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松
與郁達(dá)夫離婚后,王映霞不愿以“棄婦”的形象示人,她重到社會上工作,心里賭著一口氣,離開郁達(dá)夫,她要活得更好。
每天,王映霞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臉龐雖然不再細(xì)膩如綢,輕盈柔軟,但仍面目清新,神采奕奕。
她還是美的,豐姿綽約,風(fēng)韻猶存,追求她的人仍然不少,而且還不是無名小輩。
她沒有嫁給單身的“緋聞男友”浙江教育廳長許紹棣,一方面她不愿落人口舌,另一方面,她也害怕婚姻。
她無限感慨地說:“對于婚姻,對于女子的嫁人,那中間的辛酸,我嘗夠了,我看得比大炮炮彈還來得害怕。我可以用全生命全人格來擔(dān)保,我的一生,是決不發(fā)生那第二次那樣的痛苦了?!?/p>
她的第二次婚姻,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她選擇老實厚道、其貌不揚的鐘賢道。
她的心底是澄明的,風(fēng)浪過后,作為再婚女子的她,更知道這種不動聲色的男子,往往內(nèi)心深處充滿的愛的力量,才足以抵擋尋常歲月的平淡。
她說:“我既不要名士,也不要達(dá)官,只希望一個老老實實,沒有家室,身體健康,能以正室原配夫人之禮待我的男子?!彼?,無非是一個尊重,愛情里,沒有尊重,愛情又從何談起。
那一日,霧鎖山城,天地間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蒼涼,紅塵萬丈,她看到自己的靈魂在獨自踉蹌飛奔。朝天門外,嘉陵江邊,他陪她消磨漫漫長夜,鐘賢道說:“我懂得怎樣把你已經(jīng)失去的年華找回來。”
也許冥冥中,她一直在等待,等待時間深處的無限可能,而鐘賢道這一句平實無華的話,好像命運為她揭曉預(yù)設(shè)的謎底,她突然愿意再相信一次。
這一次,她的選擇沒有錯,他踐行他的諾言,至死都不曾放下對她的呵護(hù)。
他們的婚禮排場盛大,賀客盈門,宴賓三日。他只是想在眾人面前,為她找回面子,讓她那被郁達(dá)夫踩落在地的尊嚴(yán),經(jīng)他的手,徐徐棲回她生命的高枝。
他們做起柴米夫妻,用彼此的溫暖,來滋養(yǎng)寂寂無色的光陰的花枝。鐘賢道稱呼孩子們?yōu)椤靶⌒母巍保Q她為“老心肝”,事事都讓著她,想著她。
那時,他們并不富裕,薪水只夠應(yīng)付日常開支,鐘賢道對自己相當(dāng)刻薄,不吸煙不喝酒,一件灰色的棉襖,他一穿就是十幾年。但在王映霞身上用錢,卻總是慷慨瀟灑。
王映霞喜歡旗袍,他每一次外出,都省吃儉用,坐末等車位,住最便宜的旅館,回來,卻一定會給她帶一塊時新布料。
他們家的衣櫥里,花花綠綠的,掛滿了她時尚而精致的四季衣裳。
解放后,她去單位上班,一片灰綠藍(lán)黑中,她仍是最精致的,齊整的短發(fā),紋絲不亂,雪白的襯衫外小翻領(lǐng)的粗布衫,總是筆挺合身的,她的身上,處處都是他的心思。
“文革”時,她身為“黃色作家”郁達(dá)夫的前妻,拉出去批斗成了家常便飯,他每次都緊隨而去,守在一旁,苦苦哀求紅衛(wèi)兵,愿意代她受過,甚至不惜跪地求饒,只求不要打她。
那些苦難的日子,因為有他替她抵擋一陣塵世的亂箭,所有的苦澀和疼痛,都不再那么難挨。
“文革”結(jié)束,她仍然去上班,工作雖然煩瑣,但她能從中得到認(rèn)同,感受自身的價值,而他,仍然默默地分擔(dān)她工作中的煩惱,分享她的喜悅。
他是她身邊的棉,打在她身上的痛,經(jīng)他的緩沖,到她身上已消餌殆盡,侵襲她的寒,因他的阻隔,而溫暖和煦。
38年的婚姻生活,沒有聲裂金石,沒有風(fēng)花雪月,但她是滿意的。所謂愛情,就是在多雨的黃昏,煮一盞薄荷茶,與歲月,與憐惜她的人,共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