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榮達
中國大學是由孫中山、宋教仁等人參與籌劃和創(chuàng)辦的一所私立高校,其始終貫徹“人能盡其才”的理念,希冀為中國培養(yǎng)一批批有用人才,以此來挽救中國危亡。創(chuàng)辦之初,在姚憾、王正延等前幾任校長的苦心經營擘劃下,中國大學的發(fā)展突飛猛進。然而抗戰(zhàn)爆發(fā)后,中大教育面臨嚴峻形勢。所幸,中大在校長何其鞏的帶領下,在淪陷區(qū)與日偽周旋,堅持獨立辦學8年之久,使得弦歌不輟,為中國教育保存了有生力量。從中大師生團結一心,不懈奮斗的歷程中,不僅能夠感受他們幾經患難的艱辛,亦能夠體會到他們抗戰(zhàn)必勝的信念。
宦海沉浮,任職中大
中國大學是由孫中山、宋教仁、黃興等人于1912年冬創(chuàng)辦于北京的一所私立大學,初名為“國民大學”?!皣翊髮W”在辦學模式上效仿日本早稻田大學,旨在為中國培養(yǎng)“模范國民”。學校初期的辦學宗旨為“反封建、反專制、反落后,倡導自由、民主、革命愛國”。
國民大學籌建時的第一任校長是宋教仁,但1913年3月宋在上海遇害,校長一職由黃興繼任。因黃興時處上海,故實際校務由彭允彝代為處理。各項籌辦事宜完成后,國民大學于1913年4月13日正式開學,袁世凱在開學當日曾派梁士詒前往學校宣讀祝辭。但在二次革命失敗后,袁世凱不僅下令解散國民黨,驅逐國會中國民黨籍議員,而且故意扣押由國民黨創(chuàng)辦的國民大學的教育經費。1914年,國民大學迫于教育經費不足便與上海吳淞中國公學合并,改稱為“中國公學大學部”。
及至1917年,在時任校長姚憾的苦心經營下,學校最終與校務日壞的吳淞中國公學分離,于1917年3月9日正式改名為“中國大學”。1925年中國大學將前清鄭慶王府購為校產,并在此基礎上建立了新校區(qū)。同年9月,中大便遷往此處辦學授課。1927年,中大在合并了私立北京中華大學以及私立北京中央大學的基礎上得以快速發(fā)展,在校園與學科建設上凸顯日新月異之勢。當時,各個領域的知名教授紛紛來到中國大學執(zhí)教,其中政治經濟系有藍公武、李達、王思華、陳啟修,法律系有沈家彝、唐紀翔,王覲,國學系教授有吳承仕、呂振羽、曹靖華等人,可謂名師薈萃。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后,抗日救亡運動不斷高漲,在歷次的示威游行中總能看到中國大學學生的身影。然而中大學生的愛國運動遭到了??倓臻L祁大鵬的反對,因而引發(fā)了“驅除祁大鵬”的學潮,何其鞏因兼職校常務董事會主席遂參與處理此事。
何其鞏(1899—1955)字克之,安徽桐城人(今樅陽縣)。早年就讀于晚清文學家、教育家吳汝綸于1902年創(chuàng)辦的桐城中學,并且與后來的民盟創(chuàng)始人章伯鈞以及北大教授朱光潛成為同窗。中學畢業(yè)后,其進入由革命黨人劉希平創(chuàng)辦的安徽江淮大學攻讀農業(yè)及政治經濟學。1919年他任安徽省學生聯(lián)合會會長,帶領學生參加“五四運動”,因而被校方除名,被迫離開學校。學業(yè)中斷之后,何其鞏自恃學過農業(yè)方面的知識便前往蕪湖農事試驗場工作,但不久后其深感“中國要不受列強的欺侮,必須有強大的武力”,隨即離開了家鄉(xiāng)安徽,獨自一人來到了北京,打算從軍。
因何其鞏擅長文墨,1921年其加入馮玉祥所在的陸軍第十六混成旅后即被任命為軍中文書。不久,能力出眾、工作勤奮的何其鞏被馮玉祥提升為秘書,成為了馮的親信。在第二次直奉戰(zhàn)爭中,深受直系軍閥曹錕與吳佩孚排擠的馮玉祥臨陣倒戈,發(fā)動了北京政變,推翻了直系在北京的統(tǒng)治。何在這次軍事政變中,參與機密,擘劃良多,并且被馮指派與身在廣州的孫中山接洽,因此才有后來孫中山北上共商國是之行。在馮玉祥的提攜下,何的仕途相當順利。1925年,其被擢升擔任綏遠都統(tǒng)府秘書長、政務廳廳長等職。1926年,馮玉祥在山西五原誓師響應北伐,何其鞏先后被任命擔任國民軍聯(lián)軍總司令部秘書長、豫南行政長官兼民團軍軍長等職。北伐戰(zhàn)爭勝利后,國民政府設立北平特別市。經過馮玉祥的推薦,何其鞏得以擔任首任北平市市長一職。其上任后兢兢業(yè)業(yè),對北平市政建設有許多開創(chuàng)性貢獻。不過由于受到時任京津衛(wèi)戍總司令閻錫山勢力的排擠,何被迫于一年后辭去市長一職。之后,其輾轉于家鄉(xiāng)安徽,曾擔任省政府委員兼財政廳長等職。1930年何其鞏隨馮玉祥參加中原大戰(zhàn),但最終馮軍大敗。蔣介石為了進一步瓦解西北軍,重用原西北軍將領宋哲元、熊斌等人,并且將何其鞏延攬到江西任命為總司令部政治委員,為其起草文牘函電。1933年何又被調任為北平政務整理委員兼秘書長,不過兩年后何其鞏因厭倦官場的詭譎便辭去了現(xiàn)有職務。早前在仕途上春風得意的何其鞏幾經宦海沉浮,而后受到當時抗日救亡運動的影響,有意從政界轉向教育,所以不久應私立華北大學董事會之聘,出任華北大學校長,但任職時間不長。1936年9月,中國大學爆發(fā)了驅逐總務長祁大鵬的學潮。該事件源于“此人不學無術,一味勾結反動軍警破壞學生愛國運動,”而何其鞏當時兼任中大的常務董事會主席,在“驅祁”事件中極力支持學生,并且在處理這次學潮中得到了其它董事以及學校教師的認可,因而在趕走祁大鵬之后,深孚眾望的他于1936年10月被推舉為中國大學的代理校長。
獨立辦學,周旋敵偽
早年間何其鞏就與孫中山結緣,在其擔任北平市長之時,出于對孫中山的敬仰,曾經主持改建中央公園,易名為中山公園,并且還修建了中山堂紀念孫中山。如今,何其鞏又有幸成為了由孫中山一手籌建的大學校長。然而正當何其鞏憑借著其由政界積累的廣泛人脈力圖發(fā)展中大之時,日寇卻于1937年7月7日發(fā)動盧溝橋事變,這完全打斷了何其鞏建設中大的步伐。
在北平淪陷前,北平高校除了燕京大學、輔仁大學等部分教會學校憑著外國背景堅持留下繼續(xù)辦學外,大都紛紛內遷。中大在嚴峻的形勢下面臨著去留的難題。其實,私立的中大也不是沒有想過南遷,只是與其他的國立學校相比,其南遷的力量實在有限。當時,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要求中國大學在北平繼續(xù)辦學,教育部長陳立夫也曾密令何其鞏“盡量收容東北青年,免入歧途”。此外,中共北方局通過中國大學楊秀峰教授向何其鞏轉達過希望中大繼續(xù)在北平辦下去的建議,何其鞏回復中共表示:“義不容辭”。后來何在與秘書崔瞻的一次閑談中曾經透露提及:“是一定組織的領導人讓我留下來的?!睆暮问系脑捳Z中不難看出,中共的建議是何其鞏決定留下繼續(xù)辦學的主要原因。其實,中國大學留在淪陷區(qū)辦學不僅可以為淪陷區(qū)的人民做點工作,而且還能為敵后的抗日力量提供一個庇護的場所。
中國大學是一所私立學校,其教育經費大部分來源于社會資助、教育部的補助以及學費。但抗戰(zhàn)爆發(fā)后,教育部的補助隨即中斷,加上物價不斷上漲,先前預留的經費早已捉襟見肘。經費問題能否解決是校務能否繼續(xù)維持的關鍵。何其鞏一面讓秘書崔瞻設法與國民黨教育部在天津租界內的兩處秘密機關取得聯(lián)系,期望能夠獲得一些經費;另一方面組織“安徽助學貸金會”募集款項,并向金城銀行貸款,用以彌補經費之不足。當時有人曾向何其鞏建議,不妨暫時接受日偽一些經濟援助,解決燃眉之急。何其鞏認為“如果接受了日偽的金錢,日偽必然要派人來校進行控制,這無異于引狼入室”,所以拒絕了這種飲鴆止渴的建議。中大師生在籌措經費上也傾力相助,各自組織團體向社會募捐,在何其鞏以及學校師生團結一心的努力下,中大得以有些許資金賴以維持。
因在淪陷區(qū)辦學,何其鞏在輿論方面也頗受壓力。1937年12月,日本扶持的偽華北臨時政府成立,以期達到“以華治華”的目的。日偽臨時政府教育總署想要接管中國大學,將其改造成為文化侵略的戰(zhàn)略基地。何提出“我們是中國人的中國大學”的口號以及“為教育而教育”的辦學方針與之周旋,利用社會聲勢迫使日偽目的未能得逞。偽臨時政府中的漢奸湯爾和早年與何其鞏相識,有意拉何其鞏入伙,充當教育總長偽職,被何嚴辭拒絕,但“何其鞏要當漢奸”的謠言不脛而走。大為苦惱的何其鞏請秘書崔瞻代其致電給蔣介石,電文中有“誓竭忠誠,以為股肱之佐,絕不附逆,致貽鈞座之憂”之語,何在表明自己忠貞不二心跡的同時也表達了中大絕不歸附日偽的立場。
除此之外,何其鞏還將自己的愛國言行付諸于實踐,他曾幫助張自忠將軍成功逃離北平,為抗戰(zhàn)保存了一位優(yōu)秀將領;他還利用一些秘密渠道將一批批愛國青年送往大后方,充實了抗戰(zhàn)力量。為了避免孤軍奮戰(zhàn),中大與燕大、輔大建立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以便從這兩所學校獲得幫助。3所大學在接受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領導下成立了“北方救國會”,并且在成立當天即發(fā)表了《駁<日本近衛(wèi)首相聲明>的聲明》,由燕京大學英籍教授林邁克交路透社在英國倫敦發(fā)表,在世界范圍內引起很大反響。燕大校長美國人司徒雷登經常往返于重慶與北平,何其鞏也曾多次請其向重慶政府教育部轉達中大的情況。
救濟師生,保持氣節(jié)
日軍侵占北平期間,中國大學部分師生為躲避戰(zhàn)亂遷往后方,全校師生人數(shù)驟減,其中學生僅剩530多人。不過大部分東北、華北等淪陷區(qū)的失學青年在得知中國大學堅持獨立辦學,拒絕接受日偽經濟支援的事跡后,紛紛慕名前往中大就讀。及至1941年,中國大學在校學生人數(shù)多達2320多人,大大超過抗戰(zhàn)爆發(fā)前的人數(shù)。除此之外,由于學生人數(shù)的激增,何其鞏為此聘請了一批不愿與日偽合作的平津各大專院校教師。這些教師本可以去有著豐厚待遇的日偽學校,但卻寧愿以微薄工薪應聘中國大學任教,足見這些教師的民族氣節(jié)。
1941年底,因日軍偷襲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日本強行封閉燕京大學、協(xié)和醫(yī)學院等英美教會學校,致使大部分教師失業(yè),學生失學。中大積極幫助這些師生解決難題,為學生提供學習環(huán)境,給教師提供就業(yè)機會,不僅收容了大批失業(yè)學生,而且還得以聘請了齊思和、張東蓀、裴文中、馮蘭洲等大量名師,增強了中大的師資力量。到了1944年,中大的學生人數(shù)升至4080人。
為了應對淪陷區(qū)日偽的奴化教育,增強學生的民族意識,中國大學大力開展和弘揚民族氣節(jié)教育。何其鞏在擴充中國大學圖書館時,在館內正廳的墻壁上親自書寫“讀古今中外之書志其大者,以國家民族之任勉我學人”楹聯(lián),用以勸勉在校學生不忘責任,奮發(fā)學習。他還親自選定《中國大學國文教本》選文百篇,將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氣歌》選為最后一篇,希望學生通過精讀著名歷史人物的光輝事跡來培養(yǎng)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教授們在課堂上講授知識的同時,也積極引導學生為救國圖強而求知,并且不畏日偽當局的監(jiān)視,在課堂上或隱晦或高談抗日救國,學生們聽后無不為之動容。
當然,中大始終處在日偽的敵視之中,日偽只不過是顧及社會輿論以及何其鞏的社會地位而不敢輕易對其采取過激措施。即使這樣,中大的處境也一直令人擔憂。燕京大學國文系的于力教授在1942年寫過一篇《人鬼雜居的北平》,文章對中大當時的狀況有真實的描述:城內另一個私立大學,是中國大學。近年經過校長何其鞏努力整頓后,學校地位蒸蒸日上。對于當?shù)氐臄硞我埠苣莒`活的敷衍應付,維持相當?shù)木嚯x和相當?shù)臏囟取2贿^這種“不即不離”的關系,能維持多久,誰都不知道,乃至校長本人,也不見得有什么把握。果不其然,窮途末路的日本人在1944年4月5日傍晚通過羅織“涉嫌營救抗日人士”等罪名,公然沖進何其鞏家中將其逮捕,關押在東城煤渣胡同日本憲兵隊監(jiān)獄。
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何其鞏面對日本人的審訊毫不畏懼,以沉默和絕食來與他們抗爭。何嗣珈回憶其父當時在獄中的情形說道:“父親拒絕回答一切審問,斷然絕食,到了第五天,懾于父親的社會地位與輿論壓力,日本軍警送來了豐盛飯菜,并且言及一定釋放他?!比毡救俗詈笤?月12日將何其鞏釋放,但是并沒有放棄對何的監(jiān)視。何其鞏于第二天即回到中大工作,而4月13日這天不僅是中大的校慶日也是該校的校友返校節(jié),在校師生為何其鞏舉辦了隆重的歡迎儀式,無不為校長安全脫險而歡呼,有些人甚至激動地流下眼淚。
艱辛八年,迎來勝利
就這樣,身處淪陷區(qū)中的中國大學在何其鞏校長的帶領下,與日偽敵對勢力相周旋,力克萬難堅持獨立辦學直至抗戰(zhàn)勝利,前后時間長達8年。中大為抵御日偽勢力入侵學校,不掛敵偽旗幟,不接受日偽機關提供的經費,學生畢業(yè)證書由校方統(tǒng)一頒發(fā),從未加蓋偽教育機關印章。教師講學注重為救國圖強而求知,學生在老師的教育下亦能為挽救民族危亡而奮斗。
在這段時期內,中大在校園建設方面修葺和新建了多所教學樓以及宿舍樓,擴充了學校圖書館,美化了校園環(huán)境。在學科建設方面建立了理學院,增設了諸多系種,完善了學校文理兩方面的學科體系。相比于遷往大后方的西南聯(lián)大等高校,中大師生雖然不會為時常受到日軍的轟炸而困擾,但他們在四周環(huán)敵的情況下也是如履薄冰,如同一把利刃懸于頭頂,中大師生包括何校長在內也為此吃了不少苦頭。所幸的是,在遭受了8年之苦的中大最終還是迎來了勝利。
縱觀中國大學在淪陷區(qū)8年辦學的艱辛歷程,其不僅收容了大批失學青年,使他們學有所成,而且還掩護和支援了地下抗日工作者,為抗戰(zhàn)勝利作出了突出貢獻。在何其鞏校長“為教育而教育”理念的推動下,學校各方面都得到長足發(fā)展。而中大師生的品質也如他們的“校花”——丁香花一樣勤奮而謙虛,柔中而帶剛。
1947年,何其鞏辭去中國大學校長一職,1955年在北京辭世,享年5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