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中小學生群體中，不做家務的大有人在。盡管在學校實施感恩教育時，他們也會按照要求給家長端一杯水、洗一次腳，但活動結束后，又一切如故。尤其是在三代同堂的家庭里，祖父母恨不得隨時把孫兒托在手心里，哪怕他們已經(jīng)十來歲了，祖父母仍然樂于把他們當嬰幼兒一樣照顧，無微不至且毫無怨言地代勞一切。對于這樣的情況，家長們往往習以為常、安之若素，很少有人追問：不做家務的孩子失去了什么？青少年不做家務的代價是什么？

有人會說：家務活很簡單，孩子這么聰明，有必要時一學就會；不做家務，孩子就有更多的時間讀書，發(fā)展興趣特長，將來更有可能成為拔尖人才；我家孩子將來是要做大事的，雞毛蒜皮的家務還需要親自做？不做家務能有什么代價？你們這些專家是在小題大做、危言聳聽吧？

筆者無意危言聳聽，但很想心平氣和地對“孩子不做家務”這個當代中國的常見現(xiàn)象多說幾句。

不做家務可能失去發(fā)展能力的機會。家務活很簡單嗎？家務活的學問大著呢！以前的語文教科書曾經(jīng)收錄過華羅庚先生以燒水泡茶為例寫作的科普短文《統(tǒng)籌方法》，提示人們在燒開水的同時可以把茶壺茶杯洗好，據(jù)此呈現(xiàn)統(tǒng)籌方法在節(jié)省時間方面的妙用。70后的同齡人回想起這篇課文，都說“受益終身”?？墒?，不做家務的孩子從來是只管喝茶不知道前面還有這么多工序的，試問他們能學會統(tǒng)籌規(guī)劃嗎？順著能力的思路說開去，分得清小麥和韭菜、炒菜時判斷火候是否適當、在市場上挑選新鮮的食材，難道不算能力嗎？做家務經(jīng)常會遇到意料之外的情況，需要即時、靈活地應對，清掃房間、淘米做飯甚至給寵物洗澡，無一不是現(xiàn)實而非虛擬問題、開放而非封閉問題、復雜而非簡單問題。當代教育所倡導的培養(yǎng)學生解決復雜問題的能力，恰好都可以從這些活動中得到培養(yǎng)。

不做家務可能失去充實情感世界的機會。歐美中產(chǎn)階層非常流行“DIY”，刷墻、種菜、做衣柜，喜歡親力親為，他們并不是為了省錢，更多地是在享受做事過程中的樂趣：看著門前雜亂的草坪被自己修剪得整整齊齊，墻上因為自己的妙筆而增添了一道風景，吃著從自家果樹上摘下的鮮果……其中的付出肯定比花錢要多得多，而從中得到的情感愉悅又豈是花錢購買所能相提并論的？換句話說，會做各種雜事的人能夠憑借自己的勞動感受到生活的樂趣，向身邊的人傳達關心和溫暖，而且也善于通過勞動來營造有情趣的生活，他們的內(nèi)心情感世界應該是豐富的而不是空虛的、精彩的而不是無聊的。相比之下，那些不做家務的年輕人會把做家務看作煩人的負擔，基本不可能從日常瑣事中發(fā)現(xiàn)樂趣，對他們來說，快樂和幸福的源泉又少了一大半。

不做家務可能失去發(fā)展創(chuàng)造性的機會。當代社會崇尚創(chuàng)新，但創(chuàng)新的源泉是生活，而且主要還是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很多名企所提供的產(chǎn)品都是日常生活所需的，如行李箱、刀具、種子、食用油等。而一個不須理會衣食俗務的年輕人盡管向往創(chuàng)新，但眼高手低，對日常生活中的創(chuàng)新機會熟視無睹。中華文明發(fā)源很早，但幾千年來的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生產(chǎn)方式都停留在極其原始的水平上，蒸汽機、洗衣機、機器人等創(chuàng)意都產(chǎn)生于西方，原因何在？不得不說，中國教育文化中“不事稼穡”的傳統(tǒng)害人不淺，因為它導致中國最有才華的人沉迷于書山題海，“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關注民生日用，不了解日常勞作，這些與中國科技落后的狀況有很密切的關系。難道，我們還要明知故犯，讓21世紀的年輕人重蹈覆轍，沿著脫離世俗生活的道路繼續(xù)走下去嗎？

更為嚴重的是，不做家務還讓年輕人失去了自主自立的機會。衣食住行是每天生活的必需，但一個年輕人如果什么事都不會做，就必然要依賴家人、仰仗他人，凡事“等、靠、要”，遇到一點麻煩就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常有人說現(xiàn)在的孩子是“抱大的一代”，“被抱大”固然有其“幸福”的一面，但也有凡事不能自主、凡事由家長說了算的另一面。在中小學校園里，我們經(jīng)?？吹竭@樣的兩種孩子：前者遇事胸有成竹，很有主見，能淡定地安排各種事情，是同學心目中的“智多星”和領袖；后者遇事猶豫退縮、不知所措。細心觀察，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前者往往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從小就在家里做各種家務，他們的獨立性就是這樣練出來的；后者則是“溫室里的花朵”，凡事由家長代勞，他們的依賴性也是這樣養(yǎng)成的。

因此，我呼吁家長和全社會正視不做家務的代價，引導青少年樹立對勞動的正確觀點。

勞動的范圍很廣泛，學生可以從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承擔力所能及的家務勞動開始。青少年的生活起居，小到整理書包，大到洗衣做飯、去超市采購家庭用品，都是勞動。中小學生要逐步做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如早上能夠自覺起床，不麻煩父母反復催促；中午吃飯可以端好飯菜，并在用餐后將餐具洗凈；放學回家，可以自覺完成作業(yè)，不用家長陪讀；周末和假期，可以當小管家，主持家庭采購，為家人燒幾個簡單的家常菜……在勞動的過程中，青少年不僅減輕了家長的勞動負擔，而且提高了自理能力，越來越能干，越來越有實踐智慧，這也為將來的出門遠行作好了必要的準備。

總之，看似微不足道的做家務鍛煉了青少年處理繁雜事務的能力，讓他們能夠發(fā)現(xiàn)人生的樂趣、感受親情的溫暖、探索科學的應用、確認自己的價值，還能促使他們學會綜合調(diào)配時間，充分利用點滴時間，投入少回報大；相反，看似不值一提的不做家務卻讓青少年變得自私自利、慵懶緩慢、遇事漫不經(jīng)心、無法自立也無緣創(chuàng)新，因小而失大。大約一百年前，陶行知倡導年輕人“在勞力上勞心”，希望鄉(xiāng)村社會的建設者兼具健康的體魄、農(nóng)夫的身手、科學的頭腦、藝術的興味和改造社會的精神，這些觀點應該可以幫助當前的家長、教師在“青少年要不要做家務”這個問題上作出正確的抉擇吧。

【劉長海，華中科技大學教育科學研究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趙 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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