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
好好想一想,我們多久沒有寫過信了。
這段時間我們的朋友圈被好幾封信刷了屏,在社交媒介快速即時的碎片化交流主導著日常溝通的快時代,寫信這種古老、笨拙、緩慢而溫柔的交流方式,一次次讓我們心中涌起暖流。先是北大給2017年自主招生預審未通過的考生寫了一封信,親吻失意者,柔化了人心。再是清華給準備帶母親一起上學的甘肅考生寫的一封回信,人生實苦,但請你足夠相信,你自強不息,我厚德載物。最近是新華社女記者寫給學弟學妹的一封信:寒門實苦,貴在久久為功―用自己奮斗的經歷給畢業(yè)生鼓勁。
打動我們的,除了信中流淌出的那些真誠而充滿情懷的表達外,還有寫信這種方式。之所以說它古老,是因為它在社交媒介如此發(fā)達、信息傳播如此迅捷的時代顯得很傳統(tǒng)。之所以說它笨拙,是因為它需要坐下來細心體味靜靜琢磨,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走進人的心靈深處去對話交流。之所以說它緩慢,是因為它看起來似乎很沒有效率,一條微博能說清的,卻娓娓道來慢悠悠地說那么幾句。之所以說它溫柔,是因為它常常能直抵人心最柔軟的地方,讓讀的人心里一顫。
好好想一想,我們多久沒有寫過信了。我們每天發(fā)無數條微信,寫很多條微博,發(fā)很多條朋友圈,打很多字,卻好幾年沒有寫過信了。在快得讓人窒息的傳播時代,我們似乎已經失去了寫信的能力。
也許有人會說,這個時代已經不需要寫信了,社交媒介讓交流如此便捷,有事微信里說,有話微博里講,即時通訊非常發(fā)達,視頻聊天能時時實現(xiàn)面對面的交流,干嘛還要寫信這種笨拙而落后的方式。被即時社交工具施了魔法的現(xiàn)代人,就像神話中那個穿上舞鞋停不下來的女孩,已經沒有能力讓自己慢下來和停下來了。交流,不僅僅是工具層面的溝通,還需要心靈的對話。智能手機讓工具層面的對話越來越便捷,卻替代不了人們心靈深處的對話。
拿著手機交流的人,已經靜不下來去寫一封信了。不是不會寫字,不是沒有時間,而是失去了慢下來與人交流的心境,陷入工具性功能性的社交信息中,內心的情感交流力在萎縮和退化。寫信常常是在深夜,夜闌人靜,萬籟俱寂,這是人心最靜的時候,也是進入別人內心最好的時間,而現(xiàn)代人已經把那個最寶貴的獨處時間都交給了手機。社交媒介毀滅著人們的社交,消滅了人們的獨處時間,使交流停留于淺層的工具層面,寫信的能力也就漸漸失去了。
我也已經很久不寫信了,懷念那個寫信的時代,當年我的263郵箱里保留著很多與朋友來往的信。上世紀末的時候,交流不像現(xiàn)在這么方便,多是通過郵件交流?,F(xiàn)在雖然有時還通過郵件交流,但往往寫幾個字就發(fā)出去了,惜字如金??上Р挥媚青]箱后,那些郵件都丟失了,一起丟失的還有那些年的心情。
那時仍流行寫信,寫在紙上然后郵寄的那種,我還保存著很多,泛黃的紙頁上沾了不少灰塵。隨時翻出這樣一封信,就翻出了一段歲月和心情。記得那時大三,我辦了一份報紙,寫了不少犀利的評論,作為主編,受到學校的批評。那是我大學最沮喪的一段時間,收到了好些讀者來信,比如這封,至今都不知道是誰寫的,這個讀者在信中這樣鼓勵我:
“在這個充滿誘惑的校園里,在這個被功利充斥的地方,今天我們還能看到一點圣潔,在那里有的應該是一顆顆火熱的心與青年人揮斥方遒、激揚文字的不凡氣度。我想,那真應該是一種堅持,不論周遭如何喧囂,只是筆直地挺立著,伸展著自己,就像蓮。也許,在我們眼中,《大學新聞》不應該是一張報紙,它更應該是一個人,骨子里透出的精神該足以斥退一切猥瑣與懦弱,請相信,這才是我們最真的期待。為你抄下一首歌詞和一首詩,告訴你,我支持你。99年12月3日凌晨4時半”。
一封陌生而熟悉的來信,讀得我熱淚盈眶,支撐我走過那幾天的灰暗和無助,很快就振作起來,更堅定了以評論為業(yè)、以新聞為理想的信念。感謝那些年讓我在深夜里流過淚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