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成為一個面癡。只知從小媽媽叫我吃白飯,我總推三推四;遇到面,我搶,怕給哥哥姐姐們先掃光?!耙荒耆倭迦?,天天給你吃面好不好?”媽媽笑著問。我很嚴(yán)肅地大力點(diǎn)頭。
第一次出國,到了吉隆坡,聯(lián)邦酒店對面的空地是的士站,專做長程車到金馬侖高原,三四個不認(rèn)識的人可共乘一輛。到了深夜,我看一攤小販,店名叫“流口水”,專服務(wù)的士司機(jī)。肚子餓了,吃那么一碟,美味至極,從此中面毒更深。
那是一種叫福建炒面的,只在吉隆坡才有,我長大后去福建,也沒吃過同樣味道的東西。首先,是面條,和一般的黃色油面不同,它比日本烏冬還要粗,切成四方形的長條,下大量的豬油,一面炒一面撒大地魚粉末和豬油渣,其香味可想而知。帶甜,是淋了濃稠的黑醬油,像海南雞飯的那種。配料只有幾小塊的魷魚和肉片,炒至七成熟,撒一把椰菜豆芽和豬油渣進(jìn)去,上鍋蓋,讓料汁炆進(jìn)面內(nèi),打開鍋蓋,再翻兜幾下,一碟黑漆漆、烏油油的福建炒面大功告成。
最初接觸到的云吞面我也喜歡,記得是“大世界游樂場”中由廣州來的小販檔,檔主伙計(jì)都是一人包辦,連工廠也包辦。一早用竹升打面,下午用豬骨和大地魚滾好湯,晚上賣面。宣傳部也由他負(fù)責(zé),把竹片敲得篤篤作響。
湯和面都很正宗,只是叉燒不同。豬肉完全用瘦的,涂上麥芽糖,燒得只有紅色,沒有焦黑,因?yàn)椴粠Х剩詿怀鲇旨t又黑的效果來。從此一脈相傳,南洋的叉燒面用的叉燒,都又枯又瘦。有些小販?zhǔn)炙囈矊W(xué)得不精,難吃得要命,但這種難吃的味道已成為鄉(xiāng)愁,會專找來吃。
南洋的云吞面已自成一格,我愛吃的是干撈,在空碟上下了黑醋、醬油、西紅柿醬、辣醬。面淥好,捽干水分,混在醬料中,上面鋪幾條南洋天氣下長得不肥又不美的菜心,再有幾片雪白帶紅的叉燒。另外奉送一小碗湯,湯中有幾粒云吞,包得很小,皮多餡少。致命的引誘,是下了大量的豬油渣,和那碟小醬油中的糖醋綠辣椒,有這兩樣?xùn)|西,什么料也可以不加,就能連吃三碟,因?yàn)槊娴姆至康降撞欢唷?/p>
(節(jié)選自蔡瀾《面癡》,題目為編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