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夢醒吾心傷
據(jù)《子不語》記載,有一位丹陽荊生,本事如何并不知曉,但是個恃才輕狂的人。某年,他應鄉(xiāng)里的童子試,自信滿滿地要考個秀才。開考的前一晚,他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他來到一間廟宇前,看見里面供奉著一尊不認識的神道,階下許多官吏手中捧著一些文冊,似乎在等著這位大神查閱。
荊生就指著冊子問其中一個小吏:“此乃何物?”那人回答:“這叫科甲冊,專門用來記錄中舉的士子?!鼻G生一聽,喜形于色,問道:“足下可否查一查那上面是否有在下的名字?”那小吏回答:“當然可以?!鼻G生自負文才冠絕天下,便要求先看《鼎甲冊》,結果沒有他的名字;于是又要求翻看《進士孝廉冊》,也不見他的名字。荊生有些著急了,另一名小吏提醒道:“或許《明經(jīng)秀才冊》里會有閣下的名字?!?/p>
然而事實再一次讓荊生失望了:自己連個秀才也考不中。荊生憤怒道:“胡說八道!我這等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之士,居然會連個秀才也考不中?”他搶上來要將那些名冊撕個稀巴爛,那些小吏連忙阻止,勸道:“少安毋躁,咱們明王那里還有卷《秀民冊》,上面記載的都是有文才卻與功名無緣的學士。在人間以三甲為第一榮譽,但在天界卻以秀民為第一榮譽。你不妨去請教明王?!?/p>
荊生無奈,勉強到明王面前說明來意。明王從案上取出一本金絲穿系、白玉為質的寶牒,打開一看,第一頁就是“丹陽荊某”。荊生一見即號啕大哭,明王奇了,笑道:“真是個癡人!試看從古到今,有幾個狀元或主考官是有真才實學的?當年韓愈沒中狀元,他的孫子韓袞倒中了狀元,可如今人人都知韓愈,有幾個人知道韓袞?而那唐末詩人羅隱終身沒有及第,可如今這些學子又有誰不知他羅隱大名。你還是回去踏踏實實地做學問吧,何必貪圖這些虛名?”
荊生頗不服氣:“照這樣說,這中科舉的沒一個是有真本事的了?”明王道:“倒也未必。既有文才,又有這個福氣中舉的,每個朝代也不過寥寥數(shù)人,比如白居易、歐陽修和蘇軾這類人。但這些不世出的才子的名字,都在天上的紫瓊宮里另外造冊,你與我都無緣得見,你還有什么不服氣嗎?”荊生無言以對,明王拂衣而起,隨口吟道:“一第區(qū)區(qū)何足羨,貴人傳者古無多。”
荊生從夢中驚醒,醒后回味明王所言,怏怏不樂。而后他終其一生,果真連個秀才都沒有考上。至于他是否有傳世之作流傳于世,是否對得起《秀民冊》之首的榮譽,卻是難以考證了。
對古時候的知識分子來說,盡管科舉不易考,卻是他們光宗耀祖的唯一途徑,所以終其一生也不肯稍怠。荊生的遭遇在萬千落第士子中是極普遍的,而所謂榮登天界的《秀民冊》云云,大抵是落第才子們的酸葡萄心理滋生出來的自我安慰罷了。雖然黃粱夢醒,好在荊生事先已洞悉天機,失落固然難免,但從此至少不必再受這不切實際的夢想的折磨。
編 輯 / 夕 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