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看電影,總想迫不及待地弄清熒幕上誰是好人誰是壞人,逮著大人就嚷嚷著問;后來,看得多了,漸漸地,就摸出了一點小門道:好人,總是相貌堂堂,充滿正義;壞人呢,丑陋、兇惡,歪瓜裂棗,連說話,都流里流氣。
而且,好人專做好事,從頭至腳丫,一身正氣;壞人呢,專做壞事,頭頂長瘡腳底流膿,壞透了。
可是,稍長一點,走進(jìn)生活,就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
回過頭去看,那些反映人性真實的影劇或文學(xué)作品,就顯得特別珍貴。法國作家雨果的小說《悲慘世界》里,男主角冉·阿讓,就被塑造成了一個真實的人。因貧窮,他偷面包,被判了五年徒刑。因越獄,又加判十四年。出獄后,冉·阿讓受米里哀主教感化,行善積德,做好人。他辦工廠,幫窮人,收養(yǎng)孤兒,做了很多善事,并被市民們選為市長。但因為曾經(jīng)的劣跡,他遭到警察不斷追捕,四處漂泊,在痛苦和孤獨中度過了晚年。
人性如此豐富。它不是一張非黑即白的薄紙,它是豐滿立體的血肉之軀。一善念,一惡念,時時交替、重疊、彼此抵牾,一個人的善惡、好壞,實在有著它的層面性和階段性。
一個男人,在家庭里孝順父母,愛護(hù)妻兒,堪稱大丈夫;但有一天,惡行暴露,他竟然是一位持槍搶劫的慣犯。在社會這個層面上,顯然,他是個惡人。
曹汝霖,是北洋政府權(quán)重一時的政客?!拔逅摹边\(yùn)動當(dāng)日,學(xué)生游行至曹宅,曹汝霖外躲,學(xué)生誤將正在曹宅的章宗祥,痛打一頓,并火燒曹宅。后來,一些學(xué)生被抓,事件演變成大規(guī)模的罷課、罷工及罷市。在“外爭國權(quán),內(nèi)懲國賊”的口號聲中,曹汝霖被免職。
罷官后,曹汝霖傾畢生積蓄,建醫(yī)院,救窮人,致力慈善??箲?zhàn)爆發(fā),曹汝霖拒絕偽職,欲以“晚節(jié)挽回前譽(yù)之失”。
相反,當(dāng)年火燒趙家樓沖在前列、放了頭把火的北大學(xué)生梅思平,戰(zhàn)事一起,隨即墮為漢奸,先后出任汪偽政權(quán)組織部長、內(nèi)政部長、浙江省長等要職。
善與惡,清與濁,美與丑,皆因時因地而異,怎能作草率的評估和褒貶呢?魏晉時代里的人物,若歸入現(xiàn)實,估計大都不會招人喜歡,他們性情古怪,行為不羈,不合情理。東漢學(xué)者管寧,曾與師兄華歆割席斷交,因為他不甘與嗜好金錢、追慕顯貴的濁俗人物相交;但華歆雖有追求權(quán)勢,趨奉曹氏父子的污點,在史上,卻以做官清廉著稱。
日前,讀到一則小典故。《世說新語》中“趙母嫁女”:“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大意是:趙母嫁女,女兒臨走時,趙母再三叮囑女兒說:“女兒啊,以后凡事需謹(jǐn)慎,千萬別做好事??!”女不解,問母親:“娘啊,您不讓我做好事,難道要我去做壞事么?”趙母說:“好事尚且都不能做,怎么能去做壞事呢?”
那么,到底這女兒該如何做呢?趙母的意思,說透了,便是讓女兒順其自然,不去刻意做好人,也不要降低人格,做壞人。這大約是暗合傳統(tǒng)文化的中庸哲學(xué)的。趙母,真是個高明的女人,她深諳,一個普通人的幸福,平衡、平和,不偏執(zhí),不躁狂,盡心做好自己,足矣。
這個世界,清與濁、善與惡、美與丑、好與壞的頂尖兒人物,畢竟是少數(shù)的極品。如你我,多的是普通人,說不上多好,也壞不到哪里去,那些大善大惡,都與我們沾不上邊。我們的身邊人,如我們一樣普通,如粗樸玉石,瑕瑜互見。我們有著善的一面,也許還有小惡的一面。若只以一己之見,去評判善惡、好壞,定會陷入二元對立的簡單粗暴里,徒增淺薄之氣。
你我都是普通人。我們能做的,唯有在心里,持守規(guī)則,持守一種對高潔精神的追求,落實在行動上,定會體驗到內(nèi)心純凈之樂。當(dāng)然了,那種樂趣,不是“趙母”的中庸之樂,而是一個普通人求真、求善、求美的高尚之樂。
(作者米麗宏,選自《邢臺日報》2016年1月6日)
讀寫對接
文章旁征博引,舉例詳實,議論精到,說服力強(qiáng),林林總總的素材被作者統(tǒng)攝在機(jī)敏的主題中,表達(dá)出作者對人性的深沉思辨和探索,讀來令人頻頻頷首,深以為然。
(惠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