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微
你聰明的,告訴我,你可注意到過朦朧雙眸下的華燈初上?
——題記
臥室的窗口正對著前門的大街,車來車往,塵土飛揚(yáng)。惱人的是,這街在夜里也是一樣的歌舞升平,連同跋扈的燈光,徹夜喧囂。各家各戶緊閉了窗,拉緊了厚厚的窗簾,抱怨著,卻也無可奈何。窗簾還都訂制了特厚的,敢情光還在吵嚷?
踩著夜幕歸家,干瞪著街對面閃爍的霓虹,我憤然上樓,身后的五彩光幕舞得任性而歡脫,卻又不滿于悶得發(fā)霉的房間,我咬咬牙,“刺拉”一聲拉開窗簾推開窗戶,坐在書桌前,角度正對著對面的光影。我摘下眼鏡,眨著眼睛放松著緊繃一天的視神經(jīng)。
雨水洗刷過的路面,倒映著繁復(fù)的光影。一掃而過的車燈,詮釋了夜空中劃過的流星。我沒有再架上眼鏡,只是托腮坐著,無關(guān)心境,無關(guān)時間。
一切竟都變得柔和了。散布的點點小盞霓虹燈,模糊了原本致密清晰的邊界,稍大片的光暈索性渲染了周圍的一圈夜色,那潑墨留白的分寸感,不知比起姑娘們的染發(fā)哪個更好看。滾動的LED字幕一個字也看不到了,只見得一個個滾圓的紅色水球踱過屏幕,少了許多平日里千篇一律的刻板腔調(diào)。我看著,看著以夜幕為底的霓虹燈,渲染了一個400度近視的世界。沒有棱角,沒有爭吵,沒有爭先恐后的炫耀,而是柔和了邊界,隱匿了線條,多了幾分溫度,煞下幾許煙火氣。
我垂眸看了看桌上的眼鏡,七年了,我一直戴著。理由簡單粗暴:沒有它,我什么也看清——
我看不清字;
我看不清風(fēng)景里的碧水青山;
我更看不清世界的風(fēng)云變幻。
說到底,400度的近視,我什么也看不清。我也就順從地將自己囚禁在厚厚的鏡片背后,冷眼打量著這個危機(jī)四伏的世界。永恒高速運轉(zhuǎn)的大腦中丈量著與危險的距離,時時警惕,權(quán)衡利弊。清晰的世界是那么支離破碎,不堪一擊……
放下眼鏡,欣欣然是一片沒有鋒芒、沒有心機(jī)的世界:我看見光撞碎了玻璃的燈罩子揮灑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原本隔著一小段的兩盞燈見面唱個喏,并肩倚在墻壁上,繪就一幅紅紅綠綠卻毫不違和的奇異畫面;我看見冬雨初歇的馬路上倒映著車輛的遠(yuǎn)光燈,近了近了,又遠(yuǎn)了,像極了彗星劃過天際的長長尾巴,剎那芳華;我看見風(fēng)裹挾著光的粒子疾馳而來,沒有喧鬧,掠過人間的星星,穿過天上的路燈,似玉皇的馬。
柔和得恰到好處,剛好的溫度,融化了打碎的邊界,將天地融成了一塊巧克力,在流淌,在融合。
我總是學(xué)著別人的樣子掀開事物的表皮對它層層發(fā)掘,步步勘探,固執(zhí)地認(rèn)定里面有著一片令人驚異的洞天。我戴著愈來愈厚的眼鏡湊在上面瞧啊瞧,分子原子原子核,拎著刀把世界解剖得支離破碎,咬筆苦苦思索著言外之言、話外之話。頭腦像一架構(gòu)造精良的儀器,嚴(yán)苛的思維精密地運作,全然容不得半點糊涂馬虎??墒前?,再好看的燈扒開了也只是一層導(dǎo)線和電阻;壯麗的大山在望遠(yuǎn)鏡下還不是再普通不過的大樹;再水靈的姑娘的臉,放大鏡下只看得見坑坑洼洼的皮膚。
何不就享受這400度近視的模糊世界呢?選擇性的近視,無關(guān)逃避,這是一種找尋美的藝術(shù),追求美的態(tài)度,是斤斤計較的冷漠世界中刻下了優(yōu)雅的浮屠。它本身就是一種積極處世的哲學(xué):模糊比刻意造就的清晰,更令人驚異。
行走在湖畔,被玩水的少年濺了水,自己找塊陽光空地,任45度的陽光去模糊白鞋上帶泥的暗疤;課堂上發(fā)言講錯了文章出處,笑著改過,模糊了發(fā)燙的臉頰;難免誤會,耐心解釋,任笑容的十里春風(fēng)模糊了誤解的尷尬。
模糊的世界啊,美好得令人驚異。
留戀處,難得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