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曲藝世家中,白氏家族很突出。有影響、有知名度的白家人很多,他們?yōu)槲覈囀聵I(yè)的發(fā)展作出了極大的貢獻,值得點贊。我先從白鳳巖老前輩說起。
從輩分來說,我管白鳳巖叫大伯父。怹被尊稱為三弦圣手,在三弦的技巧方面有著別人學不了的絕活,手音非常好,這是靠天分加勤奮才能練就的,我佩服怹。除了作曲、編曲、作詞外,怹還與其弟白鳳鳴創(chuàng)造了少白派,給京韻大鼓多了一門形式。怹根據自己嗓音較寬、調門較低的特點,在繼承劉(寶全)派藝術的基礎上,適當吸收借鑒京韻大鼓白派創(chuàng)始人白云鵬的演唱技巧,并加以發(fā)揮,共同創(chuàng)造了以蒼涼悲壯見長的“凡字腔”,并且編演了一批代表性曲目,對現代京韻大鼓藝術具有一定影響。此外,怹還創(chuàng)造了新梅花調,由單人唱改成對口唱,器樂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些,三弦、四胡、琵琶、揚琴等,大大豐富了樂感。把曲調推進得更加豐富,唱中的詞句更加緊致,去掉每段曲目句首“哎哪”并無實際意義的虛字,唱法上速度加快。過板腔調一律更新,借鑒了西洋樂曲,在全曲中根據情、景又把部分時調小曲的曲牌加入其中,如[錦蘭房]、[小下棋]、[繡荷包]、[栽秧歌]、[明月調]、[赤壁歌]、[山西五更]、[黃鸝調]等,從而形成了梅花十二曲,發(fā)展“聲腔走向”,豐富了以往的演唱旋律。在唱詞方面怹專門選擇故事性強的唱段,這些曲詞又大都是大伯父自己整理改編的,代表作有《張羽煮?!贰垛O頭鳳》《別紫娟》《懷德別女》《拷紅》《小兩口下地》等。走民族化時,由《張羽煮?!?創(chuàng)作、改編的《龍女聽琴》由中央廣播管弦樂團伴奏,配以民族特色樂器,改編成了交響音樂進行合唱,舞臺效果氣勢磅礴。此外,怹教學有耐心,我本人受益匪淺。當時團里的趙玉明、龍潔萍、新嵐云等等都是怹的學生。
我的單弦啟蒙老師是胡寶鈞,1952年我調到中央廣播說唱團,團長是白鳳鳴,秘書是王決同志。因為工作需要,團領導和我談話讓我改唱單弦。當時杜澎先生寫了一部反映龍須溝的現代題材的單弦作品《城鄉(xiāng)樂》,幽默詼諧,生活氣息濃厚。團領導給了我這個作品,讓我一周內學會、演出,我圓滿地完成了這個任務。胡老師與白團長交情深厚,都是京韻大鼓門上的。有一天,胡老師帶我到白團長家,當時前輩白鳳巖先生也在,杜澎先生也在。白團長聽說我是馬家的后代,親切地摸著我的頭說:“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大的?!焙蠋熌孟易屛页獌删?,白大伯聽我一唱驚呼道:“哎呦,這孩子嗓子不錯!”后來怹教我唱了聯珠快書《蜈蚣嶺》,單弦岔曲《紅軍過草原》,新梅花調《杜十娘》《拷紅》《張羽煮?!返取0讏F長愛才,在眾人的見證下,當場收我為義女。我還記得當時唱的是《城鄉(xiāng)樂》,杜澎先生開玩笑:“這詞誰寫的,怎么那么耳熟??!”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杜澎。也不曉得怎么回事,從那時起,杜澎就成了我的師兄。
那時的中央廣播說唱團,名家薈萃,我們每天除了練習業(yè)務,剩余時間還要觀摩名家排練。耳濡目染,我進步很快。義父白鳳鳴團長是京韻大鼓表演藝術家,是少白派的代表人物,怹在我身上下了很大功夫。在藝術上,怹不僅教我整個節(jié)目,還教我手眼身法步,教表演教臺風教用氣,給我講理論,一有時間就指點我。當時團里形成了匯報演出制度,建立了良好的團風。說唱團隸屬中國廣播事業(yè)局,白團長以身作則,兢兢業(yè)業(yè)為廣播服務。與在劇場演出不同,廣播的聽眾比較多,遍布全國各地。在怹的影響和嚴格要求下,我在電臺錄制了100余段節(jié)目。在生活上,怹對我也非常關心。我當時年齡小,花錢不會算計,被人反映說馬增蕙天天下飯館。白團長一聽,把我叫去了:“你的工資呢?還剩多少?”看我支支吾吾,怹說:“下回這么著,工資發(fā)下來你先把飯費、生活費留出來,剩下的錢我?guī)湍隳弥?,需要買什么你告訴我,我給你買?!睈Z怕我亂花錢,幫我把錢存進銀行,存折怹拿著。從此,我養(yǎng)成了一個節(jié)約的好習慣。在做人上,怹對我也嚴格要求。有一回天津曲藝團來京演出,李潤杰老師趕場,由于時間關系可能過不來,這其中本沒有我的節(jié)目,白團長早有考慮,怹讓我事先帶著八角鼓,一旦出現銜接不上的情況就讓我頂上,也當給我一個鍛煉的機會。我自己意志不堅定,又受到別人攛掇、影響,倔勁上來了:“我不演,沒派我?!倍啻蝿裾f無效后,白團長生氣了:“我唱!”怹剛要墊場,正巧李潤杰老師趕來了,演出得以順利進行。這件事把白團長給氣失眠了,第二天怹和領導匯報此事,對我進行批評教育,還讓我寫了檢查。后來輪到我演出的時候,白團長故意說:“你不是說沒派你你就不演嗎,這回就不派你了。減場……”我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文革”后怹退休了,身體不太好,卻仍讓我到家里學習,還聯系杜澎老師給我寫詞,我特別感動。有一次我們到云南慰問參加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將士們,怹囑咐我:“你得準備節(jié)目啊,一定要好好演?!睈Z對舞臺藝術管理有著自己的一套方法,自打我調到說唱團,每次演出都安排我開頭場,怹說:“第一場節(jié)目相當重要,跟底角一樣,頭一場打開了才能吸引觀眾?!绷硗?,主持(當時叫報幕)就是從中央廣播說唱團興起的,這比過去掀紙/桌圍子和亮霓虹燈管好看多了。怹讓我博覽眾長,給我介紹過許多名師,比如京劇界的厲慧良老師,義父帶我去看怹演出,告訴我要重點看哪些方面,讓我向怹請教。經過厲先生的指點,我受益匪淺,動作準確度、生動性都有了明顯提高。再比如吳曉鈴先生、杜澎先生、關世杰先生(曲劇《楊乃武與小白菜》的導演)、老舍先生等,都是白團長介紹給我認識的。怹嚴格要求自己,積極要求進步,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且積極培養(yǎng)我入黨。怹對于我來說,藝術上是師長,工作上是團長,生活上是家長。
白團長的夫人也就是我的義母金蘂禪,本是清朝宮中的格格,有學識有文化,崇拜義父的藝術,與義父結婚作了很大的犧牲。怹重視自己的改造,婚后生活水平雖然降低了,但并不以為苦。怹對義父是愛中帶敬,敬中帶親,夫妻恩愛,相敬如賓。怹摸得準我義父的脾氣,對其生活習慣了如指掌。義父每天要喝綠豆粥,義母就每天熬;義父排練有一個習慣,唱完要喝碗冰糖水,義母一定會提前備好。我和義母性格相近,都比較開朗,心直口快,我們一見如故。我剛調到說唱團就要到天津演出,義母讓我住在怹家,幫我選料子做演出服,待我如親閨女一樣。
白家還有一位大姑媽叫白顯潔,是白大伯的妹妹,白團長的姐姐。大姑媽是學醫(yī)的,會扎一手梅花針,住在我義父家,與義父一家關系處得特別好。怹不張揚,心地特別善良,給人治病從不收費,經常教導我好好學好好唱;怹關心我,有時我身體不舒服,就主動幫我看病,宛如慈母一般。
我的師父白奉霖排行第五,12歲學藝,跟白鳳巖大伯父學弦學唱,又拜梅花鼓王金萬昌老先生為師學習梅花大鼓,還向榮劍塵、常澎田先生等學習單弦。1941年起任弦?guī)?,曾為金萬昌、白云鵬、王佩臣及其兄長白鳳鳴等名家彈弦伴奏。怹擅長三弦、琵琶、四胡、揚琴等民族樂器,精通京韻大鼓、梅花大鼓、單弦牌子曲,研究鼓曲音樂。1951年參軍,1960年調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曲藝隊,任教員、弦?guī)?、?chuàng)作員,是鼓曲全才型藝術家,軍旅文藝工作者。怹通曉北方多種曲藝形式,樂理好,將作詞、編曲、演唱、伴奏等作出規(guī)律性講解,改善了以往“口傳心授”的教學方法。怹著作頗豐,著有《鼓曲四大派》《單弦牌子介紹》《單弦音樂欣賞漫談》等等。怹寫的很多書都是我的教材,直到現在我還遺憾,覺得在怹有生之年我學得還不夠多。怹不保守,一輩子熱愛、執(zhí)著于曲藝,我拜怹為師完成了我們爺倆的夙愿,我能有今天,與怹分不開。
師父的長子白慧良不懂曲藝,但我和他很投緣。我老伴身患胃癌時,他積極給我推薦治療腫瘤的專家,經過專家診治,我老伴延壽6年。次子白慧謙是我的黃金搭檔,比我小11歲。我們在一個團里工作,是同事,又是戰(zhàn)友,還是姐弟,我們合作了40年,共同創(chuàng)新、發(fā)展單弦,如《打籮筐》,他作為弦?guī)熅谷辉谂_上說了話。1981年在文化部舉辦的全國曲藝優(yōu)秀節(jié)目(北方片)觀摩演出中我和他表演的這個節(jié)目獲得了一等獎。在鼓曲藝術方面,我離不開他,他離不開我。我從沒把弦?guī)熃凶鳌鞍樽嗟摹?,我認為弦?guī)熀脱輪T是平等的,不分高低。在業(yè)務上,慧謙尊重我,他時刻牢記我?guī)煾傅脑挘鹤鳛橐幻規(guī)煟仨毴娜鉃橛^眾服務,還要時時處處為演員著想,與演員同呼吸共命運,突出一個“伴”字。要想成為一名好的弦?guī)煟樽嘁獓澜z合縫,不灑湯,不漏水,真正為演唱者、演出曲目起到綠葉配紅花、烘云托月的作用。慧謙善于接受新事物,他還是我的入黨介紹人。去年他收了一個徒弟叫康祥,是王四營鄉(xiāng)一個非常敬業(yè)的干部??迪閳?zhí)著于三弦,會制作、修理三弦,還會做彈弦的指甲,即使工作再忙,每天都要彈一會兒??迪檫€組織了一個類似沙龍的小團體,每到休息日,大家就聚在一起,或切磋或表演,曲藝氛圍特別濃厚。實事求是地說,他自從拜師白慧謙后,藝術水平提高得非??欤€跟我演出過好幾場。
總而言之,我認為“感情、親情、恩情”是我對于白家最真實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