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洋
鄉(xiāng)客們又聊天了。
那些復(fù)雜的煙嘴
過濾掉平仄
只留下塞音韻尾
聽不懂天方夜譚
我像一株揠苗助長的稻
失足在他們交談的泥濘里
方言在字典里照鏡子
一張張漂亮的臉
在世上來來回回
他們見面后拽掉帽子,
用舌頭亮出
江湖通用的暗號。
犄角旮旯蹦出唇齒
摩擦矛盾
被普通話
磨得字正腔圓
方言故事講到動(dòng)人處
普通話被戳開一個(gè)洞
氣球一樣“滋滋”漏著土氣
大 寒
十二月,冬天送走最后一程暮色。
后半夜,村口的樹被風(fēng)撼響,
揪起房檐的茅草,像拔下
父親活著那年的白發(fā)。
老房子留下木方、煙囪和泥磚
依然沉默地抱在一起。
碗筷都已睡去,只有鐘醒著,
蒙著灰塵。翻開壁櫥,母親陳年的毛衣
和幾十年前結(jié)婚時(shí)的舊棉花
黑壓壓垂下來,壓住我的記憶
蓬松。是風(fēng),是風(fēng)。是風(fēng)讓
堂屋里坐不穩(wěn)一束燭光
樹根呼吸著大地的靈魂
一株榆樹佝僂,過早地預(yù)言
衰亡。先于問號、嘆號和血色的雙唇
臘月的雪熨平村子的皺紋
白色把接踵而至的黑暗擦得刺眼
老街像植物一樣存活,它們對壓來的
空氣沒有挑剔——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
喜鵲追逐喜鵲,云追著云,雨追著雨
河邊的柳樹被風(fēng)拉成一道瘦弦
寒冷的人朝它舉起斧子
江湖傾倒出我童年攢下的鹽
民謠和父親都含滿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