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極致的人，必是雌雄同體。最有魅力的人，注定是雌雄同體。偉大的靈魂，都是雌雄同體。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人，一定是雌雄同體。且慢！各位看官先不要誤會“雌雄同體”。這里不是從生物學和生理的角度來解讀雌雄同體，而是從心理學上去闡釋和理解雌雄同體的意義。雌雄同體，是指一個人既有明顯的男性人格特征，又具備明顯的女性人格特征。即：既強悍又溫柔，果敢決斷同時體貼細膩，思考處世上理性剛強、生活之中偏又多情感性，全局上夠豪邁大氣、細節(jié)處又周密精致……白話之：該牛人，做得了女孩兒和女人，也擔當?shù)闷馉攤儍汉蜐h子；全看其處在什么環(huán)境下。此人的性格特征，豐富、立體、極具張力，根據(jù)不同處境及時調(diào)整和切換男女雙性不同的身心狀態(tài)。這樣的人便是雌雄同體，往那兒一站，簡直美翻了、帥爆了、酷斃了！可以想見，各個領(lǐng)域，雌雄同體都是卓爾不群的行業(yè)翹楚。古希臘偉大哲學家柏拉圖說：“人本來是雌雄同體的，終其一生我們都在尋找缺失的那一半”。缺失的那一半，不僅是指另一個異性配偶，還有其自身的另一半異性特質(zhì)。戲曲舞臺上最富魅力的，一定是英姿颯爽的刀馬旦；或像梅蘭芳演繹的貴妃醉酒；還有孟小冬和王佩瑜那一派威猛老辣的京劇老生唱腔。文學思想界，偉大的靈魂也必須是雌雄同體。否則，單看邏輯事實過于干癟枯燥，純粹語言表述也不能全是感性與煽情。理性、感性、靈性三者兼?zhèn)?，才能妥當、深刻與周詳。

時尚帝國永恒的傳奇可可·香奈兒，從修道院里的貧寒孤女歷經(jīng)艱辛一躍飛升，創(chuàng)建了屹立百年不倒的世界奢侈品牌Chanel。時尚女神香奈兒，就是典型的雌雄同體。香奈兒的情人曾經(jīng)評價她：“可可很好，她是我見過的唯一不哭的女人”。不哭背后的頑強和勇敢，堅毅如山。而粗獷豪邁的硬朗漢子，如果還是位體貼細膩的暖男，那就太搶手了。上帝很可愛，造人時埋下了神奇伏筆。全世界最好的廚師和裁縫，一定是男人。在關(guān)鍵時刻，最臨危不懼和氣壯山河的，也一定是女人。看拳王鄒市明嬌妻，強悍撐起了老公和一頭家，那是屬于女人的披荊斬棘之路。青幫大佬杜月笙為何有人格魅力，盡管出身黑幫，但迄今仍為大家口耳傳誦？原因之一就是他不僅是條義氣硬漢，同時還是為多情重情細膩體貼的暖男。雌雄同體創(chuàng)造的千古傳奇，嘆為觀止，不勝枚舉。雌雄同體的可貴意義，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文學藝術(shù)界，雌雄同體的佳話，更是多如過江之鯽。在中國書法這一傳統(tǒng)藝術(shù)門類中，雌雄同體之美，同樣大放異彩。若論中國書法史上，其人其書誰最堪稱是雌雄同體？那無疑是唐代著名書法家虞世南。虞世南（558年-638年），字伯施，越州余姚（今浙江慈溪）人。虞世南一生經(jīng)歷了南北朝、隋和唐。他是南北朝至隋唐時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學家、書法家、詩人。虞世南與歐陽詢、褚遂良、薛稷并稱“初唐四大家”。他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虞世南家族滿門顯貴。祖父虞檢，在梁曾任始興王咨議。生父是南朝大臣，官至太子中庶子的著名文學家虞荔。叔父（繼父）是南朝大臣，官至中書侍郎的虞寄。因虞寄無子，虞世南便過繼給了他。兄長是隋朝大臣，博學有高才，兼善草隸的書法家和文學家虞世基。虞世南的外甥陸柬之，也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書法家，他書有傳世真跡《文賦》。“草圣”張旭的母親陸氏，則是陸柬之的侄女。

出身名門望族的虞世南身體文弱、生性頗為沉靜，看起來如葦草一般。但他柔弱安靜的外表下，意志堅定如鐵。他勤奮好學、刻苦鉆研。扶持他夯實學問地基的師長叫顧野王，這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顧野王是文字訓(xùn)詁學家、史學家，工詩文，善書法丹青，學養(yǎng)渾厚。顧野王有位后代更加出名，他就是清初著名思想家顧炎武。自少年時代，就有幸拜如此高師，也算虞世南一番造化。還好，他格外珍惜學習機會，學到要緊處，有時十幾天都不洗臉、不梳頭。跟在顧野王門下學習了十多年，虞世南的童子功不同凡響。此外，他也跟著徐陵學習過寫文章。徐陵同樣是位傳奇人物，幼小時他就被高人贊譽為“當世顏回”。徐家整個家族縱橫政壇文壇有百年，門第顯赫之極。徐陵曾說，虞世南學到了自己的真髓。虞世南有如此強大的“恩師團”，加上自己的苦功精研，讓他在學問文章辭章上都積淀深厚。在學習書法上，虞世南更是貴人多助。王羲之七世孫智永和尚和虞世南同郡，智永可是王羲之真正的法脈傳人；而虞世南與智永友善，并拜他為師，也跟著學到了王羲之的書法真?zhèn)鳌Ｓ菔滥显谥怯赖木膫魇谙?，妙悟書理。他的書法外相圓融、內(nèi)含鐵骨，就是他學問和書法積累到一定程度后的“舉重若輕”。作家亦舒曾經(jīng)寫過一段話：真正有氣質(zhì)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么書，去過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么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這段話大可換作：真正有功夫的書法家，從不炫耀他所擁有的一切。他不會在書寫時著重流露出他臨過什么帖，拜過什么師，練過多少年，因為他沒有自卑感。虞世南書法表面上的淡而無味，其實是內(nèi)涵的濃郁芬芳。

在書法寫字上，真正的紳士貴族，沒有暴發(fā)戶的張揚。虞世南的詩風與他的低調(diào)書風近似，也是清麗其外、剛健其內(nèi)。其中《蟬》一詩，很為世人稱道。詩云：“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此詩文風平淡清雅，但暗含尖銳刀鋒；最能體現(xiàn)虞世南外柔內(nèi)剛、綿中裹鐵、綿里藏針的氣質(zhì)。世界上就是有一類人，擅長給他人制造視覺幻覺，迷惑對方。一類人外表看起來柔弱瘦小，脾氣卻又犟又倔，意志頑強，爆發(fā)力極強。如：曹操。還有一類人，表面看著人高馬大的，偏偏性格怯懦膽小多疑。如：袁紹。虞世南就屬于前者，他外表怯懦、弱不勝衣，但爆發(fā)力極強，稟性剛烈。平時他把力道都藏在了袖口里，不到關(guān)鍵時刻不爆發(fā)?！敖急儭睍r，虞世南的哥哥虞世基受到牽連，即將被殺。千鈞一發(fā)之時，虞世南痛哭流涕，伏地而行，力求替他兄長赴死。不懼艱險，敢站風口浪尖，這樣的膽魄也夠過硬的。此外，虞世南還敢言敢諫。貞觀八年（634年），隴右山崩，大蛇多次出現(xiàn)，山東及江淮多次遭大水。唐太宗李世民問“天變”。虞世南直言勸諫皇上，不要功高自滿、不要驕傲松懈。貞觀九年（635年），太上皇李淵駕崩，太宗本有厚葬打算，虞世南一再勸阻。他還嚴肅勸諫唐太宗不要因為貪圖游獵而荒疏政事。雖然經(jīng)歷了南北朝、隋、唐三個朝代的更替、兵燹和易主，虞世南卻得到了眾人的推崇。經(jīng)歷過數(shù)次一朝天子一朝臣，虞世南卻并未受到猜忌和排斥，年復(fù)一年豪情不變，還倍受朝堂敬重，著實看出他做人也是“功力渾厚”。唐太宗李世民稱贊虞世南有超世之才，身兼五絕。即：德行、忠直、博學、文詞、書翰。

這些溢美之辭并不為過，虞世南卻有“完人”風范。他修身力行，以儒學為規(guī)；與唐太宗常引經(jīng)據(jù)典，共觀討論；每論及歷代為政得失，必有規(guī)勸。虞世南強調(diào)學習經(jīng)史，主張節(jié)儉、愛人、薄葬。作為一代儒臣，在佛道二教興盛的時代，他對擴大儒學影響起到了一定作用。有一次，唐太宗想在屏風上書寫《列女傳》，苦于沒有臨本。虞世南在朝堂上一口氣默寫下來，不錯一字，深得諸人欽佩，那是他少年時代就打下的扎實基本功。太宗曾作宮體詩，讓虞世南附和。宮體詩多描寫宮廷生活和男女私情，詞藻靡麗。虞世南說：“陛下喜歡，下面臣子百姓必然趨之若鶩，甚至過猶不及，臣怕這首詩流傳出去，天下人都會追隨效仿。因此不敢聽從您的命令”。這句話，虞世南說的輕描淡寫、不卑不亢，但分量十足、態(tài)度堅決，足見他做人身段。虞世南骨子里，就是如此的剛、方、硬、耿，可他的外貌卻又顯得弱、懦、怯、瘦。字如其人，他外儒內(nèi)剛、外圓內(nèi)方、細大不捐的風范，也與他的書法氣息相通。《宣和書譜》論及歐陽詢、虞世南二人書法：“虞則內(nèi)含剛?cè)幔瑲W則外露筋骨，君子藏器，以虞為優(yōu)”。這句話，算是點到了位?！熬硬仄饔谏?，待時而動；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一句，語出《周易》。日月為易，象征陰陽。陰消陽長，陽長陰消，相互變化。易道講究陰陽互應(yīng)、剛?cè)嵯酀?，觸及中華文化的核心——和諧共存。《周易》中雌雄同體、和諧平衡的精義，是中華文明的源頭活水。虞世南書法藝術(shù)的深層哲學背景，就在于此。他真正領(lǐng)悟了書法之“道”。虞世南是王羲之的真?zhèn)髟賯鞯茏樱豸酥畷ǖ牡湫吞攸c就是中和之美。

中和之美，折中調(diào)和，就是力道均衡，雌雄同體。中和、中正、中庸、不偏不倚，既柔也挺。那種柔而挺的分寸，把握并平衡到了極致；偏失一分，要么綿軟無力，要么生硬過剛。虞世南的書法，就衣缽相傳了王羲之書法的這種力道。書法界有一個現(xiàn)象，學書大多不學虞世南。為何？此間奧秘何在？明白此理，就讀懂了虞世南書法的精妙。虞世南書法的特點是“沒特點”。虞書溫潤如玉，含蓄內(nèi)斂，但恩威并重。這樣的書法太難學了，力道全在骨頭里。“收著”的功夫不易學，全是內(nèi)功。功夫，也不是學來的，而是“磨”來的。例如，梅蘭芳在臺上唱戲，身段很少翻來覆去變化，很穩(wěn)重。俗話叫：“給個后背都是戲”，這便是內(nèi)功渾厚的大師塑造出的境界。身段一舉一動、一看一望，都是涵養(yǎng)的功夫。神無形不顯，形無神僵死。普通戲曲演員在臺上就總是動或必須動，因為演員一旦不動，就會像等照相和擺姿勢一樣僵在了臺上。只有閱盡千帆，經(jīng)歷了滄海桑田，才會懂得人世間最珍貴的，恰恰是一碗平淡家常的白米粥。虞世南書法“沒特點”的特點，就像這碗清淡的白米粥，沒有一點兒滋味和火氣，素凈醇厚，簡約不簡單。《孔子廟堂碑》由虞世南撰文并書寫，是他最著名的作品，為虞世南六十九歲時所書。此碑筆法，稟承虞世南一貫書風，點畫非常簡約，但骨力遒勁。初看此碑，露鋒起筆，回鋒收筆，平凡的沒有任何技法含量。細讀之后，嚼出了里面的門道：精神內(nèi)斂，端莊嫻雅，不施粉黛，天然澄澈，無需雕飾，氣息舒展；如嬰兒般柔弱無骨的外表下，內(nèi)涵堅硬如鐵，融合出一派中正平和的氣象?！犊鬃訌R堂碑》，是展現(xiàn)虞世南書法雌雄同體、外柔內(nèi)剛的最好范本。

虞世南作書不擇紙筆，卻很講究坐立姿勢和運腕方法。他認為，只要姿勢正確，手腕輕虛，即使是粗紙禿筆，信手拈來也能揮灑自如，別出新意。通過虞世南對待作書的態(tài)度，也能領(lǐng)悟其人其心。虞世南真君子也。不挑外物，修養(yǎng)己身，內(nèi)圣外王，中正完人。貞觀十二年（638年），虞世南在長安逝世，享年八十一歲。太宗聞訊痛哭，下手詔給魏王李泰：“虞世南對朕忠心一體，拾遺補闕，無日暫忘，實為當代名臣，人倫準的。朕有小失必犯顏直諫，而今亡故，朝廷上下，無復(fù)人矣”！評價之高，震聾發(fā)聵。貞觀十七年（643年），繪虞世南像于凌煙閣。一個人的一生，經(jīng)歷過朝代更迭、兵燹禍亂、幾朝天子，卻能在政壇文壇書壇獲得如此之高的殊榮和名望，真讓人唏噓贊嘆?；畹綐O致的人，一定是雌雄同體。偉大的靈魂，都是雌雄同體。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人，一定是雌雄同體。領(lǐng)悟了雌雄同體，不就是悟透了我們中國文化的“陰陽之道”嗎？

作者簡介：

王彧濃，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