，我新四軍開始北移。皖南部隊編為左、中、右三個縱隊。我從軍部教導總隊調任特務團任政委，特務團和老五團編為右路縱隊，而軍部機關和首長是跟隨中路縱隊。12月下旬，軍部召開駐云嶺附近部隊團以上干部會議，部署經蘇南北移事宜。開始我們準備從銅陵、繁昌直接北渡長江，并已派軍部偵察參謀張云龍和章家渡兵站站長張亢壽過江準備船只。

1941年1月4日深夜，我和團長劉別生率領部隊離開云嶺駐地。天下著傾盆大雨，我們冒著刺骨的寒風，沿著漆黑泥濘的山路，向茂林、銅山方向進發(fā)。我們走在全軍的前面，過章家渡后又走了幾十里路，才于5日下午到達小河口銅山一線。小河口原是我軍的后勤補給基地，設有我軍的后方醫(yī)院、修械所和其他一些后勤機構。這時，大部人員和資材已經撤離。5日繼續(xù)大雨，河水暴漲，浮橋被沖，我團奉命在小河口休息一天。

6日上午，接到一營報告，“我前衛(wèi)連在銅山以南遭頑軍一個連的阻擊，雙方在麻嶺一帶發(fā)生激戰(zhàn)”。團長當即命令一營前衛(wèi)連堅守陣地，擋住頑軍進攻，其余部隊繼續(xù)經銅山向東進發(fā)。7日拂曉，我們接連翻過幾座山嶺，到達濂嶺一帶，這時又遇到頑軍40師119團的阻擊，我連忙趕到前面去指揮。這一天戰(zhàn)士們打得十分英勇，他們懷著對國民黨頑固派背信棄義的無比義憤，奮勇沖殺，接連突破頑軍幾處重兵駐守的堅固陣地，占領了離星潭僅有十幾華里的牛欄嶺一帶，這一仗共消滅頑軍約一個營，俘虜200多人，并繳獲許多槍支彈藥。深夜，正當部隊做短暫休整，預備繼續(xù)向東南突圍之際，忽然接到團部通信員送來劉團長的通知：“縱隊命令我團停止進攻，堅守原地待命?！笨赐晖ㄖ?，我心頭一沉，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眼看著就要沖出去了，為什么要停止進攻？盡管有些想不通，我們還是執(zhí)行了命令，當即調整了戰(zhàn)斗部署，加固工事，占領制高點，作好固守的準備。這天夜里，頑軍的援兵陸續(xù)趕到，不斷向我發(fā)起進攻，均被我擊退。

1月8日一整天，堅守牛欄嶺戰(zhàn)斗打得十分激烈，頑軍整連整營地向我發(fā)起沖鋒，戰(zhàn)士們的子彈打光了，手榴彈扔完了，就跳出戰(zhàn)壕和頑軍拼刺刀，在頑軍的猛烈炮火面前他們沒有一個人畏縮后退，一次又一次地打退頑軍的進攻，這樣一直堅持到9日早晨。軍部又發(fā)出命令：“我軍三路突圍受阻，軍部決定后撤，轉向茂林突圍，特務團速向軍部靠攏?！甭牭竭@個消息，戰(zhàn)士們多次挫敗頑軍的喜悅頓時一掃而光，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感覺到情況不妙，但也只好拖著疲憊的步伐，沿著狹窄崎嶇的小道從南向北邊打邊撤。一路上，我們看到山腳下到處是丟棄的包裝箱、衣物、書籍，甚至還有來不及救護的傷員。下午四五點鐘，到達軍部駐地高坦。我和團長把部隊安排好，就去見葉挺軍長。在一個祠堂里，我們首先看到了軍部作戰(zhàn)科科長李志高和葉參謀，他們向我們介紹了當前的情況，這時我們才知道，中路縱隊回師茂林時又遇到頑軍144師的進攻，現在頑軍雖被擊退，但雙方仍在高坦以西對峙中。正說著，葉挺軍長來了，我們立即向他作了簡短的匯報，他說：“你們來得正好，現在情況很緊張，你們要準備突圍，還有什么困難提出來?！蔽覀儺敿凑埵玖怂膫€問題：一是戰(zhàn)士們打了一天仗沒吃飯，要填飽肚子；二是傷員如何安置；三是俘虜如何處理；四是繳獲的武器彈藥怎么辦？葉軍長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吃飯馬上叫副官發(fā)給糧食，傷員交給地方妥善安排，多給一些錢，俘虜愿留的留，愿走的走，也發(fā)給路費，多余的槍支彈藥交給地方或埋掉。今天晚上，你們率部隊先向章家渡方向突圍，過青弋江后集結待命?！蓖Ａ艘幌?，他又接著說：“今晚突圍是關鍵的一仗，你們兩人都要靠前指揮。”聽罷，我們立即趕回部隊。

因一營昨天打得很辛苦，改以二營為前衛(wèi)，我?guī)刹爝B和通信排走在二營中間。天下著雨，路又窄又滑，伸手不見五指，只好屏住氣息一跌一撞向北開進。我們翻過幾座山頭，剛剛進入一片谷地，突然聽到“砰砰”兩聲槍響，緊接著對面山嶺上機關槍就噴出火舌。我連忙命令部隊展開，冒著炮火速向頑軍靠近。正當我們沖向山腰的時候，側翼的槍聲又響了，“噠噠噠，噠噠噠”機槍子彈就落在我們身旁，頓時有好幾個同志連著倒下去，他們的鮮血沒有流在抗日的疆場，卻流在國民黨頑固派的槍口下。這時，緊跟在我們后面的劉別生團長，一見情況危急，連忙帶著一排人向側翼撲了過去。頑軍的屠殺激起了同志們的無比憤怒，他們不顧槍林彈雨和饑餓疲勞，一鼓作氣向著頑軍火力薄弱的地方沖殺過去。頓時槍聲、手榴彈聲、同志們的喊殺聲震撼山谷，頑軍的陣地被沖開一道裂口，于是我們迅速向前沖去，一口氣跑了好幾里路。當我們停下來休整時才發(fā)現，我的左腳中趾趾甲跑掉一個，帽檐也打掉了。我們沖出來的同志僅有200多人，劉團長和我失去了聯(lián)系。再回頭看看我們剛才沖出來的地方，槍聲緊密，火光沖天，后續(xù)部隊已被頑軍切斷，但他們還在拼命沖殺著。

這時，我們只能疾步向北沖去。沒有多久，就來到了青弋江岸。我們快步走進一個山坡樹叢中，乘隙利用夜幕，涉入冰冷的江水，向北岸摸去。當時日本鬼子的巡邏艇嚴密封鎖江面。到了北岸，爬過一座座小山，在一個小山村里，匯集起來搞飯吃，這時和我們同行的還有縱隊參謀長黃序周、特務團代參謀長楊采衡、團政治處組織股長石昂和馬特派員。我們一起研究了下一步的行動計劃，當時多數同志認為現在情況千變萬化，打回去不一定能找到軍部，不如繼續(xù)向北，找到地方游擊隊，再設法從銅、繁北渡。討論結果決定采取白天隱蔽、夜間行軍的辦法，繼續(xù)向北轉移。這之后，我們走中村，經青陽到銅陵、繁昌邊，為了保存力量，在山里迂回拼搏了半個多月。過了陰歷年后，我們來到白馬山上的一座破廟里，這里離江邊已經不遠。為了安全過江，我們一面派石昂先去江北聯(lián)系，一面打聽地方黨的消息。在白馬山一帶，我們還陸續(xù)收容了一些零星突圍出來的同志，一共聚集了280余人。為了縮小目標，便于隱蔽，我們分成三個小隊，分散游擊活動，并約好暗號，隨時保持聯(lián)系，待機過江。游擊多日，我們終于和地方黨組織取得了聯(lián)系，去江北的石昂也回來了，石昂說：“江北部隊要我們馬上設法過江?！庇谑俏覀冋埖胤近h組織幫助弄了一條船，分批陸續(xù)過渡，到達無為地區(qū)我江北游擊縱隊指揮部。我是最后一批到達江北的，當時見到中央派來的曾希圣同志和游擊縱隊孫仲德同志，他們向我們傳達了中央指示并要我們帶出來的部隊休息待命。不久組建新四軍7師，我們突圍出來的部隊編入7師19旅56團，丁麟章任團長，我任政委，從此開始了新的戰(zhàn)斗生活。

激戰(zhàn)孟良崮擊斃張靈甫

1947年1月，蔣介石集中16個整編師的兵力重點進攻山東解放區(qū)。我任政委的華野6縱18師奉命和兄弟部隊一起參加新太、萊蕪地區(qū)聚殲國民黨濟南綏靖區(qū)副司令李仙洲集團的戰(zhàn)斗。此時大雪紛飛，部隊冒著嚴寒，踏著冰凍，晝夜兼程向萊蕪疾進。一路上，我們不斷向干部、戰(zhàn)士動員，鼓勵他們不怕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英勇頑強堅決完成北上殲敵任務。2月20日，部隊到達萊蕪地區(qū)。22日下午，獲悉李仙洲集團企圖由萊蕪向北突圍，我和師長饒守坤根據上級命令率部迅速搶占口鎮(zhèn)以南有利地形，阻敵北竄，協(xié)同友鄰部隊殲敵于運動之中。這次堵殲是全殲萊蕪突圍之敵的關鍵。我和饒守坤商量以少量兵力擔負正面阻擊，將主力布成袋形陣地，以主力出擊的手段，完成堵殲任務。

2月23日凌晨，萊蕪地區(qū)之敵分三路沿公路西側向北突圍。敵46軍先頭部隊進到張家洼，我?guī)熞?3團正面阻擊，54團為右側，52團為全師預備隊。53、54團以密集火力阻擊，敵數萬人多次突圍，均未得逞，傷亡慘重。激戰(zhàn)數小時，敵5萬余人全部被包圍在堵殲地區(qū)。處于絕境中的敵人，以百倍的瘋狂，向公路東側53團陣地發(fā)動猛烈進攻，有一個團的兵力迂回到53團側后，使該團腹背受敵。我當即命令53團不惜一切代價堅決固守陣地，同時命令52團全團出擊，務必將53團背后一個營的敵人全殲。在18師的堅決堵?lián)粝拢粐當澄茨芮斑M一步，他們把大炮裝在車上企圖逃跑，所以也未能發(fā)揮炮火的作用。此時，友鄰四個縱隊在陳毅、粟裕首長的指揮下，以排山倒海之勢，由南向北，迅猛追擊，使敵指揮癱瘓，潰不成軍。戰(zhàn)至17時，李仙洲集團5萬余人全部被殲。此役18師俘敵19000余人，繳獲大量美制裝備武器，兵員除補充本師外，還補充裝備了兄弟部隊。

同年5月，18師奉命北上，參加圍殲國民黨整編74師的孟良崮戰(zhàn)役。5月12日，華野首長急電6縱14日夜占領垛莊，斷敵后路?？v隊黨委決定由18師占領垛莊，16師阻擊敵25師，17師阻擊敵83師。接到任務后，我和饒守坤立即部署，部隊晝夜兼程，不顧疲勞和饑渴，邊走邊動員，迅速把上級的指示和決心傳達給部隊。干部戰(zhàn)士戰(zhàn)斗情緒高昂。全師部隊于14日下午全部趕到。我們迅速組織53團一個營和54團一個營發(fā)起強攻。深夜，天空烏云密布，漆黑一團，正好乘機攻擊。戰(zhàn)士們多路猛沖，直奔垛莊，全殲敵一個工兵連，戰(zhàn)斗了半個小時就占領了垛莊。15日拂曉，敵運輸團長帶1000多人趕赴垛莊，我立即組織部隊出擊，打得敵人繳械投降。15日夜，野戰(zhàn)軍首長指示，6縱配合友鄰部隊圍攻敵74師，務必于16日拂曉發(fā)起攻擊，當天最后解決戰(zhàn)斗。拂曉前，我參加攻擊的部隊全部進入預定位置。16日辰時，我發(fā)現敵人有突圍企圖，即令52團提前出擊，撲向移動之敵，向西540高地攻擊。54團由楊家莊一線向東，一舉攻占540高地。53團在17師兩個團的協(xié)同下，攻占620高地。殘敵向蘆山潰退，53團跟蹤追擊，攻占了蘆山。此時有1500多敵人再次向西突圍，被53、54團殲滅。上午7時，敵我雙方都十分疲勞。就在此關鍵時刻，師部一聲令下，我52、54團協(xié)同軍特務團用了不到兩小時，攻占了西540高地，把殘敵全部壓縮在孟良崮主峰和600高地。

下午2時，總攻擊開始了，我軍各種火炮從四面八方齊轟敵陣，山頂山崖淹沒在硝煙火海之中。敵我之間對每一個山坡都要反復爭奪。戰(zhàn)士們大聲呼喚：“沖上孟良崮，活捉張靈甫！”敵人拼命反撲，正是戰(zhàn)斗到了最高潮的時候了，天空烏云密布，雷電交加，暴風驟至，頓時傾盆大雨，戰(zhàn)士們在風雨中繼續(xù)向前，勇猛沖殺。這時師部指揮所距敵人很近，我們拿著望遠鏡，指揮部隊從山坡沖下來猛撲過去。爭奪與反爭奪在激烈進行著，一陣陣手榴彈，沖鋒槍打響了。山洞內，當張靈甫正拿著報話機向蔣介石呼救時，被偵察兵用湯姆槍掃死了，可惜沒有捉到活的。戰(zhàn)至16日，號稱國民黨“王牌軍”“王中之王”的74師被干凈徹底全部殲滅了！這一仗解了我干部戰(zhàn)士對這個老冤家死對頭的恨。此役18師殲敵3000余人，其中生俘2000多人。

（編輯 韋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