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
我把人生的目標定為兩項:身體的舒適和精神的愉悅。這樣說時,心中卻有點惴惴,似乎有些內(nèi)疚。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首先,從利他角度考量,把快樂確定為人生目標總是給人不夠“高大上”的感覺,似乎真正的“高大上”必須是利他的、犧牲的、奉獻的,自身的享樂只能是“低小下”的??墒侨绻说目鞓房梢猿蔀槟繕?,自身的快樂為什么就不可以成為目標呢?每一個自身對于他人來說不都是他人嗎?王小波批評過“毫不利己,專門利人”:你專門利我,我專門利你,最終得到的還是兩個人全都被利,全都享受到快樂,那何必要那么麻煩呢?每個人都追求到自己的快樂,效果在客觀上不是一樣的嗎?
其次,從建立功勛角度考量,只追求快樂似乎是胸無大志的表現(xiàn),這樣的人生目標一點也不勵志。中國古代講究三立,成功的人生要“立德、立功、立言”;西方社會學講社會分層的指標是權力、財富和名望。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只追求快樂不是不往高處走,反往低處流嗎?但是追求名利是有條件限制的:天賦、努力和運氣,缺一不可,缺了一樣,追求的過程就變成痛苦。只有當追求的過程也是快樂的過程的時候,才應當追求,而如果這一過程確實是快樂的,那么它與追求快樂的人生目標也就不矛盾了。
第三,快樂有高下之分。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生存和安全需求的滿足只帶來少量的快樂;歸屬和尊敬的滿足帶來中等程度的快樂;自我實現(xiàn)需求的滿足則帶來高尚的快樂,甚至是他所謂的“高峰體驗”。所以,把人生的目標確定為精神的愉悅也不是一個很低的目標。
最后,無論是否快樂,一個人的生命從宏觀角度看是無意義的。既然無意義,那么怎么過也是一輩子。與其在痛苦中煎熬一輩子,不如選擇一個快樂的人生。
(選自《讀者》2016年第1期)