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讀到這一句時,陽光不偏不倚地落下來,在睫毛上綻開一朵細(xì)碎的花,身前的木地板上有濃重的陰影覆過,靜靜地流淌成一條蜿蜒的河。
眼前倏爾一片璀璨的金色,融在眼眶里如同萬丈光華。靜默的空間里驀地展開一幅絕世好畫:在水的一邊,有身著素衣的女子,淺笑灼灼,身后一片藍(lán)的闊的天;在水的另一邊,有位滿目癡情的男子,長身涉水而來,身后一片遠(yuǎn)的近的山水。
詫然驚醒。若說“詩三百”中,我最喜的莫過于這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蒹葭,因著這一首古老的歌謠,成了離愛情最近的草,它沒有玫瑰艷麗,卻獨有情致,是東方人愛情的見證。而那百年又百年的白露,在瞳仁深處開成兩朵亭亭的蓮花,落成一片霜,覆在我的瞳上。
自《詩經(jīng)》深處拔出凝重的視線,仿佛一夢千年,恍惚間就抵臨了那片淺灘,有白鷺呢喃著飛過,三千白腳丫的蘆葦在晨霜中依舊不語不言,熹微的晨光氤氳開來,涉水而過,伊人依舊遙遙。
再回首,已是千年后的今天,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后,駐足在古老的方塊字前,側(cè)耳傾聽,那每一個似乎含著眼淚的文字里都在隱隱約約地低吟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p>
天氣寒涼,白露已降,蒹葭枯黃,秋水已瘦。而思念成了心里的葦草,日夕不枯。
蒹葭。我悄悄柔化了眉梢,把這兩個字從唇中吐出,那清雅的韻像極了此刻天邊那縷淡青色的霞,霜色打在蘆葦?shù)娜~上,一只船兒安靜地泊在水的中央。
那蜿蜒千里的水啊,有男子為你輕輕吟唱;那流淌萬世的河啊,有生命從這里醞釀。
《詩經(jīng)》如是。那些靜的純的,在彼岸開成一朵素雅的花,即便無法采擷,也一直存活于心。時光溯回,那山有扶蘇隰有荷華,那有女同車顏如舜英,那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那……蒼蒼的蒹葭。曾幾何時,那些所謂的宮妃論都已不值一提,只余留這滿目青色淡作河邊垂柳,你儂我儂。
如此,且泅過那蒹葭的萬年蒼茫,輕輕吻去那潔白的露霜,悄然起簾卷起款款而過的西風(fēng),竹椅上,滿斟一杯暖意的夕陽,思緒悄然飛過在河之洲,乘著關(guān)關(guān)的鳥鳴,時光靜止在那卷發(fā)黃了的《詩經(jīng)》上,無語望西窗,天也蒼蒼,地也蒼蒼,今生今世,誰還能蹚過這中華古老文化河流的第一章?
蒹葭蒼蒼,有白露,為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