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娟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610065）

自我的救贖
——用弗洛伊德人格理論解讀《時間悄悄的嘴臉》中的艾莎麻利

劉 娟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610065）

《時間悄悄的嘴臉》以艾莎麻利和哈里的矛盾沖突及其最后的和好為主線，講述了玉王人格轉變過程中的撕裂與掙扎，本文筆者試圖從弗洛伊德人格理論的角度來分析主人翁艾莎麻利坎坷的心路歷程。

艾莎麻利；本我；超我；自我

《時間悄悄的嘴臉》是阿拉提?阿斯木近年來享譽文學界的一部長篇小說，用樸素直白卻意味深長的語言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新疆玉王艾莎麻利涉嫌故意殺人，潛逃上海，做換臉手術后以米吉提的嘴臉重回故鄉(xiāng)，與幾位老朋友策劃謀殺哈里為弟開沙爾報仇。在這個過程當中，往昔的親人、友人、情人都顯示了他們真實的嘴臉，玉王艾莎麻利也終于看清了自己的嘴臉。深思熟慮之后，了結了一切前塵恩怨，成為名副其實的玉王。筆者試從弗洛伊德人格理論的角度解析艾莎麻利最后的鳳凰涅槃。在《自我和本我》一書中，弗洛伊德詳細地闡述了三重人格結構理論，他認為人格是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組成的。本我是指先天的本能和欲望，本我是無意識、非理性的，它所有的行為僅遵循“快樂原則”。弗洛伊德說：“我們整個心理活動似乎都是下決心去追求快樂而避免痛苦，而且自動地受唯樂原則的調節(jié)”。1自我是意識結構部分，是通過后天的學習和對環(huán)境的適應發(fā)展起來的，它遵循“現(xiàn)實原則”。它的主要作用是調節(jié)本我與超我之間的矛盾。超我是道德化的自我，是由于個體在生活中，接受社會文化道德規(guī)范的教養(yǎng)而逐漸形成的。超我的主要功能是按照“至善原則”指導自我，限制本我，以便達到理想自我的實現(xiàn)。在弗洛伊德看來，本我是一種原始沖動力量，弗洛伊德稱其為力比多，“人格獲得的能量是一定的，人格中某一系統(tǒng)獲得能量后，就意味著其它系統(tǒng)已喪失能量。一個人有堅強的自我，就意味著本我和超我就勢必虛弱。人格的動力狀態(tài)是由能量在整個人格中的不同分布決定的，而一個人的行為則取決于其所具有的動力狀態(tài)。如果大部分能量被超我控制，他的行為就很有道德；如果大部分的能量被自我支配，他的行為就顯得很實際；如果能量還停留在本我，他的行為就得具有沖動性”。2在人格結構里，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相互交織在一起，構成人格的整體。在通常情況下，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是處于平衡和協(xié)調狀態(tài)的，自我在整個人格結構中執(zhí)行著控制和管理人的行為的職能，即同時要滿足外部世界、本我及超我的要求和需要，使三者相互協(xié)調。但事實上，這三者并不總是處于平衡狀態(tài)，而是處于一種相互矛盾與斗爭的狀態(tài)，尤其是本我與超我，似乎永遠水火不容。

一、狂亂不能自抑的本我

弗洛伊德認為，人格結構中的本我完全是無意識的，包含了所有原始遺傳的本能和欲望，隱藏著各種各樣為社會倫理道德所不容許的需求和欲望?！翱鞓吩瓌t”是處于無意識狀態(tài)中的本我的最高領導，很多時候自我總是無法違背他的指揮。小說開篇便交代了艾莎麻利拋下一切的出逃，而這次出逃是艾莎放縱自我、發(fā)泄欲望的必然結果。在艾莎麻利看清時間的嘴臉以前，他的心被欲望緊緊地糾纏著，他的所作所為都閃現(xiàn)著貪婪的烙印。為滿足內心不斷噴薄而出的各種原始欲望，他不斷超越道德底線卻不自知。他的不知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首先是對于性欲的癡狂，其次是對于金錢的執(zhí)著。艾莎本不麻利，“麻利，是他的摯友艾海提老鼠給他起的外號”，3起因是艾莎在西域飯店僅用了一小會兒時間便和“海麗古麗一個鼻子呼吸了”。4海麗古麗是艾莎麻利的“業(yè)余女友”，他還有一個有“肥唇美人”之稱的正牌女友她詩古麗，在艾莎麻利出逃上海，換臉并以別人的嘴臉回到故鄉(xiāng)之后，對于這些老情人，他依然表現(xiàn)出極大的熱情。在《賊心賊臉》一節(jié)里，艾莎戴著米吉提的面具，以收購舊地毯為名去她詩古麗家里會晤昔日黑夜的天使，為了和她詩古麗繾綣，他幾乎是用盡了各種手段，但是她詩古麗卻說自己已有心上人，拒絕了米吉提，這看似的決絕，卻也正好滿足了艾莎麻利的占有欲）。在《故鄉(xiāng)是最后的時間》一節(jié)里，艾莎麻利換回自己的嘴臉重回故鄉(xiāng)，“他的腳不聽使喚，又把他帶到了他常住的那個新月酒店”，5在這里他遇到了海麗古麗，“她的穿戴高貴了許多。發(fā)式變了，像剛剛盛開的玫瑰?；ò晗袼淖齑剑耘f吸引男人的心”，6艾莎麻利換回自己的嘴臉后，遇到曾經(jīng)的情人，還是忍不住上前“抓住她的小胖手”，用艾塞提（《老賊》一節(jié)里出現(xiàn)的人物）的話說，“一個漢子，沒有情婦，就像一床河水，兩岸都沒有長草”，7艾莎麻利此時的心理應該如是，無論是披著米吉提的嘴臉，還是戴著自己的嘴臉，兩性間的歡愛始終在他心里蠢蠢欲動，隨時越出“自我”。性欲是艾莎麻利浮出水面之“本我”的“冰山一角”，其本我的放縱還表現(xiàn)在對于金錢的追逐上，他之所以潛逃上海，是因為哈里買走了他先發(fā)現(xiàn)的玉石，為了從哈里手里搶到這九塊上好的羊脂玉，而指使一些人將哈里“往死里打”。實則在這之前，他和哈里之間的關系已經(jīng)岌岌可危，當然也是因為玉石，因為金錢。哈里先以十萬的定金向挖玉人麥特土爾遜訂購了一塊當時非常搶手的羊脂玉，當他回家拿取剩余款項的時候，艾莎麻利以高出哈里五十萬的價格買走了寶玉。不管是哈里搶走了艾莎的寶玉，還是艾莎搶走了哈里的羊脂玉，這其中的是非已然紛繁復雜，但有一點卻是顯而易見，“錢，什么都是”，8其實，艾莎和哈里之間幾乎所有的矛盾沖突，究其根本，皆因錢而起。縱欲、貪婪是艾莎麻利在小說前半部分中主要的性格特征，這一時期他整個人生追求似乎都圍繞這兩個目的而展開，雖然他周圍也縈繞著以真善美為核心的“超我”的存在，但在艾莎麻利看清時間真正的嘴臉以前，這些氤氳在空氣中的“超我”于他而言，皆屬子虛烏有。

二、輕紗薄霧中的超我

超我是本我的控制者，追求“至善原則”，指導自我，限制本我，以便達到理想自我的實現(xiàn)，亦即超我完全遵循道德的規(guī)約，不容許絲毫有違社會倫理道德的行為。在《時間悄悄的嘴臉》一書中，艾莎麻利和哈里的矛盾沖突是主線，前半部主要敘述艾莎麻利狂亂不能自抑的本我，間插有超我的身影；后半部則開始敘述艾莎麻利本我的逐漸隱逝，符合社會道德的自我的出現(xiàn)。從小說第一小節(jié)，直到第十三小節(jié)的前面一部分，主要在講述艾莎麻利的本我，亦即他的欲望與貪婪，他和哈里的各種恩怨是非，或是哈里的挑釁，或是艾莎的跋扈，在吾布力烤肉的酒館里，艾莎威脅哈里的兩個朋友曾說道“如果不聽話，最多也就是幾天后的那么一個晚上或是黎明前的小路上，你們會丟掉一只胳膊或一條腿”9，凡此種種，無一不體現(xiàn)出艾莎與哈里為名為利而相互紛爭的本我。那超我的內容出現(xiàn)在什么地方呢？在《時間的城墻》一節(jié)的后半部分實則已出現(xiàn)超我的身影，老母親米娜娃兒勸誡艾莎麻利，“寬容和愛，始終是我們親密的朋友，……靈魂的光芒和陰影是永恒的”10，這諄諄善誘自是超我的體現(xiàn)。超我的聲音還通過自然萬物傳達出來，筆者認為這也是本書的一大亮點，總是用世間萬物的聲音來告知世人，面臨苦惱或困難時，該如何走出困境，如何擺脫欲望與貪婪的糾纏，活于坦蕩之世。在《請客吃飯》一節(jié)里，艾莎和艾海提老鼠等幾位朋友一起來到山上的艾拜木屋，準備謀劃為弟弟開沙爾復仇之事，酒足飯飽之余，艾莎躺在山間的罌粟叢里，前塵往事如幻影般一幕幕閃過他的腦際，他開始“小聲的懺悔，祈求真主寬恕他的貪婪和野心”11之后他開始和黃昏、露珠、黎明深切的交談，一番徹談后，“艾莎麻利看見，太陽升起來了”12此時的艾莎似乎已經(jīng)放下仇恨，回歸真主，遮蓋超我的紗帳被撩起一角，但《時間的城墻》一節(jié)中，艾莎和艾海提老鼠去流浪人夜市購買“漫長的夏天”，準備結束哈里的生命，可知那一隅帳角已然又蓋上了。這一揭一遮的過程中，也可看出艾莎麻利內心的撕裂，一邊是報仇雪恨的本我，一邊是壓抑本我的超我，艾莎麻利經(jīng)歷的掙扎在《自己的嘴臉》一節(jié)中被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懶惰、頹廢、骯臟、欲望沉醉的三天，在他的精神心緒里變成了三年”13。其后，艾莎換回自己的嘴臉回到故鄉(xiāng)，此番他準備放下仇恨，抑制本我。在《告別從前》一節(jié)中，他結束了和她詩古麗的婚外情，在這個過程里，時間、水扮演了引導者的角色，給了他坦然面對過去和將來的勇氣。另外，在揭開超我面紗的過程中，蝴蝶、蜜蜂、白楊樹等自然生靈也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超我雖然時隱時現(xiàn)，但卻為后面的自我的回歸奠定了基礎。

三、自我的救贖

自我是人格結構中的意識部分，是通過后天學習逐漸發(fā)展而來，它遵循“現(xiàn)實原則”，一切以社會現(xiàn)實為基礎，通過自我可調和本我與超我之間的矛盾。過往本我的肆意放縱，并未帶給艾莎真正的快樂，反而使他背井離鄉(xiāng)，東躲西藏。輾轉反側，求之不得，讓他明白了“隨心所欲而不逾矩”。在《時間的城墻》一節(jié)里面，艾莎麻利已經(jīng)買好了毒藥，準備結束哈里的生命，就在這個時候，米娜娃兒似有神助，知道了艾莎的計劃，告訴他“寬容和愛，始終是我們親密的朋友，是不會讓我們迷路的朋友”14于是，他換回了自己的嘴臉，再回到故鄉(xiāng)，率性的艾莎在新月酒店碰到海麗古麗時，他的本我再一次越軌，他有意與海麗古麗“回味”過去的情意，卻被昔日的情婦義正詞嚴地拒絕了；《酒醉小臺灣》一節(jié)，艾莎帶著自己的嘴臉回到故鄉(xiāng)，原意是處理一切恩怨，回歸正軌，但無意又闖入了紙醉金迷，大有樂不思蜀之意。其后，母親米娜娃兒的辭世，終于將艾莎喚回社會道德之中，他處理了與哈里之間的矛盾，并以自己的方式回報了王仁醫(yī)生對自己的情誼。對于艾莎麻利的回歸，艾海提老鼠功不可沒，當艾莎帶著米吉提的面具試探他的時候，他的行為讓艾莎淚流滿面，“他哭艾海提老鼠的忠誠”而正是這忠誠在艾莎回歸的路上有著重要的作用。艾莎回歸之后，無論面對何種情況，他都泰然處之。在醫(yī)院門口哈里兒子尼克孜國民黨準備用匕首刺殺艾莎麻利，被其父用拐棍打掉匕首，艾莎麻利面對這樣的場景卻并未發(fā)怒，而是和氣的原諒了尼克孜國民黨。在琴手斯迪克兒子的婚禮上，尼克孜國民黨又一次想用匕首刺死艾莎，卻不小心將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腹部，鮮血橫流，此時，艾莎麻利卻不計前嫌將尼克孜送到醫(yī)院。以前的艾莎麻利有仇必報，并不懂得寬恕與理解，而今的艾莎卻將寬容別人時刻記在心里。本我的放縱，超我的隱現(xiàn)，自我的救贖，艾莎最后的回歸，顯然是自我在本我與超我的沖突中起到了很好的調節(jié)作者用，使二者在力量上達到了一定的平衡，既不至于完全壓抑本我，若是完全壓抑欲望，人格肯定會分裂；也不會讓超我消失，只有生活在道德規(guī)約中，本我才不能肆意放縱；自我依據(jù)現(xiàn)實原則的調節(jié)，才能形成完滿的人格。

本我的放縱，超我的隱現(xiàn)，自我的升華，看似這三個環(huán)節(jié)是截然分開的，實則不然，它們之間是相互纏繞而不可分離的一體三面。小說前面一部分雖然看似都在敘說艾莎麻利本我的面貌，其實里面不間斷穿插著超我的意識，尤其是自然萬物的聲音，那是艾莎麻利在最后能看清時間嘴臉一個很重要的力量，而本我與超我的博弈中，夾雜著自我。艾莎麻利一邊面對各種原始欲望，一邊感受來自身邊品德高尚的人的關心和勸誡，而自身卻在不斷地掙扎，時有撕裂之感，最后通過自我的調和，才使小說回到平衡，使人格回到平衡。阿拉提?阿斯木這部小說，不僅描繪了一個恣肆之人的回歸之路，更為重要的是他將人物的性格描摹得很是細膩，一位維吾爾族作家能用漢語將小說人物表達的有詳有略，實屬不易。

注釋：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上海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第285頁.

2.倪海：《論弗洛伊德人格理論及其貢獻》，《學術論壇》2002年第10期.

3.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頁.

4.同①.

5.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2頁.

6.同③.

7.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54頁.

8.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32頁.

9.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頁.

10.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8頁.

11.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0頁.

12.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1頁.

13.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79頁.

14.阿拉提?阿斯木?時間悄悄地嘴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41頁.

劉娟（1992- ），研究生，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研究方向：中國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