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昭然

21歲的兒子整整3年沒有邁出過家門，可想而知這對于一個家庭來說是怎樣的打擊。那么，是什么導(dǎo)致他不肯出門？這個傷痕累累的家會好起來嗎？

初見

6月是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伴隨著路邊賣蓮蓬的商販增多，天氣愈發(fā)熱了起來。燥熱讓人不想多動一下，更不想出屋。

我眼前也坐著一個不想出屋的年輕人，21歲的大齊。與我們不同的是，他已經(jīng)3年沒有邁出過家門了。坐在他旁邊的，還有大齊的父母和姐姐。從一家人的神情中不難看出，大家都因為這件事而意志消沉。

我問他們：“誰能告訴我，大齊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大齊姐姐告訴我，弟弟“這毛病”是從2014年開始的。高考落榜后，弟弟沉迷于在家玩兒游戲，父母逼著他找工作，他干了幾天快遞，就不干了，說有心結(jié)，然后又回家玩兒游戲了。父親罵他不上進，結(jié)果他一賭氣就把電腦給摔了。之后整個人就變了樣子，開始不愛跟人說話，后來發(fā)展到既不愿意走出家門，也不愿意與外界交流，就悶在家里，連自己屋都很少出。

大齊撇嘴道：“你們老把我說成精神病似的，我沒??！”一直沒有發(fā)聲的大齊父親說話了：“你是沒毛病，你有心理障礙?！贝簖R反駁道：“我沒有心理障礙！”

大齊父親不耐煩地說：“你要沒心理障礙，為什么不工作？屋都不出，你說為什么？”

大齊的聲音明顯提高：“我累！我有心結(jié)！”

大齊父親搖搖頭說：“你要面對現(xiàn)實，你就是有心理疾病?！贝簖R母親出來干涉：“你別這么說孩子，他受不了的?！?/p>

大齊父親擺了擺手：“你還好意思說孩子，他今天這樣有你一半的‘功勞，有你這么當(dāng)媽的嗎？”

眼看著爭吵逐漸升級，我打斷了他們，決定問問大齊這個“心結(jié)”的來龍去脈。

我對大齊說：“我很好奇你說的‘累和‘心結(jié)是什么？希望你能對我多說一些，過去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讓你這么累？”

大齊告訴我，累是因為母親。母親一直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人，在大齊小時候，母親對他的關(guān)愛就很少，總在罵他，平常也不太關(guān)心他和父親。但在他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的時候，母親就突然不見了。后來才知道母親沒跟父親商量，就跑去跟別人出門做生意—她拋棄了這個家。沒過幾年，因為觸犯法律，被判了6年有期徒刑，鋃鐺入獄，還要父親幫她還債。這之后，父親就帶著他還有姐姐3個人艱難地生活著。為了賺更多的錢，父親干過小瓦匠、養(yǎng)過豬、養(yǎng)過雞。從那時候開始，大齊就覺得母親不讓人省心。

大齊說到這兒，母親哭了起來。她說：“我知道錯了！以前就一心想著賺錢，忽略了對孩子的關(guān)照，后來在監(jiān)獄里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我知道自己太虧欠孩子們了，尤其是大齊，于是出來后開始補償他。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就這么的小心在意，兒子還是出了這么大的問題。要是我能替他就好了，我愿意一輩子不出家門！”

這時的我看到了一位愿意為了補償兒子而付出一切的媽媽，和一個不耐煩聽母親說話的兒子，我問大齊父親：“你媳婦對你兒子的補償，你是怎么看的？”

大齊父親皺著眉欲言又止，最后說：“你問他們吧?！?/p>

大齊母親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就是，這個彌補有點兒過，現(xiàn)在我還和兒子在一起睡?！?/p>

交鋒

我試探地問道：“大齊，你和母親睡，你父親睡哪里呀？”大齊說：“父親出差時，我就和母親睡一起；父親回來后，我就自己睡?！?/p>

我接著問：“你之前說，媽媽一直是不讓人省心的，那你在爸爸出差的時候陪媽媽，是不是在替爸爸保護媽媽？”

大齊眼睛亮了一下，說：“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人?！贝簖R母親卻說：“他跟我一床睡，因為他需要保護吧，畢竟以前我沒能保護他，他以前很多話都沒處去說。我和他睡，他才能有個說心里話的人。我想也許他把心里話都說出來后，心結(jié)自然而然就能打開了……”

大齊母親說著說著就哭了，大齊卻不以為然?！八f關(guān)心我，我覺得好假。她當(dāng)初都能拋下這個家，現(xiàn)在只是看我病了才來這么照顧我，不是假是什么？”

我說：“你這個病還挺有用的呢，得到了母親這么多主動的照顧?！?/p>

大齊說：“有意思，照你這么說，我還因禍得福了呢?！?/p>

我點點頭：“是呀，因為從目前來看，你確實因為不出屋而得到了母親和你格外親密的機會。這既給了她一個補償?shù)臋C會，也給了你一個得到母愛的機會?！?/p>

大齊沉默了一下，說：“補償完，就會又走吧？就像小時候，她一聲不吭地離開我們一樣?！?/p>

我試探著問：“你這么說，是擔(dān)心母親又會離開你嗎？可是你選擇不出家門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p>

大齊聽到這兒，沉默了。大齊母親安慰道：“我不會再走的?！?/p>

我問大齊母親：“怎么能讓孩子相信你不會再離開這個家呢？”她無奈地說：“我對他已經(jīng)很上心了，我不知道還要怎么做?！蔽覇柎簖R父親：“你的妻子會再走嗎？”他停頓了一下，說：“應(yīng)該是不會了?！蔽易穯枺骸盀槭裁茨兀俊贝簖R父親想了想回答：“因為她變了，現(xiàn)在心里有這個家了?！?/p>

我緩了一下，輕聲問：“你的意思是她也對你有了更多的關(guān)心，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比以前好了是嗎？”大齊父親點點頭。

我接著問：“有多好，會一起去看電影？一起遛彎？”大齊父親苦笑地?fù)u頭說：“那倒沒有，現(xiàn)在我們都為兒子發(fā)愁，哪還有工夫干別的?！?/p>

我對大齊說：“你看到了嗎，你的不出屋，還妨礙了你爸媽的二人世界呢?！?/p>

大齊不屑地說：“他瞎說，我爸對我媽一直有意見?！?/p>

我順著他的話接著問：“哦，那你覺得你爸對你媽有意見，這些意見有道理嗎？”大齊不假思索地回答：“有的有。我覺得是我爸對我媽的氣一直沒消?！?/p>

我點點頭說：“你是他們的孩子，在小時候和爸爸相依為命，所以特別地忠于他，爸爸對媽媽不滿意，你也跟著對媽媽不滿意。但你又需要媽媽的愛，所以你一邊和爸爸一起反對媽媽，一邊又拉著媽媽不愿意分開，這兒子可真難做。”

大齊忍不住說：“是啊，真難做。他們老是暗地里不對付?！?/p>

我對大齊母親說：“你看，大齊一直在操心你和你老公的事，擔(dān)心你走掉，擔(dān)心你們夫妻過不好；而你呢，又不斷地操心大齊的事，你們就這樣互相為對方的事情擔(dān)憂著，結(jié)果就是大家都過不好。”大齊母親有點兒驚訝地問我：“你的意思是我管得太多了？”

我看著他們夫婦說：“不是多和少的問題，而是你們都不為自己的生活去負(fù)責(zé)。你們先是成為夫妻再成為父母，夫妻的責(zé)任就是經(jīng)營好婚姻關(guān)系，夫妻關(guān)系好了，這個家很多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大齊母親點點頭：“有道理。那父母的責(zé)任呢？”我笑笑，果然天下父母心，我告訴她：“父母的責(zé)任之一就是合作起來教會孩子長大，讓他擁有獨立生活的能力，過自己的人生。具體如何操作，你可以和老公好好地商量呀?！?/p>

大齊母親恍然大悟：“夫妻關(guān)系還能這么影響孩子？我是應(yīng)該和老公試著聊聊了。那老師，我對孩子的虧欠……”

“道理也是一樣，你對于孩子的虧欠，也可以和你老公商量，你要告訴他你的心態(tài)是什么，讓他幫你想想辦法！”

長期盤踞在大齊母親臉上的陰云似乎消散了不少，她抬起頭，跟我說：“嗯，那我要和他好好商量。”

我又對大齊父親說：“聽了這么多，你覺得怎么讓你的兒子相信你的妻子不會再離開？”

“我倆過得好，才是唯一能讓這孩子放下心結(jié)的方式吧。”給大齊父親的領(lǐng)悟力點贊。

最后我提議：“大齊，可以讓姐姐和你一起‘監(jiān)督爸爸媽媽，看看他們有沒有按照今天說的做，有沒有改變，直到他們能讓你放心為止?！?/p>

這時，大齊的表情放松了很多：“我同意，他們關(guān)系好了，我也能放心地走出去。我早說了，我有個心結(jié)，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這個心結(jié)就是爸媽關(guān)系不穩(wěn)定，讓我不放心離開這個家！”

我笑笑：“你用這個方法讓爸爸媽媽看到自己，可是這代價未免太大了，你自己的人生都被忽略了?！?/p>

大齊點點頭：“他們要是真好了，我覺得我心里能舒服一大塊兒，那種感覺想想都好，我覺得那時候就能做自己了。”

最后，我和大齊父母談了怎么修復(fù)夫妻關(guān)系和大齊走出家門后該如何應(yīng)對工作等問題。全家人都懷揣著希望，離開了咨詢室。

后記

3個月后，我欣慰地聽到了這家人的消息，大齊父母間的關(guān)系有了明顯的改善，大齊母親對孩子也逐步放手。更可貴的是，大齊已經(jīng)開始單獨睡，白天經(jīng)常出門打打籃球或者幫母親買菜。這個曾經(jīng)一度絕望的家庭正一步步地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