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群
賈林遇上釘子戶了。
花陽小區(qū)的陽臺幾乎清一色的彩鋼遮陽板、乳白色塑鋼窗,唯獨寧倔強家的陽臺無遮無攔裸露著,成為小區(qū)里一道迥異、扎眼的風景。
花陽小區(qū)下星期就要參評“最美小區(qū)”了,評委會對陽臺有統(tǒng)一規(guī)定,如果寧倔強家的陽臺沒有整齊劃一,“最美小區(qū)”的評比是難以過關的。
寧倔強就是賈林眼里的釘子戶。人如其名,軸得很。召開住戶會議不來,任賈林在電話里怎么說,寧倔強就兩字——不裝。
寧倔強經營著一間小吃店,白市夜市連軸轉,每天早出晚歸神龍見首不見尾,白天家里唱空城計。時間緊迫,賈林決定到寧倔強的小吃店當面做他的思想工作。
寧倔強的小吃店在步行街上,一俟夜晚食客盈門。甫至,賈林就被熙攘的食客和喧囂的聲浪吵得頭暈腦漲。寧倔強對賈林的出現(xiàn)視而不見。賈林臉上發(fā)訕,只得尋了一小馬扎在偏隅落座,等寧倔強閑了再說。
這一等就三個多小時,已是午夜。
見食客稀了,寧倔強點了根煙抽著,賈林這才趨上前去。
“寧老板……”賈林綻了綻笑臉。
“呼……”寧倔強猛地躥騰起一團爐火,把賈林嚇了一跳,一個趔趄差點倒栽蔥。
賈林繞到寧倔強右邊,擠了擠笑臉:“寧老板……”
“欻……”寧倔強突然鏟出一潑水,賈林慌忙跳開,潲水擦身天女散花。
賈林轉到寧倔強身后,勾上個腦袋,努了努笑臉:“寧老板……”
“啊哧……”寧倔強倏忽打了個噴嚏,噴了賈林一臉唾沫星子,隨即抻了抻懶腰,“賈同志,你看都這么晚了,有什么事明晚再講啦?!?/p>
賈林還能說什么呢。
翌晚,賈林提前一個小時來到小吃店。來得早,店小二還在準備食材,店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食客。賈林竊喜,店小二卻甩過來一句:“老板外出辦事去了?!?/p>
賈林只得尋了小馬扎在偏隅落座,等寧倔強回來。
這一等就一個多小時,寧倔強終于回來了,可小吃店也食客盈門了。
寧倔強忙得團團轉,小吃店鬧騰騰的。
賈林知道又要白等了,無奈悄然離去。
次晚,賈林草草吃了晚飯就趕到小吃店。
店里很安靜,店小二仰躺在柜臺沙發(fā)椅上休憩。
見了賈林,店小二乜斜著眼,懶洋洋道:“今晚不開市,老板回鄉(xiāng)下去了,要明天才回來。”
賈林決定到寧倔強家守株待兔。
賈林對花陽小區(qū)住戶門清,寧倔強住在小區(qū)最背陽的G棟,G棟有十八層,寧倔強居十七樓。
是晚,賈林徑直來到寧倔強家,開門的竟然是一個老婆婆!
寧倔強鰥居,全小區(qū)的人都知道,多年來都一個人居住獨來獨往,咋忽地就冒出來一個老婆婆呢?
賈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老婆婆被賈林目瞪口呆的樣子逗樂了,慈愛地笑了笑,問:“你是誰啊?找倔強的嗎?他還沒回來呢。”
賈林趕緊亮了亮工作證。
一看是小區(qū)物業(yè)經理,老婆婆連忙把賈林迎進屋。
屋里沒有進行室內裝修,擺設也很簡樸。只掃了一眼,賈林心里便有了底氣:敢情這個寧倔強怎么都不肯裝修陽臺是沒錢呀,只要他肯裝,物業(yè)也不在乎倒貼那點錢!
賈林落落大方地入座,從容地等候寧倔強歸來。
老婆婆應該八十好幾了,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一看就知道是個飽經風霜的老人。
老人話多,一坐下來就絮絮叨叨地跟賈林說起寧倔強,說寧倔強十三歲便出外打工,說寧倔強省吃儉用買了這房子,說寧倔強貸款盤了一間小吃店,說寧倔強經常回鄉(xiāng)下看她,說寧倔強如何如何,滿肚子的話都是寧倔強。
賈林耳朵都快聽出繭了,起身來到陽臺。
敞開的陽臺八面來風,一抬頭便可仰視天空,真讓人舒服。
老婆婆亦步亦趨跟著賈林來到陽臺,見賈林仰望星空一副陶醉的樣子,高興地說:“賈同志也喜歡看天空?在我們鄉(xiāng)下天空可美了,就跟歌里唱的一樣,‘藍藍的天上白云飄,在我們鄉(xiāng)下想怎么看天空就怎么看天空,不像城里人住在鐵籠子似的房子里,看不到頭頂?shù)乃{天。倔強這孩子孝順,說了好幾年了要接我來城里住,我說不來,住不慣城里的房子,看不到頭頂?shù)乃{天,這孩子就說咱家房子的陽臺不裝防盜網(wǎng)……”
賈林聽著,感覺心里有股暖暖的東西在涌動。
“奶奶,我來例行巡查,看大家有什么需要幫助。喏,這是我的名片,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叫隨叫隨到!”
說著,賈林躬身退出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