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 勇
無底深淵
◆ 岳 勇
1
“作家,救命??!”
下午五點多,我剛給一家推理小說雜志寫完一篇稿子,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接到了馬小馬的電話。馬小馬在電話接通后的第一句話,就是沖著我喊:“作家,救命??!”
我在電話里笑罵:“媽的,你小子發(fā)什么神經?”
“我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有人要殺我!”
我一愣,還沒回過神來,馬小馬又在電話里搶著道:“詳細情況見面再說,我在橘園路藍天餐廳等你。”不等我發(fā)問,他就已“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我雖然滿頭霧水,但他在電話里說得那么急促,我自然也不敢不當回事,一邊在心里暗罵這小子不厚道,一邊關了電腦走出家門,在街邊攔了一輛出租,直奔橘園路藍天餐廳。
馬小馬是我的高中同學。那時候,我愛寫小說,他愛寫詩歌,我們成立了一個校園文學社,我是社長,他是副社長。高二的時候,一場大火奪去了他父母親的性命,成了孤兒的他只好輟學。大學畢業(yè)后,我回到這座家鄉(xiāng)城市當了幾年中學老師,后來發(fā)現(xiàn)掙稿費比掙工資容易,就辭職做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專寫推理小說,出了幾本書,在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氣。
馬小馬輟學后,為了生活,到處打臨工,后來考了個駕照,在一家運輸公司做司機,可是沒干多久,公司就倒閉了。這個時候,我已經回城工作,經濟情況比他好,就借給他一些錢。他買了一輛報廢的夏利出租車,晚上偷偷跑出來拉客。有一天晚上,他拉了一位從酒店出來的客人??腿讼萝嚭筮f給他一張名片,說看他開車的技術不錯,自己單位正缺一名司機,問他愿不愿干。馬小馬看了名片,才知道眼前這個禿頂男人名叫胡亞才,是市委組織部部長,這可是管著全市干部的大官。雖然胡亞才言明單位招的只是臨時工,可那每個月1800元的工資,也比自己摸黑出來擔驚受怕地開野雞車強??;再說干好了,說不定還有轉正的機會呢!馬小馬于是滿口答應。就這樣,他就成了組織部的一名臨工司機。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兩個多月前的一個深夜,馬小馬奉胡部長之命,開著單位的奔馳車送一位女同事回家。返回途中,在青云路拐彎處撞倒一名騎自行車下夜班回家的制衣廠女工,小車的一只輪胎從女工身上碾過,女工當場斃命。好在胡部長說馬小馬晚上開車是職務行為,事故責任由單位承擔。最后由單位出面,賠了十幾萬元給死者家屬,了結此事。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經過這件事之后,馬小馬這名臨工反倒受到單位重視,很快就轉正,成了單位里一名有編制的正式職工。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好事?。∷D正后不久,就在新城區(qū)買了房。更出人意料的是,那晚他開車送回家的那位漂亮女同事,后來竟主動向他示好,跟他談起了戀愛。
那位女同事名叫巖顏,是一名剛剛大學畢業(yè)考進單位的公務員,長得身材高挑,明艷動人。那天晚上,胡部長帶她出來接待上級領導,毫無酒量的她被灌得酩酊大醉,最后只好由馬小馬開車送回家。第二天清醒過來,知道馬小馬為了送她回家,在返回的路上出了事故,心中很是過意不去,從此對他青眼相看,一來二去,兩人就有了那么一層關系。
按理說,這小子現(xiàn)在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要女朋友有女朋友,正是春風得意之際,怎么會突然失魂落魄地在電話里沖著我喊“救命”呢?
我趕到藍天餐廳時,馬小馬正坐在一張靠近角落的桌子上等我。我一屁股坐在他前面,沒好氣地問:“你小子神神道道的,到底搞什么名堂?”
馬小馬臉色蒼白,目光游移不定,看見我就像看見救星降臨,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勇哥,有人要殺我!”
我皺皺眉頭,四下里瞧瞧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誰要殺你?”
“我不騙你,是真的有人想要殺我?!瘪R小馬見我不相信,就給我說了他最近遇上的兩次死里逃生的經歷。
馬小馬有個堅持晨練的好習慣。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他就會沿著街道跑上幾公里,來到郊區(qū)一幢廢棄的爛尾樓前。因為人跡罕至,爛尾樓前的空地上長滿青草,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大草坪。他每天早上都要在這塊草坪上打幾趟五步拳,然后再跑步回家。上周五的早上,他照例在爛尾樓前的草地上打拳,突然從七層高的爛尾樓上落下一塊大石頭,砰的一聲砸在他半秒鐘前站過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正練到一個換步跳閃的動作,剛巧避了開去,只怕早已被砸倒在地。
那石頭比籃球還大,當然不可能是風吹落的,一定是有人躲在樓頂故意推落下來的。馬小馬氣呼呼地跑上樓頂,陽臺上空蕩蕩的,并不見人。正自奇怪,忽聽樓下有些響動,探頭往下一看,但見有一個男人,正從另一邊樓梯口跑出來。他只居高臨下地看到一個背影,瘦高個子,長發(fā)凌亂,好像跛了一條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又急忙追下樓,卻早已不見對方人影。看著草地上那個被石頭砸出的臉盆大小的泥坑,馬小馬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第二件事發(fā)生在今天下午。馬小馬開車送胡部長到一個水利工地開現(xiàn)場工作會議。車停好后,馬小馬找了個陰涼的地方睡了一覺。后來胡部長打電話給他,說自己要吃完晚飯才回去,叫他先回單位,晚上再來接他。馬小馬就開著車回單位,誰知途中剎車失靈,差點撞上一輛迎面駛來的大卡車。他下車檢查,才發(fā)現(xiàn)奔馳車的剎車被人動過手腳。他把車開回水利工地一問,才知道自己的車停在路邊的時候,確實有人靠近過。再一打聽,靠近過自己車子的人,正是一個長發(fā)瘸子。
兩次都是這個長發(fā)瘸子搗鬼,假如自己稍有大意,只怕早已成了冤死鬼。看來確實是有人故意想要害自己性命!想明白這點之后,馬小馬不由遍體生寒,急忙打電話向我求救。
我喝了口茶說:“遇上這種事,你打電話給我也沒用啊,你應該去找警察才對?!?/p>
馬小馬苦著臉說:“警察凡事都講證據,那個瘸子雖說差點兩次要了我的命,但我手里一點證據都沒有,貿然去找警察,警察也不會理我。你不是著名推理小說家嗎?聽說你跟刑偵大隊的人關系不錯,還曾經幫助他們破過案,怎么著也相當于半個偵探了。遇上這樣的蹊蹺事,我不找你找誰去?”
看著他一臉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只有嘆氣的份。誰叫咱攤上這樣一個鳥人做朋友呢?我瞧著他問:“你想叫我怎樣幫你?難道想請我做你的保鏢,24小時跟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人身安全?”
馬小馬說:“那倒不用。只要你幫我查出那瘸子是誰,為什么要害我,就行了。只要知道他的來歷,我就有法子對付他了。”
我想了一下,點頭應承說:“好吧,我剛寫完一個稿子,正想休息幾天,那就當一回所謂的私家偵探,幫你調查調查。但有一條,你小子現(xiàn)在可是你們單位領導身邊的紅人了,手里邊不差錢,這調查費嘛就不收你的了,但跑腿的車馬費,你得給我報銷?!?/p>
馬小馬說:“行,沒問題。”
我立馬進入角色,像電視里的私家偵探一樣,掏出一個筆記本,邊問邊記:“請你好好想一想,最近可得罪過什么人?你覺得會有誰想要害你?”
馬小馬皺起眉頭想了一下道:“我想來想去,覺得對我懷有如此恨意的人,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阿惠這個臭婆娘。”
阿惠是馬小馬的前女友,曾經跟他同居過兩年。自從馬小馬在單位里泡上那個漂亮的女公務員之后,就把她甩了。馬小馬說:“前幾天我和巖顏逛街時,曾碰到過阿惠。我總覺得她看我和巖顏的表情有點怪怪的。她說她現(xiàn)在也找了個新男朋友,在城區(qū)一帶很吃得開。聽她的口氣,莫非是故意找個街頭混混做男朋友來報復我?”
我合上筆記本說:“這是條線索,我會去查一查的?!?/p>
2
阿惠在金華大酒店當領班。我找到她時,她剛下夜班。我請她到街對面的大排檔吃夜宵,她欣然答應。阿惠鼻尖上有兩點雀斑,長得不算漂亮,但性格開朗,十分愛笑,與人交談,總是未言先笑,是個非常陽光的女孩子。
我問她:“你有新男朋友了?”
阿惠格格地笑道:“你怎么知道的?是聽小馬說的吧?告訴你,我是騙他的,我現(xiàn)在根本沒有男朋友。跟他分手后,我還想多過幾天清靜的單身生活呢,怎么會那么快找男朋友呢?”
我問:“那你為什么要騙小馬呢?”
阿惠笑道:“誰叫他那天帶著漂亮女朋友故意在我面前顯擺?我心里有氣,就騙他說我也找了個好男朋友,故意氣氣他,好叫他知道本姑娘也不是沒人追的?!?/p>
我看著阿惠,見她一臉坦然,感覺她不像在騙我。阿惠喝了一口啤酒,忽然說:“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仔細觀察過小馬和他那位公務員女朋友,我覺得他們在一起,是不會長久的?!?/p>
我“哦”了一聲,問:“為什么呢?”阿惠說:“我看見那個巖顏看小馬的眼神,感覺很復雜,絕不是一個女孩子看自己戀人的眼神。我敢斷定,她接近小馬肯定另有目的?!?/p>
我問:“你為什么會這么想?”阿惠說:“是女人的直覺告訴我的。”我不由得笑起來。我的直覺也告訴我,這個心地單純的女孩,應該跟小馬遇襲的事無關。于是我對她說:“你知道嗎,最近小馬遇上了麻煩,好像有人想要殺他?!?/p>
“真的?竟有這樣的事?”阿惠大吃一驚,“他沒事吧?”
我說:“還好,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出什么事?!本桶研●R兩次遇險的事,跟她說了,然后問她,“你跟小馬在一起那么久,應該對他很了解。你可知道他跟什么人有過節(jié)?”
阿惠是個聰明的女孩,想了一下說:“三番兩次想取他性命,這已不是一般的過節(jié)了,肯定是與他有什么生死大仇,才會下這樣的狠手?!?/p>
我點點頭說:“也對??墒切●R會跟什么人有生死大仇呢?”
阿惠說:“你忘了,他兩個多月前不是開車撞死過一個女人嗎?”
我說:“那是交通意外,不是已經由他們單位賠錢了結了嗎?”
阿惠苦笑道:“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十幾萬塊錢就真的能徹底了結嗎?再說了,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我也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
我說:“也對,這事我得好好查一下?!?/p>
第二天上午,我來到城市東郊的繡林山。山下有一大片空地,前些年被一些外地人租下,開墾成了菜地。被馬小馬深夜開車撞死的那名制衣廠女工名叫朱春花,她的父母親,就是在繡林山下種菜的菜農。
空曠的菜地上,每隔不遠便有一間用石棉瓦搭建的小屋,那是菜農的住所。我打聽到朱春花父母住的棚屋,走近一看,門上卻掛著一把大鐵鎖。找到在旁邊菜地上勞作的菜農一問,才知道自從朱春花出車禍死后,她的父母親便結束了種菜的營生,回陜西老家去了。
我問:“這間棚屋,現(xiàn)在沒有人住了么?”
菜農說:“有啊,現(xiàn)在是歪七住在這里?!?/p>
我又打聽了半天,才鬧明白“歪七”就是朱春花的男朋友,是這一帶頗有點名氣的混混。因為他害人的歪點子多,所以大伙都叫他歪七。因為聚眾斗毆,歪七被抓進去了,不久前才被放出來,出來后才知道女朋友出車禍死了。他一時找不到棲身之所,就在這棚屋里暫時住了下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這個歪七,是不是個瘸子?”
菜農說:“是的。他本來不瘸,因為在號子里面跟人打架,左腿被人打折了,所以就成了瘸子?!?/p>
我不由得暗自點頭,心想:果然是這家伙!又問:“你知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
菜農搖頭說:“他這個人從不干正事,白天在外面浪蕩,只有晚上才回這里睡覺?!?/p>
我謝過菜農,第二天一早,再次來到菜地,那間棚屋門上的大鐵鎖果然不見了,但木門卻被從里面閂上了。我敲了敲門,里面毫無動靜,估計歪七還在睡覺,就使勁砸了幾下門,那門果然吱嘎一聲打開了。門里邊站著一個睡眼惺忪的男人,瘦高個子,長發(fā)遮住了兩邊耳朵,身上只穿著背心和褲衩,再往下看,左腳果然有些異常的彎曲。我斷定,這就是歪七。
“媽的,一大清早來敲門,你找死???”他一邊上下打量著我,一邊罵罵咧咧地走出來。我說:“我找歪七?!彼籽壅f:“老子就是歪七。你是誰?老子可不認識你?!蔽艺f:“你不認識我,但你應該認識馬小馬吧?我是馬小馬的朋友。”
“馬小馬?就是那個開車撞死春花的家伙?”歪七頓時警惕起來,瞪著我問,“你找老子,有什么事?”我決定不跟他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馬小馬不久前晨練時差點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到,開車時剎車被人破壞差點車毀人亡,這都是你干的吧?”
歪七滿不在乎地說:“是老子干的,那又怎么樣?兩次都讓他逃過去了,算那小子命大,不過老子下次再出手,他可就不會再有這么幸運了?!蔽覜]料到他竟承認得這么爽快,愣了一下,又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歪七撇撇嘴說:“明知故問,為什么要這么做?他開車撞死了我女朋友,你不知道嗎?”我說:“交警已經調查過了,那純屬意外。再說馬小馬已經作出賠償,了結了此事?!薄傲私Y此事?”歪七冷笑道,“一尸兩命,這么大的事,能這么輕易了結嗎?”
我一怔:“什么一尸兩命?”歪七白了我一眼說:“別給老子裝蒜,春花死的時候,肚子里已經懷了我的孩子,這事你們會不知道?這不是一尸兩命是什么?殺妻之恨,亡子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報,我歪七還怎么在道上混?”
我不由得皺起眉頭問:“是誰告訴你朱春花出車禍的時候,肚子里已經懷了孩子?”歪七說:“我剛從號子出來不久,就有一個女人打我的小靈通,告訴我說春花死得很慘,肚子里的孩子都露出來了。我當時聽了,就發(fā)誓要報這殺妻亡子之仇。那姓馬的不死,老子絕不甘休?!?/p>
我問:“你認識那個打電話給你的女人嗎?”歪七搖頭說:“不認識,她講的是普通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蔽艺f:“你被人騙了。你女朋友車禍的處理情況我清楚,她根本就沒有懷孕,法醫(yī)當時進行了嚴格的尸檢,絕不會錯的?!?/p>
歪七鼓起眼睛瞪著我:“我憑什么相信你?”我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總不能不相信交警吧。我在交警大隊有熟人,可以帶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車禍調查檔案。”
歪七死死地盯著我看了老半天,好像是在判斷該不該相信我的話。過了好久,才說:“好吧,我先穿件衣服,再跟你去交警隊看看。”
我?guī)е崞邅淼浇痪箨?,找到一個熟識的交警朋友,調出朱春花的車禍調查檔案。歪七看了里面的法醫(yī)尸檢報告,在“泌尿生殖系統(tǒng)”一欄里,注明有“無懷孕跡象”等字樣。他的氣勢頓時降了下來,站在那里半天沒吭聲。
離開交警大隊后,歪七心有不甘地說:“雖然春花沒有懷孕,但這事也不能就這么算了,她活著的時候,老子可沒少在她身上花錢?!蔽易匀恢浪男乃迹f:“行,我就替我朋友作一回主,雖然朱春花的車禍事件已經了結,但基于人道主義責任,可以再給予你兩萬元錢的補償。但是有一個條件,你拿了錢后,再也不準去騷擾我的朋友。要不然他一報警,你剛從里面出來,非得又要去蹲大牢不可?!?/p>
歪七正中下懷,忙說:“行行行?!备┫律韺懥藦埣垪l給我,“這是我的賬號,你叫他把錢打到我的賬上。我收到錢,保證再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回去后,我把這事跟馬小馬說了。馬小馬說:“也好,破財消災,只要他不再來害我,這兩萬元錢我出了?!?/p>
3
破財消災,這話真是說得一點不錯。馬小馬往歪七的賬號上匯了兩萬塊錢,半個月過去了,一直風平浪靜,再也沒有聽到他在電話里向我喊“救命”。我懸著的一顆心,也就放了下來。
這天早上,我打開電腦正準備寫稿子,忽然從本地論壇上看到一條新聞,說是新城區(qū)豪苑小區(qū)發(fā)生命案,一名年輕男子在家中毒死亡。死者名叫馬小馬,系我市某機關單位司機。據警方初步調查,已排除自殺的可能。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調查當中。
看到這條新聞,我驚呆了,趕緊撥打馬小馬的家庭電話和手機,都沒有人接聽,看來新聞并非虛構。我立即打車趕到馬小馬居住的新城區(qū)豪苑小區(qū),看到他位于某棟住宅樓三樓的住所外已拉起了警戒線,現(xiàn)場勘查工作早已結束,但房間門口仍有兩名穿制服的警察把守著不讓外人進入。我向警察打聽到底出了什么事,兩人只告訴我死了一個人,大約是昨天晚上九點多發(fā)生的事,發(fā)現(xiàn)死者被害的是死者的女朋友。其他情況,兩人不肯多透露。
我沮喪地走下樓,卻看見小區(qū)花圃邊的水泥臺階上坐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是小馬的新女朋友巖顏。巖顏顯然哭過,兩只眼睛又紅又腫。我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她:“阿顏,聽說小馬遇害是你最先發(fā)現(xiàn)的,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巖顏聽到我發(fā)問,不由得又流下淚來,抽噎了半天,才斷斷續(xù)續(xù)把昨晚發(fā)生的事告訴我。
昨天晚上,有一部新電影在市影劇院上映。巖顏買了兩張票,來到馬小馬的住處,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看電影。但平時對她言聽計從的馬小馬,這一次卻拒絕了她。因為馬小馬是個足球迷,昨晚9點,恰好有一場亞洲杯足球賽。他想留在家里看直播。巖顏纏了他好久,他也不為所動。大概到了夜里9點鐘的時候,球賽準時開始,馬小馬興奮地從冰箱里拿出下班時買的花生米、啤酒等,作好了把球賽看到底的準備。巖顏見他真的不肯陪自己去看電影,就氣呼呼地摔門而去。
她乘電梯下樓后,怒氣未消,坐在小區(qū)的花圃邊上,賭氣把兩張電影票撕了個粉碎。大約在花圃邊坐了半個小時,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提包還放在馬小馬家里,只好又乘電梯上去。當她推開馬小馬的家門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電視機雖然開著,但馬小馬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罐打開的啤酒傾倒下來,啤酒灑了一地。她差點嚇得哭起來,急忙搖晃著馬小馬的身體問他怎么了,但馬小馬毫無反應。她忙掏出手機打120求救。幾分鐘后,急救車來了,醫(yī)生略作檢查,就搖搖頭說沒救了,已經死了,并且建議她打110報警。
警察趕到之后,立即封鎖現(xiàn)場,進行勘查。法醫(yī)經檢驗后初步判定,馬小馬系四亞甲基二砜四氨(俗稱毒鼠強)中毒死亡,在傾倒的啤酒罐里檢測出了四亞甲基二砜四氨。因為晚上9點球賽開始,巖顏離開時,馬小馬還活著,而巖顏9點半左右返回時,馬小馬已經中毒死亡。所以據此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在夜里9點至9點半之間。
后來警方通過走訪三樓的其他住戶,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馬小馬住的是電梯房,電梯設在走廊東頭,走廊西面則是很少走人的樓梯。三樓樓梯口旁住的是一位鋼琴老師,每天晚上都有不少學生到她家里學鋼琴,孩子們進進出出的,所以她家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昨天晚上,有練習完鋼琴在門口休息玩耍的孩子看見一個男人低著頭從樓梯走上來,直接走進了馬小馬的家。那時孩子們剛上完第二節(jié)鋼琴課,時間應該是夜里9點10分左右。而該男子走出馬小馬的住處,從樓梯口離開的時候,孩子們十分鐘的課間時間剛好結束,正準備上晚上9點20分開始的第三節(jié)課。也就是說,該男子在馬小馬屋里呆了十分鐘。當時走廊里的路燈壞了,孩子們并未看清該男子相貌,只是感覺他長得比較高,身材比較瘦。這個神秘的男人,在法醫(yī)推測的馬小馬死亡的時間段內進入了馬小馬的住處,種種跡象顯示,他極有可能就是在啤酒中投毒毒殺馬小馬的兇手。
因為樓梯和電梯在兩個不同的方向,所以巖顏并沒有看見那名神秘男子。然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小區(qū)門口有保安把守,并裝有監(jiān)控攝像頭,事發(fā)當時,并沒有發(fā)現(xiàn)孩子們所說的這名瘦高男子進出小區(qū)。警方懷疑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提前潛入小區(qū),而且在作案后并未立即離開,而是繼續(xù)在小區(qū)潛伏下來,所以調看了近半個月的監(jiān)控錄像,并且在小區(qū)內仔細搜索了一遍,但也沒有發(fā)現(xiàn)該名可疑男子。小區(qū)四周圍墻都裝有監(jiān)控攝像頭,也沒有看見有人翻墻潛入的痕跡。根據種種線索排查,此人亦不可能是小區(qū)居民。也就是說昨天晚上9點10分左右,小區(qū)里有一個神秘男人從天而降,在馬小馬家里呆了十分鐘,悄悄將一包毒鼠強倒進馬小馬喝的啤酒里,將馬小馬毒死之后,又神秘地在四面封閉的小區(qū)里消失了。警方雖經多方調查,但案情并無進展。暗算馬小馬未遂的事說了。劉隊長說:“有這么重要的線索,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兇手一定就是那個家伙了,你趕緊帶我們去抓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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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什么,一聽到“瘦高男子”這四個字,我腦海里立即跳出一個人——歪七。我忙問巖顏:“那個嫌犯男子,是不是個瘸子?”
巖顏搖頭說:“我沒見過,所以不清楚,也許要問問警察才知道。”
我立即掏出手機給刑偵大隊的劉隊長打電話。劉隊長工作之余,愛好寫點從警隨筆之類的豆腐塊,跟我一起參加過幾次本地作協(xié)搞的筆會,一來二去,就跟我混熟了。他知道我是寫推理小說的,有時遇上什么疑難怪案,總要跑來聽聽我的分析。而每當他破了什么奇案,也總會在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有很多推理小說的案件原型,就是他提供的。
我在電話里問劉隊長:“涉嫌下毒害死馬小馬的那個神秘男人,是不是個瘸子?”劉隊長吃了一驚:“你怎么知道的?據一個練習鋼琴的小朋友說,他確實在黑暗中看見那家伙走路一拐一拐的?!蔽倚睦镱D時有了底,說:“我知道那家伙是誰了。”就把歪七曾經兩次
我?guī)е鴦㈥犻L和幾個警察來到繡林山下的那片菜地,歪七住的那間棚屋照例是鐵將軍把門。我說這家伙只有晚上才回來這里過夜,而且他從馬小馬手里訛詐了兩萬元錢,現(xiàn)在又殺了人,還會不會再回這個破地方,就不知道了。劉隊長說,咱們先蹲守一夜試試看。于是我們幾個就在不遠處的一片黃瓜地里埋伏下來。
天好不容易才黑下來。大約夜里11點多的時候,果然看見月光下有一個高瘦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往那間棚屋走去。我悄悄扯一下劉隊長的衣角:“就是這家伙了。”就在歪七掏出鑰匙開門的那一霎,劉隊長和幾個警察早已閃電般撲上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利索地給他上了銬子。
歪七掙扎著抬起頭,看見是我,眼睛里幾乎冒出火來:“媽的,你不講信用?!?/p>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不講信用的是你。小馬已經給了你兩萬元錢了結你女朋友的車禍案子,你為什么還要向他下毒手?為什么還要下毒害死他?”
歪七直起腰來罵:“放你媽的狗屁,老子幾時害死他了?老子拿到錢后,就再沒有找過他的麻煩?!?/p>
我說:“昨晚9點多小馬被人毒死在家里,有人看見是你潛入小馬家下的毒?!?/p>
歪七大叫:“放屁!老子昨天一整晚都在牌場打牌,從晚上7點一直打到今天天亮,除了上廁所撒尿,根本就沒有離開過牌桌,怎么去殺人?怕是你們見鬼了吧!”
劉隊長聽出了端倪,就瞪著他問:“昨晚你真的通宵在打牌?有誰可以作證?”
歪七說:“駝鳥、山雞、麻雀都可以給我作證。他們都是昨晚跟我打牌的牌友。還有牌場的老板娘,也可以給我作證?!?/p>
劉隊把歪七押上警車說:“昨晚你聚眾賭博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F(xiàn)在你帶我們去找你的牌友,如果能夠證明你說的是真話,我們立即放了你?!?/p>
歪七把嘴一撇:“去就去,誰怕誰呀?”
結果折騰了大半宿,歪七的幾個牌友、牌場老板娘和服務員,都異口同聲地證明,歪七昨晚在牌場玩了一個通宵,中間只有上廁所時離開過牌桌,也就三五分鐘時間。既然歪七案發(fā)時不在現(xiàn)場的證明能夠成立,他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劉隊長只好開著警車把他送了回去。
馬小馬的命案,查到這里,最重要的一條線索,便算是斷了。根據目擊者的描述,馬小馬極有可能是被一個個子瘦高、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在夜里9點10分至9點20分潛入家中,在啤酒里投毒害死的。這個男人極像是歪七,但是現(xiàn)在有充分證據證明,這個人并不是歪七。那這個無論身高體形還是身體殘疾部位,都與歪七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誰呢?最讓人百思不解的是,馬小馬所在的小區(qū)并沒有一個這樣的男人,這個男人應該是小區(qū)外面的人。可是這個人又是怎樣在保安和攝像頭的重重監(jiān)控之下,不留痕跡地潛入小區(qū),犯案之后,又是如何神秘消失的呢?這成了一個解不開的謎團。
這個時候,我想起了馬小馬前任女友阿惠說過的兩句話。第一句是“肯定是與他有什么生死大仇,才會下這樣的狠手”。是的,如此處心積慮下毒殺人,如果不是對馬小馬懷有深仇大恨,是很難做到的??墒邱R小馬只是個單位里的小車司機,幾乎沒有可能與人結下如此生死大仇——唯一的可能,還是那場車禍,只有在那場車禍中,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才因為自己的過失,用自己駕駛的小車“殺”死了一個人。雖然破財消災,已與死者的父母及男友花錢了結此事,但誰敢擔保不會還有別的什么人要為死者報仇呢?所以馬小馬的命案,我覺得還是要從那樁車禍查起。
我想起阿惠說的第二句話是“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我也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當時我聽到這話,并未往心里去,現(xiàn)在想來,這話似乎大有深意。是不是阿惠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我立即去找阿惠了解情況。
阿惠正在上班。她顯然早已知道小馬的死訊,看見我,眼眶就紅了。我把她叫到酒店外面的走廊,問她:“上次你對我說,小馬出的那一場車禍,你總覺得有哪個地方不對勁。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么?”阿惠告訴我,她之所以這么想,只是因為一件事。
馬小馬開車撞死制衣廠女工朱春花的那天晚上,阿惠上晚班,直到半夜才回家,所以馬小馬開車撞人的詳細情況,她當時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知道當晚有一場英超聯(lián)賽,曼聯(lián)對阿森納,從晚上9點45分踢到11點30分。馬小馬開車撞人的時間,是在當晚11點50分左右,在他送醉得不省人事的巖顏回家后返回單位的途中。那晚胡部長帶巖顏去陪上級領導吃飯的那家酒店,是位于遠郊的林泉山莊,從林泉山莊到市區(qū)的那一段路爛得厲害,從那里開車送巖顏回到市區(qū)住處,至少需要一個小時。馬小馬送巖顏到家后,開車返回單位,約半個小時后,在青云路拐彎時出了車禍。算上其他一些耽擱的時間,馬小馬至少在晚上10點鐘,就已經在開車送巖顏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之后,交警將他扣留在現(xiàn)場至少忙到第二天凌晨2點才允許他回家。也就是說,當晚從10點至凌晨2點,這段時間他都在路上,那場從晚上9點45分踢到11點30分的英超聯(lián)賽,他是沒有可能看到直播的。但是就在第二天中午,電視體育頻道首次重播這場賽事,阿惠叫馬小馬看時,馬小馬卻隨口說了一句:“早看過直播了,0比0踢平,真沒勁!”
阿惠告訴我說:“對于小馬這句話,后來我是越想越覺得蹊蹺。球賽直播時,他正在開車送巖顏回去的路上,怎么會……”
我不由笑了:“這就是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其實也沒什么,現(xiàn)在看球賽直播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在手機里看,可以用車載電視看,也可以在收音機里聽,不一定非得坐在電視機前才能看?!卑⒒萋犃?,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5
在阿惠這里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我決定把馬小馬出車禍的那天晚上,送巖顏回家的路重新走一遍。我來到巖顏被領導灌醉的那間遠離市區(qū)的林泉山莊,在山莊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把自己打聽到的巖顏位于西城區(qū)的住址告訴了司機。郊外的路坑坑洼洼,果然不好走。出租車顛顛簸簸地行駛了近四十分鐘,才開上城區(qū)主干道。穿過中心城區(qū),又走了近半個小時,才停在西城區(qū)香花街巖顏住處的樓下。我看看時間,總共花了七十三分鐘。我問司機,如果是晚上走這條路,是不是要快些?司機說當然,晚上車少,最多個把小時就到了。
我付了錢,走下出租車,看到巖顏住的是一棟臨街的商住樓,共七層,一樓是商鋪,上面是住宅。巖顏住二樓。樓梯口旁邊是一家雜貨店,看店的是個戴老花鏡的胖老頭兒。我進去買了一包煙和一罐飲料,付錢的時候,我問老頭:“大爺,您這兒二樓住著一個叫巖顏的姑娘,在市委組織部上班,您認識嗎?”
老頭說:“認識,她經常到我這里買東西,怎么不認識?”老頭機警地打量我一眼,忽然問,“你是警察?”我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頭睜大眼睛問:“怎么,幾個月前的那場車禍,現(xiàn)在還沒調查完???”我有些意外:“您知道那場車禍?”
老頭點頭說:“當時交警來問了我好幾遍,我當然知道啦。那天晚上大概是10點半的樣子,我剛收了檔口關了門,就聽見外面有停車的聲音,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一個是男人,穿皮鞋走路,一個是女人,穿的是高跟鞋,踏得樓梯橐橐直響,但聽腳步有點凌亂,輕一下重一下的,估計女人是喝醉了酒。后來我聽到二樓傳來開門的聲音,才知道是巖顏回來了。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不,也許有四五十分鐘的樣子,那個穿皮鞋的男人下樓,發(fā)動小車走了。后來聽警察說,小車從這里開走不久,就在青云路撞死了一個女人?!?/p>
我皺起眉頭問:“那個男人扶巖顏上樓后,真的過了四五十分鐘才下來?您沒記錯?”老頭說:“我怎么會記錯呢。人老了,落下個失眠的毛病,上半夜我基本上睡不著,手表放在枕頭下,每隔一會就看一次,一直要捱到下半夜,才勉強有點睡意?!?/p>
巖顏是一名單身女子,按照常理,馬小馬扶她上樓后,為了避嫌,應該很快離開才對,他為什么會在巖顏屋里呆那么長時間呢?那時他還沒有跟巖顏談戀愛,兩人還只是普通的同事關系,這就更令人生疑了。難道……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思路豁然打開。
我感覺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真相的邊緣,急忙打車趕到馬小馬住的新城區(qū)豪苑小區(qū)。坐在那天巖顏坐過的花圃邊,我仔細觀察周圍情形?;ㄆ哉龑χR小馬住的那幢樓的電梯間。我乘電梯上到馬小馬住的三樓,又下到二樓,再下到一樓,一層一層走下來,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從一樓下去,地下還有負一層,是小區(qū)停車場。停車場的出口是小區(qū)后門,照樣有保安和攝像頭24小時監(jiān)控。
我下到負一層,停車場里空氣很悶,除了偶爾有車輛進出,其他時間幾乎看不到人。距離電梯口不遠,有兩間廁所,男左女右。我猶豫一下,看看四下無人,一閃身,鉆進了女廁所,卻差點跟一個女人撞到一起。對方是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婦女,正在打掃衛(wèi)生。她看見我,大吃一驚:“你想干什么?這兒可是女廁所。”看來她是把我當作專門潛入女廁所窺視的變態(tài)狂了。我忙說大姐您別誤會,我是來調查三樓命案的。婦女頓時肅然起敬:“您是警察呀!”
我笑笑,問:“這兒的清潔工作,一直是您負責嗎?”她說:“是啊,全歸我管?!蔽覇査谌龢敲赴l(fā)生的第二天早上,她清掃女廁所時,有沒有在里面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比如說衣服、發(fā)套什么的。婦女搖頭說沒有,低頭想了一下,又說不過那天早上我來打掃時,發(fā)現(xiàn)女廁所有個蹲位似乎被煙熏黑了,我用清潔劑擦了好久,才勉強擦干凈。
“真的?在哪里?”我不由精神一振。她忙把我?guī)У阶罾锩嬉婚g被矮墻隔開的格間,里面本該是白色的蹲便器和小半截貼有瓷磚的墻壁,果然泛出淡淡的黃色,一看就知道曾經被煙熏過。我直起腰來,心中疑團豁然解開。
我走出停車場,掏出手機給刑偵大隊的劉隊長打電話:“劉隊,馬小馬被毒殺的案子,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p>
劉隊長在電話里呵呵一笑:“我們剛剛也已經查清了兇手的身份?!?/p>
我一怔:“這么巧?”
劉隊長說:“你現(xiàn)在趕緊去市委組織部吧,咱們在那里會合,然后一起把兇手找出來?!?/p>
一聽他提到“市委組織部”這個地點,我就知道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我打車來到組織部門口時,劉隊長正好帶人趕到,我們一起走進組織部。劉隊長讓組織部長胡亞才把巖顏等幾個與馬小馬案有關的人叫到了會議室。大家坐定之后,劉隊長瞧瞧我說:“作家,既然你也已經知道了真相,那就還是由你來解開這最后的謎團吧?!?/p>
6
“好的,謝謝劉隊給我一個當偵探的機會?!蔽艺酒鹕?,環(huán)視眾人一眼,開門見山地說,“在馬小馬這樁命案中,最離奇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那個殺人兇手瘦高男子,為什么會來無影去無蹤?難道他真的會無形隱身術?不,一個人絕不可能在小區(qū)里憑空消失,我猜想他一定使用了什么障眼法,也許真兇就在咱們眼皮底下,咱們卻看不見他。其中兇手最有可能使用的手法,就是化裝。兇手以不會讓人起疑的真實面目進入小區(qū),然后躲在小區(qū)某個無人的角落,比方說廁所,將自己化裝成歪七的模樣,投毒殺人之后,再躲起來卸掉身上的裝扮,恢復本來面目。這樣一來,小區(qū)門口的攝像頭自然拍不到那個走路一瘸一拐的‘瘦高男子’的任何影像。但是兇手所用的化裝道具,包括衣服、假發(fā)、鞋子等,應該要用一個不小的包包才能裝得下。我查看過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錄像,案發(fā)后直到第二天,并沒有一個拎可疑包裹的人出去過。所以我猜測,兇手化裝用的道具一定還留在小區(qū)里。我在小區(qū)的每個角落,包括男女公廁,都找了一遍,并沒有找到可疑的物品。最后,在小區(qū)地下停車場一間極少有人去的女廁所里,我聽打掃衛(wèi)生的女工說,命案發(fā)生的第二天早上,她在那間廁所里發(fā)現(xiàn)了很明顯的煙熏痕跡。我立即就想到,兇手在作案之后,躲在廁所里將所有使用過的化裝道具都已付之一炬,所以再也找不到任何證物?!?/p>
胡部長忍不住好奇地問:“既然知道了兇手作案的手法,那么兇手到底是誰?他為什么要殺小馬呢?”
“處心積慮投毒殺人,非有深仇大恨,不會如此狠下殺手。而馬小馬唯一與人結下生死大仇的,只有被他開車撞死的那名制衣廠女工朱春花。難道這案子,是車禍死者朱春花的親人干的?我乘坐出租車,把馬小馬撞人那晚的行車路線重走了一遍,結果竟有意外發(fā)現(xiàn)。那天晚上,馬小馬開車送喝醉酒的巖顏回家。他將她扶上樓后,因為巖顏是單身女子,按照常理,為避瓜田李下之嫌疑,他應該在安頓好巖顏之后盡快離開。但是馬小馬卻在巖顏房里逗留了四五十分鐘,就算要照顧一下酩酊大醉的單身女同事,也不至于耽擱如此之久。所以我就大膽地推測,他一定在那個時間段里做了什么?!?/p>
胡部長問:“那你說他做了什么?”
我看了低頭不語的巖顏一眼,嘆了口氣說:“馬小馬在那時,強奸了巖顏?!?/p>
此話一出,眾人為之一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巖顏望過去。
我喝了口水,最后說:“所以我要說的是,殺死馬小馬的兇手,就是要為自己報失身受辱之仇的巖顏?!?/p>
這句話,就像一柄利劍,直插巖顏的心窩。她忽然手捂胸口,痛苦地彎下腰去,雙肩聳動,尖聲哭叫道:“別說了,別說了……是我殺的,是我殺的……馬小馬他、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幾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巖顏被胡亞才強行拉去林泉山莊陪上級領導吃飯,結果被別有用心的領導灌醉,連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她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下身有血跡,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被送自己回家的人凌辱了。但她醉得厲害,根本不知道送自己回家的人是誰。直到強撐著到單位上班,聽說了馬小馬出車禍的事,她才知道昨晚令她蒙羞受辱的人,就是馬小馬。
她不敢報警,自己剛剛考上公務員就爆出這樣的丑事,以后還怎么在單位立足?但她又實在忍不下這蒙羞受辱之恨,于是決定找馬小馬這個衣冠禽獸報仇。她一面假裝跟馬小馬談戀愛接近他尋找機會,一面給剛從號子里出來的朱春花的流氓男友歪七打電話,說朱春花被馬小馬撞死時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慫恿他找馬小馬報殺妻亡子之仇。頭腦簡單的歪七果然中計,連續(xù)兩次暗算馬小馬,可都未成功。后來她不知道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歪七突然偃旗息鼓,不再找馬小馬的麻煩。已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她決定自己動手報仇。
她知道馬小馬有邊看球賽邊喝啤酒的習慣,馬小馬觀看亞洲杯足球賽的那天晚上,她趁馬小馬全神貫注看球賽的機會,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包毒鼠強摻進他打開的一罐啤酒里,然后立即起身離開。十分鐘后,她在地下停車場的女廁所里換好衣服,戴好假發(fā),化裝成歪七的模樣——她本就身材高挑,要化裝成身形瘦高的歪七,自然不難——她故意從樓梯口走上去,為的就是要讓那些學習鋼琴的孩子看到“歪七”進入馬小馬家的身影。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嫁禍給歪七。
她化裝成歪七進入馬小馬屋里之后,發(fā)現(xiàn)啤酒罐倒在桌上,啤酒灑了一地,而馬小馬早已口吐白沫,倒地身亡。她知道已經大功告成,立即下樓,換回自己的裝扮,并將化裝道具付之一炬……
聽完巖顏的哭訴,我不禁有幾分得意。她的作案經過,竟與我的推理完全吻合??磥砦疫@個推理小說家,倒也不會只在小說中紙上談兵??!
7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聽巖顏自述完作案經過后,劉隊長的兩條眉毛卻擰在了一起,盯著她問:“你給馬小馬投下的毒藥,真的是毒鼠強?真的是摻進了啤酒里,沒有灑到別的什么地方?”
巖顏臉上淚痕未干,輕輕點了一下頭說:“是的,我用的確實是毒鼠強,因為這是所有劇毒藥品中最容易買到的,夜市地攤上到處都有得賣。我確實把那一小包毒鼠強全都倒進了那一罐啤酒里,一點也沒灑到別的地方?!?/p>
劉隊長的皺頭皺得更緊:“這就怪了。據法醫(yī)尸檢后得出的結論,馬小馬確系毒鼠強中毒死亡,這一點沒錯??墒窃谒景l(fā)身亡之時,胃里只有一些花生,并沒有啤酒?!?/p>
巖顏一怔:“什么?難道他沒有喝啤酒?”
劉隊長點點頭說:“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判斷,確是如此。桌上打開的那一罐啤酒,他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就已經因劇毒發(fā)作痛苦掙扎而打翻在桌上?!?/p>
“等一下?!蔽掖驍嗨脑拞?,“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馬小馬還沒來得及喝毒啤酒,就已經中毒身亡,這是怎么回事?”
劉隊長瞧了我一眼,說:“作家,你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因為不但啤酒里有毒,連花生米上也有毒,而且也是毒鼠強的毒?!?/p>
我更加疑惑了:“可是巖顏剛才已經說了,她只在啤酒里下了毒,并未在其他地方下毒,花生米里怎么也會有毒鼠強的毒呢?”
“這就是這個案子最吊詭的地方了,巖顏只在啤酒里下了毒,那一袋花生米怎么會也有毒呢?”劉隊長掃了大伙一眼,說,“警方經過調查得知,馬小馬有邊看球賽邊吃花生米下啤酒助興的習慣,每逢晚上有球賽,他都要在上班時間提前買好花生米和啤酒。他買啤酒和花生米的地方,通常都在單位對面的那家超市。為什么選在那家超市買東西呢?因為便路。他開車接送領導的過程中,瞅個空子,就可以跑進去買到花生米和啤酒,放到車子后排座位下邊。等下班后,他就可以拎著東西騎上自己的摩托車趕回家看球賽。馬小馬是個超級足球迷,他的這個習慣,單位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中毒死亡那天所吃的花生米和啤酒,也就是這樣買的。”
我說:“這也沒什么問題呀,他上班瞅空買好花生米和啤酒放在車上,下班后拎回家邊看球賽邊吃,這很正常啊??赡谴ㄉ?,怎么就變成毒花生米了呢?”
劉隊長背負雙手踱著步子說:“據我們調查,那袋花生米,是他死亡的當天下午,開車去接在市委開會的胡部長時,順道在那家超市買的。當然,他不可能從超市買回一袋毒花生米,一定是后來有人用一袋毒花生米,把他買的花生米調包了。我們再來看一看他那天下午的行動過程,他先將花生米和啤酒用超市贈送的塑料袋裝著,放在小車后排座位下面,然后再去市委接參加完會議的胡部長。回單位后,就到了下班時間,他拎起自己買的食品,鎖上車門,就直接回家了。所以我要說的是,如果真的有人用事先準備好的毒花生米,替換掉他買的花生米,那么我認為,有機會作案的人,只有一個。”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胡亞才望過去。馬小馬買好食品后,只有他坐過那輛車,他當然也是唯一一個有機會調包花生米的人。
胡亞才的額頭上不禁滲出汗珠,惱火地道:“你們看著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殺死小馬的?!?/p>
劉隊長忽然轉過身來,目光像利劍一樣直盯在他臉上:“不,你就是殺死馬小馬的真兇?!?/p>
胡亞才渾身一震,目光游移不定,臉上卻故作鎮(zhèn)定,說:“你、你開什么玩笑,我跟小馬無冤無仇,為什么要下毒害他?”
劉隊長說:“最近我們因為另一樁案子調看距離巖顏住的香花街不遠的一個交通攝像頭的攝錄資料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天晚上開車送喝醉酒的巖顏回家的司機,并不是馬小馬,而是你。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那天深夜在青云路撞死人的人是你,馬小馬只不過是你找來的替罪羊?!?/p>
聽到這里,我忽然明白過來,難怪阿惠說馬小馬的那場車禍出得蹊蹺,原來那天晚上馬小馬確實一個人在家里看球賽。也許就在他剛看完球賽不久,就接到胡亞才打來的電話,說自己撞死了人,叫他去頂罪。
胡亞才辯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應該感謝馬小馬才對?,F(xiàn)場車禍已經過去那么久,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擺平,難道我會選在這個時候殺人滅口不成?”
劉隊長搖頭說:“不,你殺他,并非殺人滅口,而是另有原因?!?/p>
原來警方經過暗中調查,發(fā)現(xiàn)馬小馬“撞人”后不久,胡亞才就通過暗箱操作,違規(guī)將他轉為了單位正式職工。而且最近這位胡部長的銀行賬戶先后分三次,將總共六十萬元人民幣打到了馬小馬的賬戶上。胡亞才一向愛財如命,怎么會輕易將如此巨款打到一個司機的賬戶上呢?所以警方懷疑胡亞才撞死人的把柄落到馬小馬手里后,遭到了馬小馬的勒索。胡亞才怕他沒完沒了地糾纏自己,最后不得不向他痛下殺手。
胡亞才聽完劉隊長的分析,臉色煞白,一屁股癱坐在會議室的沙發(fā)上。他終于痛苦地低下頭來,咬牙切齒地道:“不錯,馬小馬是我殺的。有句古話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得寸進尺沒完沒了的糾纏,幾乎把我逼上絕路,我若不殺他,今后便再也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據胡亞才交代,他剛拿到駕照不久,那天與巖顏去郊外林泉山莊吃飯,他早早的就把司機馬小馬打發(fā)回去,說晚上自己開車就可以了。誰知他那天喝醉了,送巖顏回去之后,大約夜里11點半的時候,在青云路拐角處撞死了一個女人。他驚出一身冷汗?,F(xiàn)在全國上下對醉駕都抓得極嚴,一旦事發(fā),他丟官不說,而且還要坐牢。他不想因為一次醉酒駕駛而身敗名裂,于是立即打電話叫馬小馬過來替他頂罪,并且保證對死者的所有賠償,都會由單位支出,絕不讓馬小馬出一分錢,而且只要將此事頂過去,就可以立即解決他的編制問題。馬小馬做夢都想成為組織部的一名正式職工,沒有多猶豫,就答應了他。
好在青云路比較偏僻,深夜里少有人車經過,十來分鐘后,馬小馬就騎著摩托車趕到了事發(fā)現(xiàn)場。胡亞才交代他幾句,就騎上他的摩托車離開了車禍現(xiàn)場。馬小馬待他到遠處之后,才掏出手機報警,說自己撞死了一個人。胡亞才脫罪之后,果然沒有食言,不但以單位的名義替馬小馬作出賠償,還動用非常手段,將馬小馬由一個臨工轉為了正式工。
他本以為這件事就此了結,正為自己的高明手段洋洋自得之時,馬小馬卻忽然跑到他的辦公室,說自己在新城區(qū)看中了一套房子,但首付太貴,自己還差二十來萬,想請胡部長幫幫忙。胡亞才一聽這話,即知他是在訛詐自己,但因把柄捏在他手里,只好點頭答應立即轉二十萬元到他賬戶上。誰知沒過幾天,馬小馬又找他說房子裝修和添置家具,還差二十萬。胡亞才只好又往他賬上打了二十萬。這一回,胡亞才嚴厲警告了馬小馬,叫他不要逼人太甚,凡事應適可而止,否則他絕不會有好果子給他吃。
哪知未過多久,馬小馬又跑來向他訴苦,說撞死的那個制衣廠女工有個流氓男友要殺他為女友報仇,為了不讓事情搞大牽出胡部長,他已答應再賠償那個流氓二十萬元。胡亞才自然知道他又在訛詐自己,更知道照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自己會被這個貪婪的家伙逼上絕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下手,徹底解決這個心腹大患。他知道馬小馬有晚上邊看球賽邊吃花生米喝啤酒的習慣,也知道他是在哪家超市買哪種花生米,于是他就事先買好一袋花生米,拌上從夜市地攤上買來的毒鼠強,制成一袋毒花生,再將袋口按原樣封好,放在自己的手提包中。那天他看見馬小馬放在車座下的花生米,知道機會來了,就趁馬小馬全神貫注開車之機,悄悄將花生米調了包……
“原來是你這個畜生……”
巖顏聽到這里,方知那天晚上開車送自己回家、強暴自己的人,并不是馬小馬,而是這個人面獸心的胡部長。她氣得面頰通紅,渾身發(fā)抖,忽然沖上前去,猛然踹出一腳,尖尖的高跟鞋狠狠地踢在胡亞才襠部。
胡亞才“哎喲”一聲,手捂襠部,頓時直不起腰來……
特邀編輯/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