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巍+楊魯平
男 1968年12月初冬的一個夜晚,深夜十一點鐘,北京中國科學院大門口一聲“滴滴”的喇叭聲響,開進來一輛黑色紅旗轎車。
女 這輛掛著部隊牌照的轎車繞過辦公樓群駛進家屬區(qū)的后院,“哧——”停在特級專家住宅樓前,下車回家的是中國科學技術(shù)大學女教授——李佩。
男 這時候啊,李佩家的客廳里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有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國防科工委、總參辦公廳等各單位的領(lǐng)導和同志,每個人神色凝重默默無語,都在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女 李佩推門進屋,“呦,這么多人?”她略顯吃驚地環(huán)視著大家。
男 中科院力學研究所所長錢學森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聲音沙啞地打著招呼:“李佩回來啦,快來坐?!?/p>
女 “啊,錢所長,這么急著催我回來,出什么事啦?”
男 “哦,是這樣……”錢學森略有點語塞:“弟妹啊,你、你別急,聽我說,周總理指示……讓我不要瞞你?!?/p>
女 “瞞什么?”
男 “總理說,他相信李佩同志一定能挺住?!?/p>
女 “錢大哥,是老郭他……”
男 “今天早上,永懷從蘭州回來匯報重要實驗數(shù)據(jù),飛機到達北京上空四百米時突然失去了平衡,在機場附近墜落,永懷他……”錢學森再也說不下去了。
女 站在旁邊的力學研究所女研究員張梅,淚流滿面地抱著一個黃色公文包:“大姐,在墜機瞬間,郭永懷副所長為了保住熱核導彈實驗數(shù)據(jù)絕密文件,他把公文包貼在胸前和警衛(wèi)員小牟緊緊抱在一起,文件保住了,可他倆的遺體全燒焦了,我去現(xiàn)場取包,那么多同志哭著喊著掰他們的胳膊啊……都掰碎了?!?/p>
男 客廳里所有的人泣不成聲,但沒有一個人說話,是啊,用什么語言能化解年過半百的大姐如此巨大的喪夫之痛呢?
女 李佩沒有流淚,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嘴唇緊緊抿著,雙手抓著沙發(fā)扶手上的罩巾,一動沒動。
男 錢學森鄭重地把一個絨布木盒放在李佩面前的茶幾上:“這是永懷留下的遺物,你要節(jié)哀啊,我明天來?!闭f完,他擦著眼睛走出了屋子,其他的同志們跟著都悄然退了出來,大家想給李佩留下個人情感的空間。
女 李佩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地坐著,不知坐了多久,天放亮了,李佩慢慢站起身,四下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嗯?”她的目光看見了茶幾上放著的木盒,打開一看是一塊懷表。這懷表她太熟悉了,那是當年她送給郭永懷的定情信物啊,李佩拿起了這塊表。
男 這是一塊精致的鍍金懷表。表,整個被煙火熏得烏黑斑駁,后蓋下方已經(jīng)被高溫烤得融化變形,表面玻璃因為強烈撞擊震開了幾道彎曲的魚尾裂紋,表針斷成了兩截……
女 李佩拿表看著看著,突然,她挺直身子睜大了眼睛,迅速把表貼到耳邊……她聽到“滴嗒滴嗒”的聲音,聽到這還在走著的滴嗒聲,李佩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在沙發(fā)上側(cè)躺下來,手握懷表枕在耳邊,聽著“滴嗒滴嗒”……冥冥之中,李佩看見郭永懷走了過來:“老郭,回來啦。”……
【男女演員進入角色表演。
男 李佩,我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真不知道該怎么跟你……
女 我知道,那就是你的選擇。
男 你先聽我……
女 我查過資料,飛機從四百米高空墜落到地面只有十秒鐘!十秒鐘啊,一般人在驚恐、失重狀態(tài)下很難作出肢體反應(yīng),可你和小牟用身體保護了那份文件!這,就是你的選擇。
男 是啊,說起選擇,你不要怪我,1956年秋天,我們選擇回國那是因為……
女 可你跟我商量了嗎?哪怕有一句?不到十秒鐘你就作出了決定。
男 當時學森大哥說得非常迫切,國家急需頂尖專業(yè)人才,我在世界空氣動力學研究最前沿,我不回去……
女 那你干嗎把沒發(fā)表的論文當眾燒了?
男 我要是不燒掉—
女 移民局不讓我們回國!
男 你懂。
女 可那是心血呀!
男 東西在腦子里,丟不了。
女 可以寄存在朋友那兒。
男 好好好,你就是這個較真的脾氣,我不和你爭了。
女 不是爭不爭,我也盼望早日回國,但要考慮周全些嘛,再比方說你六〇年的轉(zhuǎn)行……
男 哎——,這得論清楚,那可是組織上讓我負責研發(fā)原子彈的力學保障工程,我能猶豫嗎?
女 你看,又來了,還是十秒鐘作出的決定吧。可你的空氣動力專業(yè)和原子彈的力學保障沒有一點關(guān)系,而且沒有任何技術(shù)資料和圖紙,萬一有個閃失,你個人名聲是小,耽誤原子彈工程可是大事呀!
男 當時瓦西里、柯察金、還有伊里奇他們帶著專家資料全部撤走,我們已經(jīng)陷入絕境!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力學保障是原子能的重中之重啊!錢三強來咱家怎么說的?主席、總理和老帥們幾天幾夜沒合眼啦,這根頂梁柱咱們得扛??!我的回答你不會忘吧?
合 扛!為了中國不受欺負,扛到底!
男 這你都知道嘛。
女 那你干嗎一個人悶在心里呀,兩個人互相鼓鼓勁不也能減輕你的壓力嗎?
男 呵呵呵,我知道你心疼我。
女 你知道啥?六三年冬天,核試驗轉(zhuǎn)場到青海高原金銀灘,我跟女兒送你走,你里面穿的毛衣什么顏色???
男 我……我不就那套藍毛衣嗎?
女 還藍毛衣,那是女兒兩天兩夜沒睡,給你織了加厚的紫紅毛衣。
男 紫紅?我怎么一點兒沒察覺啊。
女 你當時跟老錢吵啊爭啊,一定要帶隊上金銀灘取第一手數(shù)據(jù),哪有這心思呀。那地方幾千米高,零下40度,你也是60歲的人了,組織上擔心,我們娘兒倆更揪著心?。?
男 那時核彈已經(jīng)箭在弦上了,必須拼。
女 所以你又一次作了選擇,還是……
合 十秒鐘。哈哈哈……
男 說吧說吧,李佩,我就想聽你嘮叨。
女 你要能聽上一輩子該多好啊。哎,老郭,我一直想知道,那天在飛機上發(fā)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兒?。?/p>
男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著數(shù)據(jù)?!?/p>
女 1999年9月18日,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國家授予23位科學家“兩彈一星”功勛獎?wù)隆?/p>
男 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副所長郭永懷是唯一的烈士!也是原子彈、導彈、人造衛(wèi)星三大領(lǐng)域均作出杰出貢獻的唯一的科學家。
女 在大會堂的舞臺上,李佩的兜里揣著那塊還在走著的懷表,雙手接過了沉甸甸的金質(zhì)獎?wù)?。她這輩子第一次當眾,當著幾千人的面哭了。80歲的老人,哭得像孩子一樣,一次次擦去淚水……國家領(lǐng)導人和全場嘉賓全體起立,以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向郭永懷和李佩致敬!
男 第二天一早,李佩早飯都沒吃,趕緊撥出兩個電話,她決定把金質(zhì)獎?wù)潞瓦€在走的懷表分別捐獻給中科院力學研究所與中國科學技術(shù)大學。
女 她作出這個選擇,也沒用十秒鐘。
合 是啊——相濡以沫訴真情,兩彈一星建奇功。科技強國凌云志,悲壯人生十秒鐘。
創(chuàng)作構(gòu)想:
“十秒鐘”的力量
凌晨,已睡。
“滴鈴……”“誰呀?”“楊老師嗎,我周煒啊,對不起打攪您了?!眮黼娫挼氖腔鸺娬尾课墓F團長周煒?!笆沁@樣,中國文藝志愿者協(xié)會組織一臺晚會慰問兩彈一星的功臣和所有工程技術(shù)人員,其中工程院院士郭永懷是唯一的烈士。新聞發(fā)布會上,時任文聯(lián)書記趙實當眾說,我們要歌頌郭永懷院士的感人事跡。會后,大家商量,想請您出馬,相信您一定能完成這個任務(wù)?!薄巴頃裁磿r間?”“算今晚,四天后演出?!薄鞍??”我一起身,被子掉地上了。到底是團長,處理問題的方法成熟老練,周煒沒正面顧及我的反應(yīng),“楊老師,我真沒想到郭院士那天上飛機啊……”他似乎自言自語地開始輕聲講述郭永懷十秒鐘犧牲瞬間的細節(jié),聽著聽著,我困頓全無,心潮難平。
幾乎與此同時,中國文藝志愿者協(xié)會負責人的微信發(fā)來了郭永懷事跡材料。我隨即電話催醒了徒弟蔣巍,他那頭兒睡眼惺忪,“啥事啊師父?”“你還有工夫打呼嚕呢,就四天?!狈诸^看過事跡材料,我們感受到英雄十秒鐘展現(xiàn)的信仰、忠誠、選擇、獻身精神帶給我們心靈的震撼。爺兒倆通了近兩個小時電話,討論、商定故事結(jié)構(gòu)、人物關(guān)系、情節(jié)切入點?!笆Y巍啊,幾點交稿?”“爭取明天上午?!薄昂?,我等你?!痹缟习它c,“師父,你審,我瞇一會兒行嗎?”我心頭一熱,放下了電話開始看初稿。我這徒弟啊,質(zhì)樸低調(diào)、勤奮好學、有事業(yè)心,這些年創(chuàng)作進步很快。中午十二點叫醒了他,指出問題及需要修改的意見。我吃晚飯,手機微信提示音響了,蔣巍交第二稿。當晚,我接手動筆,師徒接龍式的創(chuàng)作很默契。早上八點,完成第三稿。這時,離演出只剩不到兩天了。
中午,我乘高鐵趕往杭州給演員排練。
原本,周煒希望我登臺參加演出,可還剩一天半的時間,背詞兒實在難為我這64歲的人了?!皸罾蠋?,那您推薦兩個演員?!薄班拧Y巍的兩個徒弟,我的徒孫。”“誰?”“張楚君,全國第二屆故事大賽金獎第一名,2015年參加全國優(yōu)秀曲藝作品北京展演;沙劍鋒,南京軍區(qū)故事大賽第一名,2016年參加第五屆全國道德模范故事匯巡演;兩個孩子多年在我這上課排練,業(yè)務(wù)上能信得過?!薄安粚彶榱耍枚??!敝軣樃锣岳浯?。是啊,時間不等人啊!
住進浙江省軍區(qū)演出隊副隊長的單人宿舍,我沒來得及擦把臉喝口茶,沒說一句鼓勁拔高的話,本子里都有啦,立馬開排。從中午一直到凌晨,我們幾個,還有來現(xiàn)場觀摩學習的其他徒孫們,大家圍在一起,連改演出臺本帶背詞,連背詞帶排練,連排練帶輪流吃盒飯,吃完盒飯接著干,一條龍突擊作戰(zhàn)。我這邊兒排著示范著,那邊兒孩子們有記錄的有提詞的有支招的有幫忙給演員模仿的,那么投入那么認真那么有激情那么不計較,說實話,我真是第一次認識了“90后”的“少爺們”……
還是早上八點,雨很大,寒氣逼人。蔣巍去省曲協(xié)開會,我真擔心他在會上打盹兒。楚君、劍鋒幾個送我到火車站回南京,因為熬了通宵,倆人眼睛發(fā)紅聲音沙啞,寒風里縮著身子,真讓人有些心疼,但我沒表現(xiàn)出惻隱之心:“回吧,你們馬上要去機場,別忘了帶上維C銀翹、金嗓子喉寶。”楚君細聲細氣地:“師爺,您太累了,我就擔心您身體,您多保重啊?!彼廴Ωt了。“師爺,”劍鋒總習慣眉頭一皺,少年老成得過于隆重:“嗯,不知為什么啊,演這作品心里有股使不完的勁兒,您放心,我倆一定演好?!?您瞧,他想得多吧,就怕他們有壓力,打出門到現(xiàn)在,演出的事我可一個字沒提。走到檢票口的安全門旁,我回過臉沖他們揮揮手:“只要能把‘十秒鐘的力量傳遞給觀眾,隨你們。 ”
最后真誠說一句,感謝中國文聯(lián),感謝火箭軍政治部文工團,感謝曲藝雜志社為我們師徒三代提供歌頌國家英雄的機遇和舞臺。青年作者、青年演員們增強了信仰的力量,豐富積累了藝術(shù)經(jīng)驗,他們很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