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人說日土縣:“湖環(huán)繞而水清碧,山巍峨而草豐美。”向往了很久,偏不能成行,終于在2015年的夏季有了一次走近它的機會。
從阿里往日土去的路上,一條河始終繞在左右,時而肥成一個水潭,時而瘦成一條細線,彎曲得天造人設,肥瘦得畫情詩意,好似哪一位丹青高手在畫面上涂抹了幾筆。河岸邊坐著幾對青年男女,有的相依相畏,有的并排平躺,有的嬉戲打鬧,不論做什么的,身邊都斜躺著一把遮陽傘,有紅的,有黃的,紅的亮紅,黃的明黃,對視著藍天上的白云。河水清澈而冰涼,洋溢著雪的爽朗,伸手進去,冷得人直打激凌。兩三只長條魚搖著尾巴在水中游來,灰脊梁、白肚膛,精靈般機智,閃電般迅疾,才在眼前一晃,一眨眼就消失在卵石之間,水里頭只留下藍天白云和倒立的山崖,讓人無端生出一種孤寂。
路邊的草出奇得好看,濃密處綠得深沉,稀疏處綠得簡練,大塊的像地毯,小塊的像荷葉。近河處有幾塊濕地,長滿爬地草,一片搶眼的深紅,地塊雖不大,色彩卻夸張,映襯得整條溝一片通紅。紅綠之間嵌著一個個小水洼,一群群野鴨子在里邊覓食,發(fā)現(xiàn)它們的過程最富詩意。先看見是一個個小點,黑的有,灰的也有,似動不動,像水鳥也像石頭,等到小點變成大點,能看清它就是水鳥時,它們卻“轟”地一聲飛走了,半空中響起“撲拉拉”的拌膀子聲,水面上只留下一圈圈波紋,越來越大,越來越淺,直推向遠處的草叢。兩只長腿鷺鷥在草叢中探了探頭,伸長脖子“嘎嘎”地叫了兩聲,然后一縱身飛向了遠處,天空中留下一個朦朦朧朧的弧形。
越往里頭走,景色越迷人。溝道寬成了展灘,草甸長成了草原,水洼肥成了濕地。一群群白色的綿羊在草叢里吃草,下半身掩在草里,上半身緩緩移動,似白云在藍天上漫游,如帆隊在大海中輕蕩,看得人渾身舒坦。黑色的牦?;ㄈ鲈诰G地上,綠草把黑牛襯得更黑,黑牛把綠草顯得更綠,黑綠之間的空地上,是一些棕紅青灰不等的馬匹。馬兒天性喜水,搖著尾巴排成隊從濕地邊上走過,湖水中便有了它們清晰的影子。有一只口渴了,前蹄子微屈,后腿子緊繃,拉長脖子低頭喝一氣湖水,抬頭看幾眼藍天,然后叉開四腿在水邊撒一泡尿,黃色的尿液把它的倒影一層層染渾。幾個圍著粉紅色圍巾的藏族婦女騎著摩托車從旁邊經過,風把她們扯成了一張弓,線條曲美,悠然飄逸,給靜止的畫面增添了一種動態(tài)的美。
過日土縣城十二三公里處,是來日土必去的跨境湖,一頭在日土縣境內,一頭在印控克什米爾地區(qū)。這個海拔四千二百多米湖泊,總面積三百四十余平方公里,印度人叫它班公湖,日土人叫它錯木昂拉紅波,意為長脖子天鵝湖。湖是一個狹長的形狀,長一百五十多公里,最寬處八公里,最窄處僅有五米,老遠看去是一線瘦長瘦長的藍。這藍,像天藍,但比天藍藍得幽深;像湖藍,但比湖藍藍得鮮亮,就那么藍茵茵地鋪在峽谷之中。湖兩邊是大山,高峻險峭,頂上是長年不化的雪,太陽一照,閃著白光;山腰里全是風化后的石頭,深褐色,多皺裂,像飽經滄桑老人的臉;山腳下是草甸,水草豐茂,色彩鮮艷,像一幅厚厚的綠毯。湖面上平如鏡面,風塵塵不動,藍的天、白的云、褐的山、綠的草,一齊映了進來,和湖中心的鳥島連成一體,讓人恍惚間不知哪兒是倒影,哪兒是實景。
湖中心鳥島不大,二三百米見方的樣子,沒長樹,草也不怎么稠密,稀稀拉拉地長著幾株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但并不安靜。船剛一靠近,鳥群便“轟”地一聲飛起來了,鳴叫著從頭頂上掠過,脖子上頓時扇來一股涼絲絲的風。黑壓壓的一片,遮天蔽日的樣子。鳥至少有五六千只,幾十個種類,以斑頭雁、棕頭鷗、鳳頭鴨、赤麻雀為多。島上遍地是鳥糞和碎石,除此之外就是鳥窩,一窩連著一窩,大小不等,形狀不同,材質各異。鳥蛋靜靜地躺在窩中,有淺藍的、肉紅的、豆青的,還有月白的、桔黃的、翠綠的,讓人看不夠,愛不夠,稱奇不迭。我們看鳥蛋,鳥兒盯我們,黑壓壓地盤旋在頭頂上空,撲楞著翅膀聲嘶力竭地叫,一會兒像警告,一會兒像威脅,一會兒又像哀求,生怕人們傷害了它即將孵化成熟的新生命。
游覽過程中,日土縣的朋友給我講了幾則和這里有關的神奇?zhèn)髡f。說有一年,縣上幾個外地籍干部在湖上打魚,撈到一條大魚,通體紅色,美麗非凡,一看就不像俗物,連忙將它放掉。誰知緊放慢放,湖心上便卷起一股怪風,刮翻了一只船,淹死了一個人,據(jù)說是湖神在這里顯了靈,從此再沒有人敢在湖里打魚。還說1971年夏季,日土縣法院的三個干部駕車到湖邊玩耍,發(fā)現(xiàn)湖面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十多米長的異物向他們游來,速度飛快,勢頭兇猛,直攪得整個班公湖波濤洶涌,嚓嚓有聲。幾個人一下慌了神,連跑帶撤,連爬帶滾,眼看著那怪物就要危及到生命的緊要關頭,一名法警拔出手槍向這怪物開了一槍。一縷藍煙在槍口彌漫,一股殷紅在湖中噴射,那怪物突然在水面立起,直挺挺地騰起丈余高,隨即又沉入水中。人們都說是那是湖怪,是不是我沒有進一步考證。
看罷班公湖,我們又去了日土縣的野生動物保護區(qū),專門為看金絲野牦牛。金絲野牦牛是珍奇稀有的動物,近年來才發(fā)現(xiàn),據(jù)說全世界唯獨這里有。這里是羌塘草原自然保護區(qū),一路上沒遇一個人,沒見一個村,除了崖壁上的巖羊和草地上的野驢外,便是茫茫的戈壁和高高的石山。到了金絲野牦牛活動的地方,日土的朋友要我們先停下來,等觀察好了再行動。他說:“這些金絲野牦牛嗅覺靈敏,健跑如飛,由于經常見不到人,一有動靜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必須選好地方,不然幾百里路程的辛苦就得白費,好多人來這里都白跑了。這位朋友是個林業(yè)干部,對這些動物的習性非常熟悉,他用望遠鏡照了照,就帶我們攀上了一個山崗。
車子上了山崗,果然看到對面的山坳里臥著十來只金絲野牦牛,塊頭比一般的野牦牛大,膘情比一般的野牦牛好,光滑圓溜的軀體上披一身金色的毛發(fā),兩只光亮光亮的彎角高聳在頭頂。我們正要細看,它們卻發(fā)現(xiàn)了我們,打一個失驚,轉身就跑,遍體金光閃閃,風一樣卷上了山巔。等我們喘著粗氣跑上山,十來只金絲野牦牛全沒了蹤影,只見四面山雪峰巍峨,溝壑間亂石縱橫,崖壁像刀切成似的讓人心驚膽戰(zhàn)。幾個人坐在山巔美美感慨了一番后,自我安慰說:幸虧用長焦鏡頭抓拍了幾張照片,不然這回還真就白跑了!
日土宗遺址是一個著名的景點,去日土的人一般都要到這里看看,一為探幽尋古,二為觀光賞景。遺址氣勢宏大,雖然只留下一些斷壁殘垣,但透過這些破磚碎瓦,仍可以看出當時的建筑規(guī)模。站在廢墟上極目眺去,遠處的山巒灰蓬蓬地連綿起伏,近處的農田和牧場阡陌縱橫,大小不等的湖泊勻稱地點綴在其間,畫一樣的美麗。
日土縣城建在一塊草壩上,城不大但很有特色。街道上寬寬展展,干干凈凈,房屋多是二層,藏式風格為主,也夾雜了一些新疆元素,讓人覺得別有一番韻味。街道兩旁的人行道上,整齊地栽植著一些班公柳和紅柳樹,桿兒深紅,葉兒翠綠,風一刮就軟軟地擺。街上的人多為游客,口音有好幾種,膚色也大不同,他們匆匆地停下車,或進商店買點東西,或進飯館里吃口飯,然后就駕車往各景點去了。
縣城邊上,是一條彎曲的河流,清澈的河水把縣城浸潤得一派生機。正是夕陽無限好的時候,只見河邊坐滿了納涼的人,有河卵石上坐的,有草甸上躺的,有灌木叢中站的,有大石頭背后隱的,三五一群,兩人一伙,散散地拉話,悠閑地抽煙,誰也不礙誰的事。小娃娃們來的少,但僅有的幾個也都淘氣,不是扔一塊石頭濺起了河里的水,就是踢一個飛腿蹬翻了誰身邊的飲料,整得娘老子忙忙跑過來招呼。有幾對詫生的青年男女嫌人多,牽著手向河的上游走去,影子消失在灰蒙蒙的暮靄里。
涼風輕拂過面頰,夜鳥鳴叫在幽谷,徜徉在日土縣城的河畔上,我不覺得自己是在世界屋脊上行走,而像在南方的某個公園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